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2024-10-04 14:03:48 作者: 唐達天

  轉眼間,國慶節到了。

  2002年的銀都連下了幾場秋雨,天氣驟然變涼。國慶節期間,人們都穿上了毛衣,就沒有往年的國慶節過得那麼瀟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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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揚利用國慶節放假時間,獨自去了一趟扶貧點,看了看希望工程小學的工程進度。臨離開海濱市時,黃總一再交代,希望小學工程的事,就不勞他多費心了,要充分相信地方政府。黃總只希望他能早一點來國安集團公司。儘管如此,胡揚還是覺得有必要下去看一看。轉悠了兩三天,上來後,他收拾好了東西。一上班,他就把那份早已寫好的辭職報告送到了田振軍的案頭上。田振軍一看,非常震驚地說:「你真的要辭職,要扔掉鐵飯碗?」

  胡揚笑著說:「端的時間長了,手有點發酸。扔掉它,也許對我更好。」

  田振軍說:「胡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勸你還是斟酌斟酌再做決定。」

  胡揚本不想再說什麼,一看他這虛情假意的樣子就有點煩,忍不住說:「我早已斟酌好了,沒有必要再斟酌了,再說,我走了,空出了位子,對你來講不也是一件好事嗎?你還可以調你的親戚朋友進來,還可以提拔你的親信嘛!」

  田振軍的臉一下子紅了,囁嚅著說:「你看你,話不能這麼說嘛。我是誠心留你的,是你要走呀。」

  胡揚說:「是的,是我主動辭職。但,我還是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我還真的下不了這樣的狠心。」

  田振軍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胡揚,話可不能這麼說,好像是我逼你辭職的,我可擔當不起這個罪名呀。」

  胡揚大度地一笑說:「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會讓你擔當的。」說完,哈哈大笑著走出了田振軍的辦公室,真有點「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灑脫。

  台里的人聽到胡揚辭職去南方的事後,有的勸胡揚別一時衝動,釀成大錯;有的則鼓勵他去,尤其是羅正業更是如此,「莫愁前路無知己,天涯誰人不識君」,胡揚,趁著年輕,闖去吧。說實在的,要是年輕十歲,我也要闖去。等眾人撤去,李小陽說:「你真的要走?」

  他笑著說:「哪能是假的?」

  李小陽說:「你聽到沒有?白建國、劉國雲、王金成已被省紀委工作組『雙規』起來了,夜舟美食娛樂城的女老闆也被『雙規』了。」

  胡揚吃驚道:「真的『雙規』了?那個女老闆叫蘇娟,我很熟悉她,她跟我的朋友還談過戀愛。她也被『雙規』了?」

  李小陽說:「聽說我們電台的一位記者在省報內參上揭露了這件事,引起了省委書記的高度重視,才下令讓省紀委查辦的。」

  胡揚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心想這位記者如果不是李小陽,又能是誰呢?他會是誰?

  李小陽說:「現在台上的局勢也要大變了,都市調頻台發不了工資,職工聯名上書市委、市政府,要求讓你出任台長。紀委已經著手查處『招干』問題,田振軍、方笑偉可能都會被牽扯進去。在這之前,『小字報』和『嫖娼』事件,已經把兩個人搞得聲名狼藉了。有關方面透露出,這次要對領導班子來一次大調整。你應該充分相信,腐敗畢竟是局部的,暫時的,正義最終會戰勝邪惡,不要太悲觀了。既然大家這麼看重你,你就留下來吧,不要失去這個機會,也不要辜負了大家的一片誠意。」

  他搖了搖頭說:「我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所以,就談不上失不失的。」他看李小陽的興致很高,怕潑了人家的冷水,就說:「其實,小陽,如果讓你負責干調頻台,也一定能幹好。這次是個機會,你不妨爭取爭取。」

  李小陽滿懷信心地說:「你要是不干,到時候我一定會積極爭取。爭取不到那是另一回事,但我絕不會放棄。」

  看著李小陽離去的背影,胡揚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心裡就酸酸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下午,葉非和思思為他餞行,與好朋友相聚,他的心情才有所好轉。

  葉非說:「苟富貴,毋相忘。到時候你在海濱發達了,別忘了拉扯兄弟一把。」

  胡揚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你們二位拉扯上去,也使我有個伴。」

  葉非說:「說真的,到時你留意一下GG裝潢業的行情,春節上我和思思去看你,要是那裡真的能混上飯吃,我們就奔海濱去,樹挪死,人挪活。換個環境沒有什麼不好。」

  正說話間,胡揚的手機響了。是謝婷婷打來的。謝婷婷高興地說,她寫了幾篇有質量的好稿,總編很賞識她,就把她提升成了記者部主任。胡揚說好呀,到時候,我要是在海濱呆不下去了,就去給你打工。謝婷婷說,去你的,你呆不下去我也不能要你,胡揚說為什麼?謝婷婷說因為你的水平比我高,我能要你這樣的下屬嗎?說著大笑了起來。末了,謝婷婷問他什麼時候出發。他回答說:還得幾天。謝婷婷又問他這會兒在幹啥?他說正和葉非、思思在一起吃飯。他看思思正勾著手想和她通話,就說,你等著,思思要跟你說話。

  思思拿過手機就叫了起來說:「婷婷,你這個小混蛋,你知不知道,胡揚為了找你,已在中央電視台登了尋人啟事。你再不浮出水面,我們就打算到《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上去登了。」說著便瘋笑了起來。

  婷婷也玩笑著說:「早知道你們還要在《紐約時報》上登尋找我的啟事,我就不浮出水面了,等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了,我再出來。」說著也瘋笑了起來。

  看著這兩個瘋丫頭在電話中瘋說瘋笑的樣子,胡揚覺得一陣開心,仿佛又回到了巴丹吉林的大沙漠上,回到了麥浪滾滾的田野中,回到了蒙古族的帳篷里,回到了梭草叢生的沙丘上。那是多麼純淨的美啊,純淨得如藍天白雲,純淨得如湖泊蕩漾。

  胡揚的心也跟著飄蕩了起來,一直飄蕩著走進了站台,登上了向南的火車,心裡才湧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他說不出那是高興還是憂傷。

  銀都,畢竟是他生活和工作了十多年的地方。在這塊土地上,他流過汗水,付出過心血,他在這裡榮耀過,也在這裡傷痛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要畫一個完整的句號,從此遠走高飛,漂泊他鄉。此時此刻,他的心裡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樣樣俱全。他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他真誠地面對他人,真誠地面對社會,得到的卻是別人的冷嘲熱諷。「電錶」事件的報導如此,失學兒童的報告文學也是如此,直到他的報導挖出了幾個社會蛀蟲,直到他的報告文學帶來了一百萬元的經濟效益,那種冷嘲熱諷才平息了下來。在沒人牽頭創辦都市調頻台的時候,他牽頭干,可辦出名堂來了,卻又讓別人搶了位子,他自己則被流放到了一個閒置的部門。士可殺,不可辱。這無疑是對他勞動的不尊重,對他知識和人格的不尊重,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報國無門。尤其想起像田振軍、方笑偉這樣的政治流氓,連起碼的人格都沒有,竟然還盤踞在領導崗位上。一想起這些,他痛心疾首,傷心萬分,真有點「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的悲憤。

  火車啟動了,看看車窗外來送行的葉非和思思,他揮了揮手,一股從沒有過的柔情頓時湧上心頭。朋友,再見吧!無論過去,還是將來,我都會記住,記住我們曾經的友情,記住曾經的快樂。它就像一隻輕柔之手,將會永遠撫慰著受傷的心。

  就在這時,他眼睛一亮,猛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他的目光越過來來往往的人流,越過滾滾的紅塵,追逐了去,他只看到她的側影,高潔、淡雅,她拖著一個手提箱,緩緩地隨著人流走向出口處。他的心不由得咚咚地跳起來,婷婷的姐,那是婷婷的姐啊。她怎麼回來啦?是來探親,還是徹底擺脫了她過去的生活?

  是的,來的來了,走的還要走,來來去去,不僅僅是為了生存,也是為了某種信念。

  漸漸地,眼前景物向後退了去,最終在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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