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剛從巴黎回到成都的穀雨，走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大班台上有沒有非常重要的文件和資料。

  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資料翻閱了一下，感到沒有什麼非得立即處理的事，他將頭仰靠在椅背上，點燃一支粗大的雪茄，閉眼陷入了沉思。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秘書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似乎想要說什麼，可見穀雨閉著雙眼沉思著，便悄悄退了出去。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知道在這種時候打擾穀雨，是最愚蠢的舉動。

  一個小時後，秘書再次走進穀雨辦公室，見他已對著電話談笑風生，便靜靜地立在一旁等著。

  穀雨打完了電話，起身來到小巧可愛的秘書身邊，輕輕摟著她的腰肢，不懷好意地笑道：「寶貝兒，這一向有沒有想我？沒有本大叔的日子裡，晚上睡眠可好？」

  秘書扭著腰、佯裝生氣地推開穀雨的手：「谷總一走半個多月，肯定過著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的神仙日子，怎麼會想得起我這沒有身份的打工妹！」

  穀雨「哈！哈！」笑道：「小妖精居然懂得吃醋了？不要生氣，今晚我在東海漁港請朋友吃海鮮，你也參加。另外，還有禮物送給你的，不過，禮物的輕重還得看你表現如何喲！」

  「真的？」小秘書驚喜地失聲叫了出來，馬上陰沉著臉嘟著嘴小聲說道：「什麼才叫表現好？還不是你說了算！」

  「算了！算了！逗你玩的，不要生氣！」穀雨回到大班椅上坐好，：「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但有一個叫格桑阿姆的女士，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你，說有非常緊急的事情需要得到你的幫助！」

  穀雨立時跳了起來：「她從什麼地方打來的？怎麼才能和她取得聯繫？」

  「她最後一個電話是三天前，說已搬到了寧夏街的一間租房裡，同時告訴了她現在的電話。」小秘書室前遞給寫著格桑阿姆住址和電話、手機號的紙條時輕聲說道：「我感覺她的狀況很不好！」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穀雨提高了聲音：「你先出去吧，沒有事情不要進來！」

  昏睡中的格桑阿姆，正在夢中掙扎著，她仿佛來到了一個有著茂密森林和河流的地方，周圍有很多不知名的奇花異草，有很多可愛的小精靈，還有很多長鬍子拖到了地上的老人。鳥兒會和人一樣唱歌，小精靈們也如人類一樣，站直了身子在地上跳舞。一個似馬非馬像鹿又不是鹿的小精靈，跳著蹦著來到她的身邊，伸出毛絨絨的前爪，用非常可愛的聲音對她說話，要她陪同到山頂去采磨菇。

  她情不自禁地和小精靈一起，高興地跳著蹦著來到了白雲在腳邊環繞的山頂，山頂上真的有好多美麗的磨菇。

  她們一邊采著磨菇，邊和那些唱歌的小鳥打著招呼，松鼠和猴子也跑了來和她們逗樂，格桑阿姆感到好開心！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了！真的從來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地方，有這麼好的風景。

  懸崖邊有一棵閃著燦燦金光的靈芝，格桑阿姆想把那靈芝摘回去送給秦崇山，因為老人們說，靈芝是無比珍貴的靈藥，男人女人服用了都會很好。

  就在她俯下身子去摘取那金光燦燦的靈芝，身後的小精靈急聲大叫「不！不能」之際，腳下的泥土突然往下深陷，她整個身子往懸崖下撲了出去。

  完了！風在耳邊呼呼呼地發出巨大聲響，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了，跌到了懸崖最底處，肯定會粉身碎骨……

  不經意間，她胡亂揮舞的手，抓住了山腰的一棵小樹，急速下墜的身子被子吊在了半山之中。

  小樹給了她生的希望，她仰起頭來，對著山頂大呼大叫：「救命！來人啊！」可是她叫不出來，儘管用了全身的力氣，卻根本發不出聲。

  她把生的希望全部寄託給了小樹，可是小樹太小了，很快就承受不了她身體的重量，從根部，開始一點點往外冒了出來……

  這時，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手機鈴聲，她奇怪這裡怎麼可能會有手機鈴聲，左右盼顧尋找鈴聲發出的地方！

  看不到手機鈴聲響起的地方，可是那鈴聲仍固執地響著，響得讓她的心裡在恐懼中又生出了心煩。

  電話一連撥了好幾次，都沒有人接聽，穀雨的心裡很是著急，他一邊用紙巾擦著不該在這季節冒出的汗水，一邊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什麼。

  那小樹終於承受不了格桑阿姆的壓力，連根被拔了出來，隨著格桑阿姆一起往懸崖下墜去，格桑阿姆閉上了雙眼發出了驚懼的大叫：「啊！」

  她終於從噩夢中醒過來了，床頭柜上的手機，正不停地響著。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摸索著拿起手機，從裡面傳來穀雨急促的聲音：「是格桑阿姆嗎？你現在怎麼樣了？是生病了嗎？」

  「古……古……穀雨，我……-我不……」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手機從格桑阿姆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他娘的！混蛋！我操！」穀雨一連串罵出好幾句髒話，有如一個皮球般從大班椅上彈了起來，飛快地往門外跑了。

  半個小時後，穀雨飛車來到龍舟路東方逸景，在保安帶領下，他找到了格桑阿姆的租房。敲了好一陣門，裡面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保安正想叫穀雨下午再來，可能這屋子裡的主人出門去了，他卻後退兩步，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踢在門鎖處，只聽一聲悶響，關得無比嚴實的門給踹開了！

  落地窗簾遮住了陽光，整個屋子顯得陰氣過重，昏黃的燈光，使這原本較為整潔的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有一種遲暮淒涼，給人以極不舒服的感覺。

  靠著窗子的床上，格桑阿姆躺在慘白的床單上，一床白色的被子外加一床駱色的薄毯，大部份滑落在了地板上，只有一小點點將墜未墜的蓋在她微弱起伏的胸前，原本讓所有女孩子羨慕的披肩長發，散亂在潔白的枕頭上，原本白中透著紅潤的生動臉龐，看上去竟然有如行將入土之人一般。

  看到臉色死灰的格桑阿姆躺在那裡已經昏迷，除了莫明其妙冒出一句：「他媽的，這房間怎麼給人到了靈堂的感覺！」穀雨連罵娘的機會也沒有了，馬上抱起她，衝到走道上的電梯間門口。

  剛好電梯還在往上升，可穀雨等不及了，抱著格桑阿姆從樓梯間一直跑到底層，氣喘如牛的來到汽車旁，大叫大嚷著，讓滿臉慌亂的保安幫著打開了車門，幾乎是連滾帶趴的鑽進了汽車。

  一連闖了兩個紅燈，以飛快速度來到最近的空軍醫院。

  格桑阿姆很快被送進了急救室，好幾個多醫生和護士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神情緊張一聲不響地進到了急救室里，那氣氛讓穀雨感到身上有了陣陣寒意。

  一直守在急救室門外的穀雨，一邊捶打著他那碩大的藝術家頭顱，一邊責罵前一段不該跑到巴黎去，以至于格桑阿姆會貧困潦倒至如此地步！

  想到和秦崇山深厚的朋友感情，想到格桑阿姆以往那可愛的笑容，想到三個人一塊度過的那些歡樂時光。穀雨情不自禁地跪到在地上，雙手合什喃喃禱求道：萬能的主啊，求你保佑你可愛的孩子格桑阿姆吧，願你保佑她度過這道難關。如果你能讓格桑阿姆從昏迷中醒來，我和你忠實的奴僕秦崇山，甘願來世變成一隻可愛的小羊，永遠跟隨在您身旁。

  突然，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打了電話到公司里，朝著一向對他很依戀的秘書變態似地狂吼道：「你他媽到底幹什麼吃的？格桑阿姆小姐有急事找我，你為什麼不及時通知我！如果格桑阿姆今天有什麼意外，我非掐死你這小妖精不可！

  莫明其妙對著秘書責罵了一通後，穀雨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急救室外轉悠著，他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心裡「咚咚」跳動得非常厲害。

  可惜太晚了！儘管醫生用了最大的努力，卻仍然沒能挽救回格桑阿姆年輕的生命，因為感冒並發心膜炎，加之她昏迷時間太長，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就是世界一流的醫生，面對格桑阿姆的狀況，也會深感回天乏力！

  格桑阿姆死了，這個大學畢業懷著一腔熱血留在成都的藏家女孩，為了實現抱負，證實人生價值，在成都吃盡了苦頭，歷盡了艱辛。當好不容易有了屬於自己的事業，有了自己心愛的人，即將步入結婚禮堂之際，卻心不甘情不願，萬分悽慘的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她才剛剛二十八歲呀！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在心急如焚的期待著心愛的人，能早日解脫囹圄重新展示人生。

  格桑阿姆悄然逝去了！她死不瞑目地懷著對秦崇山的無限依戀，懷著對美好未來的無限憧憬，萬分遺憾地過早結束了自己來之不易的年輕生命，留下讓人永遠也無法詮釋的秘密……

  在為格桑阿姆整理遺物時，穀雨在房間的寫字檯上，發現了一沓她寫給秦崇山的信。

  我愛到了骨髓里的山哥：

  當我給你寫這一封信的時候，我竟突然想：也許你已經從裡面出來了，你在找我，而你卻找不到我。你拼命奔跑，投身於我們相愛過的每一個地方，凋謝的樹木，海邊盤旋的烏鴉，以及褪了色的海水。你大聲地呼喊著我的名字，你那剛毅的臉上，有了閃亮的淚水，那淚水讓我感到了陣陣心痛，讓我感到了無比欣慰，因為我知道，你是真正愛我的，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男人，你是我永世的夫。

  我於是悄悄的笑了，我咬著你的耳朵，輕輕對你說：我親愛的傻哥哥，其實我一直就在你的心裡啊！你這樣帶著我奔跑，我好累。坐下來好嗎？陽光會照在你的頭頂，照在我們的頭頂。

  是的，我們已經沒有家了，可是，有陽光的地方就有家；有愛人的地方就有家。

  這封信我註定是不會寄出去的，因為我相信，信還未及到達裡邊，你就已經回到我的身邊。讓我們一起共建美好家園好嗎？

  你的阿姆

  親愛的山哥；

  今天細雨霏霏，我在一家簡陋的咖啡館等人，據說這個人神通廣大，可以幫你早日恢復自由之身。我等了一下午，他始終沒有來，我坐在那裡，就如同火車站一件被人遺忘的包裹。

  轉而一想，是包裹有什麼不好？原本我就是你的包裹啊！我的主人，你什麼時候可以來？把我拿走，把我打開。我看著窗外的雨，神思恍惚，雨中幻化出你的身影。你在向我笑，向我招手，向我張開雙臂。我沒有一天不感覺是和你在一起，在愛情的時空里，你和我都是自由的，我願擁有同樣的快樂和同樣的痛苦。我們是同一整體的兩個部分，命運固然可以分開我們，卻不能將我們拆散，所以，我抱怨命運，但從來不抱怨愛情。

  愛人，你今天做了幾次操？寫了幾首詩？想了我幾次？你瘦了嗎？你累不累？我的愛人在受苦啊！雖我不能再陪你坐，然而，我的心就是一所監獄，我將自己囚禁著，我等待著你來釋放我。

  你的愛妻

  我的愛人：

  見不到你，我像一個溺水的人，呼吸越來越困難，我在一次次的窒息中體會到了愛的真諦——愛，就是視心愛的人為空氣。親愛的，沒有你，我會死的。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位白髮垂髫的神仙問我：「你看見秋天的落葉會流淚嗎？「我說：「從前不會，現在會」。神仙又問我：「你喜歡冬天嗎？」我說：「不喜歡！所以我選擇一座沒有冬天的城市。」神仙說：「記住，不要去看秋天的落葉，哪裡都有冬天，」乃飄然而去。

  今天很早起來，看到旅社門前的樹上那僅存的幾片葉子，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冬天真的於悲痛之中，來到了我的生活之中。親愛的，你當然知道我不是一個傷春悲秋的女人，是愛情讓我變得如此敏感又脆弱。今年秋天的落葉好像特別的多，我是在秋天出生的，總感覺秋天那些枯黃的落葉代表著我生命中某種信息。每每哭過以後才會有一種釋放的感覺。傳說世上有一種寶馬，它在過度疲乏以後，會本能地咬斷身體的一根血管。我就是你的寶馬，我的眼淚是我生命里流淌出來的瓊漿，代表我願為你而死的決心，為了能讓你早日回到我的身邊，我將不惜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好冷啊！莫非這陰冷的成都，將一直處於冬的寒冷之中嗎？

  你的格桑阿姆

  穀雨還發現了格桑阿姆那封沒來及寫完的信。

  枕頭下的一本日記，講述了秦崇山進到看守所後，格桑阿姆為他所做的一切，透過那些浸透著格桑阿姆淚血的心聲，穀雨這一向被人們譏諷為玩世不恭，對所有女人都沒有過真愛的男人，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他暗自在心底悲號道：天啦！一個多麼好的女人呀！一個原本有著傳統中國道德的優秀女人，一個把貞操看得比生命更重的女人，卻為了所愛的男人強作歡顏，做出了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到死，她仍不忘為心愛的人做出最後的奉獻，仍不忘把最美好的祝願，獻給那個被她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