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4:27:27
作者: 於卓
「美麗的夜色」給季香來信了。她說她那兒雖然落後、閉塞,但她的工作還稱心,被分到縣委辦公室當秘書,很受重視,還著重強調那裡的人比較和善,至今她沒發現有人有強姦她的企圖。
想起「美麗的夜色」的經歷,季香就不寒而慄。那是一個承受過巨痛和恥辱的軀體;那是一顆扭曲的畸形的渴望忍辱負重向上層社會掙扎的心;那是一個永遠不會麻木卻不疼不癢的靈魂;那是一個對生活有議論資格而且不會放棄生活的女人!
電話鈴響,季香放下信,雙腿從沙發扶手挪下來,起身順手從茶几上一個雕花玻璃盤內拈起一塊桃脯,認真地扔進嘴裡。
「這是季公館,找哪一位?」季香有一搭無一搭沖話筒說。
「0K,我是『大提琴』。」
「是不是沒妞兒玩了,才跟本小姐逗悶子。」
「怎敢,我就是當了皇帝也不敢碰你一寸半尺的。」
「這年頭還有不貪腥的貓?」
「愛滋病譽滿全球呀!」
「你也夠本了。聽人說,北京城的三流妞兒叫你小子劃拉了一個加強連。」
「承蒙小姐譽賞,比起那些專業戶來,我還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爭取早日加人甲級隊。」對方一陣大笑後,繼續說,「晚上去銀星跳舞,去不?」
「人多嗎?」
「有咱們昔日的同學、今日的待業青年侃爺、支票、夢姐,還有新隊員將軍、騎士、癟三、眼鏡蛇,到時我給你介紹。我跟這些哥們兒侃過你,說你有可能成為性感明星,領導世界新潮流。他們都想見見你,跟你過過招。」
「太棒了!」季香說,「怎麼去?」
「您甭管了,到時我派人用摩托車接你。」
「但願你能活到晚上。」
「努力吧。」停了停,「你嘴裡忙什麼呢?怎麼話音鳴里嗚嘟的?」
「牙周炎犯了。」
「我說呢。吻你。」
「就屁股閒著。」
季香把嘴裡的桃肉吞進肚子。
晚飯後不久,季香又接了一個電話。沒說上幾句,她就換上義大利產的黑色adidas牌運動裝和美國產高幫NIKE運動鞋,在大衣鏡前蹦了幾下,纖細的手指順順並不零亂的兩條睫眉。
「嗬,有情況。」二嫂揮著《大眾醫學》說。
「業餘愛好。」季香咧咧嘴。
「成功!」二嫂假作內行地說。
「失敗是成功之母!」
「姑姑,我也去。」小侄子說。
「你受得了嗎?」季香拍拍小傢伙的頭,語重心長地說,「來日方長。」
「不!」
「拜拜吧。」季香擰著細腰,風一樣出了門。
在郵電局門前的公共電話亭旁,一輛紫紅色鈴木100型摩托車突突著,一個頭戴白頭盔的青年一隻腳撐在地上,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季公主嗎?」那青年擰著脖子問。
「如果我沒猜錯,您該是騎士先生。」
「果然不凡,上車吧。」遞過一頂藍色頭盔。
季香騎上去,還不等調整一下姿勢,摩托就竄了出去,下台階時險些沒把季香掀下來,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摟住騎士的腰。
「這就對了,正當防衛!」騎士大聲喊。
轉眼工夫,鈴木就駛上寬馬路。一輛盛滿黑壓壓人頭的112路電車,被摩托車一抹就掉在了身後。
甭管國產車進口車自行車三輪車,騎士見車就超,這小子大概神經錯亂了。
季香死死樓住他,耳畔的風像發情母狗般嚎叫。黃檬檬的路燈一盞一盞地閃過去,她在暈暈乎乎的境界裡領悟到了一種速度和衝擊的滋味,心跳動得像一隻奔跑的野兔子,脖根處涼地隨的叫人無比快活和衝動。
「真棒!」她情不自禁地說。
「什麼?」騎士喊。
「過癮!」這次她也喊。
「怪林?」
「過——癮——」
「唔——」騎士怪叫。
紫紅色的車身箭一般穿過呼家樓交通崗,朝著東四呼嘯而去。
「再快點!」她拼命嚷。
「上帝——」他這是讚嘆。
到了美術館,車頭向左一轉,再跑約300米,就在一家門面光怪陸離的小咖啡店前停下來。
季香下了車,額頭冷麻,兩腿都不大聽話了。
「請,公主。」
季香攏好頭髮,跺跺腳,隨騎士走進咖啡店。
柔暗的燈光,舒緩的音樂,在這種氛圍里,你要是大喊大叫,那你準是個王八蛋。
季香提起衣領子,人已經有了八成醉意。
空座位不少,揀緊裡頭的一個雙人座,兩人坐下。
一個妙齡女招待,拿著訓練有素的港式招待.步扭過來。
「丫頭。」騎士小聲叫。
「喲,是您老人家。」招待的小臉上綻出兩個圓圓的酒窩。
季香看得出,騎士是這兒的常客。
「來點什麼?」招待的目光掃了季香一下。
「請問小姐。」騎士不含糊地說。
季香伸出手,招待遞上小紅本。
跟本小姐玩闊,您算玩著了。季香心想,這種人惟一的興趣就是讓妞兒花他們錢,裝大瓣蒜。既然如此,本小姐也就不必客氣了,花他個不亦樂乎滿地找牙。
「雀巢、麥氏各兩杯,再來一盒藍健。」
「要快。」騎士補充道,「時間就是金錢。」
-OK」招待去了。
季香趴在小桌上,問:「嘿,怎麼個跳法兒。」
騎士架起二郎腿,詭秘地說;「隨心所欲。」
招待把托盤的東西擺在小桌上,付之一笑。
「放《魂斷藍橋》主題曲。」騎士說。
丫挺的,還會吃細食。季香正兒巴經看了騎士一眼。
長臉,鼻孔稍大,小鬍子整潔,下巴上有一塊硬傷痕,顯出了他有點血與火的經歷,神態似乎就那麼滿不在乎。
騎士給季香點著煙。
「你的事,大提琴沒少跟我侃。」騎士說,「你的什麼新潮思想,現代觀念,跨世紀的選擇以及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個性,他都佩服。可我,卻不大信這個邪,於是乎呀,就把你拐騙到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地方來了。」說罷掏出兩張舞票,「要去,哥們兒照樣實行人道主義三包。」
季香不動聲色地抓起桌上那兩張舞票,塞進鞋裡,然後捧著臉審視對方。
騎士說:「趕明兒咱哥們兒見了瓊瑤,一定告訴她:北京妞季香淨是絕活。」
季香吸口煙。
「有味。」騎士微微笑,從兜里摸出一個袖珍收錄機,「咱哥們兒是《x x青年報》的特約通訊員,你這個人值得寫篇小專訪。怎麼著,隨便跟咱哥們兒聊聊吧?」
「稿費多少?」
「仁瓜倆棗。」
「真那麼想寫?」
「大眾化臉譜鄙人壓根兒不寫。」
「寫我什麼呢?」
「新潮人物,剛正不阿。」
飲一小口麥氏,再呷一大口雀巢,季香從兜里摸出一枚五分硬幣,說:「你要國徽還是麥穗?」
「什麼意思?」
「小意思。」季香說,「國徽咱們去跳舞。」
「麥穗留下來合作?」
「別無選擇。」
「那要哪面又有什麼勁?」
「玩玩。」季香說,「開始。」
吮螂之後、硬幣倒在小桌上,國徽莊嚴地盯望騎士兩隻緊張的大眼。
「這是命運。」季香笑道,「我們走吧,今夜多美好。」
「你真難對付。」騎士泄了氣。
「勝敗乃兵家常事。」
「結帳!」騎士燎亮的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