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2024-10-04 14:03:39
作者: 唐達天
胡揚隨招商引資代表團來到海濱市呆了十多天。頭兩天做一些準備工作,進入第三天,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之後,就忙了起來,參加發布會的有海濱市的黨政要員、企業家代表,有各大新聞媒體的記者,一時間,廣播、電視、報紙,陸海空一起轟炸,一下把銀都招商引資炒得沸沸揚揚。展廳里客人絡繹不絕,解說員口若懸河地講解著,洽談處各部委負責人則講解著有關的優惠政策,隨團來的各媒體記者不時地捕捉著新聞線索,將寫好的特稿專稿及時地發往祖國西北部的銀都。幾天下來,共談成二十四項協議,引進資金達兩億四千萬,意向性協議十三項,資金近一個億。銀都市為了答謝各界新朋老友,又設了一次宴席。就在這次宴席上,胡揚意外地遇到了他的大學同學狄光新。狄光新在一家企業當經理助理,前幾天他去北京開會,他們的企業正好與銀都市洽談了一筆業務,回來後他們的老總要去新加坡談一筆生意,他就全權代表他們老總來赴宴。
一切都像是在夢幻中,一切又都像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宴席間迫於各方面的應酬,兩個人的酒都喝高了,但彼此間的話卻說得少。散席後,狄光新意猶未盡,非要拽胡揚找一個安靜點的地方敘敘舊。因第二日休息,胡揚也覺得沒有什麼不妥,跟他上了車。狄光新一邊開著車一邊說,老婆孩子都好嗎?胡揚苦笑著說,早離了,結婚不到一年就離了。她婚前就有人,結了婚,還同那個有婦之夫藕斷絲連,我發現後就離了。狄光新說沒有孩子?胡揚說沒有。狄光新說這就好,不像我,孩子要得太早,離婚後孩子歸我,她動不動就來看孩子,搞得我現在的老婆直朝我發火。我也沒辦法呀。她來看孩子,我也不好拒絕,否則,就太不人道了。你現在找了沒有?胡揚為難地說,怎麼說呢?談過一個,沒成。狄光新說,還是單身好,單身自由。說著將車一拐說,乾脆我帶你去一個帶彩的地方,找個女的陪陪你。胡揚忙說別別!那種場合我實在受不了,還是別去了。狄光新說他經常招待一些客商,吃喝完了,還要帶他們去泡泡妞兒,似乎不經過這一個程序,就沒有招待好客人。胡揚說,那也因人而異吧。狄光新說男人好色,女人愛錢,這似乎成了天經地義。看來,你的觀念也得轉變轉變。
說說笑笑間,車已停到了一家酒吧門前。下了車,狄光新拍了一下胡揚的肩頭說,放心玩,這個地方我們常來,很安全。胡揚自然明白他所說的很安全是什麼意思,心裡就盪兒盪兒地顫了起來。覺得再要客氣,就有點作秀了,就順從地跟了進去,任何事兒都是事在人為,只要把握住自己就行了。
這是一家裝潢講究、設施豪華的酒吧。一進門,他們就被迎賓小姐迎了進去。室內寬敞,燈光迷離,有幾對男女正翩翩起舞,鋼琴伴奏者正心醉神迷地演奏著,聲音柔和而抒情。服務生見他們來了,熱情地迎上去問,先生,請問進包廂還是坐散座?狄光新說當然是包廂,開兩間。服務生說,先生請跟我來看看小姐。說著就將他們帶進了一個角落,旁邊的玻璃長廳里站著一排小姐,一看那些小姐,個個青春靚麗美若天仙。就在這時,胡揚眼睛突然一亮,腦袋「嗡」一下大了。那不是謝婷婷嗎?謝婷婷怎麼淪落到了這個地步呀。他的心碎了,他幾乎暈了過去。狄光新拍了一下說,看準了就報個號。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指著謝婷婷說,就是她,18號。狄光新對服務生說,4號到哪裡去了?服務生說上鍾了,先生,要不,你再點一個,狄光新說,那好吧,26號。
胡揚跟隨著服務生來到了包間。包間裡設有榻榻米,紅色的地毯,柔和的燈光,鬆軟的坐墊,構成了一個小小的色情世界。胡揚的腦子裡亂極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謝婷婷,難道她真的墮落了嗎?墮落到了這粉紅的酒吧里,墮落在這榻榻米上。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又使他無法排除是真的。
此刻,他不知他該怎麼對待這令人心碎的一刻,是要狠狠地怒斥一頓,然後揚長而去呢?還是好言相勸,讓她改邪歸正,脫離風塵,跟他回銀都?或者是遮住臉,假裝不認識,讓她按著正常的程序為他服務,等完事了,他抽出幾張老爺票,狠狠地貼到她的裸體上,就像《北京人在紐約》中的王啟明一樣,貼上去還要狠狠地打上一巴掌。
包間的門響了一下,18號進來了,向他嫣然笑了一下,然後小鳥依人地坐在了他的旁邊。他的腦袋又一次倏然間變大了,難道她不認識我啦?難道真的當上了婊子,就六親不認啦?或者是,她壓根兒就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種場合?抑或是,這幾個月的生活摧殘,已使我形容憔悴,她認不出我啦?他想,不管是她認不出來也好,假裝不認識也罷,一切都隨她,看她能把這場戲演多久!
服務生端著一盤果脯進來了,放到茶几上,又問要什麼酒水。他說,來兩瓶啤酒。他不願意在這種地方浪費狄光新更多的錢。
服務生走後,他一直繃著個臉兒默默地抽菸,根本不拿正眼去看身旁的18號。18號似乎感覺到了他對她的冷落,就主動用小叉叉起了一塊果脯,殷勤地餵到他嘴邊。他把頭偏到一邊說,不吃,你要吃就吃吧。說完,他的目光仍然盯著前面的空氣,木木地抽著煙。18號終於耐不住了,輕輕地說,先生,要是你對我不滿意,再換一個小姐好嗎?
不對。聽聲音好像不是謝婷婷。是不是昏暗的燈光讓我看走了眼?他禁不住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就一眼,正好與18號的目光撞了個正著,然後,一縷甜甜的笑便浮上了18號的臉頰,竟也燦爛迷人。受她的感染,他也情不自禁地還了一個淺淺的笑,說不用了,就你。說完,他由衷地長舒了一口氣,暗暗道,謝天謝地,她不是謝婷婷,不是謝婷婷。
這時,服務生進來了,上好了啤酒,又自覺地退出了包間。
18號便輕巧地斟滿了兩杯酒。
他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又說,其實你挺好的。
18號說,剛才我看你一直不高興,還以為你看不上我,想重新換個小姐。
他舉起了杯,同18號輕輕碰了一下,呷下一口才說,其實,剛才誤會了,我把你看成了我的女朋友。
她詫異地看著他說,你的女朋友?她也常出來陪客?
他搖了搖頭,說,不是的,不是這個概念。來,喝酒,他一下喝去了大半杯。他突然有些不悅,什麼陪客,只有你們這些人才陪客,才陪老子。
她似乎觀察到了他的不悅,陪著喝了一小口酒,才說,對不起,我沒說好,惹你生氣了。
他說,沒啥。
他點了煙,又說,其實,你們倆長得太像了,要是不仔細辨認,真的很難分清。
她說,是嘛?那我太榮幸了。今晚我就權且做一次你的女朋友。
他心動了一下,就開玩笑說怎麼做?
她便曖昧地朝他笑了一下說,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說,在這裡怕不好做。
她說,沒問題,這裡很安全。
說著她起身去閂門。他趁機打量了她一眼,無論是高矮胖瘦,還是言行動作,無一不像謝婷婷,他的心又一次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她再返回榻榻米上後,就主動地投向了他的懷抱。
相互撫摩了一陣,隔壁屋裡突然傳來了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女人煽情而瘋狂的歡叫聲。
她說,來吧!說著就解起了自己的衣扣。
他實在有點受不了了。他從她身上真切地嗅到了一種久違了的恰如謝婷婷般的氣息,這種氣息令他無法抗拒。然而,就在他伸手解自己的衣扣時,突然怔住了。我要幹什麼?這是嫖妓呀!嫖妓,意味著什麼?是墮落!是自我毀滅!是造成一生都無法洗刷的恥辱!
他的手仿佛僵在了衣扣上。
這時,她已脫光了,靜靜地躺在床墊上,等待著他。
他看了一眼,說:「穿上吧。」
她詫異地看著他說:「什麼,穿上?」
他說:「是的,請你穿上吧!」
她有些惱羞成怒,突然抓過衣服,遮住羞處,坐起來說:「你這不是耍人嘛?你不干為啥不早說呢?」
他有些愧疚地說:「對不起,你的費用我照付。」
她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說:「你的那位朋友早已把費付了,要我陪好你。如果你不滿意,我去給你換一個小姐。」
他說:「不必了。我不是不滿意,是我的問題。」
這時,小姐已穿好了衣服,向他要了支煙點著,吸了幾口,才說:「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們這些人,是吧?」
他搖了搖頭。
她說:「沒關係。我們這些人,受別人的鄙視已經習慣了,不在乎什麼。」說著從手袋裡拿出錢夾子,掏出二百元錢,放在了他的面前,說:「這錢退給你。」
他將錢推到了她的面前說:「裝上吧,這算是對你的補償。」
她又將錢推過來說:「不該得的,我得了也不舒服。」
他說:「我是真誠的。」說著一把奪過她的錢夾子,將那二百元錢裝了進去。就在裝錢的一瞬間,他突然看到了夾在錢夾子的塑料膜中的一張照片。照片中有兩個人,一個顯然是她,另一個還是像她。他拿到眼前仔細一看,不覺怔住了。至此,他一切都明白了,她不是謝婷婷,那個像她的女孩兒才是謝婷婷,她無疑就是謝婷婷的姐。他合上錢夾子,交給了她。心裡卻不停地顫抖。
她說:「那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在一家電台當記者。」
他若有所思地說:「是嘛?」他曾聽謝婷婷說過她有個姐,在深圳。謝婷婷一想起她姐姐的時候,就顯得十分憂傷,難道她知道她姐姐已淪落風塵了嗎?於是,便問:「你妹妹是不是知道你在這兒。」
她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我不會告訴她我的準確住處,我不能傷害她。」
他說:「你不幹這一行,不就可以泰然面對她了嗎?」
她說:「你不知道。正因為我幹了這一行,才供她上完了大學,才使我多病的媽媽有錢看病。我愛我媽媽,我愛我妹妹,為了她們,我願意犧牲自己。」說著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滾落了下來,她便以手掩面,痛苦地抽搐了起來。
他的心裡好一陣難受。
是的,走上她這一步也不容易。這不僅要付出肉體,還得付出自尊和人格。
對她,他已經失去了以往的道德評判標準,不知是該貶,還是該揚?
這顯然是一個現實而又沉重的話題,他無法再找到更合適的話題同她交流下去了,琢磨了半天,才說:「現在,你的妹妹已經參加工作了,不需要你負擔了,你也該收場了。」說完,掏出隨身帶的一千元錢,放在茶几上,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