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香銷玉殞卻不知何處
2024-10-04 14:20:36
作者: 上官雲飛
1945年8月6日和9日,美國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投下兩顆原子彈。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百萬紅軍分三路進入我國東北。日本帝國主義及依附於它的「滿洲國」皇帝溥儀的末日來到了。8月11日,溥儀按關東軍的命令將皇宮遷往通化,婉容在太監和馮媽、李媽的服侍下,離開皇宮,從長春登專車隨溥儀東逃。8月13日,他們一行到達臨江縣大栗子溝,這裡有一座日本人經營的鐵礦株式會社,日本人讓出房子給他們住。兩天後,日本天皇裕仁宣布無條件投降,溥儀也被迫宣讀了他當皇帝以來的第三次退位詔書。8月17日,溥儀按照日本人的安排,帶上貴重物品,同弟弟溥傑等幾個最親近的人—起逃走了,而將婉容和「福貴人」李玉琴等人扔在了大栗子溝。溥儀臨上飛機時對她們說,一到日本就派飛機來接她們。但溥儀的飛機在飛往日本的途中被蘇聯空軍迫降,溥儀等人當了俘虜,不久被押往蘇聯的西伯利亞。
被扔在大栗子溝的婉容已病入膏荒,猶如—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隨波逐流,聽憑命運的擺布。據李玉琴回憶說,她和婉容分住對門,李玉琴在西邊,婉容在東邊,中間隔著一道拉門,在房內說話互相都能聽到。李玉琴曾與婉容在偽皇宮中生活了二年半,但在溥儀的嚴密控制下,她們兩人竟沒有一次見面的機會。在逃難路上溥儀也是把她們完全隔開的。這時,李玉琴很想看一看這位皇后。她回憶這次見面的情形時寫道:兩個太監扶著她走到拉門前,門嘩地一聲拉開了,我差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原來頭腦中想像的她,不說如花似玉,也是清清秀秀,挺好看的。可現在看到的,已是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目光呆滯,臉色青白,二寸來長的頭髮豎立著。她身高l米63左右,穿一件又髒又皺的舊睡衣,由於長時間不洗,也看不出是什麼顏色了,真有點象瘋子。
在逃難的這段日子裡,李玉琴與婉容成了患難與共的姐妹。1945年11月,天氣轉冷,這群偽宮難民在溥儀的隨侍嚴桐江帶領下,搬到了臨江縣城。在臨江,婉容和李玉琴共同住在一棟朝鮮式的房子裡,在李玉琴的精心照料下,婉容病情一度有所好轉,身體也有所恢復。
不久這裡被八路軍解放,她們這批人作為戰俘被收審。後來解放軍撤離臨江時,將婉容、李玉琴等人帶到通化市。當時蔣介石發動了全面內戰,東北解放軍正遭受到國民黨優勢軍力的進攻,部隊生活、居住條件差,且時常轉移,無法照顧這位病皇后。部隊首長問李玉琴能否將皇后接到她家去住。但李家非常貧困,根本無力供養婉容,李玉琴懷著複雜的心情與婉容分手了。此後婉容與溥傑夫人嵯峨浩等一行6人被解放軍帶到長春,經審訊後部隊將他們釋放,但婉容已離不開鴉片,更離不開侍者,當時既無錢給她買鴉片,又無人願意領取她,她只能象囚徒那樣孤單單地跟隨在後撤的部隊後面走。
為了防備國民黨軍隊重新占領長春,部隊首長把婉容等轉移到吉林市。婉容在吉林市期間「還有過一度公開展覽」,在當時這無疑是對欺壓東北人民十幾年的日偽政權表達憤恨的一種方式。據報導此事的記者說,吉林警察局主辦者指著婉容告訴觀眾:「這就是溥儀的妻子!」
嵯峨浩在《流浪王妃》一書中回憶當時的情景說:「皇后雖然還能吃飯,但大小便已經不能自理了。這件事我無法讓學生們幫忙,只好一個人支撐著皇后那五尺六寸的沉重身體。我因為營養不良,身體也非常虛弱,所以這是一項很艱苦的繁重勞動。」
看守和八路軍的幹部都爭著跑進拘留所來看發狂的皇后,但是已經處在半瘋狂狀態的皇后,可能產生了以前在宮內府時的幻覺,把被子踢到一邊,嘴裡不停地喊著:
「傭人,拿三明治來。」
「快點兒把擦澡的毛巾拿過來。」
生活方面的特殊照顧也很快取消了,「一天兩頓飯,吃的是通紅的高粱和像水似的一碗湯,立即感到消化不良」。據嵯峨浩講,看守中有幾位戰士同情婉容,有位戰士讓自己的妻子做了布鞋和內衣送來了,還有位戰士拎些蔬菜送來,說是賣菜的老大娘給的。那天他到菜床子買菜,偶然看見牆上掛著溥儀的照片,就談起「皇后」現在關押在看守所內的情況,「老大娘聽著便流出了眼淚」,隨手撿了些新鮮蔬菜請他一定帶給「皇后」。這家賣菜的居然在偽滿倒台後十個月還公然懸掛溥儀照片,或許是念念不忘清朝的一位旗人吧!1946年6月上旬,她們隨我軍轉移到敦化。到敦化後,又是一次「跑步撤退」,顯然是因為國民黨部隊攻城在即。她實在堅持不住了,幾次躺倒在路邊,又重新站起來艱難前行。終於到達火車站,乘上沒有座位但有窗戶的「運兵車」,經敦化赴延吉。
在延吉下火車後是以遊街示眾的方式前往監獄的。嵯峨浩寫道:「同行的俘虜中,只有我們坐上了行李馬車。馬車上插著一面大白旗,上面用大字寫著:『漢奸偽滿洲國皇族一行』。行李馬車的後面,被反綁著的俘虜行列像一條蜿蜒蠕動的長蛇。街里的人全擁過來看熱鬧。半死不活的皇后蹲在馬車上,不時睜開眼睛呆呆地看兩眼。她已經麻木不仁,對一切都毫無反應了。我抱著她,咬緊牙關,揚起臉,忍受著民眾的唾罵。在街頭轉了一圈之後,我們又被關進了延吉法院後面的監獄。」
最後剩下的六個皇族成員都被關進單間牢房,婉容則關在由鋼筋水泥倉庫改造的牢房內。開飯的時候,看守便把飯菜端來放在小窗口前面。一天,嵯峨浩經過申請獲准從小窗口看看婉容。她吃驚地發現婉容已經從炕上掉下來躺在水泥地上了,沒有誰肯進屋把她架回炕上去,放在小窗口的飯菜起碼也有幾天沒動了,她已經無力端碗,可也沒人願意把飯菜送進屋裡去。婉容大小便失禁,牢房內臭氣熏天,所以誰都不肯挨近她。
嵯峨浩懇求監獄負責人允許她清理一下婉容的牢房,再給她餵點飯。結果未獲首肯。第二天,監獄派人清掃了臭不可聞的屋子,又把婉容的衣褲換洗了,這才允許嵯峨浩入內。當她端著飯菜來到婉容面前時,看到的仍是神志不清的「皇后」。
6月10日傳下一道命令:將婉容、嵯峨浩等六人轉往牡丹江,再赴佳木斯。考慮到婉容已經不能走路,還特意給她準備了一輛漂亮的馬車,以便在監獄到火車站這段路程上代步。然而,監獄負責人很快就發現婉容已是完全不能經受旅途折騰的人了,「如果她死在半路上,不如不走的好」。六天之後嵯峨浩等五人被押送到佳木斯,他們是在登上火車後才得知婉容已被留下不再隨行的消息,明白他們跟婉容最後分手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不久,這五個人在佳木斯獲釋,隨即各奔他鄉。
留在延吉監獄中的婉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皇族成員,孤獨地度過了悲慘一生中的最後十天。
在嵯峨浩走後的第10天即1946年6月20日,這個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皇后終於與世長辭了。在一份保存下來的原始登記表上清楚地記載著她的準確死亡時間:「於6月20日午前5時亡去」。死時年僅42歲。
婉容死後沒有歷代皇后「賓天」的盛儀,也沒有一位親人守側哭喪,甚至其屍骨亦無處尋找。
至於葬地,有說是「用舊炕席捲著扔在北山上」,也有人說是「葬於延吉市南山」。在當時環境下只能簡單處理後事,拍攝遺容和屍體存檔,然後找個合適的山溝掩埋,不留墳頭。關於「北山」和「南山」的說法不同,恐怕是難以求證了。
三年以後,在伯力收容所過囚居生活的溥儀,從嵯峨浩給溥傑的家信中獲悉婉容的死訊,他似乎無動於衷。
婉容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後一位皇后。她一生雖然有皇后的名譽和地位,卻沒有享受到皇后應有的權力和尊榮,正如末代皇帝溥儀所說的那樣:「她如果不是在一出生時就被決定了命運。也是從一結婚就被安排好了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