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動感情
2024-10-04 14:41:00
作者: 李治邦
一扇窗戶被風吹開,風吹在馬個費的臉上,火辣辣的。他覺得自己在發燒,一準是扁桃腺發炎引起的,因為一咽口水嗓子就疼。小李去關窗戶,怎麼也關不嚴實。小李埋怨,都說咱這兒多重要,可這窗戶壞了,讓後勤來修,還是三伏天時候報上去的,到現在都中秋節了,還沒來修。你說,全市的老百姓有困難都找咱們,咱們有困難找誰呢?
馬個費覺得實在憋不住尿了,就對小李揮揮手,我去趟廁所。
說著,忙往廁所跑。跑到廁所,匆匆解開褲子,可怎麼也尿不出來。他就慢慢等,他聽到又有幾個地方傳來鞭炮聲,好一會兒才尿出來。尿的時候很疼,特別是最後那幾滴,疼得馬個費直咧嘴。馬個費注意看,那尿色是褐紅的。
馬個費有些緊張,沒跟邵靜離婚前,邵靜就一直催他去醫院,囑咐他平常多看看尿。說尿要是紅了就離住院不遠了。馬個費往回走的時候,看見專門處理事故的高隊長匆匆過來。高隊長是他的好朋友,兩個人見面總愛開玩笑,高興了還講一兩段葷笑話。馬個費擋住了高隊長說,送你小子一個葷笑話,娛蛤和螞蟻結婚了,第二天,螞蟻的朋友問,跟娛蛤的性生活怎麼樣?螞蟻抱怨地說,那娛蛤的腿太多,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地方。
高隊長瞪著眼睛,馬科長你覺得好笑嗎?你這時候說有意思嗎?
馬個費不解地說,怎麼了?
高隊長說,你在預審科就動嘴,到了110指揮中心還動嘴,可我們是動腿的,懂嗎?我們多少人過不了中秋節,都是你們鬧的。
高隊長說完,推開他,大步騰騰地走了。馬個費看著高隊長的背影,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心裡堵堵的。
回到屋裡,小李正在接電話,臉色有些不對。馬個費忙過去問,怎麼了?
小李為難地說,馬科長,我處理不了,您來吧。這樹林子大,什麼鳥都有,有一個婦女要生孩子,這事也找咱們。
馬個費接過話筒,對方著急地說,我是清潔工,剛才在打掃公共廁所時,看見一個孕婦蹲茅坑,剛蹲著半截就嚷著要生孩子。我說,你在哪生都行,一定別在茅坑裡生啊!我嚇得趕快跑出來了,沒辦法才給你們打電話。
馬個費問,您在哪個地方?
對方說,廁所啊。
馬個費很清楚地問她,請說出廁所在哪條街道,周圍有什麼顯著標誌?
對方停頓半刻,說,反正我站在廁所旁邊,能看見前面的長途公共汽車站。
馬個費說,你等等,馬上有民警和大夫趕到。
馬個費馬上撥通長途汽車站派出所,告訴他們廁所發生的事情。這時候,有電話踩著風火輪打進來,是個結巴,馬個費勉強聽出來,是大風把樹給颳倒了,橫在一條小馬路中間,已經有一輛小轎車被堵在那兒了。
馬個費處理完了問對方怎麼稱呼,對方不好意思了,就說姓高,叫高高高,後面的話怎麼也磕巴不出來了。
馬個費看見旁邊台子上的紅燈急速地閃亮,就把電話轉到別的線上。好一會電話鈴聲才停下來。馬個費剛想喘口氣,電話猛地又打進來,還是那個磕巴。磕巴不高興地說,你怎麼也得讓我把名字說完了呀,你怎麼那麼不尊重我呀?
馬個費內疚地說,對不起,剛才電話太多。您說,您怎麼稱呼?
對方說,我叫高田園,田地的田,花園的園。
馬個費說,謝謝您高田園。
對方沒說話,馬個費問,您還有什麼話說嗎?
對方說,我在這條小馬路上站了一個小時了,我是個殘疾人,就一條腿撐著。我是怕再出事,現在凍得我直流鼻涕,腳指頭也生疼。好了,你們的人來了,我也該走了。
對方把話筒掛斷,馬個費覺得熱乎乎的,他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可去110台報到時,周副局長叮囑他,千萬不要濫動感情,幹這行的就要冷靜,處理事情要果斷。
屋裡難得靜下來,沒有人打電話來。小李說,我們干一年了,也就這個時候電話少。
快到夜裡十二點了,估計邵靜的電話該打進來了。馬個費覺得渾身發熱,咽口水都跟咽火似的。馬個費每次扁桃腺腫了就會發高燒,一燒就是好幾天,又得連續打針吃藥。沒離婚前都是邵靜在家操持,每回都說該去醫院把嗓子眼裡那小玩意兒割了。可每次都因為忙,沒能去。馬個費想起邵靜,突然有了新的萌動,其實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很溫暖的,就是因為小華,矛盾才不斷升級。
馬個費覺得還想上廁所,小便又在疼。他想,晚上因為嗓子疼喝了這麼多水,又有三個小時沒解小便了。他懊惱自己,一接電話就忘了小便,等到清靜下來尿胖就疼。他讓小李替一下,又往廁所跑。還是解不出來。他慢慢等,等的過程很艱難,渾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他聽見後面有人在嘔吐,回身看見高隊長在大便池蹲著。他顧不上小便,走過去問,怎麼了?
高隊長皺著眉頭,胃不舒服,可能著涼了。馬個費在高隊長背後輕輕拍著,說,吐出來就好了,不行就拿指頭給勾出來。
高隊長看著馬個費,低下頭,剛才我的脾氣不好,你別介意。我知道你比我委屈,科長幹著好好的,都傳你有當副局長的命,可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來了指揮中心。
馬個費苦笑,我就是領導的出氣筒,也習慣了。
高隊長站起來,對馬個費說,說實在的,你也不容易。
說完,抹抹嘴邊嘔吐完的沫子問他,你跟小華怎麼樣了?
馬個費說,能怎麼樣啊。
高隊長說,女人都是惹禍精,我老婆跟我母親打起來,瑞了我母親一腳,你說我能饒得了她嗎?
說完,又匆匆走了。馬個費回去繼續站著解小便,他渾身更冷,他知道肯定是發燒了。他又想起邵靜,每次都給他準備好各種藥,放在桌子抽屜里,上面標明什麼藥,治什麼病,吃多大量。邵靜走了,他就跟丟了魂一樣,所有藥都不吃,病了就只能挺著。小便終於解出來,其實很少,但每一滴答都像是在尿血,痛極了,骨頭縫之間都麻酥酥的。他閉著眼睛盤算著,明天是星期六,一定上醫院,說什麼也得檢查檢查,該割的割,該治的治。
小李困了,癱在椅子上打磕睡。馬個費過去,發現小李的腦袋有個血口,血還在浸,把頭髮都染紅了。馬個費罵道,這放鞭炮有什麼好,真該禁止了。
電話鈴聲又響起,馬個費怕吵醒小李,忙接過來。對方氣喘吁吁地說,我是熱鬧飯店的老闆,這裡有兩撥人喝酒喝多了,打起來了。我那兩箱青島啤酒都給砸了,說是不讓放炮,就摔酒瓶子聽響。現在開始砸蒙古王了。我還沒說兩句,就給我脖子上橫了一啤酒瓶,弄得我滿脖子都是玻璃碴子。你說,政府讓定時放炮,結果他們把邪火全撒我身上,我招誰惹誰了?
馬個費憑藉經驗問道,你們熱鬧飯店在洛陽路67號吧?
對方誇獎道,真是好腦子。我說110,可別拿我的事不當回事,我這熱鬧飯店多不容易啊,總有湊熱鬧的,打架的,不給錢的,偷我酒喝的,往我擱甲魚的缸里撒尿的,你們什麼時候到啊?
馬個費肯定地說,五分鐘之內准到。
馬個費回頭看看小李,小李坐椅子上打蔚聲了。馬個費把自己身上的警用呢子大衣給小李輕輕蓋上。只差一分鐘就到十二點了,那部紅色的電話機又靜靜地躺在那兒。馬個費感到有些孤單,他想起父母在的中秋節,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母親給他碗裡夾菜。想到母親馬個費就難受,還沒哪個女人給他生孩子,他想母親一定是借著孩子托生出來。他想念母親,覺得母親是無私的,就這麼全心全意為兒子。這時電話打進來,馬個費惶惶地接過話筒,聽聲音很像是雅風,便說,我是馬個費,是雅風嗎?
對方笑著,你說的雅風是你老婆嗎,你聽清楚了,我雖然有點兒娘娘腔,但和你一樣也是大老爺們兒。再有十分鐘,我就要離開你們這兒,這心裡不是滋味,我就想和你們110嘮嘮磕。我要是那麼馬馬虎虎回家過節,我老婆準會罵我沒良心。我那兩萬元的錢包丟了以後,我那魂兒也就晃悠晃悠走了。我等於白干一年啊,我回家媳婦問我,我說個啥。你看看,我就給你打個電話,你剛才說你叫馬個費,那馬哥謝你了,沒半個小時,就有民警把我錢包給我拎回來了,問我是不是叫王馬虎。我見了我那錢包,眼都直了。人家民警問我把錢包丟哪了,我說,記不住啊。人家民警笑了,說我丟在廁所里了,說我提上褲子就忘錢包。
馬個費笑了,笑得很開心。
中秋節的月圓時,外面的鞭炮聲震天動地。當馬個費再接電話時,是邵靜打來的。邵靜抽泣地說,你為什麼不留個空兒,讓我給你說句話,我還愛著你知道嗎?
馬個費的眼圈突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