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2024-10-04 14:03:30
作者: 唐達天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胡揚總是提不起精神來。在班上,他無所事事,不是喝茶看報,就是呆呆地想心事。回到家裡,更是百無聊賴,隨便一躺,就是好幾個小時。一旦靜下心來,謝婷婷的影子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那過去的一幕一幕,就像電影中的畫面一一推到了他的眼前。巴丹吉林沙漠中那令人心顫的一瞥,麥浪滾滾中那銀鈴般的笑聲,戈壁沙丘中的追逐,浴室里美輪美奐的倩影……伴隨著他度過了無數個寂寞難挨的漫漫長夜。他更忘不了,忘不了那甜蜜的吻,那空中飄舞的長髮,那留在床單上的殷殷處女紅……
一切的一切,莫非都虛化成了昨日的夢幻?而她,卻實實在在地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
有時,他呼叫著她的名字從夢中驚醒,就靠回憶和想像填補難挨的長夜。在街頭和路尾看到他所熟悉的那個背影,他就攆上去看一看,是不是她回來了。手機一響,他的第一感覺是不是她的電話,一旦接通,卻令他大失所望。
葉非說:「緣乃天定,分乃人為。該是你的,她即便走到天涯海角,最終還會回到你的身邊。不該是你的,即便是耳鬢廝磨,也有分道揚鑣、勞燕分飛的那天。想開些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關鍵的是要把握未來。」
思思說:「其實,婷婷絕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她內心深處承受的痛苦和壓力要比你大得多。對你來講,僅僅是一份情感上的失落,可對她就不一樣。她不僅承受著如你一樣的情感上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她還要承受人格尊嚴上的蹂躪踐踏,承受著生存的危機。對於她這樣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女孩來講,這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胡揚說:「這我就搞不清楚了,既然分離之後,她也要承受感情上的痛苦,那她為什麼要分手呢?不分手豈不是減少了她的痛苦?不分手,我還可以承擔她的痛苦。她是我的女朋友,她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她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如果由兩個人去共同承擔,這痛苦和困難也就減去了一半,這對她好,對我也好。她為什麼就不懂得這個道理呀?」
思思說:「不是她不懂得這個道理,而是你還沒有真正讀懂她,她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孩,也是一個非常脆弱的女孩,遇到這樣的打擊,換了別人,也許就賴在了你的身上,讓你為她的事兒奔波去。可她不同,她寧肯自己承受,也不願意把她的痛苦和困難強加在你的身上,強加在她的朋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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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揚說:「可我願意讓她賴在我的身上,我願意去為她分憂解愁。」
思思說:「這不是你願意不願意的問題,她的性格就決定了她獨立的人格,這不是你一廂情願的事。」
胡揚說:「儘管她不願意把她的痛強加在我身上,可事實上她已經強加在了我身上。而且,她這樣做,給予我的打擊和摧殘要遠勝於讓我直接面對與承擔。讓我放棄對她的思念已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只有在這種無盡的思念中來自我摧殘。這是何苦呢?我有時在想,也許她另有新歡了,才找了這樣一個藉口,讓我自作多情。」
思思說:「胡哥,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來褻瀆婷婷。婷婷不是那樣的人。她要是那種人,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面對別人提出的交換條件,她毫不猶豫地給予了回絕,當她意識到了她有可能被電台淘汰時,她首先想到的還是你。她不願意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怕你一時衝動,發生過激行為,影響了你的前途。其實,她暫時出去一趟也沒有什麼壞處,讓她冷靜冷靜,調整一下心態,這樣對她好,對你也好。」
胡揚「呼」地一下站了起來,說:「他是誰?她肯定給你說過,他是誰?」
思思說:「我曾經答應過婷婷不告訴你的,我已經向你說了這麼多,其他的你就別問了。」
胡揚說:「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方笑偉!這個狗東西,果然是他!總有一天,我要把他掀翻在地。」
葉非說:「需不需要修理修理他,如有必要,我去找兩個人。」
思思說:「你別瞎摻和,你要找人修理了他,別人一猜就是胡哥乾的,這樣對胡哥不好。」
胡揚說:「思思說得對。那種方法不可取,也不符合我胡揚的性格。」
閒扯了一陣,胡揚的心情還不見好轉,葉非就搬來了棋,說,來,殺一局吧,轉移一下注意力,也許你會輕鬆些。胡揚的棋術與葉非不相上下,但近日卻下不過他,尤其是頭一盤的開局棋怎麼也走不好,不是留下漏洞,就是布局不合理。下到殘局,棋勢顯然處於劣勢。葉非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看到你的這種心態,我實在不忍心摧殘你。胡揚說,我向來是先禮後兵,第一盤先梳理一下思路,靜靜心,後幾盤再好好贏你。胡揚也就是在棋盤上忘乎所以的時候,才能真正找到一份快樂。葉非一將將老帥請出中宮,將車放在了士中心,胡揚一看危機來了,下一步對方的馬一跨大角,就是絕殺,只好認輸,擺第二盤。
連續下了七八盤,注意力有所轉移,胡揚才覺得心裡沒有那麼憋得慌了。楚河漢界,波詭雲譎,一盤棋子,真是包羅了人生萬象,深藏著無限玄機,用此來喻事,更富哲理。每每當自己處於劣勢,突然想出一步絕妙好棋,使對方猝不及防,難以招架,那種急轉直下的快感,足以令人興奮不已。此真乃:世事如棋局局新。
回到家裡,電話突然響了,他的心裡忽閃了一下,莫非是婷婷?急忙上去接,才知是南方國安集團的黃總打來的。
這是黃總第二次給他打電話。第一次打電話,他詢問了工程情況,胡揚就把六溝村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末了說,本來家醜不可外揚,但黃老總,我覺得只有向你坦呈我們的心扉,才能對得起你的一片熱心,否則,有朝一日相見,我真怕不敢面對你。黃總客氣地說,胡先生,太感謝你對我的理解與信任了,讓你費心了。以我對你不全面的感覺和認識,以這樣的個性怕在單位是不會吃香的,而我的企業正好需要你這樣的人。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國安公司的門永遠朝有識之士敞開著,永遠向胡先生這樣的人敞開著。哪一天,你實在呆得委屈了,你就來我這裡。胡揚聽他這麼一說,無比激動。上次,他在六溝村聽到黃總說過這層意思,他以為那是黃總對他客氣,並沒有放在心裡,今日再次提出,他才確信黃總真有此意,就高興地說,黃總,太感謝你啦,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也很想到你那裡去闖一闖,只是覺得現在還有些事脫不開手,當然也包括正在修建的希望小學工程,等希望小學竣工之後,我也就心無旁騖了。怎麼樣?到時候別把我拒之門外呀。黃總說,怎麼會呢?到時候,我就專門派人來請你。
接到這樣的電話,自然給胡揚落寞的內心以極大的安慰,使他對前途、對未來充滿了企盼與嚮往。這本來是一件令他非常高興的事,他完全可以拋下這裡的一切遠走高飛,但是,胡揚畢竟不同於別人,他的確對希望小學的工程建設還不放心,還想抽空去督促檢查一下,即便是去,也要向黃總交上一份比較滿意的答卷。除了這一層意思之外,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還有更為隱秘的沉重,他不願意就這麼毫無抵抗地敗下去。他不甘心,他咽不下這口氣。他想利用這段時期,搜集足夠的證據,扳倒那個傢伙。這不僅是為單位剷除一顆毒瘤,對他個人來講,他也可以長出一口惡氣。
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也是他的矛盾所在。
至於謝婷婷,她是他一觸即發的最敏感的神經,她留給他的是刻骨銘心的傷痛。他不相信她就這樣如彗星般地從銀都的天空中一閃即逝,冥冥之中總覺得他們還有相逢的那一天,還有不盡的緣分。
這次黃總還在電話中告訴了他另外一件事。黃總說,銀都市要在他所在的海濱市搞一次招商引資活動,李子云市長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說讓他聯絡海濱市的一些企業家們來捧場。他這次打電話的目的,就是以他私人的名義,邀請胡揚隨招商引資代表團到海濱市觀光來。胡揚聽了非常感激,覺得自己在銀都市是一個根本引不起官方注意的小人物,竟然讓黃總看得這麼重,這真讓他感到三生有幸。他就在電話里客氣地說,謝謝黃總的美意,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到海濱市來拜訪你。這次我就不隨招商引資代表團去了。黃總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所以,我與李市長通話時就向他提到了你,他答應讓你隨團來,你就趁此機會來一趟吧!這是胡揚始料不及的,沒想到黃總把工作做到了這個份兒上,他除了感激,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放下電話,胡揚的心裡久久平靜不下來。想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真是非常微妙,朝夕相處的同事,雖說相熟,但由於某種利益的驅使,反而心存芥蒂,相互設防,很難達到他和李小陽之間的那種真誠。而萍水相逢的人,因個性相近、對某些事物的看法達到了共識而投緣,卻能排除設防去真誠相待。看來,古時候鍾子期、俞伯牙之間僅憑一支曲子為紐帶結為「知音」,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