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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4:56:41 作者: 蔡斌(宇劍)

  「這些所謂名人字畫。用了好多錢?」鍾敏不願陳倫過分難堪,想息事寧人處理這件事。

  陳倫還沒及開口,雷克敏已搶先回答:「一萬多元現金買的。除了借的差旅費,這些錢由我和陳經理全墊了!」

  鍾敏搖了搖頭:一萬多元買回一堆紙,真太離奇了!這個陳倫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楠山縣城非農業人口不過二十來萬。建國初的十二條街,到現在仍然只有十二條街!雖說靠了老天恩賜的自然資源,這個農業大縣的人均收入,在本地區算得上最好。可是相對省內經濟發展較快的縣,卻存在著相當大的差距。

  名人字畫,或許在蓉城、北京、上海之類大都市,會有一定市場,也會有人出高價收藏。可一個剛處於改革開放初期的小縣城,不論從綜合文化素養或購買能力,這些東西都絕對不可能有人購買。

  

  既沒有人購買,陳倫現金購回的這批字畫,只能在倉庫里睡大覺,等待它們的將是老鼠咬、蟲蛀,最終變成一堆紙屑。

  可是,畫已經購買回來了,至少也得放到門市上掛一段時間。或許有慧眼識貨的人,家境富裕並有一定品味的人,附庸風雅收藏幾幅。

  鍾敏想了好一陣,只能無可奈何的讓陳倫強令門市,必須把這些寶貝掛出來,哪怕一幅不賣也得和顧客見面。

  字畫在工藝品門市掛了半個月,果然被營業員言中,看畫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有喜愛的人,可問及每幅幾百元的價格,所有人都臉色大變,搖著頭離開了。

  主管局領導知道陳倫進了一批名人字畫,來到華達公司工藝品門市,讓營業員把那些畫都拿了出來,逐一核實了每幅畫的價格,並請來了縣文化館的幾名資深畫家,讓他們鑑定畫的真偽。

  半天折騰下來,文化館的人手持放大鏡,把那些字畫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摸了又摸,卻難以得出真與偽的結論。只說這批字畫就算是仿的,也仿得很好,有一定藝術和收藏價值。

  此事不知怎麼讓縣府辦知道了,潘副主任抓住文化館人員那句話,在參加輕工局會議時拍著桌子說:「一個招聘的副經理,上任才多久,連姓什麼都不知道了!居然現金購回價值一萬多元的字畫。既違犯財務制度,又有收取回扣之嫌。建議撤了他的副經理職務,按解聘處理。」

  由於鍾敏從工作角度出發,把陳倫到公司後的貢獻擺了出來,和一把手據理力陳,並以辭職相威脅微。主管局再次會議後在陳倫的事情上作了讓步,決定暫不撤職,但卻讓他停職書面檢討並扣發當月工資三分之一和全部獎金。

  局裡的處理結果下來,由劉副局長親自拿著文件來到公司,召集全體行管人員宣布了決定,陳倫當即臉色鐵青,重重關上辦公桌抽屜,站起身往門外走了。

  以為這件事因據理力爭已經了結,鍾敏毫無思想準備,眼睜睜看著陳倫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劉副局長,當鍾敏找到陳倫時。他正滿身酒氣躺在床上,嘴裡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鍾敏悄無聲息來到床邊,望著這個沉睡中時而抽泣的男人,心中不由陣陣絞痛;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陳倫看著她那躲躲藏藏的目光中,她似乎悟出了點什麼。也開始明白他為什麼能夠放棄蓉城的工作環境,心甘情願回到小城和她共同發展的原因所在。

  眼前這位很多女性眼中的白馬王子,有可能愛上了她,可是她不能。她非常清楚自己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在職副局長的老婆,年滿三十六歲的殘花敗柳。

  她不能耽誤了這位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不能置人們習慣勢力所統治的倫理道德於不顧,愛上這個比她小了近十歲,為眾多姑娘們所追逐,氣質、外貌均屬一流的年輕人。

  儘管從內心講,她也早在他於兩個無賴大鬧公司解圍以後,再次悄悄喜歡上了他。但她卻恰到好處將這不知是否可以稱為愛的喜歡,深埋在心之底處而從不流露。

  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但卻絕不承認愛上了他,更不願在公開和不公開的場合,與他有任何過分的親切……

  曾有幾個半夜醒來再也不能入眠時,當她於床上輾轉之際,眼前會浮現出他那雖欠壯實卻不失英俊、風度氣質俱佳的身影,明白其實也愛上了他。

  而且這愛,是那樣的不可遏制和刻骨銘心。但是她不敢正視這遲來的愛;不敢在心中承認這令人難以自恃、有著犯罪感的愛。

  於是,她毫不猶豫的將不為現實接受,不可能發生的愛緊鎖在心之深處,一任自己在永無休止的極度勞累中忘卻他。

  可是一個月前,親眼目睹陳倫因她和潘副主任的幽會而痛心疾首。她的心被深深震撼了,作為一個結婚多年,經歷了無數人生風雨的女性。她太了解男人為心愛的女人不忠而流露的痛苦,雖然以往朦朧知道陳倫的心情。但卻沒想到他的愛竟然會如此深……

  這使得她既感動又深深不安。雖然當年有過幾次激情。但那激情只能叫做偷歡,根本不能稱為愛。現在這愛好像真的來了,她擔心無法阻止這愛,更怕這愛有一天會突然爆發,使她不得不面對。

  此時,見陳倫已安然進入了夢鄉,鍾敏心裡稍微得到了一點安慰;不管怎麼樣,他畢竟已經睡著了。明天,等他醒了後再慢慢勸說也不遲。憑她的努力,憑這麼一件小小的過失,上級不會對陳倫怎樣,更不至撤他的副經理,停職也是暫時的。

  「你不要走,你知道我有多苦多麼孤獨嗎?放棄了蓉城的工作,回到這小縣城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就在鍾敏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陳倫突然發出了一陣含糊的囈語,這些含糊不清卻又無比清楚的表述,令鍾敏渾身—震,情不自禁停住了腳步,轉身快步來到床邊撲在陳倫身上。

  她掀開被子,在他那淚痕斑斑的臉上不停親吻,用耳語般的聲音顫聲說道:「陳倫,不要再哭了,姐姐在這裡陪著你,我不會走,一直陪著你……永遠,永遠陪著你。」

  「鍾姐,真的是你嗎?」就在鍾敏喃喃自語時,陳倫半睜開雙眼,吐出一大口酒氣,虛弱的把她摟著語無倫次的喊道:「不要再走了……不要你離開……真的好難受,好想,好想和…在一起!」

  「我知道,明白你的心,可是我不能,也不敢呀!」鍾敏淚流滿面的柔聲說著,伸手在陳倫頭髮上不停撫摸;情不自禁將嘴湊過去和他長久親吻。

  不知不覺,兩人的衣物散開了,兩具精赤的軀體緊緊貼在一起。除了急促的呼吸聲和兩唇相吻所發出的嘖嘖聲,屋子裡一片寧靜,空氣也仿佛凝固了……

  半夜時分,傳來一陣天崩地裂般令人心悸的巨響。緊接著,又是兩聲震撼大地的炸雷響徹雲霄,窗戶的玻璃被震得發出了難以承受的嘩嘩聲。

  瓢潑似的傾盆大雨,「嘩啦啦」伴隨接連不斷的炸雷和閃電狂瀉而下。雷雨中,陳倫從沉睡中醒來,觸到身邊光滑的女性肌體,大吃一驚跳下床拉開電燈,望著頭髮散亂,胸脯起伏的鐘敏,一屁股坐在地上:「天意!真是天意!」

  雖然主管局對陳倫一向有失偏頗,但在博覽會上現金購回一批字畫的事,卻確屬陳倫不從實際出發,沒有進行市場調查,主觀臆斷的失誤。

  認真反思到華達公司一年多的經歷,陳倫意識到:以往工作一路高歌,暢通無阻向前大步行進。因此滋生了自滿的狂妄,以至於做事欠思考,以至忘了自己不過是一名招聘人員,上面既有公司法人,更有主管行政部門。

  不如請一個月事假,既調整思緒,也順便把住宿問題解決了。快三十歲的人了,不可能永遠住在洗澡極為不便的公司宿舍。至少,應該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

  自培訓新招業務員以後,鍾敏把她的二居室新房,讓給陳倫住了一段時間。後來,他感到總是住人家的房子多有不便,搬到了公司辦公室樓的一間宿舍。

  宿舍雖然很好,但沒有衛生間,也沒有廚房,不能洗澡更不能做飯。而且處於辦公區。白天晚上都會有人找上門來說事,時間長了,感到很煩也很累。同時,覺得沒有自己的住房,有如水面沒有根的浮萍。

  摸出存摺看了看,上面還有三萬多元錢,買一套小點的房子再制點家具、買幾樣電器,在縣城安一個家,應該沒有問題。

  主意打定,陳倫開始四處尋找合適的房子。並讓一幫朋友們幫著打聽,把想要買房安家的消息散布出去。

  恰好城南建司職工集資建房,公安局好多實權人物都在那裡買了房,刑警隊一名小組長買了房後嫌地段不好想要轉讓。

  由陳程牽線,陳倫很快和那位刑警辦好了房子轉讓手續,一次性交了一萬三千元現金,拿到了面積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室一廳住房鑰匙。

  房子剛修好不久,塗料上得不好,牆上似乎還很濕。至少應該再過半年才能住人。可陳倫等不得了,拿到鑰匙第二天就買回了成套的家具、沙發和二十一寸彩電、日立多功能錄放機和洗衣機、冰箱。

  僅用了三天時間,陳倫有了在當時小縣城足可用「豪華」二字形容的家。

  水磨石地板的客廳,安放著一排最興時的淡藍色轉角櫃,大彩電、錄放機,精美工藝品和冰箱,真皮轉角沙發、玻璃鋼茶几,光線柔和的吊燈、壁燈,盡顯現代家庭氣息。

  主臥室一間寬大的席夢思床,一排頂著天花板的轉角帶穿衣鏡組合衣櫃,各種精美的工藝擺件,兩隻淡紅色的情侶沙發,桔色的牆燈,淡藍小花落地窗簾;附臥室淡黃色的組合櫃,中型席夢思床,兩張白色的軟椅;書房裡氣派的寫字檯,高靠背大班椅,裝滿各式書籍的書櫃和一排黑色小沙發,牆上的幾幅淡墨蘭竹……廚房、衛生間、陽台,陳倫都做了精心布置。前面陽台下的一大片空地,他讓人種上了鮮花和葡萄,後面的陽台,改建成了寬暢的休閒廳。

  有了全套家用電器和家具,還得有電話。早在蓉城辦事處工作時,陳倫就和縣郵局長話班的人很熟。長話班所有人都知道他經營很成功,是本縣最年輕的企業領導之一。

  長話班的女士們,還知道陳倫是單身人士,也知道他有一個遠在康藏高原讀書的兒子。

  寫申請,交費,在朋友幫助下僅三天。陳倫家的客茶几上,已然有了國內直通電話。臥室的床頭上,也有了漂亮的分機。

  辛苦漂泊多年,陳倫終於有了一個愜意舒適的家。

  房子的事忙完後。陳倫於周日到菜市買回魚、雞肉,做了一大桌菜,請了母親和全家人到新布置好的房子,開心地吃了次團聚飯。

  看著陳倫的新房子,新家具和一應電器設施,母親潮濕了雙眼抽泣道:「你終於有自己的窩了,還是回到家鄉好!繼續在深山老林,可能一輩子也住不到這麼好的房子!」

  姐姐插話說:「選擇回家是對的,留在那裡面肯定不會有什麼出路!」

  彭雲竹不滿的翻著白眼,小聲說道:「現在都認為老二回來是正確的,可當初人家回來時,連過夜的地方都沒有。幸好我家客廳有一張沙發……」

  陳程大眼一瞪:「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吃多球了!找不到話說?」

  彭雲竹一下站起身來:「你嘴巴乾淨點哈!什麼吃多球了?我說的不是事實?當初老二剛回來,不是只在我們沙發上住了一夜?」

  正有滋有味品著大麯酒,啃著滷雞腿的繼父,聽到彭雲竹的話,神色立時暗淡,仰著脖子吞下杯中的酒望著陳倫。一雙昏濁的老眼裡,似有了一層濃霧。

  陳程起身拍著胸:「我們兩兄弟再艱苦的環境下,哪怕黑雲壓頂,都會挺直了脊樑成變事業!」

  陳倫趕緊拉著繼父坐下,笑著對彭雲竹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理解萬歲!」

  停職在家,陳倫並沒有閒著,他開始著手清理拖欠公款。並幾番三次和刑警隊的朋友一起商談,懇請得到他們的支持。

  或許,因鍾敏沒有正面拒絕,仍心存幻想。那位有著複雜關係網,在某些方面—言九鼎的潘副主任,要求主管局領導介入此事。

  已調入公安部門的陳程,也幫忙奔前跑後周旋。幾方面同時努力的結果是:公安和法院開始正式出面調查華達公司招聘人員挪用公款案。很快,—名揮霍掉近萬元備用金後逃之天天的招聘人員被抓捕歸案。

  對黃先平利用公司介紹信騙提木材,刑警隊以詐騙罪立案偵察,迅速將其抓捕收監。同時,陳倫叫公司保衛科給各欠款人發出了限期歸還欠債通知。並不辭辛苦,和刑警隊的同志一道奔赴各欠款人戶籍地,請當地派出所協助找人。

  他勸說這些人的家屬通知當事人回公司了帳,對他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使大部分欠款人很快將挪用款交了回來。

  這期間,玉蘭被單位派到了重慶,在觀音橋附近的副市品批發市場設點。幾次打了電話請陳倫到重慶,既可以進一些商品回來,也可以由她陪同逛逛山城,在長江之畔漫步交流。

  架不住她每天幾次電話盛情相邀,正好公司和個人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假期還沒到,陳倫便坐了長途汽車前往重慶。

  多年前,從西道森工局回家探親時路經重慶,讓兩個小混混敲了幾元錢和幾斤糧票,使陳倫對這裡的印象極差。

  後來鍾敏讓他負責重慶辦事處,之所以婉言相拒,並最終促使她撤了重慶辦事處,和當初的被騙,或許有很大關係!

  後來雖也到過重慶出差,都是來去匆匆,根本沒認真觀賞過山城的夜景。對長江和嘉陵江及眾多的名勝古蹟,都沒有心思欣賞。

  既然玉蘭熱情邀請,趁現在閒著無事,到重慶玩幾天散散心,調劑超負荷的身心,應該是件好事。

  車到觀音橋長途站,玉蘭已經在那裡等著了,見到陳倫高興的撲了上去,親熱的摟著他,甜甜叫道:「二哥哥,好想你喲!」

  玉蘭的副食批發部生意不錯,每天都有上萬元經營收入。陳倫看得眼紅,突發奇想:不如我也在楠山搞一家副食門市,就從這裡進貨!

  第二天上午,陳倫一個電話打回楠山。讓鍾敏在鬧市租一間約十平米的小門市,他將很快從山城運回一批副食、日用品,為公司擴大新的經營範圍和品種。

  玉蘭在批發市場附近租了三間屋,一間她和另一名請來的女工住,另一間由公司兩名男職工住,還有一間做了辦公室兼伙食團。

  陳倫來的那幾天,恰好那位叫燕子的女工和戀愛的男友租了新房,一名男同事回楠山報帳,玉蘭就讓陳倫和一個叫小羅的年輕人同住一間屋。

  每天上午,陳倫陪她到批發部忙乎二個小時,把一應事務向燕子和小羅交待清楚後,倆人便離開批發部漫步而行。或回到租房躺在床上纏綿,或一起到大街上閒逛。

  連續幾天晚上,陳倫和小羅都會抽著煙在床上聊至深夜。第二天不到八點半小羅根本起不來,可一直以來有早起習慣的陳倫,聊得再晚也會於七點前跳下床。

  第三天下午玉蘭對陳倫說,晚上有人請客,讓他一起參加,陳倫正欲推辭,她已瞪大了雙眼說:「我已經對人家說了帶你一起去,總不至於不給面子吧?」

  晚上在兩路口有名的火鍋店吃飯,做東的是一名外號叫「黑哥」的標準身材俊朗中年男人。

  同為楠山人的「黑哥」健談,而且性情豪爽,說話的語氣和口音都力求模仿重慶人,包括鞋襪在內的一身名牌,配上標準的身材。令一向自我感覺不錯的陳倫,立時有了幾分自慚形穢。

  喝了太多的啤酒,吃了太多的鴨腸、毛肚、黃喉之類的動物內臟,坐著「黑哥」叫來的出租回到屋裡,陳倫撲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不到六點,陳倫被尿脹醒了,暈頭轉向爬起來往衛生間跑。

  經過玉蘭的房間到廁所門口時,聽得她的房門「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了,以為玉蘭也起床了。陳倫不同自主回頭看了一眼,卻立時感到身上的汗毛豎了起來,血涌到了腦門,差點驚叫出聲: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出得房門的人,居然是蓬頭垢面、精情萎縮的黑哥……

  當天下午,陳倫把近萬元副食和日用品裝上一輛回楠山的貨車,告加了淚眼婆娑的玉蘭,登上了返回楠山的長途汽車。

  閉眼坐在汽車上,他在心裡想:今後,不能再和玉蘭有性的接觸了!因為,她現在不但已經離婚,而且還有「黑哥」甚至其他的「白哥、紅哥、黃哥……」繼續不清不白交往下去,說不定,會鬧出很不愉快的事。

  有了多年前的傷害,親眼目睹了另一個男人清晨溜出她的房間,再談重圓多年前的舊夢,和玉蘭組建家庭?陳倫絕對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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