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2024-10-04 14:56:35 作者: 蔡斌(宇劍)

  擔任了副經理,手中有了權力。陳倫立即開始清理債權債務,清理招聘人員並整頓零售門市服務質量,在公司員工大會上提出了「開展勞動競賽、提高服務質量、以銷售額定工資、將庫存積壓降到零」的新思路,同時不為任何人的說情而動,果斷辭退了那些素質極差的業務人員,把無所事事閒在公司看報紙、打毛衣、喝蓋碗茶的行管人員削減了三分之二。毫不留情地把這批包括鍾敏兩位直系親屬在內的閒人,全部下放到一線當工人。

  業務科承擔著公司購進售出的重任,業務科長的綜合素質和能力,決定公司大宗經營績效。可陳倫很快發現,華達公司業務科從上到下作風極其懶散。

  八個人的業務科,三名正副科長為正式員工,其他五名為招聘人員。三位科長工資旱澇保收,不愛公司經營情況的影響。五個業務員雖為招聘人員,卻享受正式員工同樣待遇,每月領取固定工資。出差補助、生活補貼等,全部按正式員工規定執行。

  沒有具體任務,也沒有按月、季度和年度下達必須完成的經營指標,更沒有考核的數據。每個月有一半時間處於消積待命,公司領導叫出差就出差,不讓出差就在家閒著;公司安排參加展銷會,就幾個人吆喝著去參加展銷會。

  領導不安排,哪怕廠家或商家把請柬送上門來,也沒有人去參會。安排到某廠聯繫業務就去,領導不安排具體工作,一伙人就白天打撲克,晚上三五幾個人邀在一起喝酒猜拳。

  另一半時間,處於積極工作狀態,從科長到每一個業務人員,天南地北、長城內外出差。出差做什麼?聯繫業務或推銷積壓產品,或意向性確定新的進貨合作廠商。可最終,這些耗資巨額的業務活動,大多因各種原因而不了了之。

  每個月報銷的差旅費數目驚人,卻沒有取得多少實際效益。整個業務科的工作,完全是計劃經濟時的運作。

  陳倫決定整頓業務科,徵得鍾敏同意。他召集業務科全體人員開會,宣布三名正副科長免職,由業務科每一個人根據公司實際情況,提出今後工作怎麼開展的意見。業務科長一職,由願意和公司共同發展、有實際工作能力的人提出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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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倫這一招很猛,在吃慣了大鍋飯、懶散成性的業務科立時掀起軒然大波。除了年近四十歲的科長,所有人同時提出辭職,並於第二天集體跳槽到供銷公司。科長雖沒有提出辭職,也沒有跳槽,卻因「嚴重胃病」,住進了醫院。

  華達公司業務科譁變,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主管局分管華達公司的領導,直接打了電話責問陳倫:「陳經理你是怎麼回事?上任伊始就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業務科全體辭職,以後的工作都由你一個人完成?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業務科的業務人員,雖工作成績平平,但在縣城裡的關係網卻錯綜複雜。不但本系統,其他系統有不少相互利用的朋友。甚至,縣委、縣政府大院裡,都有他們的關係。

  以出差為名,在蓉城躲避公司內部整頓的鐘敏,終於沒能躲得了。分管工業的楊副縣長,很快得知了鍾敏在蓉城辦事,把電話打到地區駐蓉城辦事處招待所,鄭重提醒她:雖然,她就任經理以後,工作中難免有不盡人意之處,但前期華達公司取得的成績,得到了主管局和縣府的高度評價。現在,陳倫剛接手分管業務工作,就把業務科搞得全體辭職,既是對以前工作的否定,也有操之過急或排斥老人的嫌疑。

  楊副縣長的電話,使鍾敏心裡有了些許不安:陳倫的做法,是否有點過了?不管怎樣,業務科主流是好的,至少能按照公司和她本人的安排,不辭辛苦奔波於全國各地,為實現利潤而努力。

  公司倉庫,門市上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不正是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利用各自的關係,從外地賒回來的嗎?

  可是,陳倫是她親自提名的業務副經理,剛開始就職著手整頓,馬上就提出反對意見,將不利用他今後工作的正常展開,不利於放手讓他工作的基調。

  她打定主意,靜觀事態發展。如果陳倫的整頓失敗,再出面幫他收拾爛攤子。她相信,憑著在公司的威信,憑著她的人格魅力,絕對能輕而易舉讓業務科長召回原班人馬。

  為了公司業務工作順利開展,也為了今後的業務科能擔當重任,胸有成竹的陳倫處驚不變,在鬧市區貼出告示,公開面向社會招聘業務人員。頗為超前的提出:凡應聘被錄取者,每人交納五不百元培訓費和一千元擔保金。

  招聘啟示貼出那天正好逢場,華達公司辦公室擠滿了前來報名的年輕人。有城鎮待業青年,也有農村戶口的高中畢業生;有曾從事過個體經營的鄉鎮小販,也有縣城其他企業的供銷人員。甚至,還有鄉村代課老鄉和區、鄉工作人員。

  交了五元報名費,認真填寫了個人簡歷的近三十個人。不論城裡人還是鄉下人,男性或女性,平均學歷為高中畢業,其中四名黨員,十五名共青團員。

  上午快十二點了,因為報名的人大大超過預想,陳倫決定暫停報名。待下午上班看了這些人員的簡歷後,從中擇優挑選五名,餘下的人員作為公司後備人才儲存。一旦業務發展需要人時,可以立即通知前來面試。只要身體合格,基本附合要求,便可立即招入公司。

  讓陳倫驚得合不攏嘴的是,他正準備到隔壁的麵店吃午飯。一位下著正宗軍馬褲,上穿流行西裝,歪戴一頂鴨舌帽,黑紅的臉寵被一副廉價墨鏡遮了大半,看不清實際年齡的人,一本正經站在報名桌前,神態嚴肅向他行了個標準軍禮:「報告陳經理,袁老兵前來報到!」

  「袁老兵?袁國才!格老子,怎麼會是你娃兒。」陳倫一把摘下他的大墨鏡,毫不客氣的揪著他的耳朵:「不江湖不義氣的臭蟲,現在才來看老子?說不怕老子飛起一腳把你屁股踢成兩半?」

  袁老兵笑得臉上開了花,一隻手捂著乾瘦的屁股,另一隻手使勁擺動:「不需你老兄費事,我屁股本來就是兩半!」

  雖然很是做作,但袁老兵滑稽的表情,仍然逗來周圍的人「哄!」一聲笑開了。陳倫和公司負責報名的幾名員工,也忍不住開懷大笑。

  笑完了,陳倫把袁老兵拉到一邊悄聲問道:「你復員了?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做啥子工作?看你這兜售歪電子手錶和錄音帶的串串樣,讓人實在噁心。」

  袁老兵「呵呵」笑著:「你算說對了,哥哥我現在就是以賣電子表和墨鏡為生。雖名聲不好聽,但收入還能維持。比起當兵時差不了多少。」

  陳倫看了看表,指著拐彎處的「食而白」餐館說:「你先到那裡要一個雅間,把下酒菜點好,十分鐘內我過來。今天中午好好喝一盤再說。」

  袁國扭著乾瘦的屁股離開後,陳倫腦子裡飛快轉動開了:怎麼辦?這傢伙到底來幹啥?他知道我在五場被抓的事?知道我在勞改隊呆了五年嗎?萬一他知道了那些事,以後不小心透露出去怎麼辦?

  也許他不會知道,或許他就是知道了,只要提前招呼,讓他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胡說八道,這事也就不會傳到外面。

  不管怎麼樣,既然以前是朋友,現在人家找來了,這頓酒是必須喝的。回到楠山縣,他還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袁國才畢竟一同在高原上混過,知根知底,如果真一起在公司幹了,在今後的工作中是用得著的。

  陳倫的擔心多餘了。袁國才本就是一個很現實的混世魔王,吃了上頓不管下頓是否有米的角色,還在陳倫調五場以前他就厭煩了燒炭,很快回到了騎兵團。在醫院裡耍了一年多賴皮,根本就沒關心過陳倫是否發生了什麼,也確實不知道他發生過什麼。

  在醫院賴了一年多,他復員回到了家鄉。雖享受國家傷殘軍人補貼,但成天遊手好閒總感錢不夠用,只要有機會就會跑到縣民政局叫苦,要錢。

  後來,親屬們撮合給他介紹了一個姑娘,本想讓他好好過日子,可這不務正業的傢伙竟連生了三個孩子,使得原本貧窮的家,更是貧窮得孩子成天哭叫沒有吃飽。

  大隊,公社、區、縣,甚至地區有關部門,留下了他無數喊窮叫苦的腳印,各級組織負責人都把他當成了最可怕的人。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只要見到他,那些負責人都會趕緊開溜。萬一讓他纏住了,不把身上的錢全部掏出來,休想走路。

  改革開放以來,他自感老是叫苦乞求不是長法,於是纏著信用社貸了款,跑到沿海城市考查一番後。倒騰了一批廉價牛仔褲和簽字筆,轉錄的歪磁帶在鄉鎮上瘋撈了一把。從此步入商海,做了個自由自在的小販。

  倒騰了一段時間服裝和錄音帶,他把攤子交給老婆經營,開始走街串巷賣墨鏡和電子表。電子表和墨鏡生意賺頭大,而且貨物便於攜帶,比起服裝生意的勞累,輕鬆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心裡開始討厭生了三個孩子,腰身臃腫乳房下垂、臉色發的老婆,不再願和她同床共枕。

  走街串鄉的游商生活,到一地吃一地,在趕場的大姑娘堆里穿棱,每天有酒有肉有眼福。甚至,隨時可能以微小的付出獲得艷遇。何樂不為?

  讓老婆帶著孩子在家經營小生意吧,老子出了本錢搞了那麼好的生意,夠她娘幾個生活了。於情於理,我老袁不虧欠她們。很多時候,他喝得醉眼朦朧時,在心裡對自己如是說。

  遇到了陳倫,袁國才高興得手舞足蹈。倆人在「食而白」的雅間裡,就著一大桌炒菜,一杯接一杯很快喝得暈乎乎、淚汪汪。

  兩瓶酒喝完,袁國才決定投奔陳倫,接受招安在他手下當一名業務員。但同時提出,最好能讓他到蓉城辦事處工作。

  雷克兵,秦五毛,何德軍,林龍周,袁國才五人,被華達公司錄取為業務員。按公司規定交納了培訓費和擔保金,開始為期一周的上崗前培訓。

  培訓業務員由陳倫負責,鍾敏位於華爾街的一套二居室新房子,被借了出來由他臨時支配。

  不大的客廳豎了一張小黑板,臨時買來幾張椅子和一張小課桌。每天上午下午各三小時,由陳倫結合自身經驗,教授如何做好供銷工作,如何簽訂經濟合同。同時,也學習經濟合同及國家有關政策和法規。

  主臥室做了新招人員的臨時住宿,各人自帶被褥打地鋪,擺有一張老式床的次臥,做了陳倫的臨時住所。

  直面來自社會上和主管局的壓力,陳倫暗自發誓,一定要在儘快短的時間內,把這批人培訓成為懂得起碼業務知識,能夠迅速展開工作的內行,讓癱瘓了的業務科重新振作起來。

  他決定,在這一周培訓時間內,和新員工同吃同住,採用填鴨似的方式,強迫他們接受業務知識。

  陳倫運氣不錯,也算得上他和這幾名年輕人有緣。幾天下來,新招來的幾個人已把他當成了崇拜對像和老師。

  家住城北的雷克兵,其經營竹木生意的父親,幾年前就是當地有名的萬元戶。他還在上初中時,已利用假期給父親幫手,算得上一個有商業頭腦的青年。

  秦五毛全家經商,父親是本縣有名的糧食販運大戶,剛十八歲的弟弟,已經營承包了一家麵粉加工廠,就連剛十六歲的妹妹,也在車站旁的農貿市場經營水果。他經營木材、屬擁有高檔摩托車,存款早就過了六位數的暴發戶。

  何德軍曾是服裝廠供銷員,在鍾敏手下好多年,有豐富的實際工作經驗,熟悉供銷全盤工作,也熟悉國內各大中城市, 更熟悉鍾敏的性格和脾氣。由鍾敏點名推薦的服裝廠供銷人員。

  和袁國才有過共同的經歷,風流倜儻、八面玲瓏的林龍周。是彭雲竹的遠房親戚,由陳程騎著摩托車帶到公司來報名。

  除了雷克兵和秦五毛,都是關係戶。陳倫的關係就占了兩個,這使得他心裡有了些忐忑不安。萬一,這林龍周和袁國才在今後的工作中不爭氣,真不知如何向公司交待!

  培訓工作進行到第四天下午,剛結束了講課。陳倫正尋思是否回家看看母親。同樣家住華爾街二樓,就在鍾敏新房子街對面的陳程,站在自家廚房窗台前,大聲呼叫陳倫到他家吃飯。

  踱過大街到了陳程家的廚房,正在幫忙剝大頭蒜。樓下一個上身穿紅花秋衣,下著黃色嗶嘰褲子,一頭長髮燙成波浪披在肩上的女人來到樓下對著窗口叫道:「彭姐,你今晚上班嗎?我想和你一起到劇團去。」

  似曾相識的聲音,似乎認識的女人,使得陳倫心裡一動:這人好像是?

  沒容他想出樓下的女人是誰,彭雲竹笑著在客廳答話了:「我今天八點上班,你去干哈子?吃了飯我們一起走嘛。」

  陳程切著菜,鼻子裡哼了一聲:「肯定是想去跳舞,成天瘋瘋癲癲在舞廳里混,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彭雲竹來到廚房,正好聽見陳程的嘟囔,皮笑肉不笑地指著他的額頭:「我看你才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人家出不出事,關你屁相干!真是寶氣一個。」

  陳倫知道,劇團現在已經不唱戲了,除了逢年過節或重大政治活動,劇團會搞一些政治色彩強的演出。平時大劇院裡的椅子被搬空了,諾大的劇場變成了舞廳。穿喇叭褲、提收錄機,燙了頭髮的男女青年,幾乎每晚都會把舞廳擠滿。

  不再唱戲的彭雲竹,改行當了坐在劇場大門口的收票員,工資不少一分還輕鬆自在多了。只需每晚上坐上三個小時,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

  雖只是一個看門驗票的人,但卻幹得相當認真,任何人沒有票休想走進劇院。因為資歷老,以前是團里的台柱,本身人緣也不錯,團里新老同志都尊敬她。也樂意她的嚴格把關,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找她的麻煩。

  一些熟人、親戚,劇團的家屬孩子,要想進舞廳卻不願買票,只得從她那裡打開缺口,厚著臉皮和她套近乎。估計,樓下那女士,也屬於那一類。

  見陳倫埋頭幫陳程做事,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彭雲竹大為不解:「陳老二,你剛才為什麼不和她說幾句話?她嘴上說想和我一起到劇團,實際是想來和你說話吧,可你居然對人家不理不睬!」

  陳倫大惑,瞪大雙眼問道:「你說啥子喲?我連她是誰都不曉得,怎麼和她搭白?人家還會以為我有神經病。」

  「你不曉得她是誰?真的不認得她了還是故意不想認人家?」彭雲竹有點忿然:「你不過離開楠山幾年,連玉蘭都不認得了?怪!」

  陳倫心中立時翻江倒海,可臉上一點表情沒有,低垂著眼瞼似自言自語也像問彭雲竹:「哪個玉蘭?我記憶中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彭雲竹大為不滿,誇張的聳了下鼻子,轉身往客廳走去。陳程停止手上的動作,不認識似地打量著陳倫:「你啥意思?怎麼可能不認識玉蘭了?」

  陳倫突然生氣,把手中剝了皮的大蒜使勁往案板上一扔:「過去的事情不要再說好嗎?我不想再提起這個人。」玉蘭當年青春靚麗的影子,現在的影子在眼前交替出現,攪得他心裡很不舒服。

  他不能忘記,在看守所接受審訊時,有一天劉股長喝多了,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在遞給他一支香菸的同時嘆息著說:「年輕人,其實,你這些事,算球啥子事嘛?不過就是耍朋友時,沒有控制好沒有把握好,你情我願偷吃了禁果而已。這種事,現在的年輕人中多的是,關鍵是那個啥子蘭,非得說你是趁她睡著剝了她的褲子,強行和她……」

  當年,熱戀中的玉蘭,突然失去了音訊。再次回家探親正在和高建英做飯時,她來過一趟,看到正在埋頭剝蒜的建英,酸不溜湫丟下一句話就轉身走了。從此再無音訊,卻沒想到幾年後,卻在公安局外調人員面前,義憤填膺地揭舉他強姦。陳倫真不明白,這個玉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出獄後,他對自己被判刑一直耿耿於懷,熟讀了國家有關法律後,更認定所謂的「以談戀愛為名,姦污……」,是根本不能定罪的。

  幾年來,他一直堅持申訴,甚至每周寄出一份申訴材料。可是,幾年過去,所有申訴石沉大海。連一個字的回音也沒有收到。

  原本,他想忘掉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開始新的人生。沒想到,碰到了玉蘭,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也勾起了潛藏在骨子裡的仇恨。

  吃飯時,陳程夫妻看陳倫大口喝酒少有吃菜,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彭雲竹神色凝重地說道:「老二,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希望你能正確對待。」

  陳倫抬起頭來:「你說吧。」

  「玉蘭和我們劇團一位同事結婚了,現在有一個女兒,兩口子關係很不好,一直在鬧離婚……」

  陳倫打斷了彭雲竹的話:「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真的不認得這個玉蘭。」

  「我知道你心中對她有氣,她自己也多次說過,以前對不起你,重壓之下萬般無奈地檢舉了你。良心一直遭受折磨,現在你回來了,看到你身體比以前壯實,心裡多少感到有點安慰……」

  陳倫忽然放下杯子,提著酒瓶,沒容陳程和彭雲竹反應過來,已把剩下的大半瓶酒全喝進肚子。把酒瓶重重放在桌上,大幅度揮舞著手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沒有必要再說了。她還有良心?我真的不認識這麼個人!」

  陳程插話了:「可是,自從你到華達公司上班以後,她一直想見你。」

  「有必要見她嗎?」

  彭雲竹似笑非笑:「有沒有必要,你自己做主,我們只是轉達個信息而已。」

  培訓結束當天晚上,陳倫同意了業務員們的提議,每人出資十元,到南橋一家餐館打平伙。只要大家吃得高興了,餐費超支部分由他支付。

  剛五點鐘。幾個年輕人就興高采烈提前往南橋餐館去了,陳倫獨自留在臨時睡覺的房間,整理每個人的學習心得。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發現剛出門的雷克兵正往客廳走去,以為他拉掉了什麼東西,便沒在意,繼續埋頭自己的工作。

  又傳來一個人的腳步,從門外慢步進了隔壁房間,有人和雷克兵輕聲說著什麼。

  想起上午同意打平伙,說到每人十元如果不夠,剩下的錢由他承擔時,雷克兵和秦五毛當時都紅了臉,分別從兜里掏出一大疊現鈔扔在桌上說:「陳經理,如果這麼一頓飯還讓你掏錢,我們不是太沒有面子了?」

  或許,此時雷克兵和秦五毛在商量,這頓飯錢由他們倆掏的事。陳倫猜測著,沒有理會隔壁的人,聚精會神看著每個人的心得,寫上自己的評語。

  房門輕輕關上了。有腳步朝樓下快速走去。接著,有很輕的腳步朝他走來並停在他跟前,感到有人在專注地看著自己的陳倫。心裡莫名其妙慌亂了起來。

  抬起頭來,他腦子立時糊塗了,眼前也立時有了厚重的朦朧。心猛烈撞擊著胸膛,似要從肉體奔離般狂亂。

  直端端站在眼前,兩眼痴痴看著他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上穿一件灰色西裝,粉紅色的襯衣領子裡,露出一段白皙豐腴的脖子,下身一條黑色直管褲,恰到好處包裹成熟豐滿的軀體。頭髮略顯凌亂,寫滿歲月滄桑的蘋果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病態,胸部誇張的激烈起伏,嚴重缺血的嘴唇哆嗦著……

  站起身來,陳倫鎮定情緒,平靜地看著這個身體顫抖的女人,緩緩問道:「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二哥哥……」她突然抽泣著撲進了陳倫懷中,兩手緊抱著他的腰,面部在他的胸前摩擦,把成串的淚水灑在他衣服上。

  持續壓抑的抽泣聲,止不住的淚水,淚跡斑斑的臉和軟軟的胸部,使陳倫暈了,令他陰沉的臉色開始轉變,開始和緩。

  兩具下體赤裸的身軀,糾纏著倒在了床上,兩張瘋狂扭曲的臉上,瞪大得變形了的四隻眼睛狠狠看著對方。繼而,兩張熱氣騰騰的嘴粘合在一起,四隻不甘寂寞的手,在對方身上撫著,掐著,抓著。

  激戰正酣,她喘息著央求道:「我剛引了產,求求你,不要讓我再受孕……排在體外吧!」

  話音剛落,他已全身劇烈抽搐,無法抑止的浪潮,在她輕微的嘆息中,把他和她同時拋上頂峰、跌入塵埃。

  晚飯的氣氛很熱烈,陳倫丟開副經理和老師的架子,開心說笑著和新員工們鬧酒。雷克兵在給陳倫敬酒時,笑著說:「陳經理,以後還望你多多關照。」

  陳倫爽快喝下杯中酒,拍著雷克兵的肩:「今後我們是同事,得相互關照。如果你們不在業務上撐起,我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你放心!既然放棄了家裡的生意到華達公司上班,我們一定會努力,保證不會讓你失望。」雷克兵看了看周圍的人都在鬧酒,沒有人注意他,放低了聲音悄悄說:「玉蘭是我表姐……」

  「哦!」陳倫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狠狠喝下杯子裡的酒,提高聲音叫道:「滿上!今天無醉不歸。」

  業務科的工作迅速開展起來,經陳倫培訓的五名新員工,除袁國才派駐蓉城辦事處,餘下的人由陳倫直接領導,很快奔赴各地生產廠和大型批發商家,採用托收承付方式簽訂供銷合同,為公司購回大批商品。華達公司各門市的貨櫃貨架上,不斷有新商品面市。

  負責零售的蔣副經理,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大姐,不但黨齡和資歷比鍾敏老,而且老公是縣府辦公室副主任。由是,她成為公司里工資和福利待遇最高,上班時間最少,行動最自由的人。

  陳倫大刀闊斧的改革,對公司管理人員的嚴格紀律規定,觸動了蔣副經理的神經。公然在辦公室發牢騷,很不以為然的輕篾道:「你一個招聘人員,到公司地皮都還沒有踩熱,就不知天高地厚搞了這麼多花樣,想幹啥?不相信你有本事把老娘工資扣了!」

  仍然想來就來,比所有人至少遲到一小時。來了就坐在椅子上看報紙,和遠在蓉城的兒子煲免費電話粥;不想來連招呼也不打,更不用說請假。只管和狐朋狗友、官太太們逛大街打麻將,根本不在乎公司對她會怎麼看。

  好幾次,鍾敏召開公司管理層會議,專門派了人到蔣經理家請她,可她卻總有理由推辭不來。

  陳倫生氣了,思忖著問鍾敏:「你是不是真想把公司搞好?」

  鍾敏不解:「你什麼意思?有話直說吧。」

  「如果真的要想使公司規範運作,蔣經理的事由我來擺平,你只當什麼都不知道!敢嗎?」

  「你不要搞得太僵了,她老公是政府辦聯繫工業的副主任,局領導也要看他臉色。」鍾敏擔心陳倫把事情鬧僵,以後工作中會遇到障阻。

  「如果你放心,我就來試試。發工資那幾天你出差到重慶或蓉城去……」

  「好……吧,不過,千萬不要搞得讓她下不了台。這個人很愛面子的!」

  發工資時,蔣副經理驚訝地看到,在她工資總額前面的扣款一欄,竟出現了被扣事假三十多元的字樣,當即用肥實的手掌拍著桌子喝問:「扣我的事假?誰這麼大的膽子?」

  出納嚇得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蔣副經理提高聲音,再次喝問:「是哪個讓你這樣做的?你有什麼權力扣我的錢!」

  一直坐在辦公桌前靜觀事態的陳倫,猛然站起身來,把手中的茶杯使勁摔在地板上:「扣你工資的人是我,鍾經理出差,委託我暫時代她行使權力。你這個月的事假超過十天以上,念你是老革命、老領導,只略微表示了一點意思。如果你不服,那按照公司規定,就十天事假全扣,一分錢不少!」

  「你,你,你一個招聘的臨時工,有什麼資格扣我工資?鍾敏委託你暫時代她行使權力?放屁!你從哪裡來的,還是滾回原地吧!我們公司不需要你這樣的角色。」

  陳倫鐵青著臉,眼中噴射出憤怒的目光,兩隻拳頭緊緊攥著,一步步向胖臉激動得通紅,身軀微微顫抖的蔣副經理走去。

  看到陳倫向自己走來,蔣副經理心裡發怵,慢慢向自己辦公桌退去,顫抖的手指著陳倫:「你要做啥子?我不相信你敢動手打人?」

  陳倫仍不說話,徑直向她逼近。一直走到她身邊,逼得她肥胖的身子靠在了窗台上,舉著雙手掩著臉部聲嘶力竭地叫道:「你要做啥子?救命啦!」

  辦公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雖然蔣副經理平時的行為方式為大家不滿,但她畢竟是一個上了年歲的女同志,更是政府辦副主任夫人,陳倫如果和她動手,未免過分。

  可是,陳倫的脾性大家都清楚;陳倫為鍾敏最倚重的人,大家更明白。沒有人敢勸他,也沒有人願意介入到麻煩中。

  看著一向趾高氣揚的蔣副經理渾身顫抖,恨不得地上生出一個洞鑽進去的狠狽。陳倫臉上掛著殘酷的微笑嘲弄道:「蔣經理,你可一向標榜是有身份的人,怎麼會這樣不顧體面?喊救命?有人打你了還是非禮你了?」

  「你!你……你要做啥子?」蔣副經理的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驚懼。

  「我沒有做啥子呀!」陳倫攤開雙手:「辦公室的人都看的呀,我既沒有罵你,更不敢動手打你。只是想到你老人家年紀偏大,耳朵可能不靈了,走近一點向你解釋為什麼扣你工資的問題。」

  「你走遠點,我不願意你靠近。」

  陳倫收斂了臉上的笑冷冷說道:「我可以離你遠點。但,蔣大姐對不起了,你的工資是我叫扣的。如果不服,隨便你想要做啥,我陳倫都甘願奉獻。」

  轉身走到門口,回過頭看著愣在窗台前的蔣副經理:「你兒子在蓉城吧?我和他很熟。按說,應該叫你一聲阿姨。對不起了,蔣阿姨,今天多有得罪。還望你老人家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鍾敏還在蓉城出差未歸,主管局一紙調令把蔣經理調到了供銷公司,仍然擔任副經理,並安慰性地同時任命為支部副書記,相對在華達公司,多了一個職務。

  接到調令的蔣經理,只打了個電話給小李,到她家取來了辦公室和抽屜鑰匙,拿走了屬於她的私人物品,連辦公室也沒有來,更沒有向大家辭行就離開了。

  蔣副經理的調離,使公司內部作風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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