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尖子,孝子 1 兩難
2024-10-04 14:38:39
作者: 李治邦
馬個費曾經是警察學校的優秀生,畢業後被市公安局的周副局長直接點名,去了市公安局的預審科。不到幾年,社會上就稱他是一口刀,多難的案子到了他的手裡,就如快刀般地斬斷。
在公安局,長得最漂亮的不是女人,是預審科的馬個費。他就是天生女人相,皮膚很白,如豆腐剛出屜。腰身也很細,有好事者給他量腰圍,竟然只有二尺三。馬個費的眼睛是丹鳳眼,眼睫毛也如柳葉。手也很白誓,手指長如嫩蔥。有一個音樂學院的鋼琴老師跟馬個費吃飯,看著他的手擺弄許久,說你的手不彈鋼琴虧死了。局裡人當面背後都喊馬個費是娘娘,儘管馬個費很是惱火,也改不了這個稱呼。馬個費厭煩自己這樣,讓他更生氣的是無法改變,儘管自己是個純爺們兒,而且血性十足。
馬個費辦案子就是厲害,辦一個成一個,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社會上都傳馬個費審案子,話不多說,說了就噎你的肺管子。你說話了,他指不定會抓住哪一句窮追猛打,讓你防不勝防。於是江湖上有人要整治馬個費,因為他下手太狠,你還沒出血呢,骨頭就已經露了出來。兩個月前,有幾個人晚上半路攔住了馬個費,當時馬個費正晃悠著身子在看路邊下棋。幾個人過來瞬間就抱住了他,兩個下棋的人嚇暈了,還沒等他們弄明白,那幾個人已經倒在地上。後來,那兩個下棋人回憶說,馬警官不知怎麼就把那幾個人撂倒了,有一個肋骨還斷了三根。
公安局的人都知道馬個費是孝子。他是獨生子,母親和父親身體都不好,他照顧完這個還得照顧那個。有一天,母親突然患重病被送進一家醫院搶救。馬個費正在執行任務,盯梢一個殺人犯。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怎麼合眼了,渾身就跟一張紙似的,虛弱得喘不過氣。
馬個費得知消息後要去醫院,可沒想到殺人犯主動閃到他跟前,對他懇求說,你放了我,我給你留了一百萬。
馬個費用眼睛白他,說,你認為我能接你的錢嗎?
殺人犯說,其實這錢就是我的,我殺了這個女人,我不瞞你,就是她偷走了我的錢,然後給我耍賴。我本不想殺她,是她逼著我下手,因為她已經找了三個跟她好的男人堵住我,都是刀子,都衝著我的心。我只得下手了,我必須殺這個狠毒的女人。當然我殺了這個女人,那三個男人也就跑了。馬個費明白了這個案子的過程,因為他看到了滿屋的腳印,但死的只有一個女人。他恨自己怎麼這麼晚才悟出這個謎底,那三個男人的悄然失蹤,他以為那三個是殺人犯的同夥。他問殺人犯,女人偷了你多少錢?殺人犯說,一百萬。
請記住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馬個費搖頭,瞎說八道,你能捨得把一百萬都給我?
殺人犯憤慨地說,她對不起我,我殺她不是為了錢。
馬個費不以為然,說,你殺她就是為了錢,不為錢你不會殺她。你別給自己找理由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殺人犯說,你不了解我,我喜歡的就兩樣,一個是女人,一個是錢。當兩個矛盾時,我選擇女人。什麼是好男人,就是拿女人當女人的男人才是。
馬個費無奈地搖頭,接過放錢的袋子,看著殺人犯轉身離去。
殺人犯邊走邊回頭看,好像不相信馬個費會這麼輕易放了他。他看見馬個費解開袋子,在看裡邊的錢,就放心地鑽上一輛車。在他車動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馬個費正坐在他旁邊,手裡舉著一把槍,他看見扳機打開了。馬個費的臉在微笑。
殺人犯迷惑地問,我看見你都在數錢了,怎麼會又跑過來呢?
馬個費說,因為我有時間,我就想看看你給我的是不是一百萬。
殺人犯哭笑不得,問,是嗎?
馬個費說,是,我就算你是自首的。
殺人犯怔了怔,他覺得眼角潮濕了,忍了忍,眼淚還是流出來了。
馬個費辦了這麼多案子,辦得最漂亮的一件就是煉油廠集體貪污的案子。
當時這個案子被困了很久,主管刑偵的周副局長把他叫到辦公室,下達最後限期。他說,煉油廠下屬的一家實業公司的經理、副經理以及公司書記三個人集體貪污受賄,性質很惡劣,你立即率領辦案小組介人這個案子。
周副局長調任市局副局一長以前,曾經是警察學校的校長。有一回在學校辦公樓的小路旁,周校長出來散步突然暈倒,碰巧被馬個費發現,背到了學校醫院。周校長醒過來。特意囑咐人把馬個費喊來,單獨對馬個費說,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暈倒的事,說出去對我會很不利,對你也不利。
馬個費第一次近距離地看校長,他發現校長的額頭皺紋一道一道,像是被刀子拉出來,黑頭髮是染的,只不過染得很逼真罷了,在他鬢角已經抽出了幾絲白髮。馬個費真誠地說,您這次暈倒碰巧讓我看到了,萬一您再暈倒,旁邊沒人就很危險。
周校長有些感動,拉了拉馬個費顫抖的手,說,不瞞你,我是心肌梗塞,發病率很低,第一次就讓你看到了。
馬個費說,我明白了。周校長和藹地說,你很聰明,你在哪個班呀?叫什麼名字?你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助你。
周校長說完,馬個費心裡熱乎乎的,眼眶子都潮濕了。
自從那次離開周校長以後,不到半年時間,周校長就被任命為市公安局的副局長,這個位置很重要。馬個費畢業後就投奔了周校長,周校長第一句話就是,對誰也別說,對你對我都有好處。馬個費對已經是副局長的老校長說,我想去預審科。
周副局長問,為什麼?
馬個費笑了笑,說,那裡才能施展我的本事。
馬個費去了預審科,周副局長單獨和他吃飯,吃的就是簡單的煮麵條。後廚問是要長的還是短的,周副局長說,要長的,長的麵條好吃。兩個人吃著,周副局長心不在焉地說了江湖上的規則,就是四個字:守口如瓶。馬個費明白了吃長麵條的含義。
面對周副局長交代的這個任務,馬個費沒有任何表情。他說,我父親在醫院呢。
周副局長關心地問,你父親又病了?
馬個費說,這次是焦躁症,就是退下來閒著沒事憋的。
馬個費的父親是物資公司的老總,退下來就開始焦灼煩躁,然後從早到晚一直在外邊暴走。後來,被馬個費強制送進了醫院,父親對他怒吼道,你這是送我進了地獄。
周副局長對馬個費沒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馬個費苦澀地說,我去就是了,你這麼看我我也難受。
馬個費開始艱難的取證工作,遇到的第一個關鍵證人就碰了釘子。內部消息證實,就是這個證人給了實業公司三個人各自六萬元。從下午六點開始,取證到半夜,證人極力否認,死活不說行賄的事實。馬個費說,你要不說,知道什麼後果嗎?
證人笑著對馬個費說,別這麼嚇唬我,我只知道說了以後的嚴重後果,反正都是死,不如我自己挑選。雙方就這麼消耗著。證人說,我能抽菸嗎?
馬個費遞過一支煙,證人看著煙牌子說,你日子過得夠清苦,一個月的工資不高吧?
馬個費隨意地說,你拿出這麼多錢,心疼嗎?
證人總是在笑,說,錢是王八蛋,有什麼心疼的。
馬個費說,那你心疼什麼?
證人想都沒想,心疼我老婆,她給我生孩子的時候,差點兒死了。我每天忙了一天,回家看見她在就舒服,看見她要是病了我就心疼。警察同志,您呢?
馬個費沒說話,他覺得今天的取證很堵心。他老婆跟他離婚了,所以誰跟他提老婆這兩個字他就煩心。
馬個費每天在醫院伺候父親,因為父親不在病房裡待,總是想盡一切理由去外邊,父親的理由就是屋子是地獄,只有外邊,能看見天空才是天堂。在家裡,母親因為腰椎管狹窄,還得讓他回去伺候,他給母親掏大便的時候掏出了蛆,看見母親肛門周圍已經有了褥瘡。母親說,你應該找個老婆了,你有老婆也好給媽媽掏大便,我知道你再掏我就瘋了。
馬個費說,誰能找我呢,母親在床上,父親在醫院。
夜色正濃的時候,證人突然不說話了,腦袋靠在牆壁上,臉色煞白。馬個費憑預審經驗,知道不是裝的,過去用手按了按證人的脈搏,很微弱。證人小聲說,可能我的高血壓病突然犯了。
馬個費發現證人的嘴唇青紫,而且不住地抖動,像是蝴蝶的翅膀,便扶著證人坐在長椅上。證人還有嚴重的脈管炎,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馬個費清楚,再著急也不能問下去了,必須趕快把證人送到醫院。他帶著兩個人把證人送進醫院。
進醫院的時候,他腳步匆匆,故意把帽檐壓得很低,混在同事的身邊,他怕遇到家裡什麼人,因為他又有好幾天沒到醫院伺候父親了。他常開玩笑地對搭檔們說,我一聞到醫院那個來蘇水味道,頭就發暈,腿就發軟。
這時,醫院急救室只有一個醫生在值班。馬個費親自為證人掛急診號,打點滴的時候一直守護在病床前。為了穩妥,他還囑託手下大金把證人的妻子請來看護。他發現證人的妻子很漂亮,那雙眼睛很大,眼睫毛很長,像是大商店裡的洋娃娃。
證人看見妻子,幾乎要從病床上撲過去,被馬個費攔住,說,你別激動,一激動血壓就會立刻增高,你的生命就有危險了。
證人的手緊緊摸著妻子的手,攝得像一個雞爪子,捨不得鬆開。
值班醫生不滿地對馬個費喊著,他血壓一直在增高,情況很危險,稍微不小心就可能腦淤血。你能不能先不要再影響他任何情緒,等他穩定了再取證?
無奈,馬個費拉著證人的妻子到急救室的外面,苦口婆心地說,他不能給自己腦袋瓜子上扣屎盆子,他不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使他問題越來越嚴重。他聽你的話,你好好勸勸他。
證人的妻子眨著眼睛說,你怎麼知道他會聽我的話?
馬個費說,他跟我說的。
證人的妻子很激動,眼睫毛一翻一翻的,他那是放屁,他從來不聽我的!他幹的那些事情我從來不知道,都瞞著我。到現在說聽我的,晚了!只要他進監獄,我肯定和他離婚!
馬個費看著漂亮女人,心裡很焦急,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只要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按規定必須得放人。他覺得這個女人在掩飾著什麼或者說表演著什麼,因為她眼神總是往急救室那邊膘。
馬個費恍惚間發現有人站在面前,不用抬頭就知道是前妻雅風。兩個人雖然離婚了,但馬個費覺得總是能在各種變幻的場合看見她。雅風看著馬個費,又看看旁邊漂亮的女人。馬個費對雅風說,我一個重要證人在急救室里搶救,這是他的妻子。
雅風說,我在這個醫院伺候你父親,他不斷用腦袋撞牆,我在旁邊干著急也沒辦法。
馬個費詫異地問,你怎麼來的?
雅風說,是你父親給我打的電話,說你不管他了,讓他在地獄裡受熬煎。
馬個費奇怪地問,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雅風說,你父親說的,說聽見你一直在隔壁說話,讓我來看看你。
馬個費無奈地站起身,他看見證人的妻子在竊笑,於是又重新坐下。雅風憤怒地道,你怎麼不走了,你為了你的工作就這麼六親不認嗎!
雅風說著,眼淚在流。證人的妻子還在笑,說,天下還有這麼痴情的老婆。馬個費的兩腿哆嗦著,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喃喃著,怎麼會呢,我怎麼會六親不認呢?
雅風惱怒地說,你父親這麼要死要活的,你不去看,而且就在隔壁,我給你打手機為什麼關機?那是你親生父親啊!
馬個費說,我審案子從來都是關機,你是知道的。
雅風不滿地喊道,我只知道你應該馬上去急救室,去好好伺候你父親,我現在到收費處交護理費。
雅風撇下馬個費,徑直往收費處跑去。馬個費從後面喊,你有錢嗎?
雅風沒有理睬他。馬個費急忙到另一處急救室,見父親正被護士強按在床上,兩條腿被繩子綁著,馬個費心跟刀絞似的。他走到父親身邊,老人家奇蹟般地安靜下來,始終看著馬個費,嘴唇在急劇地抖動。馬個費強忍著眼淚喊著父親,很少流淚的父親突然滿臉是淚,拼力叫著馬個費的乳名。
老人家從被子下面伸出手拉住馬個費的衣角,對他喃喃地說,你還是我的好兒子,知道趕過來看我。我告訴你老婆雅風,說你就在醫院,其實我是騙她的,可沒想到你真的在。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我在物資公司這麼多年,就是天天在外邊跑,你讓我待在醫院就是讓我死。讓你父親出院吧,我回家照顧你母親,我向你保證不再跑了,我對天發誓不跑了。再跑你就打斷我的腿,我不會騙你。
老人家說這句話時,馬個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聲痛哭起來。雅風交完錢回來,看到這個場面,強拉著馬個費出去,馬個費清楚地看見父親的臉一直追隨著他。他已經看不清楚父親的眼睛,因為全是淚水,分不清是他的還是父親的。雅風告訴馬個費,大夫說,要給你父親轉院,去專門的精神科醫院,你說,轉不轉呢?
馬個費愣住了,想了想說,不轉了,辦完這個案子我就給他辦理出院手續。
凌晨兩點鐘,馬個費的搭檔大金跑過來,說,證人病情得到穩定的情況下,開始一點點地吐露出實情了,但都是一堆芝麻。如果再拖下去,咱們必須得放他走了。他要是走了,咱們所有努力都完了!
馬個費急忙跑進另一個急救室,被走過來的雅風用身子擋住,說,儘管我不是你的妻子了,但我也曾經跟你一起生活過,你不守著你父親,又要去哪兒?
馬個費說,我辦案子就是這樣拼命。如果我有一點點的懈怠,可能辛辛苦苦辦成的案子頃刻就會土崩瓦解。
雅風瞪圓眼珠,那你父親呢?你沒看見打了鎮靜劑,他還這麼瞪著眼睛看你。
馬個費說,你再給我一個小時,我要把案子辦成。
雅風惱怒地說,你父親要是在這一個小時跳樓自殺死了呢?你沒見他不停地喊,讓我死吧。
馬個費悻悻地道,你胡說什麼!
雅風說,當初我怎麼找了你這麼無情無義的男人呢?我真是瞎了眼睛!你父親要是在這一個小時真的不在了,你小子絕對會後悔一輩子的,滾吧!
馬個費能夠邁動腳,卻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回頭對雅風問道,你剛才交了多少錢?哪來的?
妻子冷笑著說,反正不是偷的。
馬個費走進另一個急救室,證人的妻子迎面走來感動地說,你可以問他了,因為他不敢和我離婚。剛才我看到你家的情況,你們當警察的也不容易。
馬個費對證人說,你坦白地說,究竟多少錢?
證人說,剛才我說了,一個人一萬吧。
馬個費搖頭說,不可能,一人一萬,他們不會對你有這麼好的待遇,傻子也不相信。
證人沒說話,他妻子著急了,你就把實話說出來吧!
證人看著輸液的瓶子一點一點地滴進自己手背的血管里,然後慢慢地說道,一人六萬。
馬個費問,留下什麼字據嗎?
證人搖著頭說,拿走的時候連個屁都沒有放。
馬個費再問,你就沒有個什麼記錄?
證人說,我是給他們的卡,他們到銀行取就行了。
馬個費點點頭,小聲對搭檔說,明天上午到銀行查詢,一定要找到買卡人的底單,因為上面會有買卡人的姓名。咱們拿不到真憑實據,他們就會死豬不怕開水燙,給你賴帳的。
這時候,證人的液已經輸完,他下床的時候,走路還有些晃悠。馬個費連忙上去攙扶住他,證人感動地說了聲謝謝。證人的妻子對馬個費說,這下你可輕鬆了。
馬個費一點兒高興的樣子也沒有,他痛心地對證人說,三個領導垮了,一個企業也就快垮台了。
等馬個費從證人的急救室里匆匆出來的時候,他父親拄著拐杖站在他面前,憤慨地說,你不怕我跳樓嗎?我告訴你,剛才我去跳了,是雅風從後邊抱住了我,要沒有雅風,你小子早就見不到我了!
馬個費愣在那裡,好幾個護士和雅風跑過來,他看見雅風的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