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豬棚陋室里扶起兩個大學生
2024-10-08 17:58:47
作者: 何建明
「那幾年怎麼過來的,我現在連自己都不敢去想一想。」老高說,「也不是我這個人好將就,或者說我們這些當知青的家庭好將就,沒辦法,我當年離開北京時就帶著一床被子和一本語錄,現在回北京時是帶著老婆和兩個大兒子回來的,能回到北京就是場夢。我跟妻子和孩子們經常說,我們是北京人,但又不全是,既然現在戶口能落在北京,算是最大的福氣了,其它的咱們啥都不要跟人家比。妻子和孩子都是聽話的,他們跟著我已經吃慣了苦,但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的這種苦,和其他的苦不一樣,這才叫苦呢!是那種不像人過的日子的苦。就在我回北京前幾年那麼難的情況下,也沒有耽誤過孩子一天的課。住豬棚後,我給他們每人買了一輛自行車,我自己也有一輛,是送他們兩個,外加接送妻子和自己上班用的。十八里店鄉到最近的南城邊也要近一個小時,而且很長一段路沒有公共汽車。我每天要很早起來,五點來鍾就得先送兒子走,兒子再倒換兩次車,再騎自行車在七點左右到校。約摸六點來鍾,我回到家後忙吃上幾口飯再帶妻子出門,將她送到有公共汽車的地方,讓她好在一個單位做臨時工。之後我再蹬車上自己的單位。晚上也是這樣,先把妻子接回來,再去車站接兒子,每天兒子們回來最晚,不會早於八點鐘。我看著孩子很爭氣,他們從來不叫一聲苦,穿的衣服是破的,睡的地方就是豬窩,前面沒有門擋,後面的窗沒有玻璃,冬天颳風能鑽進被窩,夏天最難受,蚊蠅到處都是,蚊帳根本不管用,孩子們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那種嘴巴有一厘米長、身子跟蒼蠅那麼大的蚊蟲!我說我也沒有見過,這隻有在多少年沒人住過的野棚草窩裡才能見得到。我和妻子反正每天下班後就沒什麼事幹了,可兩個兒子不行,他們要做作業。冬天他們只能在豬棚的外面石板上做。你問有沒有電燈?哪會有呢!是人家遺棄的豬棚,不會通水通電的。我們做飯靠的是煤爐,孩子看書做作業用的是油燈,一直是這樣。冬天冷我們好像沒有特別感覺,大概我們在內蒙古呆的時間長了。可夏天的日子就難了,豬棚不知有多少年沒人用過了,那蟲子蚊蠅橫行霸道,我們一家就成了它們襲擊的對象。每天一早起來,看到孩子們的身上臉上都是紅一塊腫一塊的,我心裡又難過又著急,可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再新的蚊帳也不出三天就被大蚊蟲咬穿了,真是苦了孩子們……」
老高說到這裡哽咽得說不出話。
「唉——日子總還得過唄。」長嘆一聲後,他繼續道,「那些年裡,我們全家很多時間全浪費在路上,孩子上學要比一般的同學多花至少四個小時路程。家裡沒有錢,所以他們儘量騎自行車,我都記不清經我手到底換過多少副車胎!看到孩子能騎車到城裡上中學,我感到有一種希望在我心頭涌動。我兩個兒子非常不易,他們從內蒙古農村的學校轉到北京市的學校時,連本書都沒有,起初上課時像傻子似的什麼都不懂。但他們十分努力,也從不跟人家比吃穿,上高中了也還穿著有補丁的衣服,你們聽起來可能不相信,可在我們家一點也不奇怪。」老高說著抖抖自己身上的衣服,說:「你看我現在穿的,回北京快有十年了,我只添過兩件衣服,其它的都是縫縫補補再穿的舊衣服。孩子跟我們一樣。我大兒子是在豬棚里考上重點中學的,又在1997年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績從北京十五中考上第二外國語學院,考了534分,這個分那年是可以進北大的。二兒子高嶺是在豬棚里考上廣渠門中學宏志班的。我二兒子是一個十分要強的孩子,他進宏志班後學習特別努力。這是一個專門為經濟貧困家庭的子女們特設的班,學生是來自全市貧困家庭的幾十位優秀學生,他們相互之間都在競爭。高嶺因為自己路程遠而耽誤很多時間,又沒有一個起碼的家而內心非常痛苦,他在做作文時寫了一篇很動感情的作文,苦訴為什麼在這萬家燈火、高樓聳立的首都就沒有自己的一個立足之地,傾吐了孩子渴望有個哪怕能安一張床、一張寫字檯的家的心情。他這篇作文讓班主任高金英老師很感動,高老師便利用一個星期天,跟著我兒子來到了我們這兒。當她看到我們一家住在遠離市區的一個豬棚里時,忍不住眼淚都流出來了。高老師說她教的宏志班都是窮人家的學生,可像你們連個家都沒有、只能住豬棚的,還是第一次聽說和看到。高老師是大好人,她說她要儘自己所能幫助我們解決房子問題。
她後來帶電視台的記者到我住的豬棚里現場採訪,又向市里反映。1996年3月31日,在當時的北京市李市長的親自安排下,我們全家搬進了現在這個地方。你可能覺得四口之家住一間十多平方米要什麼沒什麼的簡易樓里太寒酸了。可我們全家已經很知足了,因為總算有個家了。」老高頗有幾分自豪地指指桌子上惟一的裝飾品——一個我們已久違了的小管燈,說:「這燈是一個親戚送的。它的功勞很大,它把我家兩個兒子都送進了大學!」
老高的二兒子高嶺是1999年從「宏志班」考上北京農學院的。我問老高現在家庭的情況怎樣,他說他比以前心情舒暢多了,因為兩個兒子都上了大學,圓了他多年的夢。「我現在雖然日子過得還很緊巴,我自己下崗了,廠子只給一點社會保險,我和妻子倆人每人每天就有十七塊的收入。她在賽特那兒刷碗,我在一個單位做臨時工,要負擔兩個大學生孩子的上學費用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學校能免一點,孩子自己勤工儉學掙一點,加上我們省一點,所以就只能這麼緊巴著過。因為我這輩子沒啥可追求的了,就希望孩子能有出息,他們現在都上了大學,我看到希望了呀!你說我還能有什麼別的奢望?」
那天走出高全根家時已近傍晚,京城上空的一道晚霞正美麗地照在他所居住的那棟像鳥籠似的簡易樓上,外面是喜氣洋洋的慶祝國慶五十周年的陣陣歌聲、鼓聲和踩氣球的歡笑聲。我忍不住取出照相機,給老高他們這棟「京城貧民窟」留下一個影,我想以此告誡那些生活像蜜糖般幸福的富有的人以及我們的官員:不要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人的日子過得很難,應該再想些辦法幫助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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