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做你的碼頭
2024-10-04 14:39:09
作者: 李治邦
夜晚,邵靜從公安局門口如約接到馬個費,車輕盈地越過長湖,湖面上閃著道道磷火般的光。邵靜把車流暢地拐進一幢漂亮的六層公寓,公寓下層是一排排停車房。邵靜說,我給你做炸醬麵,我手藝不錯。
馬個費怪笑著問,你這房子多少錢買的?
邵靜剎住車,沒好氣地說,凡是跟我來的男人都這麼問我,我以為你是能不問這個的男人。
馬個費不說話了,他不習慣女人這麼說話,所以能和雅風結婚,就是因為雅風如秋雨,總是浙浙瀝瀝的,從來沒有暴風驟雨的感覺。
邵靜懶洋洋地下車,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這個女人不饒人。
馬個費骨子裡很硬朗,這可能是做預審官磨礪的結果。他突然覺得今晚不應該來,他不願意讓一個女人布局,然後自己鑽進來接受擺布,他是個喜歡自己布局,讓別人鑽進去的人。
邵靜的房子在六樓,兩室兩廳,窗戶處能鳥瞰長湖四周的萬家燈火。邵靜跑到廚房去忙碌,很快就瀰漫出炸肉醬的氣味,他聽見邵靜在裡邊喊,香不香?
馬個費走到廚房門口,看見邵靜扎了一個粉色圍裙,在灶上儼然像個賢淑的主婦。單身許久的馬個費的心坪然一動,他感覺自己快支撐不住了,對一個女人的渴望燃燒得很旺,更主要的是他想要個兒子。雅風沒做成的事,可能邵靜能做成,那就是一直想念的母親會托生出來。
馬個費覺得自己很奇怪,其實他知道這只是一個母親的遺言,是一個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傳說。
馬個費回到房間,他躺在邵靜的床上如散沙一般。其實他在某些方面同意周副局長對邵靜的看法,但他就是奇怪,邵靜是全市著名房地產公司的推銷總監,怎麼就喜歡上一個副科級的警官。馬個費喜歡思考,可以從不同側面去想,往往都是想得很細緻了,調查了所有可能遇到的問題,才去下結論。但就是對邵靜喜歡上他這件事他搞不清楚,讓他吃一驚。
他望著朦朧的天花板,仔細回憶著和邵靜接觸的整個過程。怎麼就走到這一步?為什麼邵靜不跟自己說實話?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玄機。
交往了一段時間,馬個費就知道了,邵靜在推銷房地產上是一個老手,尤其是談關鍵價格時候,很少走眼。邵靜對房地產推銷的理念是全新的,就是讓你感覺不到她在推銷,甚至還動員你可以不買,或者說這個房子還有什麼問題。可就是恰恰這些話,打動了客戶。馬個費研究過心理學,他覺得邵靜在他之上。有一次兩人談起來,邵靜對心理學很精通,說得頭頭是道。
馬個費和邵靜坐下,兩碗白細細的麵條,一碗香噴噴的肉炸醬,還有切得像髮絲般的黃瓜,白玉般的大蒜,黃澄澄的炒雞蛋。邵靜在小桌上點上一根高高的蠟燭,散發出一種誘惑。燭光映在邵靜的眼下,額前顯得灰濛濛的,但她的臉卻顯得很白很白,連那細小的脈絡都依稀可見,像黎明前的山脈頂端浮現出來的魚肚白顏色,透著清瑩和水靈。
馬個費看著邵靜,恍惚中的孤獨消融了,他悟出自己骨子裡是這樣離不開漂亮女人。在上警察學校時就被漂亮女人所惑,這麼多年就是一個心結。邵靜嫣然一笑,問,說實話,你認識多少女人?
馬個費真想撫摸邵靜的臉,他絲毫沒有計較邵靜的調侃和挖苦。盛開的花那樣滋潤艷麗,它搖擺的神態鼓動你伸出手去摘。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吃飯,馬個費每一個毛孔都興奮地張開,他陶醉之極,忘記了纏繞的孤獨和陌生。
邵靜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你以後能天天到我家來嗎?我要好好愛你。
馬個費征怔地說不出話來,就像有人在懸崖旁推了他一把,在空中飄飄欲仙,失去了原本抗拒的本能。馬個費很少有這樣不能自控的時間,他是最能把握自己的,在審訊室里,不論對方怎麼發難,馬個費都跟沒事似的。對方就因他這麼淡然而恐懼,有一個販毒的頭領出來對別人說,馬個費是人嗎,我懷疑他是鬼,怎麼一點表情也沒有,你不知道他腦袋瓜子想著什麼。
馬個費問,你說什麼?
邵靜笑道,我什麼也沒說。
從邵靜家出來,邵靜風情地說,我不送你了,你自己走,我怕跟你出去就回不來了。
那晚的風很涼爽,涼得透骨。馬個費突然想起,應該問邵靜關於婚姻的事情,看她怎麼解釋。還有,關於她肯不肯為他生孩子,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議題。
馬個費抱怨自己糊塗,吃了一碗炸醬麵,怎麼就什麼都忘記了呢?
小華最近的情緒很不好,主要是日本的男朋友可能有了新歡,是一個日本女人。馬個費問她,是你猜疑還是確有其事?
小華說,我是做預審的,能胡亂猜疑嗎?
馬個費問,那你怎麼知道的呢?
小華說,是那個日本女人給我打電話,中國話說得結結巴巴。
馬個費笑了,是說你男朋友愛上她了,希望你能放棄?
小華說,除了這個還會有別的嗎?
馬個費說,關鍵是你男朋友說什麼。
小華說,我不想他說什麼了。
馬個費說,我不給你分析了,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吧,我餓了。其實馬個費就是想換個地方說話。
兩個人在空曠的飯館裡面對面坐著。馬個費在喝酒,其實他不能喝,但就是想多喝點,借著酒意跟小華說話。但沒想到喝了半杯,就不斷嘔吐起來。
小華見馬個費這麼難受,就覺得是自己讓他這麼受罪,心裡很內疚。小華摸著馬個費的手,說,你把你的女朋友散了,我把我男朋友吹了,咱們在一起吧。
馬個費搖頭,說,我不幹缺德事,你男朋友在日本等著你,我這邊抄了他的後路,上天是要懲罰我的。
馬個費眼淚竟然涌了出來,他也納悶,本來是個不流淚的男人,說什麼話了就這麼動情動魄。飯館陸陸續續進了些人,都看著這對莫名其妙的男女。
小華給他講笑話,說,一個老闆酒後心情非常高興,吹著口哨,開著心愛的奔馳600在公路上行駛。這時他發現路邊停著一輛農用拖拉機,並且有一個人在擺手。他停下車,原來拖拉機壞在路上,想找人幫助拖走。老闆今天心情大好,便答應了。兩個人約定好,如果拖拉機打右轉向燈,請繼續開。如果拖拉機打左轉向燈,請停車。於是,老闆開著奔馳600與拖拉機一起上路了。一輛寶馬轎車從後面以極快的速度超過他們,老闆一看,非常生氣,怒罵道,還沒有人敢超我的奔馳600呢!於是,他馬上掛高擋,急踩油門奔著寶馬就追了上去。
馬個費醉醒醇地說,他忘了後面還拖了一輛拖拉機呢!
小華說,他喝高了,老闆很快地追上了寶馬,正當他們以200邁的速度飄車時,被路邊的一個交警發現了,·交警想攔已經來不及了,連忙拿出對講機跟下一路段警察聯繫,喂喂,發現兩輛車在路上飄車,速度非常快,一輛是寶馬,一輛是奔馳600,請你攔阻他們。不對,是三輛車在飄車,後面還緊緊地跟著一輛拖拉機,並且拖拉機還打著左轉向燈,想超車……
小華看馬個費一點兒也不笑,繼續眼淚漣漣的。小華把服務生喊過來,不樂意地說,菜里有頭髮。
服務生忙把經理喊過來,經理掃了一眼,哪有頭髮啊?
小華從盤子裡捏出一根頭髮,說,你看看。
經理笑了,說,這是你的頭髮。
小華不滿地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經理耍賴了,說,這頭髮是黃色的,你看你頭髮就是黃色的。
小華本能地站起來,說,你是想打架嗎?
經理說,不想,但不想讓你欺負。小華讓馬個費站出來,說,你也替我說說話。馬個費豁地站起來,臉色通紅,突然對經理一笑,是我女朋友的頭髮,我剛才看見她放的。
經理聽罷一愣,罵罵咧咧地走了。
小華眼圈紅了,委屈地說,原本我是讓你打架,把你憋的東西出一出。可你就是死腦筋不懂,就是一個預審的機器,走出預審室就運轉不了!
幾天後的晚上,馬個費找個理由再次來到了邵靜家。邵靜說,我沒給你準備吃的,我自己一般都是叫外賣。
馬個費從背兜里取出兩隻肥碩的螃蟹,說,你就上鍋蒸,然後咱們就吃這個。
他覺得自己走進一個魔陣,怎麼走都覺得只有一條道,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到達要去的地方。兩個人就這麼冊著吃,長湖四周的霓虹燈打在玻璃上,弄得房間裡很迷離。馬個費主動問,你說我們能結婚嗎?
邵靜說,我就是想和你結婚,要不我不這麼費勁跟你來往?
馬個費看到邵靜的嘴唇被螃蟹的爪子鉗住,他笑著過去給擺弄開。他說,吃螃蟹要會吃,先把它的爪子冊下來,一點點地吃,好吃的都在它的殼裡邊。
邵靜說,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我想生個孩子。
馬個費說,我也想。
邵靜說,我生完了就帶走。
馬個費一愣,你帶哪去?
邵靜說,我不能一輩子都干房地產推銷,太累人了,特別是跟姜總干,不把你累吐血了不松你的手。我喜歡挪威,瑞典也不錯,反正冬天我回來,夏天我再過去。
馬個費看到自己盤子裡都是螃蟹的爪子,才知道邵靜根本不吃,都放在自己盤子裡。他問,我呢?
邵靜說,隨你,你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就在這裡。
馬個費心一下子涼了,他問,那我就是你的碼頭,你就是出海的船,需要卜給了就回來?
邵靜高興地說,好啊,比喻得很恰當。
兩人倒在床上,窗外瀉人銀色的月光,替他們鋪好了一切。馬個費有些緊張地解開邵靜上衣的扣子,邵靜好像自己在解衣服一般,絲毫沒有羞澀,隨後她把床頭的燈關上。馬個費驚詫地說,我還沒愛上你就上床嗎?
邵靜笑著說,現在什麼都簡單了,包括愛情。
馬個費的心裡發沉,但那股激情在燃燒。他不明白在哪出了問題,很快就敗下陣來。
邵靜看著他那靦腆的樣子,說,你是不是總想證明你是個強者?
馬個費不好意思地問,你什麼意思?
邵靜從容地穿好衣服,窗外邊的燈光把她折射在孤獨的牆壁上,拉出好長好長的影子。邵靜從桌子上拿出一杯礦泉水遞給馬個費,今天是我的懷孕期,我再不生就生不了了。
馬個費覺得後腦勺在發麻,說,你跟我就是為了懷孕?
邵靜說,不完全是,我只要懷孕了,就跟你結婚。我們能不能不聲張,我知道你做公安的一切都得請示,但我不想你張揚。你跟我去一趟挪威或者瑞典,就算旅行結婚了,行嗎?
馬個費很沮喪地說,我沒法跟父親交代,起碼要擺上幾桌酒席吧,必要的形式要有。再說,我們做警官的出國是要請示的,不是隨便說走就能走的。
邵靜哈哈笑著,她推開窗戶,讓風吹進來,把床上弄亂的被子細心地摺疊起來。邵靜說,不要因為我和你上床了,我就必須和你在一起,不要因為你和我上床了,你就以為那是我們之間會天長地久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