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2024-10-04 14:54:38
作者: 蔡斌(宇劍)
除了成天讀報紙、文件,早晚練拳,步行二公里,越過大橋到縣城閒逛,陳倫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可做。學校放假了林婭帶著孩子回老家。
洪濤和大部分同學也都回家了,只有金貴和幾個局機關的子弟,成天追隨著陳倫學拳。
位於山坡上的縣城正街,有一家集體所有制的茶館。茶館的負責人,是一位來自重慶巴縣的三十多歲女性。雖個子不高並豐滿過余,但圓圓的臉上五官端正,男人一樣的濃眉下面,兩隻會說話的眼睛盼顧生情,吸引了每天一大幫年輕人把小茶館坐得滿滿的。
閒來無事之際,金貴帶陳倫到這家茶館來喝過幾次茶。一來二去,竟和天天泡茶館的一幫痞子成了朋友。不過在成為朋友之前,先有了一場惡戰。
事情因金貴而起。那天陳倫和金貴正在茶館嗑瓜子,四個民工打扮的年輕人,引著一名頗有幾分姿色的中年女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大呼小叫地在他們旁邊的桌子坐下。老闆娘剛把茶和瓜子端上來,幾個人便紛紛出手,餓癆鬼一樣將瓜子成把的往嘴裡丟,伸長了脖子一口喝乾蓋碗茶,一個勁嚷叫老闆娘加水。
那中等個子女人,臉上有一道不很明顯的疤,但卻沒破壞姣好的容顏。白中透紅的臉色,白皙的雙手、得體的衣著和始終掛在臉上的微笑,可以看出她來自內地,有一定文化教養,而且絕不是農村人。
金貴看著那女人厚棉衣遮不住的豐滿,吞著口水自言自語道:「這屙屎不生蛆的地方,難得看到長得漂亮的女人。看她那高高聳起的胸,裡面內容一定豐富,真想伸手進去摸一把!」
隔壁幾個粗壯漢子臉色大變,為首那膚色相對不是很黑,身穿毛領皮夾克的高個子「呸!」一聲吐出菸頭,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擱,起身走到金貴身邊,挑釁地問道:「小雜種,你他媽人不大,鬼不小,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看看低頭嗑瓜子的陳倫,再看看虎視眈眈盯著他的高個男人。金貴嚇得臉色發白,哆嗦雙手按著茶碗,強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指了指正在店裡忙碌的老闆娘,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高個子男人疑惑地看著金貴:「你什麼竟思?啞巴?老子剛才明明聽到你在說話呀!這會怎麼打起啞語來了。」
臉上的表情緋紅後急速變白,又很快變得通紅的女人,似怒似嗔地瞟了一眼金貴,再瞟了一眼陳倫,輕聲說道:「看你們長得都很英俊嘛,咋說話那麼難聽!」
高個男人一隻腳踏在金貴坐的板凳上,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屁巴蟲,你得為剛才說的話,向劉姐道歉。不然……」
「道歉?」金貴臉上有大滴的汗水跌落,向陳倫投去求救的目光,可他卻無事人一樣只顧埋頭嗑瓜子。心裡雖有深深的怨恨,卻說不出口,只好站起身,弓著腰像只蝦子一樣,朝著那表情複雜的女人點頭致意:「對不起姐姐,因為在高原上很難見到你這樣的美人,弟弟我一時激動,說漏了嘴。還望請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弟弟計較。」
「人家長得漂亮,管你球事,你憑什麼激動?」
「雞巴娃兒,看樣子就是一個沒有開叫的小雞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人小鬼大,屍娃子回煞!」
幾個民工指著手足無措的金貴,放肆地嘲笑著發出開心的大笑聲。那女人眉頭一挑,癟著嘴說:「沒開叫的小雞公,老娘不喜歡。除非他再長几年……」
高個子男人仰著頭,發出粗野的笑聲,再次拍著金貴的肩膀:「小雞公,你是不是想打蛋了?」
金貴的臉脹得通紅:「我…….我沒有那意思,只是看姐姐長得實在漂亮,情不自禁……」
「哈哈!情不自禁?」高個子大聲笑著回身望著那女人:「劉姐,你讓這小雞公情不自禁了!」
女人似笑非笑罵道:「你討厭!」
陳倫突然起身,飛快把高個子男人搭在金貴肩上的右手腕扭住,稍一使力,高個子男人立即彎下腰「哎喲!哎喲!」叫了起來。
「各位,殺人不過頭點地,未成年人一句玩笑,值得你們這幫臭蟲大動干戈?更何況人家已經賠禮道歉,萬事不要過分。見好就收吧!」
陳倫鬆開手,在高個子背上輕輕一推,使得他張開雙臂踉蹌著撲向那張大了嘴的女人。就在即將撲在女人懷中時,女人一聲尖叫,跳起身硬生生躲過。高個子重心不穩,一個漂亮的餓狗搶屎,撲向帶著女人餘溫的板凳,重重摔在地上。
場面立時大亂,幾根板凳從不同方向砸來。陳倫靈活地在茶館裡跳躍,小兒玩遊戲似一般偷空出招,或拳或掌或腿。幾個人連他的毛都沒挨著,卻不同程度遭到襲擊。一瞬功夫,都捂著受傷部位呻吟開來,繼而坐在地上耍賴,哭著鬧著要陳倫賠醫藥費。
凶神惡煞變得可憐巴巴,癱坐在地上要醫藥費,讓陳倫既好笑又好氣。想起了兒時在黃家院,在自由街小學和人打架的情景。
那時,被他痛揍了的孩子,大多會坐在地上耍賴,哭天殺地地向他要醫藥費。可這些大男人,竟也坐在地上要醫藥費,真不可理喻。
幾分鐘前蔫茄子一樣的金貴,立時神氣起來,搖晃著腦袋走到剛從地上爬起來,嘴唇跌腫了的高個子身前,輕輕在他臉上拍著譏諷道:「哥哥,你咋那麼不小心?地上撿到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高個子男人捂著嘴,不怒不惱:「打不過,怪我本事不如人家,這沒有什麼值得嘲笑的,今天輸了,你們想怎麼樣?」
「怎麼樣?老子想讓你跪在地上說對不起!」金貴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高個子「哼!」了一聲,斜看著陳倫:「男兒膝下有黃金……」
陳倫好生反感金貴的作派,走過去一把將他推開,伸出手對高個子說:「大哥,剛才失手多有得罪,請你哥子見諒,但願我們能成為不打不相識的梁山兄弟!」
高個子疑惑地站起身,看著陳倫誠摯的眼神,大為感動:「兄弟,不,大哥,你說得太好了。梁山兄弟不打不相識,只要你不嫌棄,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轉過身,指著幾個坐在地上耍賴的人說:「以後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和兄弟,在這地方有什麼事情,只要你一聲招呼,兄弟們絕無二話。」
坐在地上的人立時停止了哭鬧聲,同時站起身來雙手抱拳:「出門在外,福禍難料,以後還望大哥多關照。」
陳倫招呼大家重新坐下,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正相互介紹時,門外傳來了一片嘈雜聲。一個額頭上頂著個壽星似大包、藏民打扮的年輕人,手提一根光滑的木棍,帶著二十多個同樣提著木棍的痞子,推開想要阻止他們的老闆娘,鬧著叫著沖了進來。
額上有包的人望著夾克高個子,大叫道:「邱哥,剛才是哪兩個人吃了熊膽,和你們鬧事?老子打死他個狗日的!」
陳倫瞟了一眼嚇得全身發抖的金貴,正想站起身來,被稱做「邱哥」的高個子伸手攔住了他,對那群人喝道:「剛才是一場誤會,你們都回去吧,該幹啥幹啥!」
額上有包的人,湊過腦袋仔細端詳著「邱哥」腫脹的嘴唇,急切地問道:「邱哥你的嘴咋回事?是哪個龜兒整的?說出來,老子馬上為你報仇!」
一直坐在旁邊靜觀事態發展的女人,面露厭惡之情揮手道:「去去去!既然邱哥叫你們回去。帶著人走了就行了,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邱哥」指著陳倫對那氣勢洶洶的人說:「這是陳哥,我們剛化干戈為玉帛的好兄弟,過來認識一下,以後大家就是兄弟了。」
轉臉笑著對陳倫介紹道:「他姓王,因為額頭上那個大肉團,得了個外號叫壽星佬,屬於父漢母藏的雜交。雖沒有讀過書,但很講義氣,相當夠哥兒們。」
「壽星佬 」瞪大雙眼看了陳倫和金貴,指著金貴忿然說道:「這雞巴娃兒不是森工局那個吃軟飯、騙女人肉體和錢財而聞名的金龜嗎?你咋和這種貨色交朋友?謹防壞了兄弟們的名聲!」
「邱哥」轉眼注視著陳倫,疑惑道:「陳哥,這位小兄弟,真的是那臭不可聞的金龜?不會吧?看他樣子,不過十七八歲嘛。」
陳倫臉上火燒火燎,斜眼瞟著金貴漫不經心地端起茶碗淡淡笑道:「我知道他大名王金貴,至於是否那個臭不可聞的軟蛋,確實不知道。不過,以他這窮酸屌樣,如果能騙到女人的身體和錢,那還真是有本事,以後我都要向他學習。」
「壽星佬 」大為不悅:「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男女之間的事,一個巴掌拍不響,無非你情我願。依他這年紀,如果真能騙到女人的身體和財產,要嗎那些女人願意被他騙,要嗎他有過人的本事。」陳倫看著那一直盯著他的女人淡然一笑。
「邱哥」皺了一下眉頭:「算球了,管他是不是騙子,和我們都沒有關係,哪怕他有本事把縣委書記的女兒騙上床,都與我們無關。今天和陳哥相識算是有緣,中午一起到國營食堂喝酒,把所有兄弟都叫上。」
太過陳舊的國營食堂,座落在縣城唯一街道的中部,近六十平米的大屋子,擺著十來張油膩骯髒的桌子。每張桌子前有四張黑乎乎的長板凳,幾個穿得藏漢結合服裝、臉上有顯眼高原紅的女服務員圍坐在一起,時而藏話時而漢話地開心聊天。
兩個看不出實際年齡,臉上有著深深皺溝,飽經風霜的膚色有如非洲兄弟,歪坐在廚房門坎上的男人。青筋暴突、粗糙的大手握著銅煙杆,半閉有著大團眼屎的濁眼吸著蘭花煙。
慘澹的陽光照在陰森的屋裡,照在骯髒的桌凳上,照在姑娘們黑紅的臉上,也照著兩支煙槍里噴出的裊裊煙霧。
見來了一大群客人,姑娘們伸著懶腰、操著蹩腳的普通話,招呼他們就座,問吃什麼。
「壽星佬 」大手拍在桌子上:「涼拌牛肉、燉牛肉、燒牛肉、炒牛肉都端上來!白酒舀五斤,拿大杯子倒酒。」
「邱哥」歉然地對陳倫笑道:「他是個急性子人,其實心很善良,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以後你可以感受到的。」
「沒事,我也是一個急性子,心裡想到什麼非得說出來不可!直性和急性人心好。」
眾人一齊坐下,把兩張桌子擠得滿滿的。唯獨金貴縮著脖子,神色遲疑地在陳倫身後站立著,「邱哥」皺著眉掃了他一眼,對眾人吩咐道:「你們擠一下,給這位小兄弟騰個位子吧。」
「壽星佬 」厭惡地瞪著金貴:「這種人,趁早少交道的好!」
「少廢話!看在陳哥的面子上,給他讓一個位子。」
「壽星佬 」站起身來:「把我的位子讓給他吧,今天這頓酒,老子不喝了!」
陳倫伸手拉著「壽星佬 」:「大哥不要生氣,你我今天相見算是有緣,一定得好好喝一杯才行。」轉過身,從兜里摸出五元錢遞給金貴:「今天這頓飯,你就不參加了,自己找個地方解決肚子問題。晚上再見!」
眾人注視之下,金貴捏著那張鈔票,低頭慢慢走出了國營食堂,心裡恨恨地罵道:「陳倫你龜兒子太不給我面子了。我金貴跟著你混了二個多月,像你養的一條狗想踢就踢、想罵就罵,現在還這樣對我。總有一天,老子會讓你為今天的行為後悔!」
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直到國營食堂關門了,陳倫和「邱哥」一行人才跌撞著握手道別,約定了明天上午茶館不見不散。
自此,陳倫每天上午都會到茶館,和「邱哥」那幫人在裡面嗑瓜子,天南地北胡吹到中午,或吃碗麵條繼續吹。或到國營食堂叫上幾個膻味很重的炒菜,喝得二麻麻再回來喝茶,直到晚上茶館關門。
同屋的苟副書記,見陳倫早出晚歸不干正事,板著臉提醒過他多次。讓他隨時保持清醒頭腦,如果和社會上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後果將非常嚴重。
對於苟副書記的教誨,陳倫不置可否,哼哼哈哈應付了事。恰好有天晚上苟副書記陳年關節炎發了,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滿嘴酒氣的陳倫從縣城回來,看著他的痛苦樣,從床下摸出幾瓶自己泡的藥酒,熱情為他搓了一陣疼痛部位,又倒了一杯讓他喝下,拍著胸口說:「不是吹牛,絕對保證不到天亮就會不再疼痛。」
苟副書記感激之餘心存疑惑:「你這藥酒里有些什麼成分?主要的功能是什麼?什麼人為你開的方子?怎么喝了後嘴裡發麻?不會出事吧!」
陳倫大大咧咧地說:「藥方為我家祖傳,成分主要是田七,象皮,然銅,王不留行,枸杞,海馬,蜈蚣,四腳蛇等,主治跌打損傷,外擦內服都可以,喝了嘴麻是正常現象。明天你就會感到周身有使不完的勁,恨不得朝樹上捶兩拳!」
「真的有那麼神?」
「不信?明天再說。」
第二天早上,陳倫剛從伙食團買回饅頭稀飯,苟副書記叫住他豎起大指姆說:「陳股長,你真神了,那藥酒確實是好東西,我的腿一點不痛了。可以往只要痛起來,至少得好多天才能減輕。」
陳倫滿不在乎地吹牛道:「小意思,比你嚴重好多的病人,只要喝了幾次我的藥酒,都會立刻見效!畢竟是祖傳秘方嘛!」
「這藥很貴嗎?」
「不是很貴,也就二三百元一副!」
「我的媽,那不是相當於你半年工資了?」苟副書記嘴張大的差點合不攏。
「我媽老漢都是當權派,一家人都工作了,這區區二三百元錢算個屁。你如果還需要喝藥酒,在我床下放著自己倒,不過,千萬不能喝多了哈。」
「謝謝!謝謝!」苟副書記雞啄米似直點頭。
「不用謝,以後還望你多加關照,爭取早日加入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成為無產階級的先鋒隊之一員。」陳倫一本正經的表情。
「年輕人,爭取向組織靠攏是好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