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4 14:27:35
作者: 於卓
下午3點多鐘,「支票」來了。
這傢伙不知又在玩什麼把戲,長發剪成了小平頭,號稱天下一絕的小鬍子也收拾得一根不剩,下巴鐵青,整個兒變了一個人。看著他季香心裡別彆扭扭的。
「嗬,人模狗樣了。」季香說。
支票吐吐舌頭:「家裡,有人沒?」
「幹什麼?」
「跟你睏覺,吳媽。」支票厚顏無恥地說。
「討厭。我爸在。」
「媽呀!」支票拍拍後腦勺。
來到客廳,支票一屁股坐進雙人沙發里,掏出煙盒,抽一根甩給季香,再捏出一支叼在嘴上。
「火。」他努著嘴。
「糖盒子裡。」她用腳一指。
點著煙,支票狠吸一口。
季香沒精打采地捻著煙身上的白色過濾嘴。
「哥們兒,找到工作沒有?」他問。
她答:「找到了。」
「哪兒?幹什麼?」
「中國。干孤獨!」
「操,咱哥們兒問你真格的呢。」他有些氣惱。
「想?那就脫嗎?!」
「晦!」他搖搖頭,「香香,哥們兒是來向你辭行的。」
她走過去,坐進雙人沙發。他把火遞過來,她接過後點著煙。
「晚上的票,去海南。」他說。
「去幹什麼?」
「一個朋友在那兒開了一個磚場,去賣苦力,掙上一筆錢,回頭再打算。」
「男人,就是他媽的行!」
「香香,等我在海南打出一塊地盤來,你去不去?」
「去幹什麼,當你小子的壓寨夫人?」她嬉皮笑臉。
「我他媽喜歡你。」
「喜歡什麼?」
「喜歡你的王八蛋精神!」
「可本小姐現在只有混蛋精神。」
他首先以對話失敗而跌進沉默。
她取來兩瓶啤酒兩個酒杯。
他痴痴地凝視對面牆上的畫。那是安格爾的《奧松維里伯爵夫人肖像》。
「祝你走運,發財!」
「試試吧。」
「干!」
季香雖說一副馬馬虎虎的樣子,可心裡卻異常沉重和悲傷。
近來二嫂對她態度也生硬起來,許多小事上已經真刀真槍的幹了。按著季香的脾氣,早就反擊了,可一想這個家,一思自己的地位,也就強忍下了。女兒註定是潑出去的水,季家不可能成為她一生的避風港。再說嫂子占領婆家吃五喝六是當代中國的新潮流,勢不可擋。區區一個待業的小姑子,乍什麼刺?季香打算儘早找份工作,在離家遠遠的地方找。她後悔那會兒沒有生活經驗,一瀟灑就把四年的努力結果撕得粉碎,以致才如此被動。現在支票又要單槍匹馬闖世界打天下去了,她沒法兒不為自己的處境和命運悲哀。
「雖說人生一場夢,」他說,「可老這樣混下去也沒勁。人挪活,樹挪死。出去試試吧,失敗了也他媽的不丟人。」
季香望著支票的臉,第一次感覺他這張臉上蓄有男人為命運冒險的力量,堅毅、自信、頑固、悲痛。
他看看手錶,起身說:「不早了,我還得去東四買點東西。」痛不欲生的神態,「哥們兒,送張相片成嗎?」
她點點頭。
「我知道我是狗命,也就不指望今生娶到你。你雖然常跟我們摻和,可我們畢竟不是他媽的一個層次上的人,我們是因為不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的,最終還得因不同的目的分離。」
「得到了你將不再珍惜。」她苦澀地說。
「絕句。漂亮!」
她送給他一張大學三年級時照的半身彩照。
「再見吧!」他收好照片,「麵包會有的。」
她心酸。
「我會給你來信的。」
在門口,她抿抿唇,像個小孩似地問:「我陪你去,行嗎?」
他深情地看著她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