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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2024-10-04 14:56:08 作者: 蔡斌(宇劍)

  回到旅館當天,葛玉蓮帶他到小關廟後面一條僻靜的街道,幾彎幾拐到了一個有小天井的舊院,掏出鑰匙打開一間約二十五平米的舊式木地板房。輕聲對陳倫說:「這是我用幾百元錢買得的一套公房,名字已過戶到名下。只需再收拾一下,他就可以長期居住了。當然,她也會儘可能抽時間到這裡來。

  屋子很舊,地板上有不少油漬,牆上糊和天花板上七零八落的舊報紙、屋角觸目驚心的蜘蛛網,讓人鼻子難受的濃霉味,昏暗的白熾燈,使得這屋子暮氣較重。

  不過,如果把牆和天花板、地板重新整理,再擺上幾件像樣的家具,應該比旅館的房間好。

  可是,衛生間、廚房呢?沒廚房於陳倫不要緊,自到蓉城以來,一日三餐都在伙食團或餐館裡吃,廚房可有可無。但沒有衛生間,解手麻煩不說,更重要的是不能每天洗澡,他卻不能容忍。不管颳風下雪,每天必須洗澡。不洗澡就難以入眠,是多年的習慣,根本無法改變。

  巷道上有一間約三平米的小灶房,屬於搭配給這間房的附屬品,灶房裡可以做飯燒水。天井盡頭有男女公用廁所,除了早晚有可能排隊,平時解手都還方便。

  

  晚上,如果不願出門,家裡準備兩隻痰盂,第二天早上把排泄物倒進廁所即可。

  畢竟,這是葛玉蓮的一片苦心,房子雖然不好,但在人均居住面積僅幾平米的蓉城,能搞到這麼一套房子,沒有一定關係,不付出一番努力,根本不可能。陳倫心裡真的好感動,嘴上沒有說什麼,但心裡卻對她有了更濃的愛意。

  接過房門鑰匙的第三天正好周末,葛玉蓮回家陪兒子了。陳倫獨自到九眼橋找了幾個民工,僅一天時間就把天花板和牆上的報紙撕了,重新上了一層淡藍色的塗料,並買回藍色碎花塑料地板膠鋪在地上。到商場買了一隻大立櫃,一張雙人床,一台時興的東芝彩電,以及餐桌和椅子等全套家具。

  考慮到每天要燒水洗澡,偶爾也可能在家裡做飯。他還買了全套餐具和兩個漂亮的大浴盆,平時放在床下,晚上拿出來盛上熱水即可洗澡。洗完了把水端出去倒在天井裡,再把盆收回床下。雖不很方便,但也只能如此了。

  出門不遠有一個煤店,只需交了錢,自會有人送蜂窩煤來。買菜也很方便,出門轉個彎就是菜市。菜市上還有不少炒菜館,更有好多家賣羊肉湯和蒸羊肉的餐館。如果不想做飯,餐館裡的菜味道相當不錯價格也不貴,五元錢就可買一隻蒸熟的鴿子。

  木材按預定計劃發運,除了偶爾到公司轉轉。大部分時間,陳倫或在灌縣火車站,或躲在小關廟的家裡看書。

  葛玉蓮似下了決心要和家庭決裂,只要陳倫沒有出差,她也就不回家。早上騎車上班,晚上回來順便就在菜市上買好了肉、魚及蔬菜等。倆人一起做好飯,喝幾杯小酒慢條斯理吃完飯,收拾完碗筷後,並肩到太升路或其他地方散步,有時也會轉到錦江河邊。

  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沉浸在幸福中,漸漸淡忘了過去的不快和苦難。陳倫有了葛玉蓮就是妻子,這小房子就是家的錯覺!

  他真的把葛玉蓮當成了妻,當成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心裡有了和她走到生命終結時的意願。

  公司發的錢和自己掙的外快,加起來約有二萬多元。他存了二萬整數,剩餘的幾千元,隨手扔在柜子的小抽屜里,讓葛玉蓮要用錢時自己取。

  冬天來了,陳倫感到應該添置幾件像樣的新衣服,徵得葛玉蓮同意,倆人這天各騎了一輛自行車,前往青年路購物。

  在人民商場門前向左拐時向青年路時,葛玉蓮搶先過了街,陳倫緊跟在後剛騎到街中間,一輛公共汽車飛駛而來,眼看就要把陳倫吞噬。幸好司機及時剎車,汽車的慣力把他連人帶車撞到了地上。

  剛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拍一下身上的塵土。滿面怒容的女司機已從車上跳了下來,指手劃腳呵責道:「你會不會騎車?如果不是我措施得力,你這瓜娃子今天就見上帝去了!」

  陳倫滿臉通紅、張口結舌的的望著女司機,正不知說什麼好。女司機竟對著車上的乘客大叫道:「有沒有因為急剎車受傷的客人?如果有受傷的,馬上下來,讓這個肇事者帶到醫院檢查。」

  話音剛落,車上歪歪扭扭走下來兩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人,一個捂著胸部滿臉痛苦的呻吟道:「我胸口撞在座位上了,現在好痛喲!」

  另一個頭戴骯髒狗皮帽子,身穿老棉襖、鬍子花白臉色臘黃的人,雙手抱著頭部:「我的頭撞慘了,現在發暈,想吐!必須馬上到醫院檢查!」

  女司機挑釁地看著陳倫:「這兩個病人我交給你了,你負責把人家送到醫院治療!」

  腦子裡一片茫然,陳倫扶起自行車,看著兩個可憐兮兮的老人:「去就去嘛,該檢查就檢查!身為大男子漢,我不會躲的。」

  女司機正要返身上車,葛玉蓮推著自行車返回來了,一把拉著女司機喝問道:「你憑什麼把這兩個病人交給他,他憑什麼負責治療他們?」

  「因為他橫穿街道,汽車急剎,造成了兩位大爺受傷,他不負責誰負責?」女司機理直氣壯。

  「這裡不能橫穿嗎?有禁止橫穿的標誌嗎?大街上你把車開那麼快,嚴重超速。因急剎造成人員受傷,居然要人家負責?天下有這樣的道理?」

  「關你什麼事?你在這裡幫什麼腔?」

  「他是我愛人,怎麼不關我的事?」葛玉蓮衝口而出的話,讓陳倫臉上立時發燒,心裡卻泛起一絲曖意。

  很快圍起來的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就此事發表看法。奇怪的是,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陳倫太老實。自己被撞了不找司機麻煩,竟還承認負責治療兩個耍賴的人;所有人都指責女司機在鬧市超速,屬操作不當。陳倫不但不應負責治療受傷的人,反而應該向女司機索要醫藥費。

  圍觀的人太多,女司機和葛玉蓮的爭吵升級為對罵,並有好幾位年輕女性幫著葛玉蓮罵司機。街面停了長長的兩串車龍,交通受到嚴重影響。喇叭聲、叫罵聲,附近商鋪里傳出的音樂聲,令陳倫腦子裡有如灌滿了漿糊。

  交警來了簡易問過情況,不輕不重說了陳倫幾句,讓他以後騎車時小心,不要胡亂橫穿街道。然後板著臉訓斥了那兩個捂著胸部和頭部的老人,讓女司機把車趕緊開走,以免造成更大堵塞。

  可女司機不依不饒,非得要交警記下陳倫和葛玉蓮的工作單位,說是萬一那兩個老人傷勢過重倒在了車上,她負不起責,只能找陳倫。

  交警的表情頗有點啼笑皆非,卻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向女司機發火,把她拉到一旁耳語了一陣。見女司機仍不肯罷休,只好掏出筆和小本子,一本正經詢問陳倫和葛玉蓮的單位、住址。

  葛玉蓮火了,指著那兩個偷眼注視事態發展的老人說:「看那兩個人臉色,不是肺心病、冠心病才怪,憑什麼你急剎車讓他們摔了撞了,要我們負責。今天有本事把我們銬到公安局,要想知道我們單位和地址,絕不可能!」

  圍觀者中,有人大聲說:「交警和公交公司是一夥。經常一起開舞會跳貼面舞,那關係不是一般喲,什麼事都要幫公交司機說話!」

  「憑什麼撞了人,還要人家的單位和地址?」

  「他媽的!那小伙子太老實了,如果老子遇到這事,倒在地上打十八個滾,起來至少耍半年!」

  看著人們激動的表情,耳聽人們七嘴八舌的指責,交警臉上掛不住了,大手一揮對葛玉蓮和陳倫說:「你們走吧。以後騎車注意安全!」

  聽交警讓自己走人,陳倫心情輕鬆了下來,低頭推著自行車跟在葛玉蓮身後,快步往青年路走去。

  剛走到電影院門口的自行車存放處,正在辦理寄車手續,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葛玉蓮的自行車龍頭。一個著勞動布工裝、身體墩實留著平頭,五官還算端正,卻因一臉橫肉而顯兇惡的中年男人,瞪大雙眼恨恨問道:「上班時間你跑到這裡來幹啥?」

  葛玉蓮眼睛掠過一絲慌亂,趕緊鎖好自行車,把挎包取下來背在身上,強笑著回答道:「我到這附近的藥店調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調藥?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吧?剛才明明看到你在那裡和人家吵架,而且說是幫你愛人吵架。不錯呀葛玉蓮,什麼時候改嫁的?從哪裡又鑽出個愛人來了?」

  葛玉蓮臉色立時變白了,指著陳倫說:「哦!你說剛才和公交車司機吵架?我是幫他,隨口胡說而已,不然人家會說我幫干忙!」

  墩實的男人掃了一眼陳倫:「他是你什麼人,你憑什麼要幫他?」

  「他不是我什麼人,長住旅館的客人,每個月至少要在我這裡買一千多元藥品的上帝。今天陪我一起來調藥,幫我搭貨回去。遇到事情,我憑什麼不可以幫他?」短暫的慌亂之後,葛玉蓮的口氣強硬起來。

  「我清楚記得你好幾天晚上沒回家了,專門到攤子上去找你,可你的同事說你們是輪流上班,今天該你休息。既是休息,調什麼藥?」男人的語氣咄咄逼人。

  「算了!我不想和你在這裡爭,你不要面子,我還得要臉!」葛玉蓮突然提高了聲音,打開自行車的鑰匙,推起自行車就走。

  男人狠狠盯了陳倫一眼,快步追了上去:「往哪裡走?」

  葛玉蓮也不理他,自顧騎上自行車揚長而去。那男人放低聲音叫罵著,手忙腳亂推出自己剛寄好的自行車,極為瀟灑的飛身上車追了去。從那男人出現就心跳加速的陳倫,望著兩個人消失的背影,滿臉複雜表情。

  雖已經不再住和平旅館,卻因為工作需要,經常跑林業廳和提運站。每天陳倫都會到那裡轉轉,和旅館工作人員相處依然友好。第二天上午十點來鍾,他騎車到和平旅館去,發現葛玉蓮沒有上班,第三天再去,仍然沒有看到她上班。

  沒有了葛玉蓮的消息,陳倫擔心她回到家後,和男人發生爭吵或打架,讓男人打壞了,所以不能上班。可是擔心歸擔心,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心裡默念菩薩保佑她不至被打殘!

  第三天下午,實在忍不住對葛玉蓮的擔憂。陳倫來到藥攤前,和那位一臉福相的大姐閒聊,假裝關心的問她為什麼連續幾天一個人上班。

  同樣姓陳的大姐,是個愛說的人。聽陳倫和她同姓,話就更多了。

  她告訴陳倫,葛玉蓮和老公打了架,已經鬧到要離婚的地步了。幸好雙方單位領導出面做了工作,她老公家的兄弟姐妹一齊勸了好久,才終於使她消了氣。昨天和老公、兒子一起回崇慶縣老家去了,據說還得幾天才能回來。

  她還告訴陳倫,葛玉蓮老公叫洪世林,文革中是初中紅衛兵組織的活躍份子,下鄉當過知青。因為打架不要命,也因為偷雞摸雞掐蒜苗等劣跡,大部分人都返城了,仍留在鄉下繼續改造。若非他妹夫當公安局副局長的爸爸幫忙,或許只能一輩子留在農村。

  和陳大姐聊了一個多小時,陳倫知道葛玉蓮身體沒受到傷害,放下心往家的方向走去。在一家蒸菜館端了幾份菜、提了一瓶白酒回到屋裡獨自喝著時,開始認真思考和葛玉蓮之間的事,應該繼續大膽往前走,還是應該就見好就收,就此打住?

  從陳大姐的話中,得知那姓鐘的並非善類,一旦知道了他和葛玉蓮的事,難免會有一場惡戰。以自己在蓉城無親無故的現狀,和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老天棒抗衡,無疑於雞蛋碰石頭。

  可是,讓他放棄葛玉蓮,卻無論如何也辦不到。幾個月來,他的身心已和她融為一體,幾天不見,就會非常難受。他不敢想像,如果和她分手,今後的日子將會是什麼樣!

  怎麼辦?嚴峻的現實令陳倫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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