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2024-10-04 14:56:48
作者: 蔡斌(宇劍)
曾經紅火的華達公司,因決策人物的一句話關門大吉,停產停業整頓。鍾敏被停止了經理職務,陳倫在看守所交待「罪行」;所有職工停產學習並揭發鍾敏及陳倫的經濟問題;各供貨單位、合作單位,被局整頓領導小組電話或信函通知了來,限期將貨物運走……
陳倫主持蓉城辦事處工作期間,倒賣汽車和鋼材以及彩電等緊俏物資贏利,被當作投機倒把行為調查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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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蓉城辦事處工作全面癱瘓。由工作組正式宣布,袁老兵等招聘人員全部辭退。華達公司因就地倒賣汽車等,被工商部門處以五萬元罰款。
一家在劇烈市場競爭中立於不敗,正在朝著規範化、制度化方向發展,堪稱前途無量的公司,立時陷入癱瘓。
處於極端煎熬之的鐘敏不得不接受現實。在忍受人們的譏諷和嘲笑的同時,極為擔心陳倫的身體。
上次悄悄於午休時分去探視陳倫,發現他的狀況很不樂觀,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和朝氣,整個人瘦了一圈,面色蠟黃、萎靡不振。
想要勸他振作,可想到一切都因她而起,也不知怎麼勸的好。呆呆的在他對面坐了十幾分鐘,只說了些保重身體出來後還要面對新的生活,還會有許多事情要做,千萬不能自暴自棄之類的口水話。
她清楚的記得,陳倫只是淡淡一笑,叫她不要擔心,進了看守所里的人都會是一副倒霉相。一旦回到社會,他還會是以前的陳倫。
聽陳倫那樣說,鍾敏揪緊了的心稍微放寬了一點。
畢竟她是女人,不可能對名聲不聞不顧。發生那麼多事情,直面人們的冷嘲熱諷,不可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更不可能一點也不在乎。每當有人當面或背後指桑罵槐的譏諷,可以努力裝出什麼也沒有聽到,可是心卻在滴血。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熱愛事業、重視聲譽的女人,面對那些刻毒的譏諷,她該怎麼去承受?
也許這就是生活吧,人們總會把一些小事刻意擴張,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罪名強加於你身上,給你以深深的傷害。這段日子的痛苦,是鍾敏從未承受過的。
她病倒了,渾身無力,吃不下東西。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不想看見陽光,整日呆在黑黑的屋子裡。醫生說讓她多出去活動一下,和人談談心便會慢慢好起來。可是她不想出去,她不想看見外面的人。
這個時候她多麼需要一個知心人,聽她訴說心中的悲傷,減輕的她的痛苦啊!那幾天她一直在想兒,想在另一個縣城的親人。多想能回到家鄉,在媽媽懷中大哭一場呀!多想摟著親生女兒,任由女兒在懷中撒嬌啊,可這一切,都因為當年的失誤而變得極其艱難。
回想起嚴洪軍轉業時堅決要求回楠山,堅決不願帶女兒一起來,心裡一陣勝過一陣的痛。女兒有什麼錯?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父愛,從小生活在嚴洪軍冷眼和呵斥下,以至看到他就會渾身顫抖。
為了維繫一個完整的家,為了女兒的將來。她忍辱負重同意把女兒丟給了母親,遠離家鄉來到楠山,就是為這個家庭不至肢解。希望女兒至少讀到大學畢業……可現在,自到楠山以來很是體貼的丈夫,突然變得不冷不熱。她躺在病床上,他不再如以前那樣為她做飯煎藥,不再體貼關懷噓寒問暖。
看著丈夫天天早出晚歸,待在家裡的時間少之又少,回到家裡不理不睬。鍾敏暗自做好了和他離婚的心理準備,雖然一直以來她從沒想過和他離婚。但是直面他這段時間的冷漠,冷嘲熱諷和不理不睬,她的心碎了。
幸好,嚴洪軍的媽媽和妹妹仍如以往一樣對她,妹妹的女兒遇到不會的作業,仍如往日一樣向她請教。因為了這些親情,讓鍾敏在這冰冷的家庭世界中,總算得到一絲安慰。
不管怎樣,鍾敏愛這個家庭,不想親手破壞這個曾經和諧幸福的家庭。
她很想跟他好好談次,解釋清她和陳倫之間的一切,讓丈夫解除對她和陳倫的誤會。但是直面他的冷眼,她覺得所有解釋都是多餘。弄不好,解釋會使他更加仇恨,更令她難堪。事實也是這樣,當人被一種邪惡所包圍時,便也會變得邪惡了。沒有人會相信你和聽你解釋什麼,你能做的只能是默默承受。
更何況,她和陳倫畢竟有過那激情的一夜。而且,那是她自認為最美妙、回味無窮的一個夜晚。在此前,雖回到內地多年,和嚴洪軍一起卻沒真正體味性愛的美不可言。
一切都怨自己,種下的苦果,獨自咽下得了吧!該發生的和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現在的結果,當初就應該想到。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由它去吧!萬事都有定數。
可是,當日子在黑暗和鬱悶中度過,她卻感到想不通。不相信所發生的一切是真的,更不能接受眼前的即成事實。
想起以前為事業所做的拼搏,所有的努力和奮鬥換來如此不堪結局,她怎麼也不能面對,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下來。經常在夢中大汗淋漓哭叫著醒來;她不甘心歷經艱辛拼搏出來的—片天地,瞬間煙消雲散;她不服氣,不願背負莫須有的「嚴重經濟和作風問題」黑鍋!
人可能就是這樣,在某種特定時期,總會本能的設法拯救自己!
不死不活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星期,鍾敏覺得精神好了起來,可以下床走路了。於是梳洗打扮一番,來到主管局找主要領導。
她想要扭轉一切,不能就這樣將黑鍋背下去。什麼「作風不好」、「經濟問題」,「和下級鬼混」等等莫須有的罪名,一定要想辦法摘去。否則她無法想像今後的日子,更無法長期在冷嘲熱諷中生存。
人們常說,公道自在人心。鍾敏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人心有時候非常不公道。如果公道,他們便不會無中生有派生那麼多並不存在的「內幕」。
局領導和工作組都沒人願意理會這件事,所有人都勸她回家休息,搪塞著說捕風捉影的事,沒有必要追究和調查,叫她不要管別人怎樣想,該做什麼做什麼。
問題在於有人把鍾敏說成淫蕩不堪的人,還說她不僅只是和陳倫有曖昧關係。她試圖說服局領導派人調查清楚,還她清白。
事到如今,她已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和怎麼看待。關鍵是這些流言嚴重影響到她的事業和今後的生活,如今連丈夫也不信任、無法和她生活下去,孩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尊重媽媽。這叫她怎麼不傷心,怎麼不想改變這一切。
就算不在乎這一切,但她必須面對以後的生活,可現在這樣的環境,讓她怎麼能繼續生活?在她耐心的解釋和訴說中,在她想盡辦法想要取得他們理解的哀求下,主管局的人仍然無動於衷。她終於生氣了,再也無法忍耐了。
她不再顧及形相,一次又一次聲嘶力竭和他們擺事實講道理,把到公司後所取得的成就——列舉出來請領導擺明功過。試問以前她在他們心中的印象,希望他們忘記近段所發生的事情,把謠言放到一邊,暫且回想她一貫的為人和作風,哪一點如流言所說。為什麼他們不肯給出公正的評判,讓她坦坦蕩蕩做人,做回原來的自己!
可,不管她怎樣說,如何申辯,卻仍然沒有人動搖、沒有人點頭,沒有人肯為她說一句公道話。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都那樣鐵石心腸,沒有一個人理解和支持她。
她想到了還在看守所里的陳倫,就算全世界沒任何人理解。連丈夫都會相信並站在謠言一邊,給她以冷眼。但陳倫卻會理解他,不會相信任何流言蜚語。
看來,這世上只有陳倫可以理解和接受她,可以為她伸張正義。然而此時的陳倫自身難保,被所謂的正「義關」關押著正在受苦受難。
她不明白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受到這麼不公平的待遇,遭受人世間深重的災難!
當鍾敏的第十七次申訴材料,送到巴州市有關領導桌上的時候,上面的決策者為此感慨了!他們終於決定立案調查,用事實說話!
通過為期半個月的調查取證,調查組人員翻遍了所有相關的資料,調查完了所有職工,卻連鍾敏和陳倫沒有一點違紀事實也沒查出,反而為鍾敏接任華達公司以後的成就,為她一心為公、勤奮拼搏的事實所感動。
常務副專員程鳴看了調查結論後,帶著秘書悄然到了霧竹,由縣長作陪到看守所詢問陳倫……
可就在這個時候,鍾敏做了一件錯事,這一錯誤,使得她前面所做有的努力幾乎功虧一簣。
多次申訴而沒有結果,成天被人們冷嘲熱諷所包圍,被個別人指桑罵槐、惡言中傷;為家庭里不理解、埋怨和指責而傷心至極的鐘敏,在幾近絕望的情形下,心情十分惡劣。再次到局裡和李書記大吵了一架,被盛怒下的李書記拍著桌子訓斥道:「受黨培養多年,擔任領導職務多年。有老公有兒子,有讓人羨慕的家庭和事業,卻不好好把握,搞得滿城風雲。局裡的臉都讓你丟光了,居然還好意思跑來鬧?」
如果不是財務科幾個人拉住,自感遭受了奇恥大辱的鐘敏,可能當時就一頭撞在李書記的辦公桌上了。
在局黨委一番折騰,深感投訴無望,心力交瘁的回到家中後,鍾敏於萬念俱灰中,梳洗一番寫下了一封遺書,把對家庭的愛,對事業的執著;對陳倫純粹的姐弟情懷;把人們對她的指責,丈夫、兒子不理解的痛苦詳細寫了下來。
在遺書最後,她這樣寫到:「如果,一個曾幾何時取得過成就,頭上有著耀眼光環,有家、有過女強人稱謂的女人,將要在人們無休止的指責和漫罵中度過餘生。可她並沒有犯下人們指責的錯誤,應該承受這樣的指責和侮辱罵嗎?試問能承受得了嗎?
所以再見了,給了我生命、養育了我的父母,曾給了我支持和幫助的同事和朋友,別了,親愛的兒子還有我曾經和諧幸福的家!」
寫完,她將遺書展開平放在檯燈下。反鎖了臥室的門,和著涼開水吞下因失眠而準備的幾十片安眠藥,平靜的躺到床上閉上了雙眼。
幸好,這天嚴洪軍妹妹的兒子周波放學回家做家庭作業,因為一道幾何題不能得出正確答案,小跑到了隔壁的舅舅家來想求教。看到舅媽的皮鞋擺著門邊的鞋架上,知道鍾敏回家了,便想請教她幫著答題。掏出鑰匙打開房門來到鍾敏臥室前,輕輕敲著門叫道:「舅媽!」
他知道每次舅媽都會讓他考慮再三,確定實在無法答題了,才會詳細給他講解。所以,一般情況是不會向她請教的。可今天,腦袋裡有如灌了漿糊,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正確答案,只好硬著頭皮求助。
敲了好幾下門,裡面都沒有反應,他提高了聲音:「舅媽,舅媽,我有一道題做不出來,你出來幫我看一下!」
裡面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他再次提高了聲音並用腳在門上踢了幾下。
室內依然一片沉寂。回過頭再看了看鐘敏換下的皮鞋,他心裡突然著急了起來。畢竟十三四歲的少年懂得一些事情了,心頭瞬間掠過的恐慌,令他敏感的想到了什麼,變了調的聲音大叫著,同時後退幾步衝過去借用慣力猛撞房門。
房門終於被撞開,他看見舅媽安靜的仰躺在床上,兩手搭在胸前一動不動。
床頭柜上,倒著一個沒有蓋子的空藥瓶。他搖了搖鍾敏,她毫無知覺的一動不動。顫抖著手、喘著粗氣粗略看了看藥瓶上的說明,周波嚇得大哭出聲。
他慌亂的跑到客廳,打電話叫父親火速趕回,瘋了一樣跑去請鄰居找人幫忙,將舅媽抬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汽車飛奔醫院。
由於搶救及時,鍾敏終於死裡逃生。但她以死求取清白的壯烈舉動,在驚動了上層領導的同時,也激怒了當初發話讓公司停業整頓的縣委主要領導。
在上級一再要求儘快拿出處理結論時,這位天老大我老二的領導,就是不讓公司復業、不讓鍾敏復職。放出話來說:「只要我在這裡工作一天,她就只有規規矩矩給我呆在家中寫檢查一天!華達公司就只能繼續停業整頓。不管她告到什麼地方,不管哪—級領導發話,沒有我同意,她就永遠只能在嘆息和無奈中度過!」
似乎鍾敏的「死」是對這位領導的挑釁,從而造成了這位不可一世的人物對她不能原諒的病態牴觸。
鍾敏被無休止的打入了黑暗中,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見到光明,才能過上從前一樣精彩的日子。
而她的遺書,似乎起到了某種作用。丈夫的態度相對前一段大為轉變,開始漸漸關懷她,叫她不要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安慰她說不管怎麼樣,今後的日子還要過,不能在悲哀和嘆息中度過漫長的人生。如果作踐自己,只能讓那些恨她的人更加開心!
萬般無奈下,鍾敏只能努力壓抑內心的痛苦,平和的對待家人。變著法子給丈夫和其他家庭成員改善生活,把家務料理得井井有條。
生活於乾淨整潔溫馨的家,每天面對體貼的丈夫,她感到開始珍惜和熱愛這個家了。生活就是這樣,你付出了多少,它就會回報於你多少。
相當一段時間,鍾敏玩命似把整個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忽略了家,忽略了丈夫和家庭,家給她的印象竟然有了些模糊。現在,當她每天在家裡操勞,轉型成為家庭主婦時,發現家是如此值得珍惜。
這天晚上,丈夫主動下廚,手腳麻利做了一些鍾敏喜歡吃的飯菜。倆人氣氛極為融洽地吃著時他主動對鍾敏說,公司既然仍在整頓,乾脆就不要去找局裡和縣府的人了。如果閒得心裡不舒服就做點小生意也是可以度日子的。何況他還有不低的工資,夠一家人生活了。
面對丈夫的寬慰,鍾敏終於感到心裡不再痛苦。是的,誰都可以背叛,什麼都可以不要,唯有這個愛她的人不可以不要,也不能不要。艱難處境下,如果連愛的人也失去了、家也沒有了,人生就真的太沒有意義了!
鍾敏決定要好好活下去!讓那些嘲笑和譏諷她的人,自行停止對她的傷害。同時,她將永遠不再做輕生之類的荒唐舉動。
得益於地區領導親自過問,陳倫終於被無罪釋放。幸好,他進入看守所不到幾天,性情狂暴、以打人為樂的曾副所長,被抽派到了黨校學習。有所長和陳程一幫朋友的照顧,他沒挨打也沒被虐待,相對其他人,過得舒服多了。
他可以公開在監舍里抽菸,可以隨時要求到管教辦公室吃牛肉乾,可以長時間在院子裡曬太陽、看報紙,也可以要求單獨從外面餐廳端來小炒。甚至,可以在管教辦公室喝酒。
被提審過幾次,根本不承認自己有罪,而且態度極為不好的和審訊人員大鬧。指責公安局是潘副主任的幫凶,抓他到看守所是嚴重違法行為。聲色俱厲的要求立即釋放,否則以後會到省城、中央告他們。
連著鬧了幾次,沒有人再提審他,他有如被人遺忘了一般,每天在看守所休閒。好在陳程和鍾敏隨時會送來好吃的食物和高檔煙,管教對他也很客氣。慢慢的他不再煩躁,習慣了這種悠閒的日子。
出獄的當天晚上,鍾敏和嚴洪軍在家裡備下了陳倫愛吃的菜、買了—瓶「瀘州大麯」,熱情地把他請到家。一來慶賀陳倫重新獲得自由;二來表明他們將和過去告別,從此開始新的生活。
三個人默默圍坐於一張小桌前,嚴洪軍不時勸陳倫吃菜,還讓鍾敏給陳倫敬酒。陳倫看到鍾敏和丈夫和諧親密的樣子,臉上掛著職業的笑容,似很開心的吃著菜喝著酒,偶爾也說幾句不痛不癢的玩笑。其實,酸甜苦辣的內心感受使他胃口極差,卻不得不裝出開心的樣子,強行吃、喝。
鍾敏像對待一般同事那樣,既不過分關切,也不特別生澀,只是熱情地勸他多吃菜,吃肉菜。
其實,看到陳倫眼睛嚴重充血,一杯接一杯大口喝酒,卻很少動筷子吃菜,心裡也不是滋味。可是現實只能那樣,她不能給他以任何安慰,他們之間本不應該發生故事。以前就算一時不慎有過,也只應把它當作一場逝去的春夢。夢終究是要醒的,既然已經從夢中醒來,就應平靜面對,讓它成為逝去的過往。
畢竟都還有各自的生活,尤其是鍾敏,有著幸福和諧的家庭。在經歷了相當一段時間家庭失和,丈夫和孩子都視她為陌生人的痛苦後,更感到現在生活的可貴。說什麼她也不會再和陳倫發生什麼,做出傷害家庭的舉動。
酒桌上,她當著丈夫的面大方給陳倫敬酒,說一些淡淡的寬慰話。一來,向丈夫表明她和陳倫劃清界線的決心。二則也告訴陳倫,他們之間從此不可能再有什麼,曾經有過的已成為過去。
丈夫對鍾敏的做法深表認可,配合鍾敏把該說明的全都說明。陳倫就算不是聰明人,怎能不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
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陳倫起身,主動向他們夫婦告辭。
當天晚上,陳倫離開了楠山縣。他決定,重返蓉城,在那裡開始另外一種完全不同於以往的生活。
重返蓉城前,他決定到很久沒有去過的外婆家看看,到那山清水秀的小村莊住上幾天。在那裡追憶童年,反思已然逝去的二十多年人生。
外婆逝去後,房子由大表哥翻修一新,一家大小五口居住。在鄉下住了一個多星期,久離鄉土的陳倫很快樂。自長大成人後,幾乎沒有到鄉下生活過,不知道現在的鄉下人過令人羨慕的生活。
鄉村人簡樸,沒有都市裡的爾詐我虞。他們生活得相當簡單,可以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不吃一次肉。偶爾買回一大塊豬肉,也只簡單地洗了,在鍋里煮得半生不熟撈起來,和著新鮮的蒜苗及發黑的老鹹菜炒了大半鍋,用搪瓷洗臉盆盛了。再將煮肉的湯里加進新鮮蔬菜,煮上兩大缽。在院壩里擺下桌子,招呼院子裡的人一起享用。
不時,人們會到坡上打來野兔,在小河溝里抓來大盆螃蟹,甚至活捉一長串田鼠之類小動物,或炒或燒了來解饞。那是一種樂趣,也是一種享受。
有時候,陳倫會和小了他輩份的小青年、大姑娘,跑到密不透風、疏可跑馬的竹林中,掰剛出土的筍子,捕捉可烤而食之的筍子蟲;滿山遍野追趕跑得飛快的野兔;用長竹杆和網兜撲騰時飛時落的竹雞。
成年人下地幹活以後,陳倫無聊之際會叫上幾個流著黃鼻涕,穿得破舊骯髒,毫不害羞的將兩塊屁股露在外面的農家小孩,赤腳踩在還有著寒意的溪水裡,把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石頭搬開,捕捉高舉著兩隻用以抵禦外侵大硬鉗的螃蟹。
時而,他會一個人提了塑料小桶和簡易竹釣竿,坐在大桐樹下的鬆軟草地上,悠閒的將漁塘里一條條貪吃的鮮活魚兒拖上岸來。
每到晚上,忙碌了一天的表哥,燒好了香味撲鼻的飯菜。旁邊院子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會十分靦腆、非常熱情,各自從家中端來他們認為最能待客的好菜,滿滿擺了一大桌。再拿來平時不捨得喝的瓶裝白酒,把盛酒的杯子再三拭擦後,斟了滿滿一大杯,畢恭畢敬的雙手遞到陳倫面前。一個個雙手端了杯子站起身來,言辭誠懇的非要敬他喝了第—杯才肯落座。
好幾天晚上,陳倫都不可避免的在鄉親們親切、熱情得令人不忍推辭下,喝得酩酊大醉。
一星期後。他如同悄然到來時一樣,悄然離開了外婆的老房子。
陳倫再次離開了楠山,離開了這塊生養了他的綠色土城。沒有人為他送行,也沒人知道他到了什麼地方。
只有鍾敏心裡清楚,陳倫是在受到雙重傷害下,萬念俱灰離開了家鄉,到一個不為楠山人所知的地方療傷去了。
多災多難的華達公司,仍處於無休止的停產停業整頓中。鍾敏仍然處於職務停止中。前景看好的抽紗刺繡廠,被主管局一紙文件劃出,成為局直屬企業。
大部分正式職工被調到了其他單位,臨時工和合同工全部辭退。昔日車水馬龍的華達公司,只剩財會人員和倉庫保管在工作組領導下,無休止查找鍾敏和陳倫的經濟問題。倉庫里的各種貨物,一如前經理在任時胡亂堆積發霉、變質。
突如其來的打擊下,變得蒼老了許多的鐘敏,沉默—段時間後,為了生活和不甘寂寞,在自家門前擺了個小百貨攤子。每天一大早將小商品擺放整齊,拿了報紙坐在攤前,看著報上的新聞經營小生意。
說來也真怪,雖只是擺了個小攤,經營的商品並不多,也不像人家那樣吆喝招攬生意,大部分時間都埋頭看報,生意卻相當好。從早到晚,都有人來購買小商品,甚至有人情願繞路,也要到這裡來買一些小東西。
算下來,每天有好幾十元純利,比起在公司每日累死累活的收入,高出好多。擺了一段時間小商品攤,除去工商管理費和稅款,鍾敏淨賺了五千元。
軍人脾氣十足的嚴洪軍,每日下班回來也幫著看攤子,幫著收攤後清理零鈔。當他精確計算出鍾敏每天的實際收入後,圓睜著一對虎眼驚呼:「我的媽,沒想到你還真能幹哩。就這麼一個小攤,每天能掙這麼多錢!華達公司那麼多門市—天要掙好多?」
搖晃了一下碩大的腦袋,他若有所思沉聲道:「我看你今後就擺這小攤子算球了。既輕鬆、又不用每天起早貪黑累得死去活來,還可以迅速掙得大筆錢。天底下最好的好事,何樂不為?只有傻子才會再想當那費力不討好的經理!」
應該說,丈夫的話不無道理,如果鍾敏按照這個思維實施。毫無疑問,家庭生活將會相當幸福,後半生也絕對不會潦倒。憑著敏捷的大腦和豐富的經驗、超前思維,在一個小縣城,要想一樹獨幟暴發,完全可以說得上遊刃有餘。如果單幹,也許早就是有洋房汽車、高額存款的富婆了。
然而,應了「人各有志」那句俗話。雖遭受了一般人難以承受的折磨和打擊,鍾敏卻並無隨遇而安的想法,天生的不服輸和愛拼愛搏的性格,使她不安於現狀和小富即安。
她不忍心看到花費了很多心血、職工們辛苦拼搏,好不容易步入正軌的公司就此倒閉;做夢,她都在想,哪怕拼了生命和鮮血,也要再次殊死—搏!
隨著改革開放縱深發展,各地開始打破鐵飯碗。打破多年來國有經營機制的堅冰,全方位推行租賃、承包和任務目標制等靈活經營方式。
沉寂多日的華達公司,被主管局作為租賃試點企業,公開面向系統內招標。旨在用新的經營方式和經營班子,重新盤活這家半倒閉的企業。
得知華公司將實現租賃經營的消息,鍾敏多日沒有生氣的臉上有了笑容。經過鄭重思考,她立即找到了陳程,請他想方設法和陳倫取得聯繫,讓他馬上回到楠山,報名參加華達公司租賃競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