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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3:58 作者: 莫然

  李夫人獨自坐在輪椅里,拿起香囊使勁聞著,又看看那幅錦帕,反覆玩味和吟誦著陽城的詩句,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當初陽城走後,她便茶飯無思,生無可念,每天關著門獨自思念,痛悔不已:恨不相逢未嫁時,可我們卻相逢在未嫁時啊!陽城,是你拋棄了我,我的心好痛……不!不是他拋棄了我,他也是迫不得已,都怪李錡那狗東西!是他奪走了我們的愛,讓我生不如死。有一天她緩步走在後花園裡,覺得心灰意冷,了無生趣,陡生一念,便走到那口枯井旁,猛地跳下去!丫環們嚇得手忙腳亂,好一陣才把她從井裡救起來,她已經昏死過去,雙腿也摔斷了……

  李夫人形同瘋狂。心裡恨恨地想:李錡,這都是你造的孽!我恨你!慫恿你造反,就是想讓你自取滅亡!我還要你斷子絕孫!絕不會讓任何人給你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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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命人傳來一個纖弱的小丫環,嚴厲地瞪著她:你是新來的?你叫鄭玉棠吧?小紅病了,如今派你去侍候那杜秋娘。這是一碗歸脾湯,用紅棗和生薑等物熬成。你端去送給她,就說我說的,讓她每天喝一碗,才能早生兒子!

  鄭玉棠看著桌上那碗湯藥,嚇得發抖,不知所云:什麼兒、兒子?

  李夫人不耐:你聽不懂人話嗎?老爺在選黃道吉日,過兩天要跟杜秋娘圓房。為了讓她給老爺生兒子,你必須看著她喝下去。若她不喝,我就揭了你的皮!

  鄭玉棠戰戰兢兢地答應著,端著那碗湯藥,抖抖縮縮去見杜秋娘。丫環們都說李夫人心狠手辣,自己不能生育,老爺娶來的侍妾不是被她弄死,就是弄碗藥讓其喝下去,也生不出孩子。她苦澀地想:秋娘姐姐,我也沒辦法,是被逼的呀!

  杜秋娘的房門反鎖著,她獨自坐在桌邊思考,心事重重。沒想到進了李府,就被李夫人關起來。半個月沒見到李錡。這貼身近勸之事,又該如何進行?

  房門突然打開,鄭玉棠端著一個盤子進來,小心地把盤子放在桌上,悄然說:這碗湯藥是李夫人讓我送來的,要你喝下去,才好生兒子……

  杜秋娘微微一笑:怎麼今天換了一個人侍候?原本那小紅呢?

  鄭玉棠嚇得囁嚅著,不敢抬頭看她:她病了,以後是我來侍候姐姐……

  杜秋娘端起那碗湯:你怎麼怕成這樣?既是夫人好心,我就喝下去了?

  鄭玉棠抖抖顫顫地望著她,見她欲喝,不由得叫道:不不,你別喝……

  杜秋娘放下碗,望著她:為什麼?這湯里有毒嗎?

  鄭玉棠又急忙擺手:不不不,我不知道……

  杜秋娘敏銳地打量她說,我看你有點面熟,你是不是叫鄭玉棠?鄭玉棠怔住了,不敢回答,過一陣才瑟縮地問:你、你怎麼知道?杜秋娘高興地站起來說,玉棠妹妹,我是秋兒呀!鄭玉棠也仔細打量她,終於高興地叫起來:你是秋兒姐姐?

  那是多年前,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童年的杜秋娘和鄭玉棠在農家院子裡看星星,旁邊小桌上擺著一些女紅。杜秋娘指給玉棠看天上的牽牛星和織女星,鄭玉棠天真地問秋兒姐姐,今天七巧節,我們乞求什麼?杜秋娘捏捏她的鼻子,笑著說,你這傻丫頭,當然是乞求上天給我們送個好女婿啊!於是燦爛的星空下,兩個女孩子便在院裡追逐著,歡笑著,一起叫著:好女婿!好女婿!我們只要好女婿……

  鄭玉棠哽咽著撲向杜秋娘:秋姐姐,原來是你呀!我真沒想到。

  杜秋娘也熱淚盈眶地抱住她:我也沒想到,玉棠,你怎麼進府當了丫環?

  鄭玉棠哭起來:爹娘死了,族人就把我賣進李府……

  杜秋娘撫著她的肩:別哭了,現在你遇上了我,不就有了親人嗎?

  鄭玉棠又問杜秋娘如何進了李府?杜秋娘卻說,以後慢慢講給她聽。鄭玉棠忙去端那碗藥,說這不是好東西,你千萬別喝!杜秋娘問她如何隱瞞過去?鄭玉棠囁嚅著說,再想辦法。但她顯然沒了主意。杜秋娘便說,辦法還是我來想,你回去可別聲張,尤其別透露我倆是小時候的鄰居和玩伴。以後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鄭玉棠高興地看著她:好,我信任你。秋兒姐,以後玉棠就有主心骨了!

  杜秋娘點點頭,待鄭玉棠出門,才望向桌上那碗湯藥,似乎有了主張……

  這日清晨,李夫人換了一副神情,和顏悅色地問李錡,何時跟秋娘圓房?李錡大喜,求她成全。李夫人冷冷地說,我把她關在房中半月,已教導她許多規矩,過兩天選個好日子,在後花園裡給你擺桌席,讓你圓了這個美夢!

  李錡忙說:感謝夫人張羅,一切但憑夫人做主。

  其實他另有打算。那天他與侄兒密談,李鈞說,如今萬事齊備,天氣也快轉涼,叔父要早定大事。李錡也想,再拖下去便要預備寒衣,更多麻煩。李鈞又說,若裴俊沒死,必然逃回京城去稟報陛下。與其任人宰割,不如早點起事,占個先手……

  李錡便思謀著說,看來這幾天必須起事,可是找個什麼由頭才好呢?

  李鈞似乎胸有成竹,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又說:這叫詐稱軍變。

  李錡點頭笑道:好,你叔母正張羅給我辦喜事,就利用這個,把他們騙進府。

  這天,李府後花園四處張燈結彩,樹枝上懸掛著紅綢和大紅喜字,正中的花團錦簇間,擺了一桌酒席。李錡身穿新衣,披紅掛彩,打扮得跟新郎官似的。鎮海的留後官王澹和大將趙琦走進來。李錡連忙上前,滿臉堆笑地與他們寒喧……

  王澹拱手說:聽聞李大人娶了如夫人,還是我鎮海的花魁,恭喜恭喜呀!

  趙琦也說:這是大喜事,本官當然要前來拜賀。

  王澹看了看四周:哎,怎麼只有我們兩人?其他官員怎麼沒來?

  李錡哈哈大笑:什麼喜事呀,小事一樁,薄酒一席,就沒清別人……

  王澹感覺不妙,與趙琦面面相覷,趙琦只得搭訕著問,怎麼不見新娘子?李錡便高聲說,有請新娘!接著杜秋娘穿一身紅衣,打扮得像個新娘子,但沒蒙蓋頭,由鄭玉棠扶著款款而來。她對王澹和趙琦盈盈一拜說,小女子見過兩位大人……

  王澹這才有些放心,笑道:新娘子好姿色呀!李大人艷福不淺。

  趙琦也說:江南多佳麗,真是一點都不錯,哈哈……

  李錡淡淡笑道:謝謝兩位大人誇獎,秋娘,快請他們入席吧?

  眾人正要入席,突然,李鈞帶著一批軍士趕到,大叫:叔父,有兵變!

  李錡立刻回身問他:什麼兵變?何人兵變?王澹也著急地同聲問:怎麼?發生了何事?李鈞趁王澹不防,一刀把他砍死,又叫道:就是你們指使的兵變!趙琦見勢不妙,立刻拔劍,也喊道:這是陰謀!李錡,原來是你搞鬼?李錡哈哈大笑道:趙琦,你才明白?晚了!軍士們一擁而上,無數刀劍齊剁下,把趙琦也殺死……

  杜秋娘猝不及防,嚇得呆住了。繼而叫道:殺不得,李大人,殺不得呀!

  李錡走近她,摸著她的臉,笑道:小妮子,殺了他們倆,我們才能好好玩兒呀!這半個月,都把老夫給想死了……走,我們去入洞房,雲雨一番!

  他伸手想拉杜秋娘,杜秋娘閃身躲過,狠狠給了他一耳光,他不禁楞住了……

  杜秋娘怒喝道:你這個殺人惡魔!竟敢濫殺朝廷命官!

  李錡撫著自己的臉,愕然說;這、這關你什麼事兒呀?

  杜秋娘憤怒地吼道:我是為了鎮海的黎民百姓!你要反,他們就遭殃了!

  李錡欲說什麼,李鈞上前說:叔父,現在沒空理這個賤人,先把她關起來吧?

  李錡生氣地點點頭:好,先餓她三天,給她點厲害瞧瞧!

  李鈞一揮手,幾個軍士就撲上來,把杜秋娘拖下去,旁邊的鄭玉棠早嚇呆了。杜秋娘悲憤無比地被推回房間,門又很快鎖上。她不禁抬頭尋找,發現窗子並沒關,就撲向窗口,往外看去。只見天空中突然狂風大作,繼而下起了傾盆大雨……

  在這陰沉沉的天空上,一隻鴿子穿雲破霧,無懼風雨地飛去,它唿哨著盤旋著,帶著秋娘的密信飛向羅浮山。紙條上寫著八個字:李錡必反,勢難挽回。

  長安城外的曲江邊有座園林,飛閣步檐,紅瓦碧牆,五彩雕柱,巧奪天工。園內有一個精巧的人工湖,兩旁奇石林立。盡頭有一道壯觀的人工瀑布,瀑布下是九曲連環的溪水,形成一個流杯池,就像個傳送帶一般。此時園內正在舉辦「曲水流觴」,一個個壓著紙條的酒杯放入盤中,再穩穩噹噹地順著水流往下飄去……

  元稹和一些著名詩人都來了,紛紛坐在池邊的雅座上。酒杯流到誰身邊,他便拿起紙條看看其上的要求,吟誦一首自己或旁人的新作。杜牧也在其中,他初涉此地,卻少年老成,不慌不忙地坐著,又注意地觀察著別人,有樣學樣,胸有成竹。

  兩個詩人在旁邊不屑地觀察他,故意大聲議論著。一個詩人說,今天這定昆池舉辦曲水流觴,是送別元大家的詩人聚會,一個高雅的遊戲,怎麼黃口小兒也來參加了?另一個詩人接著說,是啊,這孩子是誰?居然也混進來了……

  元稹忙說:他是杜相的孫子杜牧,是個神童,五歲就會做詩了!

  一個詩人不懷好意地問杜牧:小神童,你今天帶來什麼好詩啊?

  元稹有些擔心地說:這孩子初來乍到,你們別為難人家。

  另一些詩人卻跟著起鬨:什麼為難呀,這正是他揚名的好機會……

  杜牧從容不迫地站起來:稚子初來京城,不敢造次揚名。但也帶來一首好詩,只是非我所作,正想念給大家聽聽。那可真是好詩啊!

  元稹鼓勵地朝他笑笑:既是好詩,那你就念出來,讓大家都聽聽……

  定昆池外,一團雪白的小狗奔奔歡蹦亂跳地跑來,後面跟著唐憲宗,再後面是氣喘吁吁的杜佑,他一直嘀咕著,說朝中那麼多事,聖上來這兒幹什麼?

  唐憲宗抱起狗兒笑道:元稹要走,是你這老傢伙使的壞?朕還有點捨不得呢!

  杜佑喘著氣站住了,奇怪地問:老臣以為,陛下並不喜歡他……

  唐憲宗笑道:這元稹啊,官兒當得不太好,可詩寫得倒不錯。

  桂佑欲說什麼,唐憲宗湊近池邊,悄然說:小聲點兒,他們正吟詩呢!

  定昆池內,杜牧大聲吟誦著杜秋娘的「金縷衣」。眾人聽了都面面相覷,沒人吭聲,似乎被驚呆了。稍傾,由元稹帶頭,又紛紛喝彩道:好詩呀!好詩!

  唐憲宗恰好聽見了,也不禁大聲贊道:的確是一首好詩!

  池邊的眾人回頭看見他,連忙紛紛跪下:陛下!陛下來了……

  唐憲宗走進來,笑道:都起來吧……我大唐崇尚文化,尤愛詩歌,這文人雅士的曲水流觴,早已傳為佳話。今天是朕不小心,攪了你們的雅興!

  眾人起身,紛紛說:陛下好雅興,臣等不敢。

  唐憲宗對元稹說:到了西川,有了好詩,記得給朕寄來。朕喜歡……

  元稹感動地感謝陛下抬愛,唐憲宗又問剛才誰在吟詩?眾人都望向杜牧,他還未開口,杜佑就上前給了他一巴掌,說你這孩子,怎麼也來了?唐憲宗奇怪地望向杜佑,他連忙拱手說,陛下,這是老臣的孫子杜牧,他才剛進京,卻不好好讀書……

  唐憲宗望了望杜牧,笑道:不好好讀書,還能寫出這樣的好詩?

  杜牧忙說:稟陛下,這首詩名叫「金縷衣」,不是稚子所寫,而是江南一個名叫杜秋娘的歌伎所寫。稚子剛從江南過來,在那裡有所耳聞。

  唐憲宗若有所思:這麼說,是個女詩人?可她這詩里,卻透出一股婦人少有的志氣,一種不負人生的熱情,還有對光陰的留戀與珍惜……朕聽了,著實喜歡!

  杜牧笑道:這杜秋娘,還是今年鎮海新選出的花魁呢!

  唐憲宗意外而震驚:什麼?她就是鎮海花魁?

  陡然間,他想起了裴俊臨行前,自己囑咐他的話,頓生不悅,為之氣結……

  這日午後,皇宮的馬球場上,唐憲宗騎在馬上英姿勃發,風神俊逸,跟一群太監打馬球。他奔馳在場中,揮舞著球棍打球,瀟灑自如。旁邊有一群太監宮女在看球,個個都齊聲喝彩。宮女們紛紛議論說,聖上真是年輕英俊!現在放我們出宮,好多人都不情願呢!誰若是得了皇帝的寵愛,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唐憲宗打了一陣,突然拉住馬韁,跳下馬來:不打了,你們都讓著朕,沒勁兒……可惜裴俊就要出征,只有他跟朕打這馬球,才是狹路相逢,兩不相讓!

  突吐承璀全副鎧甲地走來,單腿跪下說:老奴參見陛下。

  唐憲宗笑道:起來吧,你這樣子倒像個即將出征的監軍!

  突吐承璀起身說:可是老奴看裴俊的樣子,似乎不歡迎我這個監軍?

  唐憲宗想了想:裴俊是朕信任的股肱之臣,他文武雙全,征討叛軍綽綽有餘。朕派你做監軍,並非要你去監管他的軍事行動,而是另有意圖……

  突吐承璀很感興趣:哦?陛下請說,到底什麼事?

  唐憲宗神秘地說,江南多美女,鎮海又在選花魁,朕也挺感興趣。可朕剛發了詔書,說朕不好女色,怎能給別人提此事?只有託付給你才機密可靠。突吐承璀心領神會地說。陛下放心,老奴此去鎮海,定會機密行事,為陛下尋找一批江南美女回來,充實後宮。唐憲宗忙說,物以稀為貴嘛,別弄那麼多,有一兩個絕色的就成。聽說鎮海新近選出的花魁叫作杜秋娘。她還會寫詩,朕很欣賞…………

  突吐承璀連忙點頭:老奴明白了,陛下就只要這個杜秋娘!

  唐憲宗點點頭,心想裴愛卿,不知你此事是否瞞著朕?朕就另托他人吧……

  出征那天,唐憲宗又跟全副鎧甲的裴俊登上城門,遙望城下的征討大軍浩浩蕩蕩出發,軍旗飄展,煞是壯觀。他笑對裴俊說:朕對突吐承璀說了,讓他去浙西,專門為朕辦另一件事,別再管你的軍事行動。裴愛卿,這次你可以自由發揮了。

  裴俊忙說:謝陛下抬愛。微臣此去浙西,定會蕩平鎮海,生擒李錡。還有一事,微臣正要問陛下,他的家眷又該如何處理?李錡畢竟是宗親啊!

  唐憲宗恨恨地說:李錡反叛朝廷,還談什麼宗親?朕就把此事交給裴愛卿來處置,他的家眷或打或殺,或帶回京城沒藉入宮為奴,一切任隨你作主。

  裴俊還想問皇帝,讓突吐承璀去辦何事?唐憲宗卻說,你不必知道,朕只是向你證明,君無戲言,此事定會牽扯突吐承璀,讓他沒有精力再去監軍。

  又過了一陣。軍隊已行進在一條大路上,軍旗獵獵,威武雄壯。裴俊和突吐承璀並肩騎著馬,卻各懷心事。裴俊悄然轉頭,看著滿臉陰沉的突吐承璀,心裡還在琢磨,不知陛下對這大宦官囑託了什麼事?居然還能牽住他的心思?突吐承璀也不時掉頭看看裴俊,覺得必是他對皇帝說了什麼?皇帝才有那番話……

  他實在忍不住,冷冷地先開口:裴相,咱家覺得李錡有點怪,新君臨朝,各方藩鎮都平息無事,怎麼他先鬧起來?是否裴相去鎮海,逼他露出了狐狸尾巴?

  裴俊回頭看著他:依常侍之言,竟是本官處理失當,才釀成大患?

  突吐承璀冷笑道:那為何在裴相去鎮海視察後,才真正查實他確有謀逆?

  裴俊也冷笑道:李錡統治浙西已久,雖京口重鎮都由他的藩落部隊扼守,但治下五個州的鎮將並非都是其心腹,各州刺史更是朝廷命官,怎會統統附從於他?他若舉叛過早,江南局勢未定,那又如何是好?

  突吐承璀又說:據傳五州剌史都被他殺了,京口重鎮盡在其掌控之中。他獨自擁兵就有五萬,再加上各州的兵力,也算兵強馬壯,裴相不可忽視呀!

  裴俊冷冷地說:常侍請放心,聖上已有裁決,詔令本官統率江南各州,讓其幾路出兵,南北夾攻鎮海。如今兵貴神速,我們還是趕緊走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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