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2024-10-04 14:03:45
作者: 唐達天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小字報事件不僅震動了銀都人民廣播電台,並且很快就在社會上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田振軍被搞得很被動、很尷尬,在街頭巷尾碰到熟人,都關心地問,是誰幹的?查清後絕不能輕饒了他。有的沒有見到他,就打來電話表示關切和問候。仿佛他成了街頭巷尾議論的對象,成了大家飯後的談資。他知道,這些人的關心僅僅是一種表面現象,更多的是出於一種好奇,是在關心他的時候想了解和知道一些別的什麼。而真心關心他的人卻很少,比如王金成,比如劉秘書長等。
王金成說:「你估計這是誰幹的?」
田振軍說:「沒有真憑實據,只能是估計,除了方笑偉,別人可能性不大。」
王金成說:「是不是他想趁紀委調查招干一事的機會,製造矛盾,擾亂大家的視線,好嫁禍於你?」
田振軍說:「我也是這麼考慮的,所以,這就更加令人氣憤難平。」
王金成說:「最近我的情況也不妙。當年賣戶口的事兒有人給省報寫了一篇文章,據說在『內參』上登了,省委李書記看後做了重要批示。前不久省紀委派人來暗暗察訪了一次,也不知道他們查出了什麼,他們走後,我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田振軍吃驚道:「不能有啥問題吧?」
王金成說:「也很難說,雖說有白副市長和劉秘書長擋著,省上也有領導護著,但,這事兒畢竟捅到省委書記那裡去了,就看省紀委的人怎麼給李書記匯報了,如果是輕描淡寫地說一下,說沒事兒也就沒事兒了,他們要是認真起來,想找點問題也能找出來。不過,問題不會太大。」
田振軍不覺吁了一口氣,說:「這是什麼人幹的?你知道不知道?」
王金成說:「我懷疑是不是你手下的人幹的,趁這個時機,轉移紀委的視線?」
田振軍說:「你是指方笑偉?為了轉移紀委的視線,把水攪渾,他好脫身?」
王金成說:「從這兩件事的性質上來分析,給內參寫文章的和寫小字報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田振軍說:「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他這個人啥事都可以做出來。」
王金成說:「他有什麼把柄可抓?比如經濟問題,比如營私舞弊?」
田振軍說:「這些方面沒有把柄。他倒是有一個小情人,是這次招干招的,比較狂,根本不把調頻台的領導放在眼裡。另外,他接管調頻台後,GG創收大滑坡,現在職工開支都有問題。我懷疑他經濟上有問題,可就是沒抓住把柄。」
王金成想了想說:「好好!他有這些就好。」然後,又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田振軍直聽得連連稱妙。末了王金成說:「這就叫做絕殺,不僅讓他在電台呆不下去,就是在整個銀都都做不了人。他想把輿論的焦點引向我們,我們再把矛頭轉向他,看誰厲害!」
田振軍不無感慨地說:「在政治上你比我成熟多了。」
王金成說:「這也是磨鍊出來的嘛!」說著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在他們密謀策劃後的第三天晚上,事情就發生了。
大概是晚上九點左右,田振軍接到了馬潔的電話,說他們進了開元賓館。田振軍立即打電話告訴王金成。王金成就說了一聲好。十點左右,王金成打來電話說,抓到了。手下的人按賣淫嫖娼來處理,每人罰款五千元,他們沒錢,手下的人說,沒錢就讓單位來保人。他們又不肯提供單位,只能把他們拘留下來了。田振軍說好,明天早上,你讓手下的人先打電話到記者部,然後打到調頻台、辦公室,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之後,再把電話打到我的辦公室,我去領人。
次日一上班,記者部接到了來自公安局的一個電話。電話中說,你們單位是不是有個叫方笑偉的人?回答說有,是我們的副台長。電話中又說:「他昨晚在開元賓館嫖娼,被我們抓獲了,請你們帶五千元現金來公安局領人。」記者部的人回答說:「這事兒我們還得給田台長匯報。」公安局的人說:「我給你們的台長打過去吧。」之後,都市調頻台、辦公室分別接到了這樣的電話。最後,他們才把電話打到了田振軍的辦公室。
整個廣播電台一下子沸沸揚揚起來。田振軍就是在這沸沸揚揚中帶著副台長桑學文、辦公室主任雷小剛、調頻台副台長馬潔,坐著奧迪車,一起去解救方笑偉。田振軍不無惋惜地說,怎麼出了這樣的事兒呢?老方怎麼這麼糊塗呀!馬潔說,不知道賣淫女有多漂亮,竟然把我們的方台長拉下水去了。桑學文說,賣淫女再漂亮,也是賣淫的,不會對你產生真感情。方台長也真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雷小剛說,他們是不是搞錯了,方台不至於去嫖娼呀。馬潔說,但願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否則,我們廣播電台的面子就讓他給丟光了。
又說又笑之間,他們來到了公安局。到門衛一問,說是要到治安大隊,到治安大隊,接待他們的人說,這個嫖客說是銀都廣播電台的副台長方笑偉,我們都有點不相信,是不是他冒充你們的方台長?你們來了就好,是你們的人,繳下罰款就把人領走。說著就打開了房門,方笑偉一下子大嚷了起來:「什麼嫖娼?你們完全是捏造事實,無中生有,我要告你們!」公安說:「你還嘴硬,我們把你們在床上的鏡頭都錄得一清二楚,你還狡辯什麼?還需要我給你們單位的人放一遍嗎?」方笑偉一時無語。田振軍就說:「老方,別激動,有啥事等出來再說嘛。」公安說:「那個女的,也說是你們電台的,你們看一看,是不是你們的人。」說著又帶他們打開了另一間房門,一女子正披頭散髮地立於一隅,背朝外,面朝牆壁,用手捂面,大家都看不清她的臉面。公安說:「過來,你們單位來人領你來了。」那女子便突然號啕大哭起來。這時,大家都認出了是許佳。馬潔就上去扯著她的胳膊說:「別哭了,這不是哭的地方,等回到單位上再說。」公安這才說:「你們電台是咋回事?堂堂的新聞單位,更應該知道遵紀守法,怎麼盡出這種事?好了,把人領回去吧,既然是一個單位的,就不按賣淫嫖娼論處,罰款也免了。不過,以後還得注意影響。」
幾乎是一個早上,「小字報事件」就被「嫖娼事件」淹沒了,人們再不說「小字報」的事兒,覺得那無非是領導得罪了群眾,群眾無法發泄不滿情緒而採取的一種手段而已,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倒是這「嫖娼事件」更刺激,更能助長人的談興,滿足人們獵奇的願望。比如說這小姐長得怎麼樣,公安抓的時候,他倆是不是正在床上做那事兒?如果沒有看到他們裸身在床上,這「賣淫嫖娼」就不能成立。這大都是圈外人議論的,而本台職工則不會庸俗到這個份上,他們具體到了那兩個人上,有的報以同情,說方台長跟許佳也夠倒霉的,現在是什麼年月了,男女之間有這碼子事也屬正常,可要是被公安局抓到就出醜了。有的則抱著好奇心,說不知方台的老婆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這家庭能不能保住都難說。有的則在私下裡說,方台這一出醜,怕這副處級的職務就保不住了,為這事丟了官職真是划不來。
這些議論當然也傳到了田振軍的耳朵里,聽到這些之後,田振軍就止不住一陣竊喜,心想我讓你方笑偉跳彈,你跳彈來跳彈去,最終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每每自得地想起這件事的全過程時,就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老戰友王金成真是個人物,如果沒有他的鼎力相助,他恐怕還沉在「小字報」的陰影中無法擺脫出來。看來,人在官場,也得有幾個圈中人,好有個照應。不然,你就太勢單力薄了。
方笑偉被單位保回來後,人一下子就垮下去了。幾天來,他窩在家裡不敢上班,也不敢出門,老婆的指責和羞辱倒也能承受,最使他承受不起的是社會輿論,是同事們那種怪異的目光。他打算在家裡調整調整情緒之後再去上班。他非常清楚,這絕不是公安局偶然查房查出來的,肯定有人在背後操作,就是想把他和許佳置於死地而後快,他沒想到,他根本就沒想到他會敗在她的手上,而且敗得這麼慘。「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尤自可,最毒婦人心。」這個女人實在是太毒了,多年來,我為她付出的並不少,她竟然對我用如此狠招?他想,也許,這一次,他很難保住位子了。倘若能度過這一關,他一定要雪此恥辱,非把她置於死地不可。最使他放心不下的還是許佳,她畢竟還很年輕,能不能承受住社會的壓力?能不能渡過這一關?要是想不開,出了問題怎麼辦?既而,轉念一想,算了,你別杞人憂天了。她壓根兒就不會把這件事兒當作個事兒。公安局問她的時候,她反而把公安局問住了。她說:「我想跟誰睡就跟誰睡,你能管得著?你現在抓我,說不準你的老婆正在別的男人的床上哩。」這類女孩心無負擔,把什麼都想得通,想得開,否則,她也不至於用她的身體來做交易了。再說,你關心她又能怎麼樣?當初你對她不也很關心嗎?到頭來害你的不就是你曾經愛過的、關心過的人嗎?人啊,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相愛,只有永遠的利益。
就在國慶節來臨之際,胡揚從南國海濱回來了。胡揚一回到台上,就聽到「小字報事件」和「賣淫嫖娼事件」,聽到這些後,他只是付之一笑,並沒有產生多大的興趣。這次南國之行對他的觸動太大了,在酒吧里意外地遇到謝婷婷的姐之後,他的心一直平靜不下來。那樣一個冰清玉潔的人兒,為了生存,為了家庭,竟把自己出賣在了那種地方。他經常在想,倘若謝婷婷的爸還活著,有個一官半職,她的姐將會是另一種人生,天生麗質的長相,令人羨慕的工作,不是花中之花,至少也是小伙子們心目中的一朵花。生活就是生活,生活不是假設。相對於那樣一個燦爛美麗的人兒,相對於她做的犧牲,相對於她受的委屈,你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你還有什麼不可包容的?而當他參觀了國安集團公司之後,他真的被他們那種先進的管理思想、科學的經營理念感動了,他覺得南北之差不僅僅體現在自然環境和物質基礎的區別上,更重要的差距來自於人的思想觀念和人的素質。這次海濱之行,徹底堅定了他去國安集團公司的信心。所以,聽到近期發生的「小字報」和「賣淫嫖娼」事件時,他覺得真是太滑稽、太無聊。這些人成天想著的是怎麼玩弄別人,到頭來卻又被別人玩了。會水的,最終死在了水裡,玩刀棍的,最終葬身於刀棍。玩弄權術者,到頭來還是被權術所玩弄。世間的道理,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
打開電子信箱,他突然發現有一封來信,迅速調到落款處,才知那是謝婷婷近期發來的,他欣喜若狂地調到開頭,馬上看了起來:
胡揚:
沒想到吧,沒想到從另一座遙遠的城市——海河市,我會給你發來電子郵件。
其實,一踏進這座城市,在一陣新奇過後,我就漸漸地被孤獨所包圍,尤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仿佛是一個孤立無援的溺水者,一直往下沉。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不知道在這座我所嚮往的城市裡能不能找到一個立足之地?這時候,我就像一個逃學離家的小學生,委屈得真想打你的電話對著你哭一場。然而,打了幾次,沒有打通,心想可能你還在鄉下,手機信號受阻。我就只好住在了最廉價的私人旅店裡,白天和那些渴望打工的男女青年一樣,涌到信息GG牌下看信息。這些信息大都是酒店招聘服務員、企業招聘女秘書什麼的,我都不願意去。一天天過去了,囊中日見羞澀,我急得沒辦法,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個企業宣傳部的招聘GG,一打電話,說是要繳三百元的手續費。開電話亭的一位老大爺說,姑娘,那都是假的,他們專門騙收你們這些外地來打工者的手續費的。你要不想受騙,你就買幾份晚報看吧,這上面登的可是真消息。於是,我便買了幾張晚報,打開一看,見報社招聘記者,我就按上面的地址尋找到了,經過考核,我終於被聘用了。
那一天,你不知我有多麼高興,我真想給你一個驚喜,就趕快給你撥電話。然而,按到最後一個數字鍵時,我又停下了。我有點害怕,怕面對你的聲音,就像一個逃學的孩子怕面對家長和老師一樣。於是我就發了這份郵件。我知道我的不辭而別惹你生氣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愛你,相反的,當我漂泊在陌生的人流中,當我寂寞無助甚至瀕臨絕望的時候,我是多麼想你呀,想你那寬厚的肩膀,想你如慈父般的關愛。
胡揚,你能諒解我嗎?你能諒解一個逃學的孩子的愚蠢和無知嗎?
說實在的,在銀都的那段日子裡,我脆弱得幾乎崩潰。我只有一個想法,必須趕快逃開,我無顏面對我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更無顏面對我的親人和我愛的人。還好,老天有眼,在海河市給了我一個立足之地。在一切都安定下來之後,對你的思念淹沒了我的生活。你能否趁國慶放長假之機,來看看我?看看我生活的這座城市,或許這裡更適合你生存。
等著你的回音。
永遠愛你的婷婷
看完信,胡揚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她總算有了一個立足之地,她總算還愛著我。他仿佛看到了巴丹吉林沙漠上那一蹦一跳的可人的倩影,那鄉村的田野上麥浪一樣席捲而來的銀鈴般的笑聲,那浴室里美輪美奐的胴體……一切是那般的美麗無比,清晰如昨。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當即就給她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他訴說了他對她的思念,介紹了他的海濱之行,他告訴她他即將辭去工作投奔國安集團公司。他還告訴她,國慶節他要處理一些事務,等忙完了,他會順路去看她。最後,他還寄給她普希金的一句詩:「在永遠蔚藍的天空下,等待著相會的一刻。」
寫完信,他的情緒好極了,朦朧中,仿佛聽到一支優美的曲子,如天籟般輕輕拂來:
微風輕起
細雨霏霏
風兒吹開我的記憶
就像小船
尋找港灣
不能把你忘記
我愛你
我心中只有你
……
有了愛情的燭照,他頓覺天分外藍,空氣分外新鮮,人們分外可愛,花草分外美麗。
步行於樓前的花園旁,見幾個小朋友正玩著石頭剪子布的遊戲,看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他恍若回到了難忘的童年時代,便身不由己地湊上去看了一陣。想想孩童們的遊戲,竟也蘊藏了無盡的哲理,石頭砸剪子,剪子剪布,布包石頭。貌似孤立的物體,在特定的環境下又相互制約,孰強孰弱,很難定論,奧妙就在於它們的制約關係是相互的。繼而聯想起官場中的事,單位里的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你爭我斗,互不相讓,莫非也是一場石頭剪子布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