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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4:58:20 作者: 蔡斌(宇劍)

  兩個女兒也愛吃香東西,只要老牛回屋,就會把兩個小的叫到一起,一個抱坐在膝蓋上,另一個依偎在身上,比賽吃香香。每到這時,孫蘭心裡有如三伏天喝了冰鎮蜜水。

  在攀枝花經營鋼材的日子很輕閒,不愁吃穿、掌管著鋼材銷售財務大權的孫蘭心情極為舒暢,老牛和女兒相處十分融洽,令她大為感動。以至,她主動提出,為老牛再生一個孩子。

  可老牛拒絕了她好心的提議,笑道:「都什麼年代了,你腦子裡還裝著那麼多陳腐觀念,你的也是我的,兩個女兒長大了以後如果不認我這個爸爸,大不了到孤老院。更何況,我在楠山還有三個孩子。」

  攀枝花生活了六年,或許老牛自認為嫌的錢夠一家三口今後的生活了,或因市場行情變化等原因。他突然說累了,不想再奔波,也不願再寄居旅館,想到空氣清新的鄉下,安靜平淡的度過後半生。

  迅速處理了全部存貨,老牛帶著孫蘭和兩個女兒回到了鄉下,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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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嘴裡說想在鄉下輕閒,可老牛卻沒有閒著,只在家坐立不安的呆了三個月,他就開始外出,每月出去十多天甚至二十天,問他在外幹啥,回答說趁腿腳還能走動,發揮餘熱,利用以前老戰友、老領導的關係,為一些企業辦點事。

  每個月,他都會準時帶回一筆錢交給孫蘭;每一次,他都會給兩個女兒買回好吃的好玩的和漂亮衣服。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大女兒早就參加工作並擔任了一定職務,當年的小不點菊香,也已長成大姑娘,在蓉城落戶也多年了。

  家庭每一個成員生日、逢年過節,老牛都會以老家兩個兒子和女兒的名義送上一份禮,菊香大學畢業後結婚、生孩子,他更以三親生孩子的名義,送了三份厚禮,就連孫蘭的每一個親戚家有什麼事,他都會代遠在楠山的三個兒女送一份厚禮。

  每到春節,他會出門十來天,說是回老家和兒女相聚,然後背回幾十斤香腸、臘肉,對一家人說,是兒子和媳婦專門為他做的……

  孫蘭和女兒,以及後來的女婿,數次要求老牛帶他們回楠山,和他的三個兒女見面相認,可他總會找了一些託辭婉拒。

  近三十年,在那個小鎮,所有人都知道,臉上永遠掛著慈祥笑容,隨時穿著整潔的老人,是在朝鮮戰場受過傷的二等殘廢軍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巴州有兩個孝順的兒子和一個女兒;每年,老人都會回老家,和兒女們團聚數日,轉來時總會背回幾十斤臘肉、香腸。

  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後,老牛坐不住了,他固執的向孫蘭要了二千元錢,乘火車到了蓉城,問他到蓉城幹啥。他嘟囔著說前年聽人講過,小兒子居住在蓉城的龍潭或龍泉,他想到那裡尋多年未曾謀面的小兒子,他擔心:那個最像他的兒子,會在地震時受到傷害。

  臨走前老牛還和孫蘭玩笑:「當年龍潭附近找到了你,要是能在那一帶找到我那小兒子,就太好了。」

  可是,諾大的蓉城,在哪裡能找到那個幾十年不見的兒了?他只依稀記得有人說過,小兒子住在龍泉或龍潭。

  龍泉離市區遠一點,龍潭就挨著天回鎮,老人想,兒子既是搞文字工作的人,應該住在離城較近的地方吧,於是,他選擇了先到龍潭。

  想到兩個女兒都很忙,他不忍打擾她們,並再三要求孫蘭不許對女兒說他到了蓉城,悄然在陸軍總醫院附近一家小旅館住下。可當孫蘭打電話問他住在什麼地方,他竟回答說住在一家星級賓館。

  沒有人知道,在蓉城的兩天,老人走了多少路,沒有人知道,他在這幾十個小時裡做了什麼,心裡想了什麼。

  第三天早上服務員收拾房間時,發現他仰坐在沙發上,已經停止了呼吸、永遠閉上了眼睛。

  據當地派出所民警介紹,老人身上僅還有幾十元零錢,房間裡,僅有幾件陳舊的衣服和一隻舊手機。

  孫蘭說,幾十年來,除了跟老牛在攀枝花經營鋼材時知道他做什麼。回老家定居後,根本不知道老頭子幹些什麼。

  她反覆嘮叨說三天前出門時,給了老頭子二千元錢,怎麼可能還只有幾十元?而且,他戴的一隻英納格手錶也沒了蹤跡,語氣中頗有懷疑老人死因的成份。可派出所的人說了,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正常死亡。如果認為死因有疑,可以請法醫解剖屍體……

  老人已逝,為了二千元下落不明就申請解剖屍體,有必要嗎?陳程堅決的搖了一下頭:「不用!」

  看著孫蘭捧出的一大堆軍功章和證書,看著那些發黃的照片,照片上爸爸年輕時穿著軍裝、依稀可辯的模樣。回想起兒時夢中看見被解放軍戰士刺刀押著、光著頭的爸爸,陳倫不由鼻子陣陣發酸,望著灰色的天空,三十年前那些揪心的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 ---

  童年的苦難,都因為這個悄然躺在冰櫃裡的爸爸。因為他沒有盡到人父之責?否則,斷不會吃那麼多苦,受那麼多罪。這一切,已經緊閉上雙眼的爸爸呀,你知道嗎?

  可是,能責怪他嗎?在那特殊的年代,身處逆境的他,生命都不能得以保證,自然顧及不到兒女。

  聽完孫蘭的講述,陳程姐弟三人斷定她沒有說假話。爸爸第二次出獄後,編造了一個美麗的故事,在離楠山不遠的小鎮組建了新的家庭,並為了這個美麗故事的延續,二十多年來,一直在繼續編織新的故事。

  在火葬場附近最大的一個喪葬用品店,陳程定下了價值一萬多元的骨灰盒,隨手丟了一萬元錢對店主說:「換最好的衣服,用最高的規格火化,請最好的人主持……幫我父親的後事整好了,錢不是問題。如果弄得不好,老子把店給你砸了!」

  店主唯唯諾諾接過錢時,瞟了一眼停在門前的兩部豪車,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表情!

  嫂子迷信,打了電話回楠山,請當地有名的神算子推算了一番。確定第三天凌晨為火化時間,陳倫帶著哥哥姐姐等往市內駛去!

  第三天凌晨五點過,姐弟三人在父親遺體前嗑了頭,看著工作人員把沉睡的老人推進了火化室,在老人即將被推進火爐時,孫蘭和小曾抓著他的手大哭了起來!

  陳程和陳倫同時跪在地上!發出狼一般的哭喊「爸爸!」

  父親的骨灰,葬在楠山城郊一個盛產柏樹的山上,陳程為購得那一塊被陰陽先生所說的風水寶地出了大價錢,並請人在陡峻荒坡上鋪了近二華里石板小道直達墳墓拜台。

  選墳時,陰陽先生找了個迷信說法可安放兩個逝者的雙墳之地。按迷信說法,這種墳適用於夫妻合葬。父母百年後,後輩為了讓其在陰間繼續恩愛,把兩位老人安葬一處。

  按傳統方式,夫妻如果沒有同時逝世,便需要在雙墳墓虛左以待(男)、或虛右以待(女)。墓坊合葬有「並穴合葬」 「異穴合葬」、 「同墳異穴合葬」等。簡單說就是非同穴合葬的類型和「同穴合葬」的區別。

  北方黃土高原地帶盛行同穴合葬,夫婦一人逝去後先入墳,另一個去世時,重新挖開墓穴男左女右,並置棺停,棺木口橫搭一紅布帶,意思與婚禮上夫婦牽的同心結相似。

  西南少數民族,有夫婦同棺而葬的習俗。廣西白褲瑤的崖葬就是如此,一棺中可見到男女兩具屍骨。墓室合葬比較簡單,在築好的墓室中放先死者的棺,持後死者去再打開墓門,將新的棺木放入。

  合葬是專偶婚姻的產物。這種葬制反映了人們的情感意識,是人間愛情婚姻關係藉助於靈魂觀念的延伸;生前為夫婦,死後願同穴而居繼續做夫婦;生前未能成婚,願死後結成伉儷,締結他世姻緣。

  合葬更重要的,是反映宗教觀念與夫權觀念的強烈影響。在舊社會,婦女不是出生家族的成員,而是婚後所去的家族成員,所以要與這個家族成員葬在一起。

  另外,婦女沒有獨立的社會地位而只是丈夫的附屬品,生是丈夫的人,死是丈夫的鬼,當然要與丈夫合葬。

  選下這個墳址時,陳程、陳倫和那陰陽先生一起到了山上,見兩個陰陽先生手持羅盤,口中念念有詞的在諾大山野間奔來跑去,陳倫感到極為滑稽,這人都死了燒成灰了,有必要再葬入土中?葬入地里的骨灰,真的會因為風水好壞而對後人命運施以影響?

  當陰陽先生確定好墳址,陳程徵詢似的對陳倫說:「這個雙墳好,以後媽媽死了,也可以葬在這裡!」

  陳倫沒有搭腔,心裡卻暗想:「媽媽和父親在一起生活不到十年,改嫁後和繼父走過了四十多年,就算今後百年歸天了,按理也應該和繼父安葬一起才合情理。」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口,僅只在心裡閃了一下。

  父親骨灰下葬的頭天晚上,雷霆萬鈞的響雷,夾雜著可吹斷小樹的風、傾盆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也沒停。

  大雨中,陳程雙手捧著父親靈牌,陳倫捧著父親遺像同乘寶馬越野,在數十輛豪車的伴隨下,一路鞭炮燃放著朝城郊駛去。

  在下葬骨灰時,至少燃放了二噸鞭炮。送葬的車,從墳墓前一直排到了山下的國道線上。那陣式,在當地可謂前所未有。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陳倫望著旁邊的空墓,耳語般問陳程:「你真打算以後老母親死了後葬在這裡?」

  陳程未及回話,緊挨他的一個肥實女人快速搶答道:「就是不能把你媽安葬在這裡,也可以留給你哥哥……」。

  陳倫反感地瞪了那女人一眼,正待說話,陳程輕撥了他一下,朝旁呶了一下嘴:「不要管她,把你為父親寫的追思詞拿出來念了燒在墳前我們先走,這裡讓他們慢慢弄!」

  陳倫木然的掏出一張紙,一字一句念到:日思夜念的爸爸,幾十年沒有見過的親爹呀!你怎麼一聲不響就睡到了冰冷的凍櫃裡?

  幾十年了,你悄然隱匿在離家鄉不過百來公里的小鎮,就沒有想到三個想著你、念著你的孩子?

  苦難的童年,你沒有盡到爸爸應盡的責任,令我們吃了太多苦,挨了太多餓。甚至,因為你的「反革命」罪,我們差點沒能進入學校接受教育,在相當長時間飽受社會歧視……可是,我們並不怪你,因為我們知道,你是無辜、冤屈的!在兒女心中,你從不會向邪惡彎腰,永遠挺直堅實的脊樑。

  可是,當陽光碟機散了陰霾,你已恢復了自由之身,我們也已長大成人了。兒孫滿堂的你,完全可以盡享天倫之樂了,卻為何要選擇悄然離去?為何不回到生養我們的家鄉?

  有愧於當年,特殊時期沒能盡到爸爸的責任?或許,因為那一段特殊的經歷,使你感到沒有了男人的自尊,於是有意逃避?

  可親可恨可惱的爸爸呀,其實,你的想法大可不必!已經過去的歲月,經歷了太多人生苦難,我們的心靈都得到了洗禮,永遠也不會責怪你,更不會認為你不負責任!

  自古血濃於水,我們永遠記得,你是我們親親的爸爸。

  爸爸,您走了嗎?殘缺的記憶中,您是優秀的。雖然,在你苦難人生的七十六年中,兒女們和您相聚的時間實在太少、太少,但我們都明白,您是非常優秀、值得稱讚的人。

  童年的記憶里,從人們提起您的名字時發出內心的尊敬;從人們談及您時真誠崇尚的表情;從老人們指著高聳入雲的標誌性建築豎起的大指,我們知道您是優秀的;家鄉二千多平方公里城鄉土地,曾四處閃現著您忙碌的身影,在這不小的縣城老街,至今有雄偉的建築,由您當年親手築成;聳立於藍天白雲間那挺拔的煙囪,曾幾何時,是縣城亮麗的風景…….

  爸爸,我們相處實在太少。甚至,不能清楚記得您慈祥的面容,也朦朧您老人家仁愛的眼神。但我們知道,您是堅強的,七十多年人生中,您因為坦蕩的胸懷,直言現實醜惡、針砭為官不仁,以至遭遇居心險惡的小人,在特殊年代入獄含冤、血淚飛濺……你堅信真理的永恆,絕不向謬誤屈服,哪怕被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也高昂高貴的頭顱,堅定的挺直了腰身,在逆境中經歷折磨和痛苦,於黑暗中忍受了漫長、艱苦卓絕的煉獄人生。

  在那人妖顛倒、狂風怒號的時代,您怒斥卑鄙之徒的面目可憎,倔強挺立於毒打漫罵之中。在黑雲密布的時刻,當善意的誤會,惡意的誹謗,刻毒的漫罵如風刀雪劍,鋪天蓋地向您和幼小的女兒撲來時,您紅著雙眼輕聲對我們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們!但我無愧於良心,你們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請你們相信,爸爸是一個大寫的人!」

  爸爸,您是血性男兒,卻也身懷一腔柔情。困難時期,為了讓兒女能稍微填飽肚子,不忍面對孩子們飢餓、企盼的眼神,為了證實真正的男人,不惜斷臂扼腕,直面凶浪惡雲……

  在屍橫遍野的饑荒年代,您雖沒用血肉之軀,保護好三個骨肉至親,但我們畢竟逃過劫難,得以延續來之不易的生命,從而擁有今天的成就和永遠輝煌的人生!

  而今,我們都有了事業,可以用雄辯的事實,向世人驕傲的宣稱:您的後代,絕對不是平庸之輩。有生之年,我們會用行動書寫家族的榮譽,續延民族頑強的精神!無愧您當年的忍辱負重;無愧您老人家幾十年的良苦用心!

  孫兒們也長大了,重孫會對著您的遺像叫祖祖了,會對著您慈眉善目的笑容,喃喃自語:「祖祖在哪裡?」了,如果您在天有靈,定能看到,您的兒女和孫輩、曾孫,都在呼喚您,可是,面對親人的悲淚和泣訴,您卻默默無語、悄然無聲!

  爸爸,您也是孤傲的人,為了證實自己,為了不給親人們把麻煩添增。您於兒女們都成人之後,竟自感有愧特殊時期沒能兌現的承諾、虧欠的親情,毅然忍痛離開了所有親人,行走於長城內外、大南北,於孤苦漂零中悄然無聲。

  或許您是好心,不願成為累贅,甘願孤獨走完殘缺後半生,可您卻不知道,兒女們一直在惦念著您,在人海之中,深情呼喚、念叨著您的名字,苦苦把您找尋!

  您終於停了下來,您累了吧爸爸?既然真的感到累了,不想再繼續走行,那就好好歇息吧!

  可親可敬又讓人心生惱恨的爸爸呀!您終於走完苦澀的人生。靜靜的,靜靜的躺著吧,懷著對往事的追憶,閉上沉重的眼睛!

  永別了!爸爸!請您放心,不管兒女們身在何處。雖我們沒隨你姓,但永遠都是您的兒,您的女、您的子孫,永遠都會記得,在我們心中,您是世界上最堅強的父親!

  未及念完,陳程已號啕大哭,用只有陳倫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爸爸,是我對不起你,當年你要求回來,想到那時我們都還不具備抵禦風險的能力,所以我沒有同意……」

  隨著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爸爸,你怎麼悄悄的就走了?」

  陳倫立時張大的嘴再也無法收攏,渾身血液立時凝固,他明白無誤聽出了這聲音是那樣熟悉……

  未及轉過身來,一身黑衣的牛菊香已「咚!」一聲跪在了陳倫身旁,以頭磕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痛哭起來……

  「嘩啦啦!」一陣驚天動地的炸雷聲在空中響起,伴隨而至的閃電在撕裂天空的同時,似要將厚重的大地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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