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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淑女的奔放

2024-10-04 14:39:47 作者: 李治邦

  快春節了,天氣也越發冷起來。馬個費要去美術館,疲憊地路過長湖邊,看見濁浪翻滾著,泥沙俱下,全然沒了過去的滋潤。

  美術館的布展已經開始,馬個費進去掃了一圈,沒看見小華的男朋友,倒是小華組織人在那兒忙乎。馬個費問,男主角呢?

  小華說,在洗印社,有的片子做得不好,他重新做。

  晚上小華非要約馬個費去吃火鍋,馬個費說,昨晚邵靜……

  小華做個暫停的手勢說,我知道她又回來折磨你了,你現在處在非常階段。但你別找藉口,去就去,不想去就走,我就怕拿你老婆當擋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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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個費說,我以為你這人多溫柔呢,結果也露餡兒了。怎麼你們女人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說話就像打架,三句話談不攏就非挑起事端。女人說話就要甜蜜一些,懂嗎?就要給男人一個軟塌塌的感覺。

  小華撲味一笑,說,我請你吃火鍋,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訴你這個領導。

  馬個費玩笑地說,千萬別說愛上我了。

  小華一本正經地回答,你別自作多情,關心你是我們女人的天性。

  馬個費見小華認真了,沒有再說什麼。他打量小華,她換下制服後就像變了一個人,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長裙,亭亭玉立,像個修女。

  可能小華這兩天總在這裡吃火鍋,臉很熟。飯店裡碰到服務生攔住她好奇地詢問,常跟你吃飯那位日本人呢?

  馬個費納悶地小聲問,日本人怎麼回事?

  小華賭氣地說,這小子放著中國話不好好說,總在這裡說日語,弄得人家以為他是日本人。他還給自己起了一個日本名字,岸本齊史。他跟這裡的人說,人家以為他是當紅的漫畫家,問他是不是有個孿生弟弟叫岸本聖史。

  馬個費撲味一笑,幽默地說,我可不會說日本話,給你帶來不方便。

  兩人坐定,小華說,我不想再瞞你,我已經和他談分手的事了,他不同意,說要放棄在日本的發展,回來跟我結婚。

  馬個費說,那你怎麼想啊,起碼人家對你還是一心一意的呀!

  小華茫然望著馬個費,你知道,他這麼說,我心裡也沒數。可我不喜歡他,我聽不懂他說的日本動漫,他每次說起來都是神采飛揚。其實他喜歡說自己是岸本齊史,就是人了動漫的魔怔。我不跟他說動漫,不看他帶來的日本動漫片,他就說我是個腦癱,說什麼在這個世界上不喜歡動漫的人,就是不浪漫的人。馬個費問,那你覺得他哪裡好呢,你為什麼割捨不下他?

  小華低下頭,他也有討人喜歡的地方,就是懂得體貼我,不像你那麼野蠻。

  馬個費說,我野蠻?我這人最講情誼。

  小華抬起頭來,眼眶有些潮濕。可我沒看出來,你結婚,全局人都知道了,就我跟傻子一樣還對你抱幻想呢。你對我就是訓斥,你在邵靜那兒得不到的都在我這發泄出來,包括男人的尊嚴。

  馬個費突然不說話了,他意識到什麼。

  馬個費和小華面對面坐著,火鍋冒著熱汽,肉香刺激得人流口水。馬個費猛地想起什麼,問,你不是不喜歡吃牛羊肉嗎?

  小華說,你愛吃,我就喜歡吃了嘆。

  馬個費搖著腦袋,說,我不相信我能改變人。

  小華說,我先前也不相信,後來相信了。

  馬個費說,那我怎麼改變不了邵靜呢?

  小華說,邵靜總想改變你,你們兩個,應該有一個人放棄,這就能生活了。

  馬個費問,誰放棄呢?

  小華說,誰也不會,你們就會分手。我會,我能為你放棄什麼,所以我能跟你在一起。

  馬個費笑了,問,都說你有背景,要不然不會從基層調上來。

  小華說,我不說,說了就沒意思。

  馬個費盯著她,對我也不說?

  小華說,我曾經承諾過不說,你想要知道,等我想通了再告訴你。

  馬個費看著小華神秘兮兮的樣子,住嘴了。他看到過小華跟周副局長的一次談話,小華瞪著眼睛衝著周副局長喊,你要是再這樣,我可就……

  漏鍋子就是有談話的氛圍,關係遠一點的人一起吃感覺就近了,關係近一點的人吃就覺得放鬆了。小華湊近馬個費問,你現在的照相機什麼牌子?

  馬個費說,不值一提。

  小華說,我感謝你這次幫我跟美術館談價,我送你一架尼康D200。

  馬個費問,多少錢?

  小華說,不到兩萬吧。

  馬個費說,算了吧。

  小華說,你裝清廉。

  馬個費說,我本來就清廉。

  小華說,是我男朋友專門給你的,他說是我們倆的心意。

  馬個費說,我一句話的事,我們之間不要這麼牽扯。

  小華低下頭,說,我現在很鬧騰,我是跟他分手,還是跟他結婚。你知道我手機費每月多少錢?一千多。我哪回打都提醒自己話要少說,眼睜睜電話費增嘈往上躥啊。可每次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打完才意識到半個小時早過去了。然後是後悔,但再打還是執迷不悟。

  馬個費聽小華滔滔不絕地敘述,只是哼哼著也不插話,裝著不以為然的樣子。小華像祥林嫂一樣繼續叨叨,他從日本給我買了一款新型手機,放在在口袋裡,有一個小話筒在衣領上,你可以隨便小聲說,別人看不出來。我一試挺好,可那回還是被你發現了。這樣,我可以在辦案子的空隙偷偷給他打電話問候,只要轉個臉就可以任憑眼淚在臉頰上滾來滾去。可是到電話局交費的時候,那手機費高得險些讓人暈過去。

  馬個費覺得自己陷人一種窘局,在家是邵靜這麼叨叨,在單位小華又這麼糾結。好像上天就愛這麼捉弄他。他覺得自己必須掙脫出來,要不然會支撐不下去的。他說,你說得差不多了,我就用一句話結束你和他的話題:他那麼喜歡你,就得回來。他回來,你結婚,他不回來你跟他分手,就這麼簡單。

  小華痛苦地道,他是假洋鬼子,他說日本是個溫床什麼都能滋生,太適合他生長了,而且日本女人最溫柔。

  從火鍋店出來,馬個費說,你心情不好,咱們去看電影吧。

  小華撇撇嘴說,你和我在一起多招眼。

  馬個費疲乏地說,上我家吧,邵靜走了,我進家就跟進倉庫一樣。

  小華倔強地說,我不是說不去了嗎,不想當你的補丁,這樣不舒服。

  馬個費說,我也沒別的,就是吃頓飯,在家吃舒坦。

  小華說,你舒服,我不舒服。馬個費急了,就算是朋友吃飯總可以吧?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小華勉強地說,你可別誘惑我啊,我喜歡你,你是知道的,但我不會愛上你。我現在正是意志薄弱期。

  馬個費氣憤地說,不相信就別去。

  小華說,去去去,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天陰下來,雲層顯得很厚。

  兩個人不知不覺走到長湖邊。小華想起伍佰的那首《挪威的森林》,她不禁哼唱起來: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過的地方

  那裡湖面總是澄清

  那裡空氣充滿寧靜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著你不願提起的回憶

  你說真心總是可以從頭

  真愛總是可以長久

  為何你的眼神還有孤獨時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的一種寄託

  填滿你感情的缺口

  到了馬個費的家,小華發現有一扇玻璃碎了,忙問,昨晚有人挑釁你?

  馬個費端來一杯熱咖啡,你說我得罪這麼多人,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站在我的遺像前多待幾分鐘。

  小華連忙堵住他的嘴,不許胡說。小華拿起邵靜和馬個費的合影,好久才說,為什麼當初和你合影的不是我呢?

  馬個費發現小華的氣色不好,就換個話題問,他不回來,你為什麼不去日本?

  小華說,我捨不得這份工作,也離不開跟你辦案子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馬個費說,那你就傻等吧。他說回來就是哄你,反正日本是動漫王國,他有考察不完的事。

  小華悶悶地說,我再等一年,他不回來就分手。

  馬個費感嘆地說,多少女人說這類瘋話,我耳朵都聽出繭子。

  小華老實地說,這絕不是瘋話,我已經通知他了。

  小華在書櫃那亂翻著,突然看到了馬個費的相冊。馬個費正在廚房裡找吃的,就聽見小華叫他,你小時候長這麼丑啊。

  馬個費說,湊合看吧。

  這時小華拿著相冊跑過來驚詫地說,你跟周副局長照了不少合影啊,看來關係很不一般嘛。

  馬個費說,他是我的校長,對我確實不錯。

  小華說,我可沒看出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只看出我對你不錯,敢情你是周副局長的人,我得提防著你點兒。

  天氣很熱,馬個費從小華的脖子後面,看見她脊樑的光滑。馬個費尷尬地說,刷羊肉我吃不飽,我餓了,想吃碗雞蛋掛麵湯。

  小華說,我給你做飯吧。

  馬個費說,剛吃完火鍋。

  小華系上圍裙說,我好久沒當女主人了。我去廚房,給你煮麵,放辣椒嗎?

  馬個費敷衍著說,行啊。

  小華走進廚房,馬個費恍惚覺得是邵靜走了進去。家裡沒女人,就沒了生命,就沒了婚姻的熱情。每次都是邵靜在廚房的時候,他在外面看電視,聽邵靜絮叨。一起吃飯時,電視就成了邵靜的消遣。纏綿的電視劇能讓她看到深夜,然後抱著馬個費睡覺。

  小華在廚房裡忙碌著,馬個費開始緊張,他想起邵靜那個線人,會不會在哪監視著,肯定是舉著一個高倍望遠鏡。他為了緩和自己的情緒,走到窗前,看著對面的燈火,他隱約能感覺到會有人看著他。他下意識地拉上窗簾,然後打開電視,放的是老片子,日本的電影《追捕》,全是日語,下面打字幕。沒想到剛看一會兒,小華驚慌地從廚房跑出來,指著電視機說,你,你快關上,快關上,我一聽日本話心裡就惶惶,我就要哭。

  馬個費說,你也太脆弱了。

  小華倔強地說,我就脆弱,你關啊。

  無奈,馬個費關上電視,小華怔怔地看著他,「哇」的一聲哭了。罵道,王八蛋,這小子在日本害得我好苦啊,他媽的!

  馬個費搖著她說,你是女人,怎麼能罵這種髒話呢?

  小華緊緊地抱住馬個費說,我不是粗魯的女人,都是想他想的。在局裡,我一直端著架子礙著面子不說出來。你就讓我好好發泄吧,我憋得真是太難受了。

  馬個費看著小華,她兩片嘴唇不停地抖動著,像是蝴蝶的翅膀,只得安撫小華,我知道你的性格內向,在公安局願意做個淑女狀,對誰都是溫順而體貼。其實,你的感情很奔放,只是強制自己不釋放出來。你喜歡他,那你就堅持等他,我不會嘲笑你。但你得有個限制,再堅持就是毀滅了,我陪你回家吧。

  小華艱難地說,我還沒給你煮好面。

  馬個費說,不吃了,說著推著小華出了門。

  兩個人途經紀念碑廣場,很多人在廣場上盡情地跳舞。小華駐足對馬個費說,我和他經常在這裡約會,我給他買冰糖葫蘆……

  她說不下去,半晌又沉沉地說,我是自己欺騙自己,這次他回來,我觀察他,想他早就變心了。我只是把他當成宗教,豎起來虔誠地供著,我知道我能喜歡他,是想躲避你。

  馬個費無法回答小華,他含糊地勸解,說,感情這東西最說不清楚。

  小華使勁兒甩開馬個費,衝著空蕩蕩的紀念碑廣場聲嘶力竭地唱著:

  小鳥在前面帶路

  風兒吹向我們

  我們像春天一樣

  來到花園裡

  來到草地上

  馬個費被小華的舉動撼動了,那顆被浮躁的心在過濾著,被一種純純的物質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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