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英雄落淚為嬌女
2024-10-08 17:59:05
作者: 何建明
此次阻擊獲得了巨大勝利,而我們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回到岸上,我就被送進了醫院治傷。就在這時我老婆從老家打長途電話到部隊上,同志們沒有告訴她我受傷的事,把電話轉到了我治傷的醫院病房。她一上來就追問我給孩子的輔導資料買了沒有,我一聽知道誤事了,只好說還沒有來得及上街。她在電話里只說了一句:孩子進不了A班,你自己向她解釋吧!就把電話狠狠地掛斷了。當時我真的是傷疼加心疼。想來想去,最後決定乘養傷機會回家一趟,也好當面向她們娘倆說明情況。
半個月後,我回到家,一進門,女兒見我後,愣了一下,突然兩眼好兇地瞪著我,然後一扭身子,『砰』的就把門一關,進了自己的房間,連聲爸都不叫。我真是火了,說你個臭丫頭,老子為了你和你媽的安寧出生入死,流血流汗,要是你能看一眼你爸身上的傷痕和胸前掛過多少軍功章,你就應該感到無比自豪和光榮!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個小丫頭猛地打開門,從裡頭伸出脖子,衝著我說,搞錯了,你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可不是為了我和我媽的安寧,你是為了別人家的女兒和她爸她媽的安寧!軍功章?哼,軍功章值幾個錢?能給我換個重點中學?能給我換個A班?能以後保送我上大學?既然什麼都不能,那就一分錢都不值!這個混蛋丫頭!我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了,抽出身上的腰帶,就向她揮去。丫頭一看這陣勢就哇哇大哭起來。這個時候我老婆正好回家,她不顧一切地衝過來奪下我手中的皮帶,連說帶罵地朝我嚷嚷,說你八輩子不回一趟家,回來就敢用皮帶抽女兒?你憑什麼呀?女兒長這麼大,你操過幾天心?你換過幾塊尿布,送她上過幾次託兒所?帶她上過幾次輔導課?沒有!你什麼都沒有!憑這,你就沒資格碰一下女兒,更別想撒野用皮帶打人!你聽聽你弟妹這張嘴,她的一頓訓斥,對我簡直是火上澆油。我這火炮筒哪受得了她們娘兒倆這般欺辱!拎起旅行包就出了門,噌噌噌地向火車站方向走去……可是越走我的兩腿越沉重,最後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當我再次跨進家門時,這回娘兒倆見了我,雙雙朝我撲過來。那一夜,我們一家三口抱頭痛哭了好一陣子。我至今還弄不明白為了什麼,想來想去,還是我老婆最後『總結』的對:就為我們家的寶貝女兒讀書的事。唉,說出來叫人難以相信。像我這樣在敵人面前從來沒有露出過一絲恐懼的人,竟然為孩子沒能上一所重點中學、沒能分到A班而淚流滿面。中國人為了子女上學的事,真是把人折騰到家了?
她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還說我在部隊立的功勳也不少了,邊境上的走私犯是抓不完的,而女兒考大學是頭一回,弄不好也可能是最後一回了。你這個當爸的可以不把自己的老婆當回事,但女兒上不上大學是一生命運的重要事情,再不管的話,這個家裡還容得下你嗎?老婆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沒有,確實沒有。想想自己年齡也不小了,這回我發誓也私心一回。這不,剛向總隊領導提出了轉業申請。
「在本人堅韌不拔的努力下,總隊幾位主要領導終於點頭了……」
我們的英雄在與我說完這番話後,就一直沉默著。看得出,他內心深處是非常矛盾和痛苦的。他是軍人出身,雖然身在部隊時也常常對單調的部隊生活滿腹牢騷,可一旦真的要離開部隊,那種對軍旅生涯的眷戀之情,非軍人是永不能體味的。
帶著一種說不清的心境,我決定跟建剛的愛人趙梅聊聊。我感受到了一位軍子為了兒女的教育問題飽受如此多的負擔與辛酸——
「世上什麼人最孤獨?能找得出比軍子更孤獨的女人嗎?不能。我想不能。同你那英雄戰友結婚後,我是有準備接受長期的孤獨生活的。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孩子的讀書問題竟然比我作為一個女人經受孤獨更難以承受。建剛的性格你是知道的,火筒子一個。我在家裡受的委屈都不敢跟他多說。唉,什麼軍人的妻子最光榮,什麼英雄的老婆是個寶,那是電視裡、歌詞裡說的好聽話,現實生活里誰拿你當一回事嘛?
在我們縣城裡有三所高考率冒尖的重點中學,每年初中升高中時,這幾個中學的校長家門檻就要被踩平。聽人說,能進得了這些校長家門必須有兩樣東西,一是領導的條子,二是一疊疊的票子。我哪兒來這兩樣東西呀。第一次到某某校長家門前,東湊西借了兩千塊錢,像賊似的溜進了人家的豪宅。我從來沒有幹過這類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一上來就跟人家坦白說,這兩千塊錢不成敬意,請校長高抬貴手,收了我女兒吧。那校長掂掂我那隻裝錢的信封,臉上的肥肉抖了抖,瞅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突然神色變得頗有幾分嚴肅地說,我們為人師表,可不能收受禮品,特別是錢財;至於你孩子的事,容我們研究研究,只要有可能就一定會招收的嘛。我當時一聽簡直如同黑暗中見到了一絲光亮,於是一邊像做錯了事似的趕緊收起那隻裝錢的小信封,一邊謝著退出了校長家。
半個多月過去了,當我還在夢想著等候那個校長的答覆時,同事們聽說後嘲諷我實在太傻了,那學校擴招的名額早已被各種有條子有票子的人給搶走了。我開始還不相信,跟他們爭辯說那校長是個清官。我還把那校長拒收我兩千元的事說了。我的同事們一聽我這話,都邊笑邊朝我搖頭,說我太不懂『行情』了。他們告訴我,那校長其實不是拒收你的錢,而是嫌你信封里裝得太少了,人家根本沒有放在眼裡!沒聽說人家都在背后里叫那校長是『萬校長』嗎?就是不到一萬元,人家大校長就不會笑納的。
聽完同事們的話,我才恍然大悟,又自慚形穢。我和建剛結婚十幾年,帶一個孩子,倆人一年的工資能積攢幾千元的話也都全部給了鐵路買探親車票,哪來那麼多錢呀!我生氣極了,心想就是孩子不上重點學校,也不能養那些吸血鬼。於是我跑第二家重點中學。當我叩開這位校長的辦公室門時,那顆閃閃發亮的禿腦袋上兩隻賊溜溜的眼睛直在我全身上下打轉。我一看就知道是個比吸血鬼更可怕的傢伙。沒法,求人家的事,就得讓人家的眼占點便宜吧。可是誰知那道貌岸然的校長,竟然說辦公室里不好談,人多眼雜,咱們到附近的酒吧去談吧。說著,不等我表態就起身拉著我往外走。當時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可念著女兒上學的事,又不好當面駁人家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