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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4:26:12
作者: 於卓
在遠處樓群後,圓圓的太陽噴射出熾熱的光芒。
袁坤、潘經理等一群人,擁著蘇南視察集中起來的車輛和設備。蘇南凝神望去,視野里的車輛擺得整整齊齊,設備也碼得井井有條,龐大的鋼鐵群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走近鋼鐵群,蘇南看看左右,帶著一臉笑容,順一條窄縫走進去,時不時在鐵傢伙上拍拍敲敲。跟在他身後的大尾巴拉得老長。轉到另 一頭時,蘇南想說點什麼,卻被一聲問候堵住了嘴。「蘇部長,你 好。」說著話從一台杏黃色的十六噸吊車底下顫出一顆腦袋,蘇南稍稍吃了一驚。爬出來的人滿身油污,臉上也不乾淨,一雙大手看不到本色。「蘇部長,您忘了,是我,我叫張國民。那年在大偷溝工地,您坐過我的推土機。對了,還有那年在部勞模表彰會上,是您親手給我披掛的大紅綢子。」蘇南想了半天,才把記憶深處一個模模糊糊的山東漢子跟眼前的這個人對上號。嗯,是他,他的家鄉口音還是那麼濃,蘇南笑呵呵伸出手:「張師傅,你還在我記憶里呀!」張國民抖抖油手說:「謝謝蘇部長,我手髒手髒。」袁坤跟潘經理碰碰目光,似乎都納悶張國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張國民是老標兵,他在一局的知名度不比袁坤低,只是這幾年才不被人們掛在嘴邊上。蘇南一指吊車問:「現在開這傢伙了?眼神還盯勁吧?」張國民道:「老早就開它了,眼睛啥的都還中。」蘇南點點頭,又問:「張師傅,你這台吊車,平時的使用率高不高?」聽了這句問話,袁坤有幾分緊張,生怕張國民實話實說,把今天這齣戲唱砸了。張國民一嘆道:「酶,蘇部長,不瞞您說,這台吊,淨落閒了。」蘇南嗯嗯地點頭,氣也喘粗了。潘經理心裡一熱,其實全公司里,就屬張國民這台吊車最忙。張國民笑道:「蘇部長,那您忙著看吧,我就不打擾您了。」蘇南說:「好好好,張師傅,您要多保重呀!」等張國民再次鑽到車底下,蘇南回過頭看看大家,拖聲長嘆,朝停在不遠處的奧迪走去。
送走蘇南一行人,潘經理來找張國民。面對張國民,潘經理的喉骨滾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張國民放下扳手說:「不叫出車,鬧心,就來收拾收拾。潘經理,我是昨晚才聽說有八千萬這檔子事,今天趕巧碰上了老部長,說了幾句違心話。」潘經理的鼻子直發酸,叫了一聲:「張師傅[」張國民苦笑道:「說了一輩子實話,偏偏在離退休不遠時說了瞎話。潘經理,你領大伙兒好好干吧,干出樣來,也就沒人願意說假話了,大伙兒看你還是不賴 的。」潘經理轉過臉,他不敢看對方。
下午,蘇南轉了二局幾家二級單位,每到一處說話都十分節省,搞得周圍的人心裡發毛,尤其是李漢一,言行小心翼翼。蘇南上午視察一局時,他應袁坤之邀派去一個處級「觀察員」,所以蘇南在那邊的視察細節,他一清二楚,他懷疑蘇南在自己的「戰區」沒走出興奮感與那個張國民有關,他有理由相信那一刻張國民從車底下鑽出來這個細節,是袁坤或潘經理事先精心設計好的鬼把戲,專門演給蘇南看的,因為很多人都知道蘇南對有過大會戰經歷的老工人們一向都講感情的。
蘇南從二局回來時,正趕上龔現在換浴水。龔現額頭上布滿細汗,白大褂前襟被蒲色的藥水泅濕了一大片。「好悶。」蘇南解開襯衫扣子,說:「小龔,怎麼不開空調?」龔現甩甩濕手,不好意思地說:「我弄不涼。」蘇南樂了:「晦,小鄒,你給小龔示範示範。」鄒雲拿過遙控器,邊德邊說,龔現連連點頭。「好累!」蘇南說。龔現轉身說:「蘇部長,我給您按摩按摩就解乏了。」蘇南道:「看你一頭汗,我還好意思?」龔餛攏起一絡爹發說:「不是真汗,熱水噓的。」蘇南站起來:「那好吧。」走進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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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雲喝了一大口飲料,坐在那兒紋絲不動。秘書一般在這種時刻,容易左右為難,總要找藉口迴避。鄒雲就不那麼六神無主。他認為不該溜掉的時候你溜掉了,會給領導造成不必要的被動和麻煩,甚至有些事情一輩子都說不清楚。這時門被篤篤篤叩響。「請進。」鄒雲站起來,推門而人的是李院長。「鄒秘書,蘇部長休息哪?」蘇南在裡屋說:「捏筋捶骨哪!」李院長望去,那門半開著,他看見蘇南的兩隻腳吊在床邊有節奏地上下顫晃。鄒雲說:「坐,李院長。」蘇南說:「李院長,你是來問我明天能不能 開始檢查吧?」李院長掏出一把單子,說明天查什麼後天驗哪些 大後天……一口氣把體檢日程安排了一個星期。蘇南說:「沒病 也嚇出病了。」李院長挺挺脖子道:「這還是我安排得緊呢,不然一星期的時間哪夠?」鄒雲心想,今年的李院長,就比去年的李院長會辦事了。
晚飯桌上,李院長說:「蘇部長,晚上八點我們醫院團委舉辦首屆天使杯卡拉OK大賽,您是團委的特邀嘉賓。」說完遞來一張精美的請柬。蘇南擺弄著請柬說:「李院長,這是小青年們的意思?」鄒雲插進話:「蘇部長,李院長可是越活越年輕啊!」李院長沖鄒雲笑道:「小鄒呀——」蘇南放下請柬:「嗯,他是實際年齡與心理年齡不符。李院長,不知給不給老朽出場費呀?」李院長說:「到時我代表全院醫護人員,送您一首歌。」蘇南夾起一根黃瓜條:「什麼歌這麼值錢?」李院長說:「《把根留住》。」蘇南笑出了聲,鄒雲和李院長也樂頗了臉。
鄒雲沒去看卡拉OK大賽,他跟蘇南說去李漢一家說說白石光的事。蘇南問什麼事,鄒雲說白石光做生意差點資金想貸款,銀行要個擔保單位。蘇南沒再深問。鄒雲知道自己的話恰到好處。
鄒雲在電話里跟李漢一約好後,到街上一家超市買了盒禮品咖啡,開車來到李漢一家。李漢一住老局長樓時,鄒雲去過兩次,現在這新局長樓他還是頭次來。新局長樓是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建築面積怕是超過了兩百平方米,鄒雲樓上樓下看過後,感慨頗深:「東升的住房是寬敞。」李漢一就借題發揮說:「鄒秘書,你要是來東升,也住這樣的房子。」鄒雲笑眯眯地盯著他,「這麼說,李局長給我留了一套?」李漢一給鄒雲倒茶:「水到渠成,房子算什麼事。」鄒雲願意跟李漢一這麼你一句我一句,不動腦子說不出來。
茶水下去半杯後,鄒雲開始談正事:「李局長,又要給您添麻煩了,有件事想請您幫幫忙。」李漢一說:「你太客氣了,鄒秘書。」鄒雲把擔保的事說出來,李漢一臉上沒露出難色,他心想這件事是福還是禍呢?從亮處看,這是件有利於爭奪八千萬的好事,幫白石光這個忙,就等於親了一下蘇南的臉。然而,李漢一又不得不想,既然是件看不出什麼破綻的好事,鄒雲會忘了袁坤?嗯,看來叫自己出面擔保是蘇南的意思,鄒雲充其量是個跑腿的。李漢一想從鄒雲嘴裡再摳點什麼,試探道:「蘇部長……」鄒雲馬上說:「李局長,動靜最好別搞得太大,蘇部長總跟我講李局長是個辦事穩重的人。」李漢一點點頭。臨走前,鄒雲把白石光的名片留給李漢一。
從李漢一家出來,鄒雲直奔袁坤家。袁坤的房子不是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一局的日子不如二局好過,袁坤拿不出造小樓的錢。鄒雲跟袁坤熟,袁夫人跟鄒雲也就不見外,說說笑笑像是接待親戚。袁坤見鄒雲遲遲不甩話頭,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夫人支出客廳。袁坤主動說:「龔主任的房子落實了,兩室一廳,鑰匙在我這兒呢。」鄒雲舔舔嘴唇。袁坤嘴裡味一聲,說:「我不知道這鑰匙怎麼交給龔主任,是我派人送?還是叫李院長來辦?」這個細節鄒雲事先倒沒考慮,他陷人沉思。「我說老弟,給出兩室一廳,切我一塊肝呀!你可不能叫我瞎子點燈白費蠟!」鄒雲猶豫道:「當然是影響面越小越好,同時還要顯出你的功勞。」袁坤說:「我也是這意思。」「這樣吧,」鄒雲一伸手,「把鑰匙給我,我來辦。」交鑰匙時,袁坤說:「這我就踏實了。」鄒雲往手包里塞鑰匙時,袁坤又說:「我給配了幾件家具,不過分吧?」鄒雲望著他, 一笑道:「我想龔主任不會生氣的。」房子的事到這裡點上了句 號,接下來袁坤把話題夯到八千萬上,流露出惶惑,鄒雲沒法給 他定心丸,就說剛開始還早著呢。
袁夫人端來一盤哈密瓜,每塊小瓜上都播著一根竹牙籤。 「嘗嘗,新疆帶回來的。」鄒雲沖她說:「真好看,沒吃就感到甜了。」袁坤伸手說:「來來來,吃!」鄒雲捏住一根牙籤時,袁夫人說:「小鄒,這大暑假的,小瑩就在家悶著,也沒出去轉轉什麼的?」鄒雲把一口瓜咽下肚說:「她的事不用我操心。」袁夫人說:「叫小瑩來東升住幾天吧。」袁坤揮揮牙籤道:「東升有什麼好玩的。」鄒雲說:「她妹妹來了,北京就夠小瑩陪的了。」袁坤想想說:「這樣吧,叫小瑩帶她妹妹到三亞度假村去住幾天。」袁坤說的三亞度假村,是袁坤跟當地一家公司合夥經營的,去年夏天袁坤就想讓小瑩去住幾天,被鄒雲打馬虎眼擋過去了,因為那地方太招眼。
鄒雲回到醫院,見蘇南沒在病房,猜想老人家是跟年輕人OK到一塊去了,沒興趣的話他早回來了。鄒雲的神經一放鬆,就想該給小瑩打個電話了,到東升後還沒聽到過她的聲音呢,再』說也該問候一下小姨子。電話打通了,他先是跟小瑩說了不到一分鐘,之後又跟小姨子聊了三四分鐘,長短都是些家常話。
鄒雲覺得身上豁嘰嘰的,心說該沖澡了,就找出內褲和背心進了衛生間。一股中藥味撲面而來,鄒雲抽抽鼻子,肺葉對這味道不反感。他脫光後擴擴胸,走到浴盆旁,感覺盆中的水平靜得像一橡茶色玻璃,幽暗的光澤忽見忽不見。他彎下腰,抬起右腳,就在欲進盆子的一剎那,他愣住了,懸空的右腳跟著落回原處。他咬咬嘴唇,來到對面牆下,那裡有一盞蓮花噴頭。他調好水溫,站到噴頭下,邊洗邊想自己從噴頭下到浴盆里,要走多少年的路途?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遠離了現實時,笑了笑,勸自己還是把心思集中到怎麼處理那把鑰匙上。等他關噴頭時,一個處理鑰匙的辦法就在他心裡形成了,這一回他要跟蘇南正話反說。
蘇南回來時,鄒雲正在沙發里打吨。蘇南臉色紅潤,鄒雲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汗味。蘇南說:「今天可是鍛鍊透了。」鄒雲笑著說:「蘇部長,沖個澡吧。」蘇南脫下白色T恤衫,拍拍肚皮說:「沖一下,好熱。」蘇南沒進浴盆,而是在鄒雲剛剛用過的噴頭下沖了沖。蘇南穿條大褲權子走出衛生間,脖子上纏著毛巾。蘇南說了些OK的場面,情緒爽得跟年輕人似的,鄒雲便抓住這個空檔,拿出鑰匙說:「蘇部長,袁局長可真會拍你馬屁,他給龔主任解決了一套房子,鑰匙卻送到203來了,叫我給龔主任。」蘇南摘下毛巾擦擦額頭說:「那哪是拍我馬屁,我看是拍你馬屁呢!」鄒雲說:「找麻煩呢,明天我把鑰匙給李院長,叫他看著辦吧!」蘇南笑道:「那樣不合適吧?在一些方面你比我了解袁局長,這事你也別叫他太為難,你處理一下就行了。」鄒雲給蘇南端來溫茶,蘇南說:「小鄒呀,從明天開始,我就不辦公了,安安靜靜檢查,你跟袁局長、李局長他們要是有什麼事,就儘管去辦,回北京歇兩天也行,你自己安排吧!」鄒雲撓撓頭說:「蘇部長,這次出來也不知怎麼了,老想家。」蘇南說:「那你就回去待兩天。」鄒雲聽出蘇南讓他走的意思,想還是回北京吧。
早晨一上班,李漢一就給安裝公司經理趙松打電話,讓他到辦公室來。昨晚,為考慮誰給白石光擔保合適,他比往日少睡了兩個多小時,最後敲定了趙松。趙松在二局是個不大顯眼的人物。工夫不大,趙松到了,沒說幾句話就打聽蘇部長回北京沒有,八千萬不會飛到一局吧?昨天下午蘇南轉到趙松的地盤時,趙松察覺出蘇南臉色不大好。李漢一說:『·不提這西,今天找你來,是想試試你有沒有軟骨頭病。」說著把一張名片遞過去,「老肌友托來的事,給這個人擔保三百萬貸款。」趙松轉著腦子,心想擔保可不是吃頓飯的事,保砸了也不是奧青臉腫的皮肉苦,在這上倒霉的人可不少。不過趙松也能想通,給名片上這個人擔保,保險係數低不了,就算萬一雞飛蛋打,李局長還能不給自己撐著?趙松收好名片說:「擔保三百萬,嘴裡一粒棗核的事,放心吧李局長!」李漢一說:「棗核也是錢買的,別一不小心吐了出去,叫別人撿去發了大財!」趙松心有靈犀,穩穩地點點頭。李漢一背過手:「那就抓緊時間跟他聯繫吧。」趙松說:「我今天就辦。」
等回到公司,趙松又犯猶豫了,心說全局那麼多二級單位,處長廠長一抓一把,李漢一怎麼就讓自己挑上了這副「重擔」呢?看來他還沒把自己列在年底進手術室的「黑名單」上,那會兒傳說自己不靈了看來都是瞎嚷嚷。「黑名單」的說法源於年初全局各二級單位領導班子的考核結果。往年民主評議幹部的結果,不公開透亮,老百姓只能逮些小道消息像滾雪球似的一傳十,十傳百,傳得五花八門,搞得被評議的人和參與評議的人,都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安心。今年李漢一改革了,搞公僕亮相,就是評議分統計出來以後張榜示眾,誰半斤誰八兩紙上一清二楚。趙松的相沒亮好,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跑光」了,分數在第三名屁股後,人一下蔫了。因為傳說李漢一搞公僕亮相,讓老百姓心裡痛快是一方面,真正的用意是為年底「大修理」各二級單位領導班子營造群眾輿論。
趙松打通白石光的手機:「白經理您好,我是工程二局安裝公司經理趙松,擔保的事……」白石光說:「啊,趙經理,您好您好,給您添麻煩了。我現在古巷裡辦事。趙經理您看中午咱們出去坐坐怎麼樣?」趙松有應酬經驗,說:「謝謝白經理,真不湊巧,中午我有安排。白經理,你看這樣好不好,下午兩點半,我去你們公司談。」白石光停停說:「趙經理,這像什麼話,還叫您來回跑,要不我去您那裡吧?」趙松一轉腦子說:「沒什麼沒什麼,下午我還要辦別的事,順路。」白石光說:「趙經理,那就這麼說死了,下午見!」
鄒雲進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車堵出去好幾里地,不然鄒雲早就進京了。小瑩和小姨子正在吃飯,見他回來了,都放下碗筷說話,鄒雲一張嘴對兩張嘴,手裡的拎包都沒空放下。小姨子不知東升是個什麼樣子,問得一臉興奮。小瑩打斷說:「東升是個天堂,行了吧?」又問鄒雲,「還沒吃飯吧?小蘭,去給你姐夫拿碗筷!」她們的午飯是炸醬麵,鄒雲問小瑩:「有我的份?」小瑩道:「小蘭下的面,我看四口之家都吃不完。」小蘭正進來,吐吐舌頭說:「我就知道姐夫今天中午回來,這就叫靈感傳遞!」鄒雲看小姨子還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知道她離婚沒離出疼來,就說:「小蘭,晚上想吃什麼?我請客。」小蘭揚起臉說:「燒鵝仔吧!」小瑩笑道:「就知道吃和玩,小孩呀?」小蘭說:「姐同志,別老拿這腔調說話好不好?我們可不是你的學生。」小瑩嘆口氣說:「別貧了,快給你姐夫撈麵吧,我再去切根黃瓜。」小瑩在廚房叮叮噹噹時,鄒雲和小姨子有說有笑。都坐下後,小蘭像冷不丁想起了什麼,用胳膊肘碰碰姐姐,說:「姐,那事,你忘了?』,小瑩說:「沒忘。』,鄒雲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這姐摘在打什麼啞謎。小瑩望著鄒雲道:「上午十點多,東升來個人,一局的,說是袁局長叫他來送點東西。小蘭,你去把那個信封取來。」小蘭取來一個牛皮紙信封,倒出裡面的東西說:「四張特製一的三亞度假村貴賓娛樂卡,卡上寫著5000點;這兩張白券,等於錢了,配上身份證到券上說的地點就能拿到往返三亞的飛機票。姐夫,你們的人太厲害了,是真方便領導呀!」鄒雲明白這是袁坤躲著自己搞的「地下活動」,那會兒離開東升時,自己跟他通過電話,他居然沒提這事,而是一步到位了。他拿起一張卡細看,卡 面金黃色,設計得很講究,像牡丹卡長城卡似的,他想自己去年 到度假村時,沒見過這東西,看來這娛樂卡是袁坤他們開發的新 項目。小瑩和小蘭都盯著他的臉,他從她們的眼神里看出,去不去三亞她們已經商量過了。小瑩低聲道:「小蘭想去。」小蘭跟上說:「你不是也想去嗎?光說我幹什麼。」小瑩紅著臉說:「我說等你再來電話時問問你,你現在回來了,你定吧!」小蘭不滿地膘了姐姐一眼,「這點小事也要姐夫拿主意?姐,給領導當老婆,有時就要挺身而出,替他們去犯這些美麗的錯誤。」小瑩的臉上又蓋了一層紅。鄒雲一笑,心想去就去吧,也占不了袁坤多大的便宜。再從另一頭說,不叫這姐倆去,袁坤勢必要在八千萬上胡思亂想,現在不能叫他對自己失去依賴的信心,自己在東升的路還長著呢。他說:「那你們就去開開心吧,好賴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小蘭嘈地躥起來,興奮道:「英明!」小瑩仰起臉道:「瞧你,就沒個穩當勁。」小蘭手中的筷子在醬碗裡一戳,接著拔出來,愣呵呵直衝鄒雲的嘴捅去:「接醬,獎賞的!」鄒雲不備,本能地一閃,面醬抹進了他鼻孔里。
趙松沒有坐車,而是騎著自行車前去赴約。他想在白石光面前裝裝窮,不會吃虧。方圓公司很好找,就在紅領巾大街上,一幢兩層高的小白樓,房產權在水利局手裡,方圓公司租了整個二層樓。趙松和白石光站著握手坐著寒暄。一位小姐進來給趙松沏茶敬煙,忙完後笑盈盈退了出去。白石光把一份彩印的公司簡介遞給趙松。
等趙松的目光從簡介里挪出來,白石光又把公司里的一些情況,用嘴補充到簡介里,最後才把他這次準備上手的「一龍」柴油生意,疊邊掖角地拋進趙松的耳朵。趙松不露聲色地聽著,其間呷了兩口茶。白石光峻了他一眼,起來走著說:「當然哄,趙經理,我們多少也會對公司有所表示的。」趙松端起茶杯。白石光所說的「表示」,是給公司八萬元擔保答謝費,而且是現金,並可以一次性交到趙鬆手里,不留什麼字據。
趙松想,原來不是義務擔保,李局長那會兒可沒點出這層意思。再想白石光的那種暗示,趙松心說饒了我吧,八萬元我要是私吞了,還不天塌地陷!趙松心裡敞亮了,他認為這個新情況,可以做篇好文章。在來的路上,他就琢磨擔保這件事,自己一手包辦不大合適,紙里包不住火嘛,最好能找個什麼藉口擺到公司班子會上鍍鍍金,把那些人也牽進來,將來萬一有點啥說法,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至於李局長那裡,想必不會有什麼異議,掖藏好他的影子,怎麼運作是自己的事。現在有了八萬元好處費,事情就容易挑明了,擔保的事可以演變成一樁創收的生意來做。
「白經理,不知擔保日期要多少天?」「頂多二十天。」「白經理,一兩天內咱們再聯繫,您看怎麼樣?」「趙經理,明天要是能辦清擔保手續,我明天就可以點出八萬元現金。」趙松聽出他要趕時間,便說:「我會抓緊,放心吧白經理。」後來白石光又有請趙松出去坐坐的意思,趙松又客客氣氣地推掉了,趙松想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
小城的街景,總是那麼沒有新鮮感,在趙松的感覺里,自己的家有多大,小城似乎也就有多大。他推著自行車慢慢走著,考慮擔保之事上班子會的時候,自己應當注意哪些細節,重點盯著哪幾個人。車前輪顛了一下,他揚起頭,無意之中看見了馬路對面「事達通禮儀信息諮詢服務中心」的招牌,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來。他對這家中心承辦的業務並不陌生,去年開發區里一家合資企業賴了公司一筆款,一討就說沒錢還,趙松愁得不行。一天他在家裡詛咒那家合資公司,女兒就給他介紹了這家中心,說那家公司到底有沒有錢,有錢都藏哪兒了,人家能給你摸個黑白 分明。中心裡的業務人員比克格勃還有能耐,手段奇特不說,國 內國外跟好幾百家類似的機構掛了鉤。趙松就將信將疑地前去 試試,結果三天後中心就揭開了那家合資企業的老底,錢一分不少地討了回來.趙松當時驚嘆不已!
趙松穿過馬路,來到中心門口,鎖好軍走了進去。中心的業務門類不少,打探一類分公探私探,收費標準不一樣。在趙松看來,中心有些業務明顯是侵犯個人隱私權,或是在法律上站不住腳的,顯然這個中心肯定有大背景,生意好也是因為能旁門左道地幫人「排憂解難」,而且是百分之百給客戶保密。今天接待趙松的服務生,就是上一次接待他的那個圓臉小伙子。小伙子認出了趙松,臉上格外熱情。趙松邊想邊往一頁紙上開列調查名目,最後交了三百塊錢定金離開中心。
按說李漢一吩咐的這件事,趙松似乎沒必要查這查那,因為是福是禍,到頭來他都無力左右,他查方圓公司背景,以及白石光這「一龍」柴油生意的相關情況,完全是一種下意識防範心理在起作用。
在轉天的班子會上,過擔保「生意」時,圍會議桌的人沒誰站出來剝皮砸核,趙松高懸的心落了下來。工會主席挺會鑽空子,說正愁沒錢往職工活動中心裡添點東西呢,這下妥了;管後勤的副經理也趁機說幼兒園等錢幹這干那。後來談到擔保細節具體操作時,趙松一退老遠,在會上定了讓財務科等相關部門手挽手去辦。財務科是趙松的掌上「明珠」,趙松心裡踏實。
下午臨近下班時,財務科沈科長來見趙松,說手續都辦到位了,拍拍懷裡的皮包道:「老闆,整八萬,都在這裡面。」趙松盯著皮包說:「不錯,按上午會議上定的去辦吧。」沈科長磨磨嘰嘰不走,趙松就問:「還有事?」沈科長笑道:「老闆,您再跟楊廠長過個話,把我媳婦那筆學費報了吧,才幾個錢嘛!」沈科長的愛人在二局機修廠,廠長是趙松的老同學。趙松一抬頭道:「這傢伙,還拖什麼?行,下來我催催他。」沈科長高高興興地走了。趙松神神手指頭,給李漢一打電話。那邊的鈴聲響了半天才接起來,趙松從雜音里聽出李漢一辦公室里有人說話,於是壓低了聲音說:「李局長,擔保的事都辦妥了。」
孫駝給袁坤傳來一個信息,說針對明年要實行的三崗制,李漢一已經在自己的農場裡做文章了,準備建造上規模的蔬菜大棚和發展淡水養殖業。袁坤一想到三崗制,腦仁兒都疼,雖說局裡已經成立了「三崗制領導小組」,可是沒幹出多少事來。想想離明年不遠了,袁坤意識到自己也該在這方面動動心思了,整天盯著八千萬,眼睛都盯花了,一局亂七八糟的事還多著呢。
袁坤打算明天開個全局二級單位多種經營經理會,摸摸這一路家底,到時分流下崗人員時,也好心裡有數。
夜裡下了小雨,早上袁坤上班時,天色還陰陰的,似乎還有雨要下。袁坤把工作布置出頭緒時,已經快八點半了,他抓起老闆杯去了會議室。八點四十分時,開會的人還沒到齊,袁坤知道這些腰別BP機、手拿大哥大的經理們不好擺弄,誰主管他們,他們的笑臉就衝著誰,好像他們的笑很值錢似的。主管三產的副局長鄧品,此時挨著袁坤坐著,時不時拿閒話來填充袁坤的耳朵。
會議開始後,二十幾張嘴統一培訓過似的,大談市場疲軟、產品積壓和資金短缺,能撈到錢的好項目瞪兩眼上不去,叫袁局長再往他們的鍋里撒幾把米,說水多米少粥是熬不稠的。袁坤本來氣就不順,聽了這些怪話後壓不住了,厲聲道:「你們哭窮,窮哪了?你們這些人,誰家的房子裝修得比我袁坤次?一個月里,你們能在家吃幾頓飯?住賓館,沒個三星四星的,你們往裡邁嗎?我想你們都忘了茅台是國貨吧?凌志福特大奔馳,你們哪個屁股下不是坐著金丘銀包?唉,同志們哪,我看是沒犯事,犯了事,是死是活,你們都比我有數!」鄧品臉上掛不住了,猛地抬起屁股,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袁坤發了一陣傻,直到鄧品走出會議室,才把手裡的真空杯重重地瞰在會議桌上,四周的臉都驚呆了,會議室里只有剛剛那一賺的餘音在迴蕩。
中午到家,袁坤肚子裡的氣還沒消淨。吃飯時,愛人想逗他開心,講她們單位里一個挺不錯的大姑娘,找了二局一個帶五歲男孩的娜夫,大家都不理解,於是有人問大姑娘為什麼不在一局找對象,一局像回事的小伙子也不少嘛,大姑娘就說:「嫁一局小伙住平房,停水斷電後爹娘;嫁二局娜夫住樓房,吃穿不愁親爹娘。」聽完後袁坤的臉更沉了,愛人聳聳肩,很沒趣地吃起來。
小虹出事了。等李漢一聞訊趕到醫院時,又被告知愛人己因過度悲傷昏死過去,正在急診室里搶救。
小虹是李漢一的女兒,前年高考落榜,情緒一直不好,後來花錢進了市一中開辦的高考補習班。班裡一位女代課老師,求李漢一把她在外地工作的弟弟調進二局,李漢一沒點頭,代課老師就一直不給小虹好臉色,時常拿難題當眾嘲諷小虹。有一次小虹被捉弄得夠嗆,站在那兒尿了褲子都不知道。從這以後,小虹就不再去補習班了。因為這時小虹的神經已明顯不對勁了,發愣發呆發木反應遲鈍,領到醫院找專家一看,說是得了青春期綜合恐懼症。治吧,天津北京跑下來,沒治好不說,還加重了。有一回小虹傻笑嘻嘻地讓李漢一背「五講四美三熱愛」,李漢一背到半道卡殼了,小虹樂得直拍手,譏笑他是小笨豬大草包,整天就知道臭美,還想考大學呢,做夢去吧!李漢一為了小虹,不知愁出了多少白髮。後來聽人說五台山和峨嵋山都有治這類病的高手,愛人就讓弟弟陪著去了兩山,奔波下來小虹還是老樣子,倒是把家裡存摺上的錢折騰得差不多了。沒辦法,白天只好請個本地老保姆來照料小虹,這陣子小虹老是嘔吐,愛人叫老保姆哄小虹去醫院查查,一查是有了身孕,老保姆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起來後哆哆嗦嗦給小虹母親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