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有愛》——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劉乾坤
2024-10-04 14:04:25
作者: 何建明
振平
一本書、一部電影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一本書、一部電影帶給一個人的影響到底能有多大?著名華人導演李安在談起這個問題時,向記者和媒體坦陳,童年時期看過的一部名為《梁祝》的影片深深觸動了他,他對於藝術的痴迷與追尋自那時候起就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這種和電影間的宿命也最終成就了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世界級大導演。
我受命採訪的這位主人公——2009年度全國道德模範人物劉乾坤,也向我談到了類似的經歷。一部《英雄兒女》,同樣深深打動了少年時期的劉乾坤。與李安更多地是被影片的藝術綜合感染力觸動所不同的是,令少年劉乾坤為之觸動的是來自影片主人公王成所傳遞給他的,一種精神層面的觸及和感召;與李安相同的是,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潛移默化,奠定了少年劉乾坤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從而也就確定了之後的劉乾坤與常人不一樣的人生信念和行事準則,進而,他所行進的人生軌跡也就註定有了與常人不同的運行方式。
2月中旬的一個午後,春節的喧鬧剛剛褪去,邊城烏魯木齊重又被早春的寒冷空氣所籠罩。從我的採訪對象——烏魯木齊葦湖梁街道辦事處副主任劉乾坤的辦公室窗口望出去,葦湖梁電廠的廠區上空顯得有幾分陰沉。但劉副主任望向窗外的眼神中卻難尋一絲陰霾。那種清淡而曠達的眼神,是只有內心無所欲求,懂得淡泊、寧靜而致深遠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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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乾坤語氣平淡地告訴我說,再有二十來天,他就要退休離開現在的工作崗位了。劉副主任十平方米左右的辦公室內簡潔而樸素,沒有老闆桌,沒有皮質哪怕是革質的靠背轉椅(他處理公務時坐的是一把沒有扶手的普通木質辦公椅),更不見一般領導幹部辦公室里常見的所謂「怡情養性」的花哨飾物和擺件。當我看著他稀疏且顯花白的頭髮,建議他應該換把較為舒適的坐椅,哪怕加副自製的棉坐墊也好時,他笑笑說,其實能在辦公室安安生生地坐一坐的機會挺少的。也是,街道的工作紛繁複雜,維穩、走訪、安檢、督察、調解、會議……真正能坐下來閒適片刻的機會是不多的。
其實,但凡去過劉副主任家裡的人都會明白,如此這般的辦公生活環境,對於劉乾坤來說,就已算得上相當的夠「格次」了。生活中,劉乾坤對個人物質生活的要求低到常人無法想像的地步。他居住的位於六道灣的那間不足40平方米的低矮平方內,無一家用電器(這麼說也許不夠準確,與趙本山在小品里調侃自己在70年代擁有的唯一家電是支手電筒不同,這位21世紀的領導幹部所擁有的唯一一件家電是台陳舊的、價值不足百元的德生牌收音機);沒有衣櫥,衣物都被堆放在了靠牆的一隻紙箱裡;沒有獨立的廚房,幾件簡單的鍋碗瓢盆擺放在走廊隔出的一間「廚房」的木桌上,書櫃倒有一個,內里陳放的書籍在種類上沒有什麼規律可循,蔬菜種植、自然人文、機電修理……一本最愛讀的《劉胡蘭》的小人書從少年時期就跟隨他到了現在……
誰能想像,就是這麼一位生活清苦的普通街道幹部,卻以自己的一己綿薄之力,38年來不間斷地堅持捐助社會、捐助他人的款額累計達30多萬元!捐助的對象從身邊的同事、小區的居民到素昧平生的學生和困難家庭,幾乎遍布祖國各地。
乾坤有愛。
以平凡的小「我」寫就人群中不平凡的「大」我
1950年,劉乾坤出生於河南濮陽縣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父親是一名鄉村電影放映員。劉乾坤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是一個英雄主義在銀幕上大放異彩的時代,來自那些電影的耳濡目染固然對奠定劉乾坤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至關重要,而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一件真實的「小事」也深深地觸動了少年時期的劉乾坤。一次,父親帶著放映機和影片的拷貝到相鄰的一個村子「巡演」時,偶然得知了那個村子裡有三個生活異常困苦的家庭。心慈的父親沒有多想,他將當天身上帶的所有的錢全部拿了出來,均分給了那三個困難家庭。那些錢在今天看來真的不多,但就當時的生活水平來說,卻是一個不小的數目。這件被父親看似偶然的小事,將銀幕上的英雄和現實中的普通人物連接在了一起,將少年劉乾坤意念中,遙不可及的「偉大」與普通的日常生活對接到了一起,這使他明白了,英雄不僅僅活在銀幕上,同樣可以來自身邊的普通人,一個普通人以自己的身體力行同樣可以成就「偉大」二字,這就是少年劉乾坤對「偉大」二字的理解所有的最初雛形。
作為一名年屆60、現月薪可以拿到2600多元的國家幹部,他本可以過得不這麼清苦,然而,選擇決定道路,劉乾坤的選擇註定了他今生都將與清苦但卻快樂而充實的生活為伴。
他幾次將自己福利分房的機會讓了出去,他現在居住的平房原本是他的同事沙依提的。2002年,沙依提因病去世,留下4個孩子和已經辦理了病退的妻子白力克孜,日子過得很是艱難。白力克孜的身體耐不得平房的潮濕,但僅憑微薄的病退工資又根本買不起樓房。這一實際的生活困難被劉乾坤放在了心頭。幾個月後,單位按政策給劉乾坤分配了一套優惠樓房,劉乾坤以沙依提的名義,拿出自己一萬多元的警銜補貼買下了樓房,怕給白力克孜造成心理負擔,也是怕她不肯接受這麼「貴重的一份贈與」,劉乾坤告訴白力克孜,這是組織上關懷她和孩子,特批了給他們免費居住的。不僅如此,為了緩解這個貧困家庭的窘迫,2004年到2005年,劉乾坤僅為白力克孜的兒子依力亞交學費就交了4500元……
這樣大額度地捐助身邊需要救助的人的事跡還有很多。
在一次社區內的例行走訪中,劉乾坤注意到了小區內做小生意維生的一戶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寒風中,劉乾坤站在一旁觀察了那戶人家很久。生意不怎麼好,午餐時間了,一家人節儉的午餐簡單到令劉乾坤心寒:干饢就涼開水。這不是小區內的居民,但經常會出現在這裡。長期從事街道工作的劉乾坤知道,再過兩天就是少數民族的傳統節日了。「一定要讓他們在過節時敞開了好好吃頓肉!」這是當時劉乾坤在心底對自己、對那戶素昧平生的一家人暗暗許下的承諾。
過節那天,劉乾坤用自己的錢買了幾隻收拾好了的全羊,慰問了小區內的幾家困難戶後,他興沖沖地扛著剩下的一隻整羊就直奔那家人在小區裡的攤子去了。然而,他卻撲了個空。那家人意外地沒有出現。其實細想之下,也不意外,畢竟是個節日,不出攤,在家休息幾天也很正常。劉乾坤暗暗責備自己沒有提前一天來,就是聊上幾句,知道他們的住址也好啊。正在自責間,民警木卡依正好路過。木卡依笑著跟劉乾坤打招呼:「劉主任,這是幹嗎呢?過節搞慰問嗎?」劉乾坤尷尬地笑笑,就把情況告訴了木卡依,想問問他是否知道那戶人家住在哪裡。木卡依搖了搖頭,說那家人做生意很本分,他沒有過多地盤問過他們的詳細情況。看著劉乾坤失望的表情,木卡依建議說,「劉主任,我倒是知道一戶困難戶,日子過得很緊巴,羊肉嘛都買下了,你要是願意,我帶你去他家慰問一下吧?」
劉乾坤跟著木卡依去了本不在他所轄的社區的那戶貧困戶家中。那戶人家的日子的確過得很緊。就這樣,在木卡依的帶領下,劉乾坤自從2002年跨入那個貧困少數民族家庭後,直至2007年連續6年都堅持在民族節日的當天將羊肉或是現金送到那家困難戶的手中。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有點讓劉乾坤哭笑不得,這也是他至今不願透露那戶受助人姓名的原因。原來,那戶受捐助的對象,6年來都不曾知曉他們受到的捐助是來自劉乾坤的私人捐助。他們面對劉乾坤這個熱心的「公家的人」,生活中有了大大小小的、針頭線腦的困難,都要找他們信任的劉幹部尋求幫助……
「呵呵」,劉乾坤笑了笑,「其實沒什麼,目的就是想幫他們把日子過好一點,現在他們的孩子也都大了……結果達到了就成,其間的過程不必計較和解釋得那麼清楚。」
或許,在一些人眼裡,幫助身邊現實生活中需要幫助的人還很好理解,畢竟,受助者的「感恩」多多少少會給當事人一些心理上的慰藉。但劉乾坤的愛心卻是插了翅膀的,它常常飛越了地域的界線,這翅膀有時還是隱形的,受他捐助的四川女孩、內蒙古學生……都是後來費盡周折,才找到這位捐助他們於危急之中的「恩人」的。
你可能怎麼也想不到,劉乾坤家裡那件唯一的家用電器——德生牌收音機的主要功能並不是他用來消遣的。劉乾坤的很多捐助對象都是他留心廣播裡的相關報導和信息時得到的。他在傾其全力幫助身邊需要幫助的人的同時,還將愛的種子撒播到了更遠的地方。
在劉乾坤的抽屜里,存放著厚厚一打郵政匯款單。他告訴我,他並不是刻意保存這些單子的,只是,後來像集郵的郵友一樣,閒暇時翻翻這些單子,心底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滿足感和自豪感。他強調,收集這些絕對沒有居功自傲和想向世人證明點什麼的意思。他面帶微笑地告訴我:「不算先前被老鼠啃的和沒成想保存的,現在,這些單子一共有1021張。沒事的時候數過。」
仔細翻閱那些新舊程度不一的匯款單,還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秘密」。早些年的一些單子裡,「匯款人」一欄里填的並不是劉乾坤,這是怎麼回事呢?匯款欄里的「紅兵」和「劉建軍」又是誰呢?其實,這早已不是個秘密,原來,早在1991年就不斷收到以「紅兵」、「劉建軍」名義匯去捐款的河南濮陽縣黃河水利委員會和黃河小浪底水庫項目辦公室,終於在1996年,通過多方查找,找到了「紅兵」和「劉建軍」的真身,劉乾坤。
這些化名「紅兵」和「劉建軍」的匯款單附言裡,常有的一句話就是:「支援祖國的建設,請收下邊疆兒女的一片心。」像小浪底工程這樣舉國關注的大事,劉乾坤就是從收音機里聽來的。和大多數人不同的是,他不僅關注了,還行動了。這一行動從1991年開始,就沒再停下來。
「1996年,我已經轉業到了烏魯木齊市公安局,他們是通過發函給新疆軍區的某部隊,請求他們協助才找到我的。要特邀我出席『紀念人民治理黃河五十周年』的一個大會。我沒去。你想啊,從烏魯木齊到鄭州的來回機票加上住宿費用,少說不也得幾千元,省下來,再投入到黃河的治理上不是更有意義嗎?我去參加不參加那個會議,露不露下那個臉有什麼關係呢?」
「您當過兵呵?」我望著他不高的身材和花白的頭髮懷疑地問道。這一問,勾起了劉乾坤很高的興致:「那當然了!我1969年就當兵了,那是1969年的12月,我記得很清楚。1970年的10月我隨部隊進的疆。」說起做軍人的那段歲月,劉乾坤爬上了皺紋的臉膛上仿佛瞬間煥發了青春的光彩。挺直的腰板和鏗鏘的話語中,軍人的影子躍了出來。
是啊,我早該想到,很多「英雄」的成長都離不開部隊這個大熔爐。自小就給自己樹立了以王成為榜樣的劉乾坤,講起部隊生活對自己的影響時,感慨中流露出一絲難掩的豪情——
「66年、67年,我作為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先進典型,受到了河南省委的通報表揚。之後和另一個東北選出來的先進典型一起,在全區作巡迴報告。那次的感覺給我很大的影響。從那以後,我凡事都要爭個先,不是喜歡出風頭,是感覺自小受的教育要求自己要對自己嚴要求、高標準。工作上的事,對待同志的事情高標準,對待自己生活上的事最低標準。這是我生活的一個原則。只有這樣,心裡才踏實,不然,就總會覺得渾身不得勁。
「69年我當的兵,在部隊裡,別人都說我創造了一個神話。6個月就從一個新兵蛋子提拔為副班長,10個月入了黨。立了四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幹什麼立的功?呵呵,說出去人家都不相信。我在部隊裡幹得都是農活,就是種菜。人家說,你種菜也能種得立功?種菜真能種立功。看你怎麼看待這份工作了,態度端正了,工作有了熱情,有了激情,種菜也能種出成績來。辣子、茄子、白菜、土豆、蘿蔔……也就這麼些菜了吧,那時候也沒有多少的品種和花樣。但我在工作中肯動腦子,捨得下力氣。我種的菜比別人的產量都高,個大、水靈、漂亮!也沒什麼訣竅,就是用心了,用最笨的辦法。從翻地、下種、施肥、澆水到後期的護理,不偷懶,不耍滑。人騙地皮,地皮騙肚皮。這是肯定的事。菜收了後,我地里的菜,在產量上不比別人多出太多,可就是經吃。別的班的菜都吃完了,我庫房裡還多著呢。放開了吃,從來也沒剋扣戰士的配給。就是比別人種的菜經吃。你問啥訣竅,其實也沒啥訣竅。我就是每天臨睡前,都要有計劃地把庫里的菜挪挪地方,挑揀挑揀,好讓它們透透風,菜壞起來,傳染性很大的,不及時挑揀出來,一壞一大片,看著很心疼人。根據各種蔬菜的儲存時間和條件,和廚房的炊事兵及時通氣。搭配、調劑著供應,揀不好儲存的菜種先吃。其實就這麼簡單,人人都應該知道的常識,也應該想得到,但未必人人都能堅持做得到。我做到了,並堅持做了,那——種菜能種出個名堂也就不難理解了。」
我想起了那些匯款單上名為「紅兵」、「劉建軍」的化名,這些化名都和部隊有著密切的關係。這些帶著鮮明的共和國色彩的名字,不僅「為支援祖國建設」曾獻上過「邊疆兒女的一片心」,還曾救助過很多瀕臨失學的花季孩子,古麗雲就是其中的一位。
劉乾坤是在1995年的《中國青年報》上看到有關不幸女孩古麗雲的專題報導的。報導中,這個生活在四川雅安市南郊鄉澄清村的9歲女孩,獨自照顧雙目失明的養父,因家境貧寒,女孩邊上學,邊幹家務,生活的重擔令她瀕臨輟學的邊緣。女孩的不幸身世,深深刺疼了劉乾坤的心。劉乾坤遂以「劉建軍」的名義,從每月的工資里拿出100元捐寄給了這位素未謀面的小姑娘。這一捐助就是十幾年,直到小姑娘長大成人後,通過郵局的工作人員多方打聽到「劉建軍」的聯繫方式後,寄來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信中,古麗雲感謝了這位好心的叔叔,並表示在劉叔叔的幫助下,自己已經從困難中走了出來,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她叮囑她的劉叔叔,「再不要給我寄錢了」。信中,古麗雲還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見到這位好心的叔叔,親口對他說聲「謝謝您,劉叔叔」。
劉乾坤給古麗雲的捐款累計達數萬元。
用個誇張點的比喻,這樣的捐助故事只是劉乾坤「捐助故事集」中的滄海一粟、冰山一角。說到這裡,讀者也許會感到疑惑,劉乾坤剛剛漲了沒幾年的工資,漲了的工資也就不過2600元,相對他個人的力量來說,如此巨大的捐助力度,他是怎麼承受,怎麼籌劃的呢?朋友就不說了,他的家人能理解、支持他的慷慨,他的慈善嗎?我帶著這樣的疑惑向劉乾坤提出了我的問題。
關於前一個問題,劉乾坤說:「早些年和這些年,工資漲和沒漲,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前些年工資低的時候,我也是僅保留最低的生活費後,剩餘的工資就全都捐了出去。這些年,工資漲了,我用於捐款的數額也相應地提高了。我還是保持最低的生活標準。有時候我會把工資全部地捐助出去。你別怕,我能生活。現在咱們邊疆地區的公務人員不是可以享受一份政府關懷的『陽光津貼』嗎?900來塊錢,就這做我的生活費都用不完。我不講究穿戴,不吸菸不喝酒,吃飯能吃飽,不餓肚子就行。還有,有時候我會因為做好事得到一些相關部門或什麼基金會頒發的獎金。我一個人的生活很簡單,哪裡用得著那麼多的生活費,省下來的錢也都連同工資一起,全部捐給更需要幫助的人和事上頭去了。別看我的生活標準控制得這麼低,可還是經常會感到錢不夠用。因為除了隨機的一些諸如亞運會、奧運會啦,南疆改水工程啦、一些社會團體設立的基金會啦什麼的,每次需要一次性投入上千元不等的捐助外,有好多細水長流的捐款項目已是我長期捐助的對象了。像用於『黃河水利』和『長江三峽』的捐款,我是從工程動工之日起,一直堅持到現在的。頭筆款子多些,都是兩三千元。以後每月各捐50元,現在工資漲了,也就相應地提高了些。這是每月的工資里都要預留的一筆錢,沒有斷過。還有汶川地震後,我給重慶的三家學校的捐款、每月每家200元,首次是捐了一萬元。還有,還有定向援助的幾位沒有完成學業的學生……我就常常感到錢不夠用。同事看我吃飯都是饅頭就鹹菜,都開玩笑說我是個靠剋扣自己很能省錢,卻攢不住錢的『漏錢罐』。還有人叫我苦行僧。呵呵,說啥的都有……」
關於第二個問題,劉乾坤的神情顯得忽然間落寞了下來。「家庭的事,我不想多談。目前我一個人過挺好的。女兒也大了,不用我操心了。愛人嘛,離開我……也絕不是因為我做慈善的事,和這些無關。再怎麼說,她們的生活也要比那些等待救助的貧困人群要強得多,(她離開我)不是因為這個。」
我適時地噤了口。轉而不由得想起了先前談論他的出身時,他無意間透露的一個細節:自幼,母親就和父親離異了。他跟著父親過。一生清苦的父親在他的眼裡很高大。
賦予這世間如此多的愛,卻並不能獲得最親近的人的理解(原諒我還是懷疑了劉乾坤關於妻子離開自己所作的解釋,劉乾坤的「原則」和刻板,註定在一定程度上會不可避免地傷害到他最親近的人),或許,這是成就「高大」抑或「偉大」二字,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不忍再觸及一個年屆60,且心地善良的老人所不願為外人道的隱痛。裝作不在意地,我輕輕地繞開了這個話題。
38年,涓涓細流涌匯為江河湖泊
和劉乾坤的接觸與對話中,他多次向我提到王成——電影《英雄兒女》的主人公。
「王成為了信念,生命都可以捨棄,我生活在今天,能吃飽穿暖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與王成相比,我做的這些事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離『偉大』二字很遠。誰偉大?王成偉大、劉胡蘭偉大。」
「我不認為我做的事有多麼了不起,需要多麼受關注。我心底一直認為我做的這些事不應該是個特例,應該是全社會的一種常態。這種被大家稱為崇高也好、慈悲也好的精神其實是我們全民族幾千年文化中一直倡導和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要把這當做一件正常的事情來看、來做才行。眾人拾柴火焰高。」
說起自己心底的感受時,劉乾坤顯得有些激動。
我調整了一下被他帶動起來的情緒,想找點讓我和他都可以放鬆下來的話題。畢竟,我們都知道,中華民族幾千年積澱下來的傳統美德,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新歷史時期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生活中,像劉乾坤這樣的「典型」之所以如此受到關注,恰恰顯示了這種精神的彌足珍貴。這世間從來就不曾遺失過愛,我們常說大愛無聲,大愛無形,作為一個生活在人群中的凡人,用一生的時間來踐行這種愛的宣言時,它的無形會融進一件件具體、瑣碎的有形中,這種有形和周圍的世俗社會,和社會整體道德水準日漸式微的大趨勢,勢必發生碰撞和交鋒,這種碰撞往往又是有形的,它無疑給劉乾坤這樣的「堅守者」和「踐行者」帶來困惑和疑慮。
為了調節氣氛和緩解一下劉副主任的情緒,我跟他聊起了關於他即將開始的退休生活。
「退休了我就回河南濮陽老家。房前屋後種塊地,我喜歡種地。」
「退休了,也不好好享享清福……」
「種地對我來說就是一種享受啊。」
「捐助的事……」
「捐助和退休不矛盾啊?退休後工資可能會有些變動。不過,我還是會一如既往的。自己種地,自給自足了,自己的日子更好安排了。四川災區那幾所災後重建的學校、還有幾個學業沒完成的受助學生,我會堅持固定給他們盡我自己的能力進行長期捐助的。等那些學生畢了業,再通過線索找幾個真正需要幫助的困難孩子……」
聽著劉乾坤為自己作的退休規劃,我明白,他這雙愛心的翅膀,即使羽翼日漸走向凋敝,但它舞動時帶動的氣流和劃下的完美弧度依舊強勁和完美……
堅持。
我注意到劉乾坤多次強調的這個「堅持」,這讓我又想起了那句偉人說過的老話: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不難,難的是做一輩子好事。進而,我又想起了之前劉乾坤給我說過的一件事。那件事也正好關乎于堅持。
「結對子」。這個詞人們大概不會太陌生。2004年,在單位黨組織牽頭的「黨員·貧困家庭一對一結對子定點幫扶」活動中,劉乾坤和轄區內的一戶少數民族家庭結成了「對子」。7個年頭過去了,當活動從最初的大張旗鼓備受關注逐漸降溫到再沒人想起時,劉乾坤的這戶對子依然結著。不僅如此,除去當初組織上安排給他的那戶「對子」,他自發地又結了5戶「對子」。「都是有一時半會不好解決的實際困難。雖然我也知道『授人魚不如授人漁』的道理,但有些『對子』的情況要複雜些。這就需要慢慢來,這6戶對子的民族成分包括維、蒙、哈、回、漢和錫伯。做好了這件事情對促進民族團結來說,是多麼有意義啊。」
7年,6戶人家,劉乾坤遠離此項活動伊始時的喧囂,默默地以他微薄的收入,定時提供給他的「對子」們實實在在的物質幫助,細想之下,這種堅持委實不易。
每年的「七一」和逢少數民族的傳統節日,劉乾坤都會將慰問款或是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及時送到這些「對子」的手中。平日裡,逢到某個「對子」家庭里有了急難的事情,例如突發急症需要入院治療時,大至他自掏腰包代為交付入院押金、簽署入院擔保,小至幫著購置牙刷、毛巾等一應生活用具,他都義不容辭、不遺餘力地伸出援手跑前跑後。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劉乾坤以自己的一己之力,讓困難群眾感受到了「組織」的溫暖。
劉乾坤說,他自少年時期第一次不留姓名地為教室修理門窗和桌椅板凳時,就知道了「貴在堅持」這四個字。
他做到了。
38年來,這種堅持,讓涓涓愛的細流匯聚成了一片江河湖泊。三十多萬元,或許於這個每天都在生發著財富神話和不斷催爆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是億萬富翁的時代來說,並不是那麼起眼。但就劉乾坤的個人能力來說,誰能否認那不是一片江河湖泊呢?
在別人眼裡,他頭頂光環,一路走得清苦而艱澀,苦行僧一般。
在他自己的心裡,他一路走得充實而快樂。他曾說過,「盡我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是我生活的意義」。他不否認自己較之他人做橫向比較時顯得是有些清苦,但是他說,「以苦為樂就苦中有樂了」。他不願拿自己的生活跟身邊的同階層的人做橫向比較,他喜歡跟以前的生活做縱向的比較。他說,有些人認為我是一個跟當下社會脫節的人,只沉浸和生活在過去的時代里。他們認為我是個不合時宜的人。不論哪個時代,向善的心都是要有的。這種美德傳承了幾千年,難道我們古人所總結、倡導的那些優良的東西都已經不合時宜了嗎?我反正認為我沒有和社會脫節,我通過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和這個社會發生著實實在在的聯繫。而那些只顧過好自己小日子,兩耳不聞他人疾苦的人,再養尊處優也是個和社會沒多大關係的人。一個人不以改善一己的生活狀況為全部的生活意義,而以自己的存在去影響和改善更多人的生活甚至命運的時候,是幸福的,那種油然而生的踏實感、充實感、幸福感、成就感是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想像的……
讓我們在這些安靜的數字背後完成我們的想像吧——
……
1986年,1000元,捐助安徽、河南受災群眾;
1987年,3000元(轉業費)捐贈河南省濮陽縣城關鎮,用於扶貧幫困;
1989年,2000元,捐贈河南省政府……
……
1990年,5000元,捐給家鄉「四化」建設(匯款附言);同年,1000元,捐助黃河小浪底工程建設;同年,1300元,捐贈亞運會的召開……
……
1998年,2300元,捐贈中國紅十字會,用於抗洪救災;同年……
1999年……2000年……
……
2008年,10000元,捐贈汶川地震救助……
……
太多,太多。我終於發現,大愛真的無言。過多的累述和過多的贅言,除了那麼一點的淺薄之外,有的只可能是掛一漏萬的遺憾和欷歔。
上善若水,乾坤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