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自感身體日漸發福，行動不便的洪書記，開始有意識地運動，學會了簡易的太極拳，除了下大雨，每天一大早都會到馬房外的草地上練拳。

  恰好陳倫每天早上也在那裡運動。親眼見到陳倫練拳的身影，看到他體形比猴子還靈活，拳、掌、腿都顯得力道無窮，傻了眼的洪書記大悅，幾天以後親自提了禮品上門，非要陳倫教授他的三兒子習拳強身。

  雖洪書記個子不高，五官不端，兩隻大門牙暴突在外，衣服也總是穿不伸展，整個形像令人不敢恭維。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更何況，他對下面的人一向客氣，對親自點將來的球場先鋒陳倫更多有關照，只要提出要求，基本上都會批給他煙、酒和肉等緊俏物資。

  陳倫很爽快答應了洪大爺的要求，只要他三兒子洪濤回到家裡，就會帶他一起練習基本功。

  洪濤很瘦，和他爸爸長得很像，也和他的幾個哥哥姐姐及兄弟一樣，兩隻大牙暴突在外。只是他不愛說話，和其父的善於表達，有強烈的反差。

  可是，他心地善良，而且頗有心機，懂得一般小青年不懂的很多事，更知道察顏觀色和揣摸人的心理活動；場部十幾個在局子弟中學讀書的孩子，公推他為大哥，對他可謂言聽計從，只要他一聲令下，十幾個小青年會不顧一切衝鋒陷陣。

  能號令本場的十多個同學，或許因為他爸爸的緣故。可是能號令子弟校高中班近一半學生，那就是他的凝聚力了。

  「洪大爺」這一外號的來歷，有很多種說法。其中一種說法為：他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角色，在五場經營多年，早就成了威鎮一方的土皇帝……他最疼愛的兒子不過十多歲，就能號令高中兩個年級的大部分同學，自然得到了其真傳。

  洪濤假期回到家，跟著陳倫剛學會了「開山鎮虎，懷中抱月，農人點豆，開弓射箭，揚鞭打馬，蘇秦背劍，指天恨地」等十來個基本動作。已憑藉令人不得不服的乖巧處事，讓陳倫大為喜歡。恨不得立即把自己所有的三腳貓功夫，全部教會給他。

  不僅很快博得了陳倫的歡心，而且得到陳倫認同。把他在本場的十多個男女同學全部召來，齊齊跪在陳倫跟前拜了師，一齊跟著他練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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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倫好像回到了在西道森工局二場的日子，每天輕鬆工作之餘，帶著一幫幹部子女早晚練拳。不時有學徒家長請喝酒吃肉，平時抽的香菸有人孝敬，臘肉、鹽肉，牛羊肉野獸肉，多得根本吃不完。

  為了不致那些肉壞掉，幫著陳倫天天煮肉吃的「彭包包」看得眼紅。一個電話打回局機關，把剛上中學二年級的兒子召來，非要拜陳倫為師練拳，讓他以後也像陳倫一樣成為吃得開的人。

  多一個人也無所謂。「彭包包」平時對陳倫不錯，在生活上多有關照，工作上也非常配合，從來不因資歷而倚老賣老。他兒子長得英俊，小嘴能說會道，張口一個師傅，閉口一個陳叔叔，讓陳倫不想答應也得答應。

  看著陳倫每天早晚帶著小青年練拳，梁剛和基幹民兵排長「黃大漢」帶著十多個基幹民兵，也跟著練了一個多月基本功。

  除了學生和基幹民兵，還有營林隊的幾個年輕人，機關里的一些年輕勤雜工，也跟著在草地上有板有眼的練習基本功。幾十個人整齊地排列著，一招一式頗為認真，令陳倫有了極大的成就感。

  七月六日，繼敬愛的周總理逝世，朱德總司令因病逝世。悲痛的衷樂聲中，播音員沉痛的說：朱德歷經中國近現代每一次重大革命運動，是人民解放軍的主要締造者之一。他溫厚樸實，大智大勇，革命到底的精神深受人民景仰。他的逝世是黨、國家、軍隊的重大損失。

  朱總司令逝世的悲痛還未散去，七月二十八日凌晨3時42分，河北省冀東地區的唐山、丰南一帶突然發生7.8級強地震，新興的重工業城市唐山蒙受慘重災難，被夷為一片廢墟。地震震中在唐山路南區的吉祥路一帶，即北緯39度38』，東經118度11』，震中烈度達11度，震源深度12 公里。 極震區以唐山為中心向四面延伸，約47平方公里。

  唐山市老區多為老式單層民房，震後變成一片瓦礫；新市區大多是磚混結構多層建築，幾乎倒塌殆盡；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的高層建築物亦未能倖免，鐵路軌道發生蛇形扭曲或由於路基下沉而呈波浪式起伏，地表產生寬大裂縫，橋樑普遍塌毀，地震構造裂縫延伸達 8公里，裂縫帶附近的地面運動非常驚人，其兩則200多米的範圍內連人都被拋向空中。區內民房大量倒塌，農田淤滿泥沙，水渠、水並堵塞，公路，鐵路、橋樑損毀。據京津唐地區累計，地震中死亡24.2萬餘人，重傷16.4萬餘人，輕傷者不計其數。

  風燭殘年的毛澤東，極為關心唐山的救災情況，於重病中多次審看有關報告。中共中央、國務院派出以華國鋒總理為團長的中央慰問團到達災區，看望受災群眾。

  為顯示神州赤縣人的精神，體現中華民族的骨氣，國民經濟已近崩潰邊緣的中國政府，鄭重對外宣布：中國人民決心以自力更生的精神克服困難，謝絕外部提供援助。

  大批救災人員抵達唐山後，救災工作全面展開。八月四日，以華國鋒為團長的中央慰問團到災區慰問群眾，中央成立了抗震救災指揮部。十幾萬解放軍、2萬多醫務人員和數萬各方支援人員奔赴災區。經過20多天的搶險工作，初步控制了災情。由於一系列防疫滅病措施的實施，唐山市在地震後沒有出現瘟疫的流行。

  唐山大地震的消息傳來，陳倫想起在西道局時，林歪嘴說過的話：「潤七不潤八，潤八遭天殺，今年潤八月，將會有天災人禍！弄不好，國家會改朝換代，會有新的真龍天子應世……」總理走了，總司令走了。就還剩一個毛主席，但願老人家能夠長壽。

  開學了，洪濤和同學們別了陳倫，返回學校讀書。雖少了十多個人，但卻有離場部好幾公里的二、三段的十多名年輕人，每天清早跑了來，跟著練習一個小時，再跑著回去工作。場面仍然轟烈，陳倫大為感動，非常認真教授拳術基本要領。

  九月九日，高音喇叭再次傳來衷樂：中共中央、軍 委主席毛澤東於零時1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3歲。

  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國務院、中央軍委為此聯合發出《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報告了這一噩耗，高度評價毛澤東是「我黨我軍我國各族人民敬愛的偉大領袖，國際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被壓迫人民的偉大導師」。

  毛澤東一生致力於推行中國式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致力於中國革命。遵義會議後他力挽狂瀾，挽救了中國共產黨。解放戰爭運籌帷幄，建立了共和國。

  新華社播發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中央軍委《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告人民書》說：「中國人民的一切勝利，都是毛主席領導下取得的，都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毛澤東思想的光輝，將永遠照耀著中國人民前進的道路。」《告人民書》還說：「毛澤東主席的逝世，對我黨我軍和我國各族人民，對國際無產階級和各國革命人民，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八個月的時間裡，周恩來，朱德，毛澤東三位黨和國家卓越領導人的相繼逝世，使全國上下沉浸在萬分悲痛的氣氛之中。

  那一年呀，多災多難的中國人民，經歷了唐山大地震，接連失去了三位卓越的領導人，神州九百六十萬大地上，沉浸於極度悲痛之中。

  伐木場接到主席逝世的消息後，立即傳出一片痛哭聲。幹部，工人、家屬、孩子，所有人都處於萬分悲痛中。

  主席逝世，基幹民兵持槍守靈，不再跟著陳倫練武。

  上班完成簡單的工作後，陳倫就在屋裡坐著，和一班崇拜者小聲議論新上台的華國鋒，將會如何治理國家，再次被打倒的鄧小平，是否會和劉少一樣，終結了政治生命？主席夫人江青，年輕帥氣的副主席王洪文，以及中央文革那一幫角色，今後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沒有上過幾天學，憑著看了一些文學作品，把自己吹噓成高中學歷的陳倫，這一階段特別活躍，不知天高地厚地瞎吹，說什麼中國共產黨的江山，其實就是利用了農民。對土地有著深厚感情的農民，種著地主的田地，一年到頭的大部分收穫歸了人家。做夢都想擁有屬於自己的田地，聽說共產黨要打倒地主分田分地，當然心甘情願跟著鬧革命。

  他還說，毛大爺是真龍天子，因為犯了天條被鐵鏈穿了下巴鎖在天柱上。於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之際，派到凡間來立功贖罪了，他下巴上的那顆痣，就是在天庭被鎖時留下的痕速；毛澤東靠了周恩來，取得了在黨內的領導地位；靠徐向前、葉劍英在生死關頭轉危為安；靠福將朱德統令全軍；靠劉伯承，賀龍，栗裕和林彪，彭德懷等人為他打江山；再靠了周恩來搞統一戰線贏得民主人士聲援；靠抗戰八年民族矛盾壓倒階級矛盾擴充實壯大；靠史達林和蘇聯老大哥的支持，靠國民黨軍隊的各自為陣和腐敗，把蔣介石趕到了台灣。

  建國後，老人家靠各種運動維持地位，維護絕對權威。廬山會議打倒了彭德懷，會後卻提拔游擊隊員出身，當過縣大隊政委的華國鋒當了省委書記處書記；反右鬥爭中，把一大批忠誠黨，善意向党進建言獻策的知識份子打成右派；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把包括國家主席、總書記和元帥在內的一大批開國元勛打入死牢，讓一夥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手，搖旗吶喊寫文章的書生活躍在政治舞台，讓元老們坐冷板凳；東西南北中，黨政軍民學，黨是領導一切的，這無可厚非。

  可學生「不但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知識份子是臭老九，學術帶頭人、科學家成了反動學術權威被關進牛棚，流通領域的正常行為，變成了投機倒把。工人階級因為赤貧成了領導一切的主人，農民自留地里的菜蔬和自養的雞鴨，居然成了資本主義尾巴。國家繁榮到了買手紙、火柴都要憑票供應，還要源源不斷支援世界共產主義陣營之類做法，是否因為老人家老糊塗所為，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現在毛主席回天庭了，一臉憨相的華主席，能否把握好國家命運，今後中國何去何從？實在難以預料呀！

  除了胡言亂語神吹，他竟異想天開，寫了好多「告全國青年書」病態的提出，國家處於萬分危急時刻，為了黨旗和國旗不變顏色，為了毛主席和周總理未完成的共產主義事業，全國青年同志應做好上山打游擊，再來一次革命的充分思想準備。

  寫了不少慷慨激昂之詞，可除了數次聲色並茂地念給學徒們聽，卻不知該寄向何方、

  寄給何人，只好小心地放在裝衣服的箱子底層睡大覺。

  除了瞎吹，瞎寫。每天仍然練拳。梁剛和黃大漢及十多個年輕人風雨無阻，早晚跟著陳倫認真習練基本功和簡易拳術。

  毛主席逝世後，國內形勢動盪不安，有小道消息說，江青等人想要篡奪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權。他們盜用中共中央辦公廳的名義，要求全國各地重大問題必須及時向江王張姚請示報告，以達到指揮全國的目的。

  更有消息說，幾個坐直升機上去的人，連準備上台用的標準像都拍好了。國內部分省、地區部分人寫「效忠信」，四處煽陰風點鬼火，製造謠言，攻擊鄧小平，反對剛上台的華國鋒和黨中央。國內大部分地區流傳出毛主席「按既定方針辦」的臨終遺囑。

  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私下議論，這架式，中央好像會出大事。弄不好，會改朝換代。

  十月六日，黨和國家處於危急的時刻，以華國鋒、葉劍英、李先念等為代表的中央政治局採取斷然措施，將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隔離審查。

  十八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反黨集團事件的通知》。紅極一時的「四人幫」被打倒了，貴為主席夫人的江青，黨中央副主席王洪文，政治局黨委張春橋，政治局委員姚文元，從炙手可熱的政治舞台上消失，轉型為身陷囹圄的階下囚。

  中央政治形勢發生了急劇變化。國內政治、經濟形勢，開始趨於穩定。雖然，中央決定繼續批鄧，但種種跡象表明，國內政治鬥爭已屬雷聲大雨點小了。

  「四人幫」倒台的消息傳來，陳倫立時激動，從箱子底層翻出自己的那些作品自忖道：「格老子，我是說前一段有點不對頭！果然發生了天大的事……早曉得……」

  陳倫的名氣大了，不光緊鄰場部的營林隊。離場部較遠的幾個工段，也知道生技股來了名武術高手。慕名而來拜他為師、請他喝酒的人，送來山貨和獸肉的人，越來越多。

  在人們敬仰的目光中、恭維聲中、豐富的營養滋潤中，要風得風要雨來雨的陳倫，感到日子過得很快。

  一晃，天冷了。場部接到指示，由苟副書記帶隊，率一批年輕人到局機關封閉培訓半年，陳倫也在參訓人員之列。

  洪書記親自批示，馬房派了幾匹好馬，送參訓的同志下山。一路上，幾名同事玩笑說，，由書記親自下令派馬匹護送下山，為破天荒的第一次，還是陳倫有面子，以後有空大家都得跟著他練武。

  在轉運站，陳倫一行人受到了「李二哥」等人的熱情接待。不但有牛羊肉和鹽肉，蘿蔔、蓮花白、洋芋等高原名菜，還有青椒炒仔雞和好幾盤難得一見的內地新鮮蔬菜。

  午飯後，趁人們在公路上等過路的汽車，「李二哥」悄悄拉了陳倫到河邊，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表情凝重地說：「論年紀，我痴長你十來歲，應該是你的哥。但論社會經驗，我應該稱你一聲老師；論武術，我要叫你老師。」

  喝得二麻麻的陳倫趕緊拉著他：「啥意思？就憑你和張學文的關係，我們就應該是兄弟，是好兄弟。」對著高高的山巒長吐出一口濃濃的酒氣，他的眼睛有些潮濕：「也不知張學文現在的情況……」

  「李二哥」低下頭：「聽說還在收審，暫時沒有逮捕！」

  「沒有逮捕就還有希望！」

  「說不清楚。現在形勢這麼混亂，收審好多年的事情，不是沒有。」

  陳倫背過身，悄然抹了一下即將溢出的淚，轉身問道：「你有什麼事，請儘管講，我們之間不需要客套。」

  「我想向你學武功！」「李二哥」很乾脆：「不要看我年紀大了，但不論幹什麼學什麼，絕對不比那些小年輕人差。」

  陳倫看著緩緩的河流：「武術不是一天兩天能學會的，需要十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堅持。很多人沒有耐力堅持下去，很多人只學會了一些皮毛功夫，就自以為是的認為有了功夫。其實只是和我一樣，略知皮毛而已。我們是好朋友，不瞞你，真的不瞞你，像我這樣所謂的有功之人，無非是欺世盜名之街徒。教給人的也只是一些健身的花拳繡腿招式，還是不學為好。」

  「我不管什麼花拳繡腿或名門正派，為什麼可以教其他人，卻不願教我？」

  陳倫嘆了一口氣：「不是不教你，只是覺得這些東西學了沒有任何用處，還會耽誤你的時間。」

  「我在這裡有的是時間。不要說那些多了，你直截了當地說教不教嗎？」「李二哥」神情惱怒了起來。

  「好吧，你實在要學，那我就教吧！只是，你以後不要怪我誤了你的時間就行。」

  「謝謝！以後你就是我師傅了！」

  「什麼狗屁師傅！以後我們還是兄弟相稱吧。」

  「李二哥」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緊緊握著陳倫五指纖長的薄手，搖晃著激動地說：「兄弟，我們一定會是永遠的好兄弟。」

  「趁現在還沒有汽車來，我抓緊時間教你一些基本動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