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2024-10-04 15:09:35 作者: 蔡斌

  董事長林雲志,今年五十有二,出生於達州下屬的一個縣城。在成都市,業內人戲稱他是比人精還精明的傢伙。

  他從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家鄉,開始在全國各地流浪,並在無窮的流浪中學會了生存學和拼搏。

  他是成都最早的地產商之一,並將業務領域做到香港,將自己做成了外國公民。到後來,全國很多城市他開發的大片小區自成體系,簡直就是獨立的王國。

  成都的「王國」,包括郊區所擁有的一個農莊,農莊在大邑縣和崇州相鄰的邊緣地帶,為層層疊疊的梯田所環繞。占地面積40多畝,有水渠,有菜地,有池塘,有茶室,有花園。還有馬廝,酒窯,網球場、游泳池和童話故事中白色的房子。

  林雲志這天走出他的「王國」的時候,心情非常好。

  農莊有一個儒雅的名字:蜀望村。每當做成一筆大生意,或心情不好之際,林去志會到蜀望村當農夫。他不但親力親為種菜、鋤草、釣魚、養馬。而且還養了一匹叫「小白龍」的高頭大馬。

  據說那通體雪白的小白龍,是從香港的騫馬會淘汰下來的純英國種。是內地難得一見的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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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愛好刺激運動的白雪,在和他情感最熾之際,慫恿他買下的這匹馬。因為白雪天生就是一個崇尚冒險和刺激的女人,大凡國內現存的驚險刺激體育項目,她都玩得無比開心、直呼過癮。

  緣於白雪的愛好,林雲志也愛上了騎馬。

  小白龍很快和林雲志建立起了感情。只要一看到他,就會立直起兩隻前腳,歡快地叫著欲要擁抱他。

  他開始喜歡上了騎馬,也開始喜歡上跟馬說話,他對白雪說,馬能懂他的感情。

  林雲志一生,有很多人不可知和難以猜測的秘密。世人只知他是成功人士,卻沒有人真正了解他是如何成功。

  人們尊稱他林董事長、林大老闆,羨慕他公司多、房子多,女人也多。他卻認為人們不知成功是一截火車頭,需要不斷的負荷,不斷的超越。他不過是一個開火車的駕駛員,他創造的人生風景,也都成了一個接一個的驛站。

  五十知天命,在人們心目中成功的男人林雲志到了這把年紀,心中也難免生出日薄西山之感慨。

  近來,林雲志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自從那晚去地產公司做了一回「不速之客」,依然天真無邪、清純脫俗的樣子便進入了他的心。這年頭,女人入眼的太多,入心的卻少。林雲志這顆心又非普通男人的那種心。

  普通男人的心,充其量不過是一所房子,或一夜情,或同居,或長相廝守,都是形式。林雲志不要形式,他的這顆心,紅塵里滾,風口浪尖里飄,四面埋伏里拼拼殺殺,他要的是一種感覺,一種舒心的感覺。

  這感覺,不僅只是對異性身體占有的感覺。他在相當一段時間也曾追求性的刺激,如同花錢消費全世界各種名牌服裝,他花錢消費各種讓他賞心悅目的女人。不過,隨著他的錢越來越多,事業越來越大,所謂的名牌,在他的心中便不再是名牌,所謂的名人,也就不再是名人。

  隨著對名牌的淡然,他對女人的心也漸漸釋然。他穿布衣便服,是最天然最優厚的棉布,每一絲纖維,都悉心熨貼著他的每一個毛孔;那些看似普通的便服,是經過精工製作的衣中珍品,一針一線都透著講究。

  林雲志知道,他已經開始老了,他的心臟、腎臟、血壓、頸椎都出現了問題。特別嚴重的是,幾年前,醫生就說過他的脊椎病已經非常嚴重,再不及時採取有效措施,完全有可能不久後永遠躺在病床上。

  他把所有的病交給醫生處理,每天去高爾夫球場揮桿鍛鍊。雖然,他不相信「生命在於運動」那句名言,但卻真實感到每天適度運動可使精力充沛。

  然而,性功能也開始衰退。很多時候,直面年輕誘人的美女胴體,他開始有了深深的力不從心。

  可是,他的心不老。在那不老的心中,還燃燒著熊熊火焰,而且每當面對年輕、充滿青春活力的健康美女,胸中的火焰會燃燒得更猛。那猛烈燃燒的熊熊火焰,每每使得他那不老的心,撞擊得胸部隱隱作痛。

  身體不行,可能是以往放縱太多支付太多,需要適合的靚女做恰到好處的調理,醫生和醫院,各種的藥物。絕對治不好男人那方面不行的病。

  於是,這個問題他只能交給女人。因為那些優秀健康的女人,會有能力使他的性功能障礙,得到最恰當不過的醫治。

  身體某些功能開始老了的林雲志,越來越珍惜身體,珍惜身體的各種功能,他想找一個同樣憐惜他的人。想要尋覓到一個小鳳仙似的可人兒,讓那個可人兒陪伴度過餘生。

  與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妻子,自然是憐惜他的。成天不厭其煩的提醒他吃藥喝滲湯。同時,在公司的一些決策大事上,妻子總把握著絕對的發言權。

  提醒他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提醒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妻子變味得不再是妻子,而是一個小心翼翼的管家婆,一個弊腳的家庭醫生,一個過份叨嘮的女人。

  於是他感到了厭煩,他感到了她已不再是妻子,而是變成了一個很有責任心的領導、醫生、護士、阿姨和保姆。

  妻子變得有如監護人一般,他只好將身體的一部分功能交給她看護。另一部份,他會交給那些千姿百媚的情人。那些情人自然也十分憐惜他,只不過,憐惜他的方式一般在床上運行。

  他的情人都是一些活透了的女人,是一些見過世面,年紀不大但經驗老到的女人。她們深諳男人都有征服欲,她們願意做被征服者。她們花樣翻新,大呼小叫,千嬌百媚,做出一副淋漓盡致的痛快,做出被徹底征服了的表情。其實,所有的表現,無非是激發起林雲志更強的征服欲。

  然而,她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男人的征服欲,是希望通過征服來證實自己,活到現今境界的林雲志,他已經不需要證實自己。

  身體開始漸老的林雲志,不再想征服女人。在他的一生中,征服過了太多的女人,他現在已經沒有了掠奪的欲望,沒有征服的渴求,更沒有了小鬼子那樣虎視眈眈的侵略野心。他現在要享受女人,想要和風細雨般享受女人。

  這天,下了一場小雨,天氣十分涼爽。蜀望村的空氣更是清新宜人。林雲志請了幾個朋友到山莊做客。

  吃完飯,有人提出打麻將。五個人便多了一個,不喜愛賭博的林雲志自動退出。他到了水塘邊釣魚。

  釣了好一會,魚餌被吃掉了不少,他也折騰得空高興了好幾次,可最終,卻一條魚也沒能釣上來。

  有幾隻通體雪白的肥鵝,高傲地挺著美麗的長頸,目不斜視的搖著尾巴自木橋上施然而行。橋欄上繫著的兩隻木舟,隨著水波微微輕盪。小溪里的流水無比清澈,可以看見一些漂亮的魚兒在大大小小的石頭間穿梭。

  目送著漸行漸遠的白鵝,他想起了新來的女孩依然。

  馬上讓依然到這裡來,讓那可愛的小女孩子陪同度過一個愉快夜晚。他沒有猶豫,他在女人的事情上從不猶豫,是權力使然,也是天性如是。

  掏出手機,他給公司陳總打了個電話,說山莊有些應酬,讓他立刻派一個女孩過來幫忙。陳總心領神會,馬上親自開車將依然送到了山莊。

  林雲志帶依然參觀山莊,她靜靜地跟著他。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他問,她便答;他不說話了,她便說一些公司的趣事,都是不帶事非,無傷大雅的。她穿一條黑色的連衣裙,飄飄忽忽,裊裊娜娜,像一個影子。這種感覺,林雲志曾在夢裡有過,他要的那個女人。他想愛,想憐的那個女人曾在夢裡以影子的形象出現過,他無從抓住夢裡的那個影子。而眼前這一個——他要定了!

  是的!我一定會要了眼前這個女孩兒,我一定要讓她一直陪伴著我,伴我度過不再漫長的人生。但願她能延續我不再年輕的生命

  他毅然決定:要了這個女孩兒。

  來到了菜地,他摘了一隻西紅柿遞給依然,說這是他親自種的。她啃了一口,說:「我爸爸也種過菜的。」

  經過池塘,林雲志問她會不會釣魚,依然說:「小時候跟爸爸釣過」。

  「有興趣和我一起釣魚嗎?」林雲志長輩似撫著依然的肩。

  依然想了想:「還是先參觀一下,滿足我的好奇心吧!因為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太美了!美得讓我有不願意離開的欲望。」

  「真的喜歡這裡?那還不簡單。只要你願意,可以天天下班後住在這裡,公司每天派車接你上下班。」

  「董事長你在逗我開心吧?」依然睜大了驚奇的雙眼。在她朦朧的思維中,出現了穀雨邀請她到龍泉島上開研討會的情景。她不相信林雲志會玩穀雨那樣的把戲,但也絕對沒有想到這莊園居然是林雲志的。在她的想像中,這莊園的老闆可能是林雲志的好朋友。

  「算了!我們現在不談這個話題,以後你真的如果願意住到這裡再說吧」

  依然在林雲志帶領下,興致勃勃地參觀了蜀望村,感覺這裡的景致美極了,大都市的後花園,竟有這樣一個幾乎沒有鋼筋水泥,沒有喧囂,沒有人工堆砌的景觀之地。

  穿梭在綠色田野之中的莊園,空氣里有著清新微甜,涓涓溪流清可見底。三五幾個農人星星點點忙碌著,竹林里和小山坡上隨處可聞的鳥語花香,還有那異形的池塘,實在讓她心情好極了。

  走著,不經意間,林雲志帶她來到了馬廝。

  長到二十多歲,依然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馬,她想走近去撫摸索小白龍,可是心裡卻又很是緊張。擔心這龐然大物會踢她,便隔老遠和小白龍說話,那又嬌又怯的樣子可愛極了。

  林雲志開心地笑著,輕輕牽著她的手走到小白龍跟前,讓她環抱住小白龍的頭,馬兒用嘴一下下親昵的蹭著她的臉,並彎曲了兩隻前蹄,發出了一張高昂的嘶叫。

  林雲志驚喜地說:「哇!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小白龍主動和陌生人親熱。」他急急對依然說:「小白龍請你上馬」。

  他抱起她,想把她放到馬背上,可她不敢,在他懷中用力掙扎。

  小白龍忽然發出一聲長鳴,似乎動怒了一般騰空而起。原本就有些害怕的依然更是心驚肉跳。她反身抱住林雲志的脖子,莫明其妙哭了起來。

  他替她抹著眼淚,那副憐惜的樣子又讓依然想起了父親。

  林雲志看穿了這女孩子的心思,他拍著她的手說:「傻孩子,我就是你的父親」。這話一出,他的心裡當即泛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她不好意思地鬆開雙手,背過身看著平靜了下來的小白龍,又流了一串眼淚。他知道她是被他感動了。現在的女人,被打動容易,被感動難,依然能為他的一句話感動,可見女孩單純善良之極。這一刻,林雲志因依然的感動而感動。

  晚餐仍和那四位打麻將的朋友共進,蔬菜是菜地里現摘的,魚是池塘里剛釣的,滿桌透著大都市難以尋覓的鮮香,最鮮的還當數那道火鍋魚頭,由由成都有名的廚師「魚頭王」親自烹製。

  林雲志心情極佳時,偶爾會請「魚頭王」來山莊展示手藝,據說由他烹製的魚頭,成都市乃省府的很多要員和京城來的明星、名人都喜歡。但一般人想吃,還得提前多日預訂。

  飯後,幾位朋友繼續打麻將,林雲志陪依然坐在「觀月亭」賞月。

  這樣的夜晚,讓依然有了思鄉的情緒,她說了一些關於家鄉的事,說到了家鄉有一條奔騰的河流,那是一條可以稱為江的大河。河邊有一個地方,流傳著百牛渡江的經久故事。林雲志也屬川東人,他的家鄉緊挨蓬州,那裡有九彎十八拐的雲霧山,有十多萬畝竹林的竹海公園,還有以百島湖為名的烏龍水庫。

  他的家鄉和依然家鄉一樣貧窮,不是因為出產不豐富,也並非家鄉的人不勤勞,而是那裡的人太過聰明。聰明得縣上的一二把手經常更換,聰明得漂亮的女人都不得不嫁到外地,聰明得稍有點真才實學的人,都只能背井離鄉。

  他家鄉的人太愛告狀,從農人到居民,從一般工作人員到領導幹部,稍不如意便會上訪或寄出告狀信。而不管企業還是國家機關的領導,只要手中握有實權,弄不好就會讓人給告了。

  那裡的很多風氣不正,換了若干書記、縣長,不但難以改變面貌。而且會有可能落得一身罵名,灰溜溜離開。

  後來,只要聽說調到他的家鄉任職,領導幹部們便會全身顫慄。

  林雲志很懂傾聽藝術,每每,他用他的眼睛靜靜地注視依然的眼睛,並隨著對方的語調,適時拍拍對方的後腦或肩或手。動作不輕不重,不淫不邪,欣賞、鼓勵,安慰等等,盡在不言中。

  他的那些似長輩如情侶的動作很曖昧,但依然卻感到分明是一種真正長輩的關懷。

  他靜靜聽著她心情愉悅講述家鄉的故事,講述大學裡的笑話,陪著她開心的大笑,陪著她唉聲嘆氣,陪著她一直坐到了晚上十二點過。

  入睡時,林雲志關親自把依然送到了他隔壁的房間。並在轉身離去之際,輕輕摟了她的腰肢,很自然地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向她道了晚安。

  林雲志就睡在依然隔壁。他並不急於得到她,因為他知道她終歸會是他的,跑不了。現在,他只想享受這種追求一個女孩子的感覺。他很久不曾追求過女人,因為追求女人應該是年輕人的事。現在,他發現自己變得年輕了,他要開始如年輕人一樣,對隔壁的小女孩展開追求。

  白雪出了車禍。

  這天晚上她又在酒吧喝酒。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去酒吧喝酒。她已成了「本色酒吧」的常客,酒櫃裡有她常年保存的XO。她喜歡坐在吧檯上,燃一支煙,半閉著眼睛吞雲吐霧。

  其實她抽菸並不是因為有癮,她不是了為那股煙味而抽,只為製造出迷離的氛圍。

  迷離的煙霧中,她看上去有那麼一點憂鬱,有那麼一點神秘,她給自己蒙上了一層面紗。無數次,有男人躍躍欲試,有男人自不量力上前搭腔。她眼不斜視,自顧吐著煙霧,一小點一小點呷酒。

  時而她會半閉著雙眼,與吧檯不停擦拭著酒具的酒保慢言曼語,說些不關緊要的話,說些路邊聽到的參考消息。她的話語很輕,輕得有如耳語一般,周圍有心觀察著她的人,以為她在哼著什麼曲兒。

  曾經滄海,經歷了太多的事故,也經歷了無數變故,她早已不是那種一般男人就能挑逗得了的女人。也早已不是那種容易為俊美男人所能迷惑的女人,況且,放眼這小小的酒巴,又有哪個男人能入得了她的眼?有哪個男人能提起她的興趣?

  她到這酒吧里。是為展示自己而來,她希望在男人的目光中證明、肯定自己。如果有艷遇,如果能遇到一個讓她動心,一個可以稱為男人中的男人的人,而且會很紳士地向她表示愛意的男人,那只能是意外收穫,而且還得看她是否有那份心情。她這個年齡,心靈曾有過深深的傷痕,而受過傷的心,是不容易幻想,也是不容易被感動的。

  這晚,離白雪不遠的一張小圈椅里,坐著一位很年輕漂亮的女孩,那件淡黃色的吊帶背心,仿佛不是穿在她的身上,而是嵌在她粉紅色的肌膚里。看上去,她像一朵嬌嫩的芙蓉花,她身邊那些年輕得有如大學生一般的男人,全都變成了小蜜蜂。整晚圍著她,發出令人心煩的嚶嚶嗡嗡聲音。

  白雪感到被冷落了,感到自身年紀已經不再適合酒吧。這裡的朦朧情調,似乎更適合那些小青年。

  她沒有了再呆在酒吧里的情趣。丟下一張大鈔,邁著不再輕盈的步子,離開了這曾一度使她著迷,今晚卻令她倍覺討厭的地方。

  從「本色酒巴」出來,她發動汽車時,感到腦子裡無比混沌。

  她開著車,麻木的開車,她駕駛著的汽車是一輛韓國跑車,是前幾年和林雲志感情最熾時他送的。

  她那一顆曾經相當高傲的心,從前系在林雲志一個人身上,哭為那個男人哭,痛為那個男人痛,笑為他笑樂為他樂。可時至今日,這顆心不知系在哪個男人的身上,哭為誰哭?痛為誰痛?

  她開車,拼命地開車。忽然想起前些時候,一位和她拼命想要追她到床上的的男人。那是人在市擔任要職,正當四十多歲且長得很有男人味。

  好幾次因為工作的緣故,她找到他請求幫忙時,他都很痛快的給予了方便,同時直奔主題——要求白雪能成為他今生第一個,當然也是唯一的情人。一個雖不可能有婚姻,但絕對能得到比圍城中人更多實惠,能和她相守終生的情人。

  為了公司的利益,她沒有立即拒絕他,也沒有答應他的要求。因為,在她的心裡,始終還裝著林雲志,因為當初林雲志對她有過太多的承諾。

  現在,她突然想要見到那個瘋狂追隨者她的人,不是想和他上床,只是想和他到河邊靜靜坐一會。

  她撥通了他的電話,聽出了是她的聲音,他似乎很激動很感動,在激動中似乎又夾雜著些許不安。

  她聽出了他語氣緊張萬分,旁邊似有壓抑的鶯鶯喘息聲。

  「對不起!打擾您了!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想請你到河邊散步!您忙吧,相信現在的您,沒有心思轉府河。」她職業性的笑著說道。

  掛斷了電話,她將音響開到最大,打開車窗,就這樣,通著風,潮濕的眼裡有著冰冷的淚水。

  天上天始飄起了毛毛細雨,並很快變成了厚厚的雨簾。

  厚重的雨簾使空氣中瀰漫著塵埃的味道,路面看不清楚了,路燈在雨中開始搖曳, 她的眼前,一片朦朧。她沒有減速,瘋狂地開車。

  在麥當娜的呻吟中她開車,瘋狂地開車……

  在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時,她竟想不起是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雪的右腿右手粉碎性骨折。

  躺在省人民醫院的病床上,半邊身子打著石膏,她美麗的臉煞白煞白,也像被石膏繃著。她的身邊沒有親人,公司出錢為她請了兩個護士,讓那兩個護士專門輪流護理她。

  陳總帶著公司一大幫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來看白雪的時候,她正衝著護士發脾氣。眾人進退不是地呆立在門口排了好長一隊,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

  眼見得白雪閉著眼,不理不睬的樣子,陳總和一班中層幹部坐了不到半個小時,說了些安心養傷之類的客套話,點頭哈腰地走了。

  自那天陳總一行人到醫院去過以後,公司再也沒有人去看過白雪。以後也沒有人再提白雪,她的工作由陳總暫時兼著。

  沒有人再去看過白雪,很簡單的原因,是因為林雲志沒有去過醫院。

  去年。白雪因為一點小感冒,被林雲志親自送到了醫院打吊針,被他強行留在了醫院的觀察室。

  當天晚上,林雲志一直在醫院裡陪伴到了天亮才離去。第二天、每三天,公司里所有中層幹部,抱括一些分公司的老總在內,絡繹不絕、從早到晚把觀察室都擠滿了。

  那次在觀察室住了三天,光花籃白雪就收到了好幾十個,而大大小小的紅包,各種昂貴的營養品,則更是讓她感到了觸目驚心。

  回首去年住院的情景,直面現在讓人寒心的冷清,白雪的淚水直往下跌。

  依然是善良的,也是沒有一點心計的。儘管在剛到公司的時候,白雪曾無數次為難她,但她並不認為是人家故意為之,以為只是工作上正常的分歧,見解的不同而已。

  現在白雪出了車禍,因為於不經意間感到了董事長對她的態度大不如前。公司員工便不再如以前那樣討好她,個別曾得到過她恩惠的人,象徵性地到醫院看過一次。更多的人,則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去看她。感覺到了人情冷暖的依然,便於心裡生出了些同情,

  依然抽空就獨自到醫院探視白雪。病床上的白雪對依然很是友好,說的話也很是動聽。依然第三次去的時候,白雪提了這樣一個問題:「聽說你去過董事長的農莊?」

  依然回答一點也不迴避她的目光:「那是陳總的工作安排。」

  短暫的沉默後,白雪說:「那個農莊是我親眼看著他建起來的,那時是一個連當地農民都不願要的水淹地,他親自指揮建設,誰也想不到會建成今天這種地道的田園村落。農莊建好的第一天,我是他的第一個客人。那晚在諾大的一個莊園裡,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我們在那裡生活了三天三夜。」

  白雪不忌諱談林雲志。她和林雲志的關係得以公開,大部份原因,是她那張不避嫌的嘴。

  風華正茂時投入林雲志懷中時,林雲志對她很好,而她也有如依人小鳥般,只會靜靜躲藏在他的懷中。

  她從不向林雲志要什麼,可是也不拒絕接受他的禮物。林雲志給她買什麼她就穿什麼,林雲志送什麼她就得什麼。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晚上依偎在他懷裡,輕輕撫摸著他發達的胸肌,並在這撫摸中慢慢進入夢鄉。

  那時她在公司,和所有的人都相處很好,不但沒有一點架子,而且同事有了什麼困難,她總會在第一時間盡其所能給予幫助。

  不知什麼時候她變了,因為她感到了年齡在一天天增長,感到了林雲志身邊的女人太多太多,而她只是其中的一個,於是她開始了變態的索取。因為她在業務上也確實有一套,公司的中層幹部中,論綜合素質還沒人能超得了她。於是,審時度勢的林雲志滿足了她一些要求。

  在相當一段時間,她跟隨著林雲志要風行風,要雨得雨,在員工們的心目中,樹立起了二老板的形象,然而卻給人像是狐假虎威之感。

  女人的虛榮心,曾大大地得到了滿足,然而那卻只是過眼雲煙。如今,他依然至高無上生活在他的王國,而她要讓這個王國里的人如以前一般對她尊重,對她笑,竟然那樣艱難。因為她雖然是王國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要員,但終究只是他的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僕人。她的命運,今後的人生,都得取決於他的喜怒。於是,她真切地感到了悲哀。

  白雪住院期間,林雲志僅僅只是打了個電話,在表示禮節性的問候同時,叫她安心養傷,不必掛記公司的事情。當然,他同時溫和的告訴她,不必計較費用,一定要用最好的藥,叫最好的大夫,請最好的護士,公司已經讓人送了一張支票放在醫院。

  「他不來看我,他居然連看都不來看我。」白雪偷偷地哭了好幾場。誰又能懂得此時此刻她的心?或許一般人都以為,白雪對林雲志的需要,只是對金錢和權勢的需求。卻不知道金錢和權勢,如果能拿走一個女人金子般的年華,便也同時拿走了這個女人一生中最珍貴的記憶。

  白雪的記憶,就定格於和林雲志共同的歲月里。

  白雪住院半個月後。陳總將依然叫到辦公室,客氣地請她坐在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水。笑容可掬並很是小心地問道:「依然小姐近來工作得還開心吧?」

  「不錯,在這裡工作真的很開心。」

  「因為平時的工作忙,加之我這人一向有些死板,對依然小姐若有不周之處,還望你能體諒。」陳總說得很誠懇。

  他的舉動讓依然忐忑不安,誠惶誠恐。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陳總您是否認為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

  「哪裡!哪裡!」陳總急急擺著手說:「鑑於你的表現和能力,公司要上調你做董事長秘書。」不等依然反應過來,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說:「由於董事長秘書享受中層幹部待遇,總公司給你分了一套房子,你隨時可以搬進去住。」

  鑰匙沉甸甸的,依然拿在手中一片片地看,那精巧的線條把一片片鑰匙勾勒得像一張張笑臉!她不知這張笑臉背後隱藏的是什麼?

  下班後,依然思忖著叫了一輛計程車去看房子。

  公司中層幹部以上都分有房子,而且大都是在鄰近九眼橋的粼江峰閣。這是一個由新加坡人開發的樓盤,從設計到建築以及小區裡的綠化和基礎設施,在當時的成都都屬高大上的品質。曾有人質疑林雲志:你自己就是房地產開發商,為何讓手下員工住到新加坡人開發的樓盤?

  林雲志淡然笑道:「粼江峰閣」處於一線邊緣的地理位置優越、交通便利,離春熙路很近更緊鄰空軍醫院、正對府河和百年九眼橋,河對面是川內最高學府。最重要的是這個樓盤的設計理念和建築質量都屬一流,讓中層幹部住在裡面,隨時可以感受人家的長處,以彌補我們自身的諸多不足。

  樓房還很新,不僅小區名字聽起來很詩意。在緊鄰著一大片綠化帶的三棟一單元23樓,依然用那串鑰匙打開了房門。原以為不過普通的宿舍,可進去一看,卻讓她大吃一驚。

  好一個溫軟的花的世界!牆是淡雅的軟牆,牆上的花是淡淡的蘭花。因為那些淡雅的色彩和軟綿,這牆便不成其為牆,而更像是寫意的屏風。

  地板上鋪著厚厚軟軟的名貴絲質地毯,是淡淡的綠色,綠色上有著星星點點的碎花,一些花團錦簇造型精美的坐墊,不經意隨地散放,像草地上盛開著的磨菇,更似一簇簇熟透的花朵。

  燈罩上也裹上了似有若無的獸毛,打開燈。那柔柔淡淡的光便有了獸毛的質感,曲曲彎彎,有如年輕女人的心情。

  象牙的梳妝檯,玫瑰紅的床;西班牙的掛鍾;法國的干紅;西方的人體油畫;窗外的風景……點點滴滴,男人對女人的理解,女人對生活的憧憬,盡在其中。

  這裡既富麗堂皇,也尊貴典雅,更富含詩情畫意。這裡是人世間難以尋覓的仙境,是喧囂塵世中的一抹清音。

  這絕對不是一間普通的宿舍,而是鬧中取靜的一處桃源。這更是一個家,一個林雲志為依然營造的溫馨的家。

  但是在依然的眼中,這裡卻如同一個伺養金絲鳥的華麗籠子。將要住進這裡的人,定然會成為一隻生活優俗但卻會失去自由,變得沒有理想和追求的小鳥。

  依然在這個籠子裡,還看到了很多的紅玫瑰。為隆重起見,林雲志買了很多的紅玫瑰。

  「叮……」電話響了。依然望著那部銀光閃閃的電話機,她猶豫著。

  她知道,能在此時打來電話的,只有林雲志。她不知道是否該接他的電話,是否和他交談。

  鈴聲是不容置疑的,是不拖泥帶水的,是堅決的,是果斷的,這就是林雲志的風格。依然拿起了電話。林雲志問她喜不喜歡這所房子,如果喜歡,明天就帶她辦房產證,以她的名義。

  依然於一瞬間,證實了自己的推測,這裡真的就是一個伺養金絲鳥的籠子,而她,如果願意,就會成為一隻寵物鳥。

  她忽然有了想哭的欲望。她感到鼻子裡發出的陣陣酸楚,攪得心裡很是難受。

  她想起了白雪,聽說她也有一套很不錯的房子。林雲志是要將自己變成又一個白雪,依然真的想哭了。

  是的,林雲志送了她一房間的玫瑰,但這不是依然要的。玫瑰只是一種載體,依然要的是愛。林雲志的玫瑰不代表愛,只代表金錢和權勢,他用它讓女人們變成自己欲望的奴隸,然後再變成他的欲望的奴隸。林雲志不愛女人,他創造女人,因為他創造女人的命運。

  沉默。電話里林雲志沒有聽到依然的聲音,便也不再說話。

  他是一個有耐心的男人,更是一個深諳各種女人心態的成熟男人。

  他相信依然定然會對他說點什麼。因為他將會給予她的,是很多人一輩子甚至兩輩子也不可能得到的財富。

  可是,他錯了。來自川東小縣城的林雲志,小看了同樣來自川東的依然。在這物慾橫流的時代,偏就有一個不願成為他人附屬品的依然,偏就有一個願不失卻自我的依然。

  沉默只持續了半分鐘,林雲志聽到了傳到他耳朵里的忙音。

  他慢慢從鬆軟的沙發上站起身來,丟掉剛剛點燃的雪茄,仿製突然之間全身沒有了氣力,一步一步艱難地踱到落地窗前------

  依然走出這所房子的時候,留下了那串鑰匙,也決定了離開陽城地產開發公司,她需要自己把控命運。

  我不應該成為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鳥,因為我不是只會唱歌逗主人開心的鳥,而是一個有思維有理想,更是一個需要真正愛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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