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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犧牲品 26 后街閒事

2024-10-04 14:40:02 作者: 李治邦

  第二天,美術館的日本風光攝影展開幕了。

  馬個費終於看到了小華的男朋友王時鐘,他很失望,其實就是個普通的男人,操著一口山西腔。圓圓的小臉,眼睛不大,下巴頗挺扁。但馬個費仔細察看,小王還是透著一種男人的精幹,給人以靠得住的感覺。

  兩個男人簡單握了握手,王時鐘靦腆地說,總聽小華說起你,你就是她的偶像。

  馬個費說,她那是給你壓力。

  王時鐘低頭羞澀地說,確實,我現在想回來工作,國內的動漫上得很快,我不想在日本做了,那樣會失去小華,也失去了發展的好機會。

  馬個費很少見過有羞澀表情的男人,如今的男人都赤裸裸地表達情感。他覺得小華這麼頑固地喜歡他,畢竟有他的魅力。

  馬個費看著王時鐘的攝影作品,其中不乏精細雕琢的精彩之作。尤其是面對自然瞬間萬變的陰晴雨雪,一片輕霧、一縷霞光,往往就是精彩作品的點睛之筆。馬個費覺得自己誤解了王時鐘,他的攝影技巧雖然不是很高,但能看出他心中有一片因社會經歷、因生活磨鍊、因審美情趣而不同的風景,一旦和自然的風景形成某種呼應,也許就能激發出奇特的能量。

  他對走過去的小華說,你男朋友是個大男人,真的,比我有思想。

  小華笑了,說,你可從來沒謙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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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王時鐘正跟幾個記者侃侃而談,說,我跋山涉水,越洋過海去日本,不時地在尋找什麼,不時地在感悟著什麼,終於在一次海邊的日出,或是在山中的一次日暮,驚喜地叫出聲來,那就是自然的魅力和人內心的某種情感秘密的結合。

  馬個費看著滔滔不絕的王時鐘,對小華說,我說不過他,人家張口閉口都是藝術語言,我就是預審的語言,外人聽了都是像審犯人。

  小華大笑。王時鐘走過來,問,馬科長說什麼了,你這麼高興?

  美術館的攝影展還沒完,王時鐘就匆匆走了。

  馬個費問小華,他不是想留在國內發展嗎?

  小華說,你是干預審的,接觸這麼多人,還不了解說的和做的不一樣嗎?

  周副局長安排了一個販毒的案子,馬個費和小華審了兩次,發現口供和刑偵隊提供的證據大相逕庭。馬個費對小華說,肯定有一方是假的。

  小華說,怎麼辦呢?

  馬個費說,凡是我們拿不準的都需要核實,我的預審經驗就是一切掌握好了,胸有成竹了,就能面對面談了。

  去的地方在一個后街上,是繁華的中心區。一大早,馬個費給小華打電話,說,我上班打出租去,開車進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小華說,那我開車去,調查完了你坐我車回來。

  計程車繞過了市政府的四周,拐到了后街上。后街全是吃飯的地方,由於與市政府臨街,吃飯的人很多,飯館的檔次都很高。馬個費催促不緊不慢的司機,說,你快點,我朋友肯定等急了。

  計程車司機見前面的車太多,就想拐上便道,可上了便道發現不少人堵在那裡不走。司機又想朝後退,馬個費對司機說,後面有兩個人下棋,你注意點。

  司機說,我在倒車鏡里看著呢。

  出租司機小心翼翼地開車,馬個費搖開車窗,對兩個正在下棋的人客氣地喊,兩位,讓一讓。

  下棋人根本不理會,出租司機駕車慢慢朝後退,沒走幾步,就聽到有人連聲在喊,你眼瞎了,你王八蛋軋我腳了!

  出租司機忙從車上下來觀看,一個下棋人朝著他憤怒地指責,說傷著了。馬個費見那人打扮得不含糊,穿著中式的坎肩,左邊繡的是青龍,右邊綴的是雛鳳。

  馬個費性急先下來,還沒說幾句話,呼啦湧上幾個人。出租司機連忙對馬個費說,你別幫我了,后街人惹不起。

  這時,馬個費的手機突然響了,小華問,你到哪兒了?我都在這等你半天了。

  馬個費說,我坐的計程車在后街遇到麻煩了,碰到了不是善茬的人。

  小華說,你走吧,又不是你惹的。你不知道后街住的都是什麼人嗎?

  馬個費問,什麼人?

  小華說,沒有背景的人能住后街嗎?

  三姑六舅的都是政府的人,老住戶都拆走了,能留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出租司機被一群人圍著,馬個費看到那一張張不依不饒的大臉。出租司機對馬個費抱歉地說,我必須馬上打電話報警,要不然你就走。

  馬個費沒有動,他覺得這裡邊有預謀,他想看看究竟。很快,警察來了,兩個小警察,歲數都不大,穿著都很整齊,臉色紫青。那個下棋人手指著出租司機,對警察說,他惡人先告狀,就是他小子開車上了便道,後退軋了我的腳。

  另一個下棋人忙搶話,說,還有這個坐車的也挺橫,下了車不問青紅皂白就打我。

  馬個費看著眼前人問道,誰打你了?

  另個下棋人說,你,就是你使勁推了我,害我摔一個跟斗扭了後腰。

  他話音還沒落地,旁邊人就都說,我們看見了,這個人推得很使勁兒,嘴裡罵罵咧咧很難聽。馬個費惱火了,說,誰罵街了?我罵什麼了?

  另個下棋人說,我聽見你罵了。

  馬個費愕然地看著,張著嘴竟然說不出話。他平時對話都是在預審室,在裡邊他就是權威,沒人敢跟他說這些。

  其中一個警察揮揮手制止了亂鬨鬨的場面,說都請到所里解決問題,這裡可是鬧市區,不要影響了交通。

  另一個警察也對人群大聲喊話,這裡經常有外國客人來逛,我們這麼起鬨架秧子,好看嗎,影響我們城市形象,知道不知道?

  出租司機前邊開車,後面警察跟著,馬個費坐在警車上,旁邊就是那個自稱被軋腳的人,還有另一個自稱被馬個費推倒的人。另一個警察坐在前面的計程車上。

  在車上,小華手機打進來,問,你怎麼還不到?

  馬個費沒趣地說,我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要不你也過來湊湊熱鬧。警察轉身,嚴肅地說,什麼叫湊熱鬧!

  那個自稱被馬個費推倒的人咯咯笑著,對馬個費說,一看就是個雛兒,我看你進了派出所還熱鬧不熱鬧。

  馬個費不說話,悶著臉。

  在派出所,一個自稱是所長的走過來。馬個費回頭看到牆壁上登著派出所人員的照片,這個所長姓雷,馬個費以為進了派出所就都解決了,可這個雷所長他卻從來沒有見過。按說,他在市局當預審科長,下邊的中層都是熟臉,再加上他綽號「一口刀」的社會影響,很少有不認識他的。

  兩個下棋人頓時把雷所長圍住,臉色立馬變成了訴苦狀,語調也高昂起來,說雷所長不處理出租司機和馬個費就甭想動彈。

  雷所長似乎跟這兩個人比較熟,但又礙著馬個費和出租司機的面子不好表現。出租司機說,是我軋了他的腳,我真是沒注意,看看我該怎麼賠償。

  那個下棋人說,你知道你在哪開車嗎?你是在便道上,你已經無法無天了。

  雷所長皺著眉,問出租司機,你是在便道上開嗎?

  出租司機連忙點頭,說,馬路上已經擠滿了人,我只好抄便道了。

  另一個下棋人也嚷著,你小子開上便道還有理了?雷所長,應該吊銷他駕駛執照,起碼罰他傾家蕩產。

  出租司機嘟嚷著,我認罰,多少錢說完了,我交錢走人。

  被軋腳的下棋人喊起來,你以為給錢就完了?你得帶我去看病,我骨頭一直疼著呢,沒看見我強忍著呢。

  出租司機看著下棋人,笑了笑說,我看你剛才上派出所台階時挺利落的。

  下棋人忽然上前狠狠揪住出租司機的脖領子,說,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敢跟我扎刺。

  雷所長咳嗽一聲,下棋人不以為然地繼續揪著出租司機,馬個費忍不住了,你們到了派出所還這麼囂張,誰給你們那麼大膽子啊?

  雷所長看了馬個費一眼,陰著臉問,你是哪的?

  馬個費就推說是到城裡探親的。

  雷所長斜著眼睛說,他們膽子大,你聲量也不小啊。

  這時,雷所長接手機走開,出租司機找個椅子坐下,隨手翻著報紙。沒一會兒,雷所長進來對出租司機說,你留下聯繫的電話號碼,我把你駕駛執照扣下。你老婆打電話,說你得到醫院接老娘出院,接完了你再過來。

  出租司機利落地掏出駕駛執照,隨手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就走了。兩個下棋人喊著,不能讓這小子走,走了誰給我們掏錢啊?

  雷所長火了,瞪著眼睛,你們是想找倒霉嗎?要是想找就都別走了!

  兩個下棋人不含糊,說,小子溜走了,我們怎麼辦?

  說著那個被軋腳的蹲在地上,大聲喊著腳疼。這時出租司機已經無影無蹤。天色完全黑下來,馬個費手機再響,是小華打來的,急切地問,你在哪個派出所啊?我過來。

  馬個費左右看看,我不知道是哪個派出所,我問問。

  馬個費隨口問雷所長,這是哪個派出所?

  雷所長饒有興趣地問,這是誰要過來幫你啊?

  馬個費回答,我女朋友。

  雷所長斜眼問,你女朋友幹什麼的?

  馬個費彆扭了,他不耐煩地問,我是問你這是哪個派出所!

  雷所長冷冷地回答,后街派出所,你問這個幹什麼!

  當小華走進后街派出所時,看見兩個男人正圍著馬個費。一個人說,就是你兔患子推了我,我後腰現在劇痛,估計磕在地上摔裂了。

  另一個人信誓旦旦,我看見了,你是用左手推的,腳下還有磕絆。

  馬個費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兩個人。旁邊的警察叉著腰,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小華走過來對警察說,如果這位腰給摔裂了,那就到醫院檢查。確實摔裂了,我給付款,花多少給多少。但如果什麼事情沒有,那就是訛詐,怎麼處理你們最知法了。

  雷所長看著進來的小華,半天才說,你就是這位先生的女朋友吧?一準是做大買賣的商人,腰包里都是錢。

  小華一愣,問,什麼意思?

  雷所長說,你就是想用錢來了事,判斷事情的過程。

  小華說,我說的沒有道理嗎?

  雷所長說,這地方我說了算,不是你進來就能替代我處理。馬個費問,那你是怎麼處理?現在出租司機被你放走了,就剩下我成了當事人。

  雷所長說,你也可能是肇事人,別這麼快就把自己刨出去。

  兩個下棋人開始抽菸,好像這事跟自己無關。雷所長停頓了片刻,說,這樣吧,這位女士說的也有道理,先到醫院檢查,如果人家腰的骨頭有裂縫,那就證明是你推的,你將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沒有那再說,法律就是辦法。

  小華說,好啊,現在就到醫院。

  雷所長把那個小警察叫來。雷所長說,德來,你帶他們去醫院檢查,軋腳的就不去了,出租司機跟他的事明天再說。

  劉德來對雷所長讓出租司機走不高興,他看到了所長接了一個電話,肯定這個電話是為出租司機說情的。他調到這個派出所一年了,知道雷所長的關係很多,后街的人似乎都認識他。在派出所牆壁上,掛著都是后街人給他的光榮錦旗。

  今晚是劉德來跟另一個叫大張的警官去處理的報警,他對后街那幾個下棋人很了解,就是無賴地痞。一個是黃駱,一個是胡春來。兩個人都是把自己房子出租給門臉,然後坐等收租金的人。下棋是他們太無聊了,或者說是想在這裡找便宜看樂子的閒人。黃駱被軋腳,劉德來就不信,他曾經小聲跟大張說,這就是碰瓷。

  大張笑笑,大張跟雷所長關係不錯,一般后街出事,大張都明白怎麼處理,那就是絕對不點燃后街人的情緒,儘量向著后街人說話。對馬個費打人,大張對劉德來說,這個人推胡春來,我信。你沒看他來頭很厲害,一準是當過官或者有錢人。但對軋黃駱的腳,就別聽他忽悠了。

  劉德來沒應聲,他歲數小,但很有主見。在去醫院的路上,劉德來對胡春來說,你要是檢查沒事,你以後在后街算是沒信譽了。

  胡春來委屈地解釋,他真推我了,我敢向天發誓。

  馬個費是坐小華的車,小華氣惱地說,你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計程車出事,你拉開門走人不就得了。

  馬個費說,我看不慣這些人,理不直我就氣壯。

  小華氣惱地說,大科長,你就是愛顯擺自己,你太喜歡權力。

  馬個費撲味笑了,我承認你的分析,但我碰到了就不能放過。我告訴你,醫院有這混蛋的關係,一會兒就給開一個證明,你信嗎?

  小華說,你知道還去醫院?

  果然,到了醫院,胡春來找到一個值班醫生,拿出一張片子,給劉德來看,說,你看看是不是有裂紋,這就是鐵證。劉德來也覺得蹊蹺,這時候小華對馬個費說,別拖延了,我去找值班主任。劉德來納悶地問小華,你有什麼權力找值班主任?

  小華亮了證件,指了指馬個費說,這是市局預審科馬個費科長。

  劉德來看著馬個費,突然想起什麼,說,我聽過您的講課,怎麼就沒認出您來呢?

  胡春來就覺得這三個人忽然近乎起來,也不知什麼原因。他跑過來對劉德來說,你是警察,你要秉公辦案,不能詢私情,小心我告你。

  值班主任走過來問情況,小華再次亮出證件,對值班主任說,你看看這片子,是老紋還是新傷?

  值班主任看了看小華,好像很熟悉,但又不好當面挑明,只得邊點頭邊說,一看片子就知道了。胡春來知道遇到麻煩了,但他根本不在乎,在后街上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混亂場面沒碰過。區長來調解,他都敢戳著區長鼻樑罵街,躺在馬路上一個多小時,活活斷了后街的交通。

  胡春來說,我不管你是什麼值班主任,我找給我看病的大夫。

  值班主任問,誰是你的看病大夫?

  胡春來回答,是張大夫看的。

  值班主任也不說話,推開一扇門對裡邊說,張大夫你出來。

  張大夫聞聲很快走出來,他看見值班主任那張閻王爺似的臉,旁邊幾個人齊刷刷地盯著他,頭髮就倒豎起來,腿肚子就朝前了。

  醫院沒人敢跟這個值班主任叫板,都知道他是未來的院長。值班主任拿著片子對張大夫說,你自己看看這片子,骨裂有一年了,你能看出來吧!胡春來跳起來,說,你這是胡說八道,我是昨晚被推倒造成的!

  馬個費站在胡春來身後喊了一嗓子,誰給你小子這麼大權力?敢來胡鬧,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胡春來開始撞牆,嘴裡喊著,我就是竇娥啊,現在沒王法了,快來人啊!

  很快就圍了很多人,胡春來逼真地表演,一把鼻涕一把淚,抽搐著說,醫院是老百姓的死對頭,就是不讓老百姓舒服過日子,總是賺老百姓的錢,不給老百姓一個說法。

  劉德來慌了,他不知道怎麼處理。他上前去拽胡春來,沒想到胡春來朝他懷裡扎,喊著,警察也打人了,快來看啊!有群眾喊,警察還打人,太陽還出得來嗎?

  馬個費喊道,我是這兒的保安主任,這個無賴是看完病不給錢就想跑,我們已經報警。警察來了說他有前科,曾經多次到醫院偷病人的錢。希望大家讓開,讓警察把這個偷錢的帶走,我們讓開一條路好不好。

  這些話讓劉德來震驚,劉德來也沒想到馬科長會這麼說話,很快就有路讓開,群眾瞬間變換了憤怒的表情。

  胡春來也沒料到場面急轉直下,他馬上委屈地喊著,我沒有偷,這完全是栽贓我。

  劉德來聰明了,立刻喊著,他在這裡偷了好幾年,我們一直抓不到他,有在這裡丟錢的可以到我們那兒申報。

  馬上有人喊,我丟過,去哪個派出所?

  劉德來拽著胡春來回答,后街派出所。

  走出醫院的大樓,劉德來忽然看見有一輛警車停在那兒,雷所長在前面。雷所長走過去對馬個費打招呼,我是剛從外地調來的,不認識馬科長,但早有耳聞啊。你我是同行,怎麼不事先打個招呼呢?放心,這兒的事情由我們處理。

  馬個費說,周副局長說我欠缺基層經驗,我以後有時間一定到貴所蹲點,向你學習。

  劉德來對小華說,在那麼亂的時候,你們科長怎麼想出這麼一個主意,反常規呀。

  小華笑著說,他就是這麼一個人,總是出其不意。

  馬個費看見胡春來已經蹲在地上,兩隻手高高舉起來,抱著腦袋,嘴裡叨叨著,說什麼也聽不清楚。馬個費對雷所長意味深長地說,你們在基層也不容易,一直跟這些下三爛打交道,有時不注意就會扯進去,千萬小例阿。

  雷所長不太自然,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馬個費坐小華的車回去,路上接到周副局長的電話,那邊喊著,你是預審科長,放著這麼重大的案子不辦,跑到下邊瞎扯什麼呀,回來就給你處分!

  小華聽著,對馬個費說,你能不能見到什麼都不動心,專心辦一個案子?

  馬個費惱火了,不能!我是警察,天生愛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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