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為了救出心愛的人，格桑阿姆忍辱負重，接受了那個一直對她垂涎三尺的成功男人，在忍受了一整夜麻木、近乎撕心裂肺的折磨，並違心的和他達成了近乎天方夜談的荒唐協議後，她含著淚水，提著一個裝有十萬元現金的紙袋，離開了那家星級賓館。

  第二天傍晚，天上下著毛毛細雨。格桑阿姆如約來到一家裝修得很有品味的中餐廳包房，強裝笑臉，從坤包里拿出五萬元，交到了那位范處長的手中。

  接過了錢後，笑逐顏開的范處長熱情挽留格桑阿姆用餐。

  想到范處長對自己的幫助，想到秦崇山即將獲得自由，格桑阿姆爽快地同意了共進晚餐，並堅決表示由她買單。

  點了三五幾個精緻的菜餚，范處長要了半斤裝的劍南春，並為格桑阿姆要了一小瓶紅酒。

  她堅稱自己確實不會喝酒，范處長笑逐顏開地說：「藏族人不會喝酒我可是第一次聽說。看來格桑阿姆老總是對我不放心，擔心一旦喝醉我會趁人之危？那你豈不是太小看我了？畢竟我是秦崇山的朋友！」

  「你多心了范處長。我承認藏族人大部分都善飲，但也有一些人卻天生對酒精過敏，哪怕只喝一點點也會醉得人事不醒。而我，恰好就是那很少中的一個。實在不好意思，真的不能陪你了。」

  范處長有些不高興站起身來走到外面，很快拿回了一瓶剛剛開啟的易拉罐，不輕不重地放在格桑阿姆面前：「這是川東有名的醪糟水，正宗綠色食品，沒有一點酒精，你可以喝了吧！」

  格桑阿姆趕緊站起身來，靦腆地笑道：「范處長你真是。讓你親自去拿飲料真不好意思！」

  

  她就那樣站著，高舉手裡的易拉罐，誠摯地對范處長說道：「請原諒我不會喝酒，只能用這飲料代替，真誠感謝你為秦崇山出獄的事所做的工作。我們藏族人懂得點滴之恩湧泉相報，今後，如果范處長需要我和秦崇山辦什麼事，只要你一聲招呼，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和山哥定然會在所不辭！」

  「你坐下，坐下，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那樣客氣。」范處長的眼神有些飄浮。

  倆人一邊聊著些開心的話，一邊很客氣地相互禮讓著吃著喝著。

  吃喝了一小會，格桑阿姆感到頭有些暈，她以為是頭晚上被那個總裁辦主任折騰一夜得幾乎不眠的原因，便沒有在意，強做笑顏繼續陪著范處長。

  用完晚餐，格桑阿姆感到兩眼都快睜不開了，身子也有了些飄逸。看來得回到旅社好好睡一覺。她下意識對自己嘟囔著，感覺兩條腿非常沉重。

  范處長堅持要送格桑阿姆回旅社，在餐廳大門前招了一輛出租，扶著她一塊坐了進去。

  剛在計程車上坐定，格桑阿姆便昏昏然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躺在席夢思床上！在她身邊，同樣全身赤裸的范處長，正把一隻粗糙的大手，放在她豐滿的胸部，自顧鼾然大睡。

  天啦！我怎麼會遇到一個披著人皮的惡棍？格桑阿姆氣得放聲大哭，趕緊跳下床來，抓起衣服胡亂穿上，再抓起一個茶杯擲在范處長身上，指著他大罵道：「你這個趁人之危的流氓，我要到公安局去告你！告你強暴，讓你受到法律的制裁！」

  被她的痛哭聲和罵聲從美夢中驚醒過來，那男人無恥的笑著，對淚流滿面的格桑阿姆說：「你去告呀？你憑什麼說我趁人之危？我還可以說是你勾引國家公務人員！這家賓館所有人都可以證明你是緊緊依偎著我進來的，而且你說我是強迫？可我們昨晚發生關係時，你為什麼沒有反抗沒有呼救？」

  「算我瞎了眼，居然讓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給害了！天啦，我怎麼對得起山哥！」格桑阿姆悲痛欲絕的跌坐在地毯上大放悲聲。

  范處長不緊不慢套上衣服走到格桑阿姆面前，皮笑肉不笑的撫弄著她抽動的肩膀說，通過他的一系列運作。三天內秦崇山就出來了，取保候審的手續，都是他親自給辦好的，三天後，格桑阿姆只需到看守所門前迎接她心愛的人就行了。

  臉色慘白，全身不停顫抖，格桑阿姆停止慟哭，起身一聲不響地走到了門邊，回過頭，兩眼似劍射出逼人的寒光，朝那張大了嘴望著她的男人，足足看了近一分鐘，轉身走出這留下了人生奇恥大辱的地方。

  想到三天後，秦崇山就要走出看守所，不能讓他出來後，和自己一起住十元小店，不能讓他沒有溫馨的家，更不能讓自己躺在他懷裡傾述離別之情的地方都沒有！哭腫了雙眼的格桑阿姆，決定租一間價格不是很貴的房子，重新築起她和秦崇山愛的小窠。

  幾經折騰，奔跑了大半天，她終於在錦江區龍舟路一個思「東方逸景的小區，租到了一套有家用電器和簡單家具，帶衛生間和浴室的套房。

  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格桑阿姆再次給穀雨的辦公室打了電話，秘書很有禮貌地告訴她，穀雨仍在巴黎沒回成都。

  「請你在谷總回來後，於第一時間告訴他，我是格桑阿姆，有無比緊急的事情需要他幫助，同時請你告訴谷總，我現住在龍舟路東方逸景四棟十六單元四樓E室，我的現在的小靈通是：86789049。」

  放下電話，格桑阿姆幾乎是一路跑著到商場買回了床單、窗簾、沙發墊子，還有秦崇山回來後必需的牙具，浴巾、拖鞋，以及一箱牛奶、一箱秦崇山特別喜歡的百威啤酒。

  她動作麻利的把新家布置得非常溫馨，用做客廳的前屋，擺放著一排小巧的布藝沙發，一張玻璃鋼餐桌，配著四隻精巧的玻璃鋼異型椅子，冰箱上有著一大把混雜在滿天星之中的勿忘我，小巧的臥室里，除了一張鋪著粉色床罩，乳白色枕頭的席夢思，還有一隻情侶沙發，有一隻很精巧的書櫃，裡面存列著幾部秦崇山平時愛翻閱的大部頭書籍，臥室的落地窗簾是雪白的，上面有著此淡淡的藍色碎花，不過碎花很淡，淡得幾乎看不出來。

  獨自呆在新布置好的房間裡，在期盼和焦慮中夾雜著自責，以淚洗面過了三天度日如年的日子，到了范處長約定的日子，覺全身乏力、形容枯槁的格桑阿姆，一大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把剩下的五萬元存進了銀行。這錢，她知道秦崇山出來後用得著。

  仔細清點了身上的五千多元現金，她心情平靜的到一家洗浴中心洗了澡做了頭髮，換上了秦崇山最喜歡的天監色小西裝。簡單打扮一番後，拖著倍感乏力的雙腿，叫了一輛計程車，來到了看守所大門前，眼巴巴望著那緊緊關閉的厚重大鐵門。

  儘管，人們都說成都冬季不很冷，但正值隆冬時節，冬日的風陣陣襲來，仍讓人全身發冷。

  獨自呆在看守所大鐵門外的格桑阿姆，從早上站到中午，肚子餓了，過度的勞累加之這一段的身心疲憊，兩次讓她感到了奇恥大辱的失身，令她有了頭暈頭眩之感，好幾次都差點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多想走到一家小飯店坐一坐，多想喝下一碗能讓肚子不再飢餓的麵條，多想讓自己冰涼的身體得到一點溫暖。可是她害怕自己到飯店時，秦崇山恰恰正好從裡面走出來。如果崇山從裡面坐出來沒有看到她，定然會非常失望，她不願自己心愛的人走出大鐵門時，和她錯過。

  於是，她一直站在那寒冷的風中，瞪大了雙眼，期待著心愛的秦崇山從大鐵門裡走出來。

  已到下午了。秦崇山還沒出來，格桑阿姆的心裡一陣陣失望，直覺告訴她，被人騙了。那個自稱范處長的傢伙，或許根本不是公安幹警，而是個既騙財又騙色的江湖混混，拿到了她的錢並占有了她後，早已溜之大吉；或許，他就算真正的幹警，也是名正言順的處長，仍每天穿著制服執行公務。但是你憑什麼說給了五萬元錢給他，憑什麼說被他姦污？就算告到法院，拿得出令人信服的證據嗎？弄不好，那個傢伙真的還會反告她誹謗。

  她掏出新買的小靈通，一次又一次撥打范處長的手機，可不是占線就是不在服務區。到最後，只有該用戶已關機的提示聲。

  看來一向精明過人的她，這次真正讓人給騙了。

  高智商的人，讓低智商的人給騙了，受過高等教育的天之嬌女，讓大字不識的農婦給賣到了偏僻的山村，居然還會熱情的幫著人販子數錢，這在中國大地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但精明過人的格桑阿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讓人騙了。

  可是她情願相信謊言，因為她太在乎秦崇山，太愛秦崇山，太希望秦崇山能從那厚重的大鐵門裡走出來。

  美好的願望畢竟是願望，殘酷無情的現實終究是現實。深夜十二點了。

  身心俱感到冰涼的格桑阿姆，終於從虛擬的美好願望中回到了現實，淚水早就流幹了，她無力地拖著有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的雙腿，一步三回頭地往市區走去。

  回到新租的房間，已經凌晨近兩點，既累又餓並且全身冰冷的格桑阿姆，煮了一小碗麵條，卻只喝了一點湯，便放下了碗。

  躺在冰冷的床上，開始了猛烈的咳嗽，咳嗽之後，她開始咯血。

  她感到情況非常不妙，強撐著起身喝了一點開水後，努力想平靜心緒，可是起伏的心卻根本難以平靜。

  她扶著牆來到衛生間，對著牆壁那寬大的鏡子，看了看自己幾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的樣子，苦笑著搖晃了一下青絲散亂的頭，嘆息道：「天可憐見，我格桑阿姆居然變成了這等魔鬼般的樣子？如果秦崇山看到這副尊容，還會喜歡我嗎？」

  慢慢褪去全身衣物，她把自己泡在浴盆里，閉上倍感疲憊的雙眼，開始回憶起和秦崇山在一起那些歡樂的日子。

  洗浴完畢，格桑阿姆換上了一套雪白的衣裙，端坐在寫字檯前，展開信紙，深情的寫道：親愛的山哥：

  但願你能看到我的這封信。

  我有預感，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不在這紛爭的紅塵人世了。

  真的，此時我仿佛看到了死神正在向我招手，我感到體內的精氣神已經消耗得快要完了，生命藍本中為我預設的原動力，已近枯竭。或許今天，或許明天，我青春的生命完全有可能忽然中止，而這正是令我感到極其恐懼的事。

  生命的到來和消逝，並不可能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該來的總是會來，該走的畢竟會走。我不是一個怕死的人，但直面死亡的步步緊逼，卻依然在心底有著無窮的恐懼。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一個青春年華的人？

  可最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有可能到死，也不能再次投入你的懷中，不能再聞到你身上那獨特的男人味道。試想：在這生離死別之際，沒有你在身邊，我能不感到巨大的恐懼？

  多麼期盼你能呆在我的身邊啊！多想躺在你寬厚的懷中，靜靜睡上一覺。自從你含冤入獄，我天天晚上都在夢著，夢著能重新回到你那溫暖的懷中，只有在你寬厚溫暖的懷中，我才能安然入睡……可是這夢，到現在，到我的生命即將終結之際，也沒有得以實現，於是我好恨！真的好恨！

  幾個月來，一直奔走勞累，因為你入獄所帶來的打擊，使我的心臟有了極度不適，時常感到心跳無力並頭暈目眩。更時常感到全身乏力，我知道生病了，而且病得真的不輕，好多次，都差點倒在大街上。好多次，我都感到自己不可能再從睡夢中醒過來了！

  然而，因為想到了仍在深牢大獄受苦的你，想到我們不求同生但願共死的約定，想到我們今世人生時不見不散，不離不棄的相互承諾，我便努力支撐著，期待著能在看守所那厚重的鐵門開啟處，撲進你久別的懷中。

  今天在看守所大門外站了一整天，仍沒能看到你走出那道厚重的鐵門，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十六個小時中，我一雙因過度勞累而枯澀的眼睛，一直沒有停止過對那黑色鐵門的凝視。原本，我想一直站在那裡，一直等到你從裡面走出來為止，哪怕風吹雨打毒日爆曬，哪怕我會有可能變成一尊石頭，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可是我沒有能再堅持了，我也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沒見你今天從看守所里走出來，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經死！真的,我的心死了，雖然軀體還能動作，但靈魂卻仿佛到了另一個地方，到了另一個盛開著鮮花，有著潺潺流水，有著青山和森林，更有著勤勞的人民，風景如畫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沒有邪惡沒有醜陋的地方……

  我不能再等到你了，不能再聞到你獨特的男人味了，不能再躺在你溫暖的懷中進入夢中，因為我生命的精氣神完結了！

  對不起！親愛的崇山，現在最令我感到對你不起的是，在你離去的這一段時間，我沒能為你守護好自己的陣地，我不再是一個貞潔的女人，不再值得你愛，因為我有負你真摯的愛，我的身體已經不再純淨，上面已經有了罪惡和醜陋的痕跡。

  即使你今天走了出來，平安回到了我的身邊，我也會因為對你的背叛和不忠，靜悄悄地離開人世，因為我已經不配再成為你的愛人，更不配生活在人世。我所犯下的罪孽，使得我應該受到嚴厲的懲罰。於是，生命的終結也就應該如此！

  不要問我為什麼，更不要追問發生過什麼！因為我畢竟是一個成年人，有正常的思維，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我不想解釋什麼，也真誠的期待你不要想像什麼！

  日記本里有一張建行龍卡，上面有我最後的五萬元錢，相信這錢對於剛走出看守所的你，是有用的。

  不要問這錢是怎麼來的，也不要問這錢是否很乾淨，這是我最後所能給你的幫助了，請你收下吧。

  人們都說：只要心誠，石頭也能開出花來！只從和你在人才市場相識，到相知相愛，我付出了人世間最真誠的愛，卻為什麼仁慈的上天沒有給我想得到的？現在我感到，這愛好累！好累！累得我沒有了一點點力氣，累得我連挪動一下腳步的氣力也沒有了。於是，我只有一個選擇_____靜靜地躺下，我真的累得不想再睜開疲憊的雙眼。

  你人生的路還很長，但願出來後能汲取這次讓你和我陷入絕境，讓我們辛勤打拼下來的基業化為廢墟的深刻教訓。不要再輕信那些偽裝成綿羊的惡狼，不能再因為一時失意，為自己和事業帶來難以彌補的終生悔恨！

  你的胃不好，要注意節食，儘可能少吃多餐，不是非喝不可最好不要喝酒，每月記得給遠在家鄉惦記著你的爸爸寫信。逢年過節記得給老人家寄一點錢以表心意，老人家或許不差那點錢。但身為老人的兒子，盡孝，則必不可少，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別了，親愛的山哥，擱筆之際，請讓我最後送給你我今生今世最深情的一個吻！願你的生活吉祥安康順暢……

  不能再寫下去了，全身陣陣發冷，呼吸急促的格桑阿姆來不及寫完最後的文字，趁思識還沒模糊前，用盡全身所有氣力，一步一步挪到床前，沉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