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洗浴中心
2024-10-04 14:40:19
作者: 李治邦
馬個費負責的這片居民區是全市面積最大的,有五六萬人,是長湖最繁華的地段。有農民拆遷戶被政府分過來的,也有附近拖拉機廠的工人家屬,更有不少外地民工住在這裡。這樣各種人聚集,就會經常出事,馬個費沒來幾天就成了所里最忙的片警。雷所長讓他記住這五六萬人的詳細情況,馬個費就把所有居民都編制在他的網絡里,天天背誦,一個禮拜後竟然都能如數家珍。周副局長過來看望他,隨便問他一戶,馬個費都能回答出來,而且十分細緻。周副局長當場表揚了他,說,你小子做官是官,當兵像兵,沒有躺下,我放心了。
雷所長破例笑了一次。周副局長對雷所長囑咐道,你要允許他自由一點兒,你別真把他當成你的下屬。
雷所長說,別人不行,但對馬科長,我可以允許他看纏綿綿的書。
周副局長青了臉,對雷所長說,儘量不要讓他再纏綿了。
馬個費也換了臉色,對周副局長說,您要看我,我感謝。但您要藉機說我什麼,可另怪我不高興。
周副局長惱怒地說,你有什麼不高興的!
馬個費說,我怎麼纏綿了,難道我纏綿了就這麼對待我嗎!
周副局長說,就你這態度,就在這裡待著吧,一輩子也甭想回去!
說完,周副局長頭也不回地走了。雷所長感嘆地說,你這麼跟周副局長說話,我聽著都怕。
一個周末,可能是春天剛到的緣故,外面的風暖暖的,吹得人心裡痒痒的。能開的花都開了,能綠的樹都綠了,妮紫嫣紅的,馬個費聽到派出所外邊的流浪貓始終在叫。雷所長不耐煩地對劉德來說,轟走,這時候叫春讓人心躁。
每次馬個費值班都是二十四小時,下了班人就跟散了架一樣。好容易趕上不值班了,一天把這個方圓六公里的小區走一遍,特角音晃都過目一次,別說身體累,就是心也被拆得七零八落。
這個小區有個外來工叫猛子,五大三粗的,一臉的絡腮鬍子,跟水滸里的李速差不多。猛子跟馬個費是老鄉,馬個費老家跟猛子的家相隔一條河。馬個費是在河西,猛子在河東。馬個費見了猛子,很親切,因為小時候玩的都是一條河上的船,游的都是同江水。而且鄉音一樣,他們兩個人說話別人都聽不懂,只有他們之間能有溝通。
猛子在這個小區一家飯館當廚子,他炒的菜很有味道,特別是炸臭豆腐,那特有的香味能熏死很多饞鬼。猛子是個精力很旺盛的男人,他下班後總想上街遇彎,找茬兒打架,可沒人是對手,誰都對他客客氣氣。他知道自己是想拼命發泄,他憎恨在飯店裡吃飯的情侶們,看著兩個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就彆扭。
有一次,他看到男的總是時不時地親吻那個女的,兩個人接吻時發出順順的聲響,猛子就全身熱血沸騰,他就故意端著一碗熱菜湯,到了跟前,裝成不留神的樣子,給男的燙了一身。當然賠不是的不是他,他笑呵呵地走回後廚,都是當服務生的奈奈過去裝笑臉。
奈奈是個很秀氣的姑娘,是重慶萬州人。奈奈在家鄉有男朋友,可猛子就一直對人家不依不饒的。後來,奈奈實在忍受不了猛子的窮追猛打,到派出所找了馬個費,因為奈奈知道馬個費能制服猛子,猛子特別服氣馬個費。馬個費向猛子提出警告,你再這麼下去就拘留你。
猛子問,我犯什麼法了?
馬個費說,你抓住人家奈奈的手放在嘴裡曝,那就是犯法,那就是調戲婦女,懂嗎?
猛子粗魯地說,去你媽的,我那是對她愛的表達。
馬個費說,人家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嗎?
猛子說,只要她沒結婚,我就有權利。
馬個費說,那你也只能動口不能動手,動手就是強迫,懂嗎?
猛子使勁敲打著自己腦袋,說,我看見她胸脯就受不了,誰讓她胸脯那麼高,長得這麼白淨,就跟剛鹵出來的豆腐一樣,那是她的錯!
這天下班後,猛子拉著馬個費坐上他剛買的摩托車。馬個費說,去哪呀?
猛子說,我知道你是民警,我能讓你小子犯法嗎。
馬個費坐在後面疑惑地問,那你也得告訴我去哪,你怎麼幹什麼事情都強迫人家,也不說出你的想法呢。
猛子得意地說,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摩托車朝著市中心行駛,在路過一座高架橋上,馬個費沐浴著燈光的誘惑,心裡突然借懂著一種衝動。他想起邵靜,這麼多天也不聯繫他,看樣子是鐵心要和他分手了。他忽一下想起了小華,他發現突然沒有了小華的聲音很悶。他是因為小華下來的,也是因為小華鬧得邵靜跟他分手,但他卻不怪罪她。這次下來,他覺得自己就是煉獄,他想要剝離這兩個女人,讓自己漂浮的心沉靜下來。
沒想到,下到后街派出所他覺得很有意思,生活變得有了情趣。前天是他的生日,在生日宴會上,猛子為他忙碌著炒菜,顧不上過來敬酒。馬個費和同事們越喝越放縱,那天雷所長也喝多了,看見奈奈端菜過來就對馬個費說,你如果沒有結婚,是不是會喜歡上奈奈呀?
馬個費不滿意雷所長這麼說,這多少有些裹讀他。他沒有想過奈奈,就是覺得這個長得很純潔的姑娘跟邵靜和小華不一樣,一根筋的腦子,就像是向日葵總是衝著一個方向,從來沒有動搖過。馬個費不想讓雷所長難堪,就玩笑地說,漂亮女人誰都喜歡,正是男人正常的衝動。
大家在笑,因為馬個費說得很自然,誰都沒有覺得他話里有什麼意味。雷所長在叫板,對馬個費認真地說,你有膽量就跟奈奈喝一個交杯酒。
同事們起鬨熱鬧,喊著喝一個。馬個費臉色紅到了極點,他不善於跟女人開過頭的玩笑,有也就是過過嘴癮,雅風就說過他,看起來你是花心大蘿蔔,其實你老實得像是一根木頭。
馬個費就是埋頭不說話,其實他是怕猛子看見,他不想傷害這個老鄉。可當他抬頭時,看見奈奈就這麼看著他。雷所長端過來一杯酒遞給了奈奈,說,你跟馬警官喝,你不喝我不跟你們老闆結帳。
奈奈滿不在乎地跟馬個費喝了交杯酒,並且在同事的推操下擁抱在一起。馬個費的心臟幾乎窒息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跟女人這麼親近過了,最後一次跟邵靜親熱也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他本能地躲閃著,雷所長上來推操著他和奈奈靠近,馬個費不高興地甩開了雷所長。當猛子喊著出來敬酒時,馬個費對雷所長和同事們緊張地小聲示意道,千萬不要提奈奈,誰提了我跟誰急!
摩托車在霓虹燈閃爍的路上行駛,馬個費腦子很亂,他正在拼命地梳理,雷所長為什麼這麼放肆地開他和奈奈的玩笑。猛子開到一家高級的洗浴中心,馬個費皺著眉頭問,到這裡幹什麼?
猛子說,我們是老鄉,看你天天忙來忙去的我心疼,今天在這裡放鬆放鬆。
馬個費本能地拒絕,說,我是警察,我跑這麼敏感的地方放什麼松啊。
猛子詭秘地笑了笑,說,你緊張幹什麼,你都想什麼壞事了,我們可就是來洗澡,領導人也要洗澡。
馬個費說,我還不知道洗澡,我天天去檢查的就是這爛地方,懂嗎,除了洗澡不是還有大保健嗎?猛子哈哈笑著,說,你連大保健都懂。
馬個費說,我要是亂來了,我就得扒馬褂,:我可就什麼都沒有了,知道嗎。我到派出所是上級考驗我來的,不能因為一時痛快落個一輩子倒霉。
猛子喊道,我能帶你做大保健嗎,我那不是害你嗎,咱們就是洗澡,然後找個女人給咱捏捏,捏捏不是大保健,人家也不會跟咱們怎麼樣,這個你應該懂,我看你當警察當傻了。
兩個進到裡面,猛子很嫻熟地把衣服鎖進柜子里,然後進到裡面蒸桑拿芬蘭浴。馬個費心不在焉地泡著澡,他很緊張,他知道自己現在是最難受的時候,肯定有人盯著自己,市委換屆還沒正式開始,儘管各種傳聞都有。說得最多的就是張書記要去省委組織部,那就是省委常委了,就是上了一層台階。為這個台階,他才到后街派出所。他要是出了點事,這身警服就可能脫下來。他曾經是公安局的驕傲,誰都知道他馬個費是預審門裡最有影響的人物。這幾年把馬個費慣壞了,大家的印象里就是馬個費能吃五喝六,能跟局領導梗脖子。
還沒泡幾分鐘,猛子就輕悠悠飄過來笑著,說,咱們到上面的休息大廳按摩按摩。
馬個費忙擺手說,我絕對不去,為這個我再弄個處分划不來。
猛子搖晃著腦袋,真沒見過你這麼老實的男人,你就到那一躺,有女人給你按摩多舒服。
馬個費勉強起來穿著休閒服,喃喃地道,反正要鬧你去鬧,出了我的地盤我也不管你小子,我就在這等你。
兩個人到了休息大廳,昏暗處坐著一排穿著短裙的女人,顯露著白晃晃的大腿,赤腳跟拉著拖鞋。猛子從容地挨個仔細瞅著,馬個費覺得一陣眼暈,慌忙找個床鋪坐下。他下到后街派出所後,有幾次會跟著所里同事這麼衝進來,然後在陰暗的房間裡按住幾對瘋狂做愛的人,有次他都站在那男人跟前打招呼了,那男的還不顧一切地和那小姐比劃著名。馬個費只得憤怒地大聲喊,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啊,沒看見我們都站在你面前了!
這時,猛子拽起來馬個費,笑著說,我給你找個最棒的小姐按摩,你也該放鬆放鬆了。
說著,後面跟過來一個女孩子,笑盈盈地說,好舒服呢!
馬個費的頭皮發麻,心臟咚咚地跳,因為他看見那女孩子的胸口開得很低,有兩半的乳房被擠出來。猛子在另一張床鋪愜意地躺下,另一個女孩子過來和他調笑著,已經蹦在他床上,開始在他身上使勁兒地踩來踩去,猛子誇張地呻吟著。馬個費看著發呆,他還沒明白猛子怎麼能這麼放肆,那個女孩子已經在揉搓著他的腳,弄得他很癢。
馬個費頓時跳了起來,慌不擇路地逃走了,他還沒這麼狼狽過。馬個費經風雨見世面,局裡人都知道能讓馬個費慌亂的人還沒有出生呢,他就是個能沉得住大氣的人。他聽見猛子後邊喊道,你跑什麼呢,我錢還沒給你交呢。
馬個費沒聽,而是直接去了更衣間,穿上衣服就到前廳要鞋準備回所。可前台說,先生你交錢吧。前台說了一個數字,好像是四百塊。馬個費口袋裡沒這麼多錢,他也捨不得拿出這麼多錢。在家裡都是邵靜管錢,每次只給馬個費口袋裡放四五百塊錢,按照邵靜的邏輯說,這足夠了。久而久之,馬個費的口袋就只留這麼多錢。
等了一會兒,猛子才很不樂意地走出來,嘟嚷著,我都沒痛快,你記住了,你先是個男人,然後才是警察。
馬個費被猛子這句話說怔了,他覺得猛子雖然沒多少文化,但說出話來倒是有幾分警句的味道。
兩個人在前廳取鞋,猛子慢慢穿著,若有所思地看著來來往往的女人和男人。馬個費穿上了鞋,心裡才有了底。他不想在這裡遇到任何熟人,特別是穿公安制服的人。周副局長在警察學校講課時說了多少次,我們做警察的去飯館行,喝多了也沒人能把你怎麼樣,但就是不能進洗浴中心和夜店什麼的。去了危險,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要想不出事,那就得修身養性。所謂修身養性,就是沒事多看看書,靜靜心。馬個費到了市局預審科後很少出來走動,下班了就愛在宿舍里看書。他每月都節省下來幾十塊錢到書店買書,碰到特別喜歡又買不起的書就站在那裡看,一直看到人家打燁。
兩個人一前一後要走出前廳,馬個費突然看到奈奈和一個男人走進來,儘管那男人低著頭。但馬個費還是很警惕地觀察到這個男人的側面,很面熟,恍惚間認出那是雷所長。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他故意往前湊了湊,因為人群比較混亂,在男人轉身的時候他還是看出來是雷所長,只不過換了一件從來沒有穿過的衣服。
雷所長後面還有一個女人,馬個費記得很清楚,是一家鮮花店的賣花姑娘,叫涓涓。涓涓和奈奈拿了牌走進了女更衣室,雷所長好像還在等誰。馬個費不想讓猛子看見,一直用身子想方設法遮擋住猛子的視線。幸虧前廳的燈光很昏暗,一切都朦朦朧朧的。猛子對馬個費不樂意地說,我白花那麼多錢,你想這麼多幹什麼,我就是讓你放鬆放鬆,你說你能幹出點什麼花哨的事情嗎?
馬個費有些迷亂了,他被一種無序的情緒牽引著,淹沒著,無法擺脫。他想像不出雷所長能帶著奈奈和涓涓去洗澡。猛子突然拽住一個小姐,你躲了我這麼長時間,到底去哪兒了?你說你是東北的,我打聽出你是唐山的,你不是騙我嗎。
那個小姐想走,被猛子牢牢抓住。小姐吃吃笑著,我就這麼一說,你就隨便聽聽,何必當真呢。
猛子固執地說,我跟你是當真的,我給你花了這麼多錢,不能白花了。小姐說,你該得到的不也得到了嗎?
猛子說,你說你喜歡我,你再也不幹這行了,你是真的是假的?
小姐騰出一隻手,在猛子臉上使勁兒擰了一把,說,在這個地方說話能有真的嗎,你是不是從農村來的?
猛子火了,說,農村來的你就糊弄啊,當時我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像是演戲呀。
那個小姐低著腦袋,長發遮蓋住了臉。馬個費和猛子都看到那小姐臉上有一道紅痕,像是被人打的。猛子關切地問,你臉上怎麼弄的?
小姐捂著臉委屈地說,還不是你們男人。
猛子惱怒地說,我要找他算帳!
小姐搖頭說,你趕緊走吧,最近這兒總鬧事。
猛子驟然緊緊抱住了那小姐,那小姐嘴唇哆嗦著。猛子親吻著那個小姐,小姐咧嘴喊著,你咬疼我了!
不知什麼時候,突然進來兩個警察,站在他們跟前。一個老警察對猛子說,你這是幹什麼,太過分了吧!
猛子不服氣地說著,她是我女朋友。
有個年歲小的警察笑了,都說是自己女朋友,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知道她在哪住嗎?知道我們跟著她到這個地方幹什麼來了嗎?
猛子傻了,那個老警察認真看了看馬個費,說,你是馬科長吧,馬個費是吧?馬個費點點頭。老警察客氣地說,你去了后街派出所,我們都很同情你,你快帶你這個傻哥們走吧,這裡馬上就開始搜查,有賣淫的,也有賣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