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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2024-10-04 14:53:50 作者: 蔡斌(宇劍)

  回到單位沒幾天,陳倫收到了玉蘭的來信。信中除了對他無窮的思念,還談到了陳娟。其實,陳娟早就和鍾雲民有了深層交往。原本,鍾雲民想到她已和高怡福戀愛,不敢公開追求。只是每天騎自行車接送她上下班,無微不至在生活上關心她。

  陳娟愛唱歌,曾是縣革委宣傳隊員的鐘雲民,二胡、小提琴都拉得很好;陳娟有時會寫點散文、新體詩自娛自樂。鍾雲民高中時,曾獲得過全地區作文比賽第一名。

  知道陳娟愛詩,他就每天為她寫一首詩或一篇散文。那些優美的詞句,令陳娟陶醉、使她迷離,促使她和高怡福分手。

  為了證實對陳娟的一片真心,鍾雲民於剪了自己一把頭髮,細心地梳成一根小辮,用紅絲線系好,再用手絹包好送給了她。極大鼓勵了陳娟,堅定了和高怡福分手的決心。

  可是,高怡福對陳娟委實太好,好得她難以挑出毛病。好得她難以開口說再見!於是,她在兩個深愛她的男人間徘徊、猶豫。

  決定和高怡福前往西安結婚,到了重慶卻獨自返回,其實是陳程的陰謀。陳程恨高怡福,是因和彭雲竹打得火熱時,高怡福數次來信狠狠批評了他。指責他畸形的愛戀行為太自私,不僅只傷害自己,也會給家庭、親人和社會帶來巨大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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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中說:陳娟和高怡福離開楠山那天早上,高媽媽為他們煮荷包蛋時,一隻精細的瓷碗,竟突然裂成兩半,高媽媽當即心裡布滿了陰影。當時,她只是一次次求菩薩保佑兒子、媳婦,不要在路上發生安全事故。卻沒想到,即將過門的媳婦陳娟,剛到重慶就和高怡福提出了分手……

  看完玉蘭的信,陳倫感到腦袋「突突」跳痛。慢慢撕碎了信紙,他出門沿公路走到水堰邊坐下,望著巍峨的大山喃喃自語。

  早晚鍛鍊,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每天給玉蘭寫一封信,大量盜用書中肉麻的詞句,反覆傾述對她的愛,期盼著能和她早日相聚,眼巴巴地期望著她的回信。日復一日,陳倫在高原上重複著簡單的生活。

  然而,這種簡單平靜的日子沒能維持多久。玉蘭已相當一段時間沒來信,陳倫寄出的信如石沉大海。這使得他心裡萬分焦急,不知她出了什麼事。

  陳程早就沒有書信往來,寫了信給陳娟詢問家裡的情況,詢問玉蘭的情況,竟一個多月以後才收到回信。

  陳娟在信中說,她已經和鍾雲民結婚,陳程也和彭雲竹結婚了。現在她和鍾雲民住在樓上,陳程搬到了彭雲竹家住。至於玉蘭,已好久沒有看到她了。

  陳娟在信中直言不誨說:陳倫和玉蘭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不但好幾次在街上看到玉蘭和幾個社會操哥混在一起,而且其穿著已和以前大不相同,純屬社會上小太妹的打扮。

  女人,難道都善變?不久前還緊緊摟著,在一個被窩裡纏綿著難分難捨。眨眼功夫,就變臉成了陌路人,連封信也不願回了!

  她居然和社會上的操哥混到一起了?還打扮得像社會上的小太妹?陳倫陣陣心痛、頭暈,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倫開始酗酒,每每喝得酩酊大醉。有時竟醉得幾天起不了床,醉得翻腸倒肚的大吐特吐,吐光了胃中的飯食,到後來吐出的只有黃水。

  唐股長對他有意見了,趁他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拖著虛弱的腳步到伙食團買稀飯時,把他叫進辦公室,狠狠批了一通。

  由於雪厚、物資運輸困難,上級要求種菜,搞副業。唐股長率領生技股全體人員開了幾塊荒地,種了不少洋芋、蘿蔔和蓮花白。因伺候得好,加之施肥恰到好處,最大的紅皮蘿蔔,有十多斤重。大個的洋芋,也有一斤多重,面盆似的蓮花白,可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醉酒,連續幾天不起床,不參加學習,不參加副業勞動,原本就是一件不體面的的事。領導批評幾句很正常,虛心接受也就對了。可陳倫卻如吃了槍藥,唐股長剛批了幾句,他竟把洗臉盆和搪瓷缸子重重摔在地上,拍著桌子和他對上了。

  唐股長沒有料到,陳倫會紅了臉和他大鬧,氣得指著陳倫的鼻子,渾身直哆嗦。

  摔了面盆和缸子的陳倫,不依不饒指著唐股長聲嘶力竭地吼道:「人吃五穀生百病,你敢保證自己不得病?身為領導,不關心職工身體健康!動不動就板著臉訓人,我已經忍你好久了!今天隨便你想幹什麼,都陪你玩!我不相信,生技股就你一手遮天!」

  辦公室其他人見情形不對,馬上起身勸陳倫冷靜點,有話好好說。歐賢林和郭小軍連推帶拉把陳倫搡到門外,架著他往宿舍去。

  如果此時陳倫回到宿舍,這事也就算了,唐股長也可趁勢下台。可當了多年股長,第一次讓手下人罵了的老唐,卻在陳倫被推到門外向宿舍走去時,惱怒地罵道:「日死你媽!我看你陳倫這樣子混下去,早遲會到勞改隊!」

  陳倫再次被激怒了!大叫一聲甩開勸架,鐵青著臉返身沖回辦公室,指著唐股長的鼻子:「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唐股擰著脖子「我說了又怎麼樣?」

  「怎麼樣也好,不怎麼樣也罷,你把剛才那句話,再說來聽聽!」陳倫的兩隻眼裡,有一道令人害怕的寒光。

  唐股長不願輸面子,挺直胸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說了,你如果繼續像現在這樣混,早晚會到勞改隊!」

  話音剛落,只覺得眼前一花,陳倫一記重拳已擊在了他胸膛上,人們還沒有看清怎麼回事,只聽「哎喲!」一聲,老唐肥胖的身軀已仰躺在地上。

  幾個人趕緊把陳倫圍住,拉胳膊、抱腰、拖衣服。聞訊趕來的歐賢林甚至跪在地上,緊抱著他一隻大腿。人們七嘴八舌勸他千萬冷靜,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有什麼事好商量,不能再動手了。

  陳倫憤怒地指著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唐股長:「你給我聽清楚!你說我不行,可以,咒我要進勞改隊!雖屬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可以不和你這老農民計較。但你敢罵我媽!今天必須教訓你。從小到大,任何人只要敢侮辱我媽媽,老子絕對和他拼命!」

  唐股長捂著胸,兩隻眼睛瞪著陳倫:「你今天動手打了我哈!不要以為李俊傑是你的後

  台,就可以在這裡稱王稱霸!你將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陳倫再次發怒,狂叫著掙出身來,從地上提起一根板凳,臉孔扭曲著朝唐股長衝去。

  眼見得陳倫發瘋似地沖了過來,嘴硬心虛的唐股長嚇得臉色慘白,順手從地上操起一把木工斧,虛張聲勢地揮舞著,狂叫道:「你來!敢衝過來,老子砍死你!」

  陳倫看他提起了斧子,略微放慢了速度,扔下手中的板凳,赤手空拳沖了上去,唐股長手中的斧子正好朝著他腦袋揮了過來。

  斧子砍向陳倫時,他步子輕輕移動,腦袋偏向一邊,正伸手想要擒拿唐股長時,腳下踩著一塊木柴,身體失去重心不由自主撲向前去。唐組長手中的斧子,正好砍在他的前額。雖力量不重,但卻立時使陳倫額上的鮮血冒了出來。

  看著陳倫頭上鮮血長淌,唐股長嚇傻了。辦公室的同事都呆了。有人衝出門去叫衛生員,有人提著電話慌亂地搖著,也有人趕緊拿來毛巾,欲為陳倫止血。

  任由鮮血流淌,任腥紅的血使自己面目變得猙獰,任血水把自己胸前濕了一大片。陳倫冷笑著一步步向唐股長走去。鮮血和憤怒,令他的表情極度恐怖。

  唐股長看看手中的斧子和步步逼近的陳倫,再看看滿屋人複雜的眼光,鬆手丟下血跡斑斑的斧子,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捶著自己的胸大聲嚎哭起來:「天啦!我不是有意要殺人呀!是他自己碰到斧子上的。同志們,你們要給作證不是我砍的他,是他自己撞上來的呀!陳倫你不要苦苦逼我哈,從你到生技股來,我哪點對不起你?就算我說錯了,也可以向你賠禮道歉嘛,你不該先動手打我呀!我現在該怎麼辦呀……」

  已經走到唐股長身前的陳倫,聽了他的一番哭訴,突生惻隱之心,鬆開了緊緊的拳頭,放棄了暴打他一頓的惡念。呆呆立在他面前,心裡亂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天,場衛生所的醫生和的護士來了,剪掉了陳倫前額的頭髮,用酒精、典酊給他清創、消毒之後說:「傷口這麼長,必須縫針。只能到衛生所去處理。」

  聞訊趕來的政工股長徵求陳倫的意見,他搖搖頭,疲憊地說:「不想到衛生所,留不留傷疤不要緊,只要止住血不再流就行了。」

  政工股長轉身跑了出去,很快提了一個玻璃瓶來說:「這是止血消腫的好藥,擦了一會就會見效。」

  醫生看了看那瓶子,搖頭說:「你這是藥酒,不能用在破了皮的傷口上。我這裡有雲南白藥,止血效果很好。」

  快速包紮後,卻沒能止住血,不斷沁出的血水,很快把雪白的紗布濕透。年輕的醫生有點沉不住氣了,悄聲對唐股長說:「我建議馬上送局職工醫院,這樣止不住的一直流血,弄不好會人命。」

  早就亂了方寸的唐股長,帶著哭腔說:「那就趕快往醫院送呀!萬一真的出了人命,咋得了喲!」

  看著陳倫變得發黃的臉色,頭上被血浸透了的紗布團,郭小軍和歐賢林同時潮濕了眼睛,哽咽著對陳倫說:「你就聽醫生的,到局裡去住院吧。」

  陳倫搖搖頭,推開圍著他的人慢慢往門外走去。

  政工股長大聲叫道:「嗨!你傷口的血還沒有止住,到哪裡去?」

  「回屋裡睡一覺就好了!」陳倫回過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不起!打擾了大家。今天的事情都怪我不好!請大家原諒。」

  眾人傻傻地站在屋裡,眼睜睜看著陳倫出了門,扶著牆艱難地往宿舍走去。好一陣,歐賢林大夢初醒般跟了出去,大聲叫道:「他兩天多沒吃飯了!」

  陳倫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齊投向低垂著頭的唐股長。

  第二天,局保衛科副科長、伐木場副書記組成的調查組,正式立案調查唐股長斧砍陳倫的事。

  保衛科副科長腰間的手槍、手銬,副書記嚴峻的表情,嚇得唐股長語無倫次,反覆強調不是有意砍傷陳倫,哭求領導看在他年年先進的份上,給以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要抓他進班房,讓他留在外面戴罪立功。

  科副科長拍著桌子,虎著臉罵道:「你還好意思說年年先進?身為領導,你手持兇器在辦公室砍傷新同志,是什麼行為?只有反革命份子,才會這樣兇殘!只有故意破壞大好形勢的壞人,才會如此惡毒對待年輕同志!如果當時沒有其他人阻止,你肯定會把陳倫同志砍死?我看你就收拾好鋪蓋,準備去坐監勞改吧!」

  聽副科長說得如此嚴重、態度那樣強硬。唐股長心想這回完了,儘管他並非有意想要砍傷陳倫,更沒有想要將他砍死。但斧子砍在陳倫頭上流了那麼多鮮血,卻是鐵定的事實,哪怕按過失罪論處,判兩三年徒刑也在所難免。

  他開始在心裡恨自己,更恨陳倫。如果陳倫沒有喝多了酒,在床上連續躺了幾天,自己也不會批評他。如果批評他時,他不還嘴,自己也不會罵他,如果罵了他,他沒有出手,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總之,所有的一切,都怪陳倫!因記恨陳倫,他同時也恨李俊傑,恨他利用手中的權力,把陳倫調到生技股,否則就不會成為他的手下,就不會因為喝多了酒而被他批評。所有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自己也不會到勞改隊。

  不過,恨歸恨,只能在心裡恨。斧子砍傷了陳倫的現實,是不可更改的。他只能做好最壞的打算,力爭得到寬大處理。

  想到上有老邁父母,下有年糼兒女,一旦到了勞改隊,妻子說不定會因精神、經濟和身體的多重壓力而改嫁,兒女將有可能改姓。唐股長的淚水止不住奔涌,心裡那個悔和恨,幾乎令他精神崩潰。

  剛出差回來的李俊傑來了,他倒是沒有責罵唐股長,但也沒和他說話。自進保衛科辦公室陰沉的臉色就沒有開朗過。他沒有參與事故的調查,只是和每一個同志談心。徵詢他們對事件的看法,了解陳倫平時的工作表現。

  令李俊傑沒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認為唐股長工作方法簡單,態度粗暴,很多時候把同志當敵人。而陳倫,自到生技股以來,雖不多語言但工作非常積極,在新同志中最先熟練掌握工作,在批林批孔鬥爭中,更有突出表現。

  所有人都咬定陳倫生病三天沒有吃飯,唐股長不但不關心,反而罵了他,咒他早遲會到勞改隊。由此引發事端。調查得出的最後結論是:全組同志一致要求嚴辦老唐!

  向陳倫了解情況時,卻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他首先檢討了不該裝病,接著主動承認先動手打了唐股長。至於頭上的傷,被他說成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唐股長用以自衛的斧子上。

  副科長以為他怕老唐報復,不敢道出真情,便給他打氣,讓他打消顧慮大膽陳述事情經過。還讓他緊信黨和政府絕不會放任行兇殺人者。可陳倫仍堅持自己的說法……

  李俊傑聽了副科長的匯報,親自找陳倫談話,讓他不要怕打擊報復,實事求是地反映當時的情況。對自己負責,也對同志負責。

  陳倫誠摯地說:「李叔叔,請相信我說的都是事實,這事真的因我而起,唐股長沒有多大的責任。更何況,他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一旦出了什麼意外,他的家也就垮了!就這麼點小事,何必搞得那麼嚴重嘛!」

  李俊傑明白了陳倫的心思,沒再多說,重重在他肩上按了一下,輕聲贊道:「好樣的!是條漢子!」

  副科長離開時,讓唐股長一起到局裡。本意是想讓他到保衛科檢討簡單粗暴的工作方法,在今後工作中,汲取這次事故的教訓,努力把上級交給的任務完成得更好。

  可他本人誤會了,以為要送他到公安局,以為自己這次定然在劫難逃,不但會丟了工作,丟了黨籍,而且會由一個國家幹部變成勞改犯,氣恨交加大聲嚎哭起來,收拾行李時大罵陳倫是個混蛋,早遲會得到並應有的報應!

  副科長和李俊傑聽著唐組長大罵陳倫,知道他誤會了,一時竟哭笑不得。想了想,也不便過多解釋,只好由他獨自表演。

  聽到股長的罵聲,陳倫心裡隱隱作痛,怒火竄到了腦門,顧不得傷口疼痛,披著大衣趿著鞋,拖著虛弱的腳步來到辦公室門口,正要闖到裡間找老唐論理。卻被李俊傑和副科長拉住了。倆人同時向他使了個眼色,李俊傑輕聲說道:「回去睡覺吧,由他發泄。過幾天他會向你道歉的。」

  幾天後,機關大會上副書記宣布文件:給誤傷同志的唐股長警告處分一次。

  文件宣讀完畢,唐股當著眾人的面「咚!」一聲跪在會議室中間,紅著眼睛對陳倫說:「謝謝小陳!我姓唐的,永遠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陳倫心裡一熱,趕緊過去拉起唐股長,眼中噙著淚花哽咽道:「對不起了股長,事情因我而起!應該我向你道歉才對。」

  屋裡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他二人在唱什麼戲。

  唐股長拍了拍膝上的塵土,對著眾人揖了一躬:「這次如果不是陳倫相救,我老唐就慘了。別的不說,就以過失傷人論處,至少也會丟了黨籍、工齡或判三年徒刑。是他把所有責任攬了,我才逃過了一場災難!」

  陳倫擔心再說下去,會引來難以預料的後果,走上前去把唐股長拉回椅子上說:「國家法律是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跑一個壞人。你沒有受處理,是因為你不夠被處理,這事與我沒關係。既使要感謝,也應該感謝場部領導和全體同志。」

  眾人面面相覷中,陳倫起身往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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