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04 13:59:24
作者: 唐達天
夜幕降臨了,積在馬路上的雨水還沒有消退,歇息了不到三個小時的天氣像個沒有教養的潑婦,又瘋狂地發作起來,隨著一陣雷鳴電閃,狂風卷著暴雨劈頭蓋臉地向大地傾瀉而下,路上的行人躲避不及,一個個成了落湯雞,在街道兩旁奔走躲閃。一個蹬三輪車的小商販,被狂風暴雨裹挾著完全喪失了自控力,一陣東倒西歪後,被掀翻在了馬路旁邊的樹溝里,路邊避雨的人們見狀後忍不住朝他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竟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不好意思地咧嘴朝他們還了一個笑,一笑,白嘩嘩的牙齒在燈光中放出了一道耀眼的光;一輛掛著西州至金州牌子的大客車,濺著一人多高的水波在馬路上行駛而來,將一個剛剛下了計程車的美麗動人的少婦潑成了一個落湯雞,少婦的連衣裙頃刻間緊緊貼到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上,在霓虹燈的映照下猶如裸體一般,路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她,少婦羞赧之極,一邊捋著衣裙,一邊嗔怪著司機不長眼……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這輛濺了少婦一身雨水的大客車,引發了一場震驚全國的大事故。這事故與司機無關,與少婦也無關,卻與大橋有關。事故是在客車通過西州大橋時發生的,西州大橋橫跨西州河,全長120米,客車在大橋上行駛到90米處,或者是100米處的時候,橋面轟然坍塌了,失去了重心的客車突然像一支離弦的箭飛沖了下去,隨著慣性一頭撞到河岸的石壁上,接著轟隆一聲,油箱爆炸起火,客車便帶著一股濃煙和一團火光,翻了幾個滾兒,最終跌落到了滾滾的河流中。尾隨其後的小車來不及剎車,重蹈覆轍,一輛,兩輛,相繼從斷橋中飛沖而下,撞到破壁上,就像兩顆炮彈打在了鐵牆上,隨著嗵嗵地兩聲響,便燃著兩團火球掉入到了河中,後面的司機早就被驚出了一身汗,趕緊踩下剎車,雖然倖免墜河,卻又引發了一陣陣刺耳的剎車聲和汽車的相互碰撞聲,造成了一長串追尾事故。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令人猝不及防。幾乎沒有任何徵兆,就在一剎那間,一場震驚全國的大橋坍塌事故發生了,時間是2017年8月20日晚上8時23分,地點在西夏省西州市北郊五公里處的西州大橋。
事故發生後,被堵在大橋斷口前端的司機們幾乎驚呆了,過了幾秒鐘,或者幾分鐘後,才清醒過來,在驚魂未定中,有人立刻打了報警電話,有人拿出手機隔著車窗拍照片錄視頻,瓢潑大雨仍在下著,打到車窗上發著噼里巴啦地亂響。被堵在後面的和再後面的司機本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本想下去看個究竟,然而,當車門剛剛打開一條縫,雨水就嘩啦啦灌了來,只好趕緊關閉車門。從車窗向外看去,大橋上的燈光渾濁不堪,偶爾一陣雷鳴電閃,才看清大橋已被大小小的車輛堵了個水泄不通。人們耐著性子玩了一會兒手機,才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警笛聲劃破夜空,穿過厚厚雨簾向大橋這邊傳來……
此刻,西州市委市政府正在召開防洪抗災領導小組會議,參加會議的除了在家的市委常委,還有公安、民政、安監、交通、教委、衛生等職能部門的一把手。會議由市委書記高天俊主持,代市長何東陽做安排。一般來講,像抗災救災,處理應急事故的工作都由市政府主抓,市委只是宏觀領導。高天俊之所以親自坐鎮指揮,而且還特意讓市委辦公室通知了在家的常委來參加,其實還是一個怕字,就是怕在他的人生關鍵時刻出差錯。他已經做足了功課,想趁明年春季省政府換屆時一步登上副省長的高位,在這個特殊階段內,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平穩地再度半年,他的人生也許將會是一個新的開端。代市長何東陽做了簡短的災情通報後,才部署安排道:由民政局調配物資,武警支隊出人,兵分四路,明天早上八點出發,到受災最嚴重的上河縣、下河縣、東壩縣、安陽區去救災。下河縣,由他帶隊;上河縣由市政協主席高玉峰帶隊,東壩縣由副市長吳前程帶隊,安陽區由市委副書記謝明光帶隊,高書記坐鎮指揮。安排就緒,何東陽徵求高天俊的意見,高天俊只簡單地說:「我完全同意東陽同志的安排意見,我只補充一點,希望大家盡職盡責,發現問題,隨時向我匯報。另外,政府辦公室立即電話通知縣、區政府辦,要求他們先組織群眾開展自救,一定要把危房的群眾轉移出來,把生命、安全放到第一位。如果誰在抗洪救災中由於指揮不當出現了問題,我就拿誰是問。」高天俊的話音剛落,公安局長趙常安急匆匆附到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高天俊一聽突然臉色巨變,他由不得啊了一聲說:「西州大橋坍塌了?」然後才對趙常安說:「具體情況到底怎樣?你向大家通報一聲。」趙常安這才說:「剛才接到交警支隊的匯報,8點20分左右,一輛大客車路經西州大橋時,大橋突然坍塌,客車墜落河中,隨後有兩輛小轎車來不及剎車也墜入河中。我已下令讓他們立即出動,全力搭救。至於車上有多少乘客,是死是活,現在還不知,有待進一步查清。」趙常安匯報完畢,整個會議室仿佛凝固了,大家面色嚴峻,都在等著一把手發話。高天俊只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呼吸短促,秘書金星突然拿過速效救心丸,高天俊吃下了藥,謝明光關切地說:「高書記,身體要緊,要不先送你去醫院看看。」高天俊擺了擺手說;「我沒事,毛病犯,吃點藥就好了。」說完,喝了幾口水,鎮定了一下,才又說:「一,立即調動武警官兵和消防大隊積極救援,一定要抓緊時間及時搶救乘客生命,將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這項工作由林秘書長負責。老林,你現在就去打電話,馬上落實下來給我回話。二,市衛生局白局長呢?」白生庚馬上點了一下頭說:「書記,我在這裡。」 高天俊看了一眼說:「你要立即通知市區各大醫院,馬上出動救護車,趕往出事地地點,醫院要及早騰出病房,做好救護工作。三,交通局陸局長,你立即查清這趟車去向何處,車上多少人,最好把每個人的身份落實清楚。我給你們五分鐘,馬上打電話落實,落實完了向我匯報。」高天俊安排完了工作,心裡還是感到不安,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疏忽了,但是,又一時想不起,便伸手向旁邊的何東陽要了一支煙,點著抽了起來,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雖說大橋是前任市委書記谷為民一手主抓的工程,但,當時他畢竟是市長,如果真的追究起責任來,必定會咳嗽帶起傷腦,對他的前途大大不利。一支煙剛抽完,林秘書長、白局長、趙局長、陸局長先後進來,向他匯報了安排部署情況,高天俊聽完後還不放心,生怕落掉了關鍵的東西,就扭頭對坐在他身邊的何東陽說:「東陽,你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本書首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何陽東剛才聽到大橋坍塌的消息也十分吃驚,他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前途,而是乘客的安危。如果不出人命則罷,如果出了人命,誰來承擔責任?他記得半年前他上任西州代理市長時,就是通過這座大橋從金州來到西州的,橋不算長,只有一百多米,河中的水也不大,只有雨季暴發洪水時,流水才會涌滿大河。當時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座大橋很武威,尤其是掛在橋頭拱形門楣上的「西州大橋」四個鮮紅的大字特別引人注目,在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它。何東陽後來又坐車通過幾次,他這才知道,西州大橋是前任市委書記谷為民主政西州時修建的,谷為民為了趕在十月國慶節獻禮,讓工人們輪了班子沒明沒夜的干,終於在國慶節前突擊完工,讓這一形象工程理所當然的成了他的政績工程,尤其是前任省委書記於多運題寫的「西州大橋」四個大字,更為他的臉上貼了不少金,谷為民由此當上了副省長。沒想到的是,這一政績工程還不到四年,卻釀成了如此後患,何東陽的心裡除了悲哀,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慨。曾幾何時,在中國大地上出現了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 政績工程,許多地方官員為了給他的政績工程貼上獻禮的標籤,踏上獻禮工程的節點,不惜延期工程,造成國家資金浪費,或者為了趕時間圖進度不顧工程質量,更有甚者,乾脆將政績工程搞成了自己的「撈錢工程」,政績工程也就成了名符其實的腐敗工程,這樣一來,中國大地便出現大量的「樓歪歪」、「橋垮垮」,他們一個個升官了發財了,損失的,卻是國家和人民利益。此刻的蘇一瑋,一想起這些心裡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憤慨,像這樣不拿人民群眾的生命和安全當回事的人,理應得到法律的制裁,即使對方已經升遷了,即使對方的官比他大,他也不能放棄應有的黨性和原則。於是,果斷地說:「高書記的安排我完全贊同,但是,我覺得公安機關應該立即控制相關事故責任人,以免外逃。」
何東陽說完,會議室里立刻一陣安靜。這個話題太敏感了,敏感得幾乎讓大家喘不過氣來。誰都清楚,這是前任書記谷為民的政績工程,而且,這一工程後來被省建委評為優質工程,責任人究竟是谷為民,還是建築商?誰都不好下定論,誰也無權下定論。高天俊的臉馬上拉黑了,他覺得何東陽提的這個問題太有點不合時宜,可是,一經提出,便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他即便想和稀泥也不好和了。就在他左右為難之即,沒想到坐在一邊的副書記謝明光發話說:「我覺得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事故原因我們還沒有搞清楚,又怎麼知道相關責任人是誰?我覺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快組織救援隊伍,搭救落水乘客,將損失降到最低程度,將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不要因為這些枝枝葉葉的事影響了正事。」謝明光說這些話的時候,許多人不住地點頭,謝明光不覺有一絲小小的得意。謝明光在副書記的位子坐了三年了,今年年初,市長許瑞民調到省公路局擔任局長,他以為機會來了,在省上走了一圈兒關係,覺得可以順理成章的成為西州的代市長,可沒想到空降來了一個何東陽,一下堵住了他的路。他雖然在表面上對何東陽客客氣氣,但是在關鍵時刻,尤其在彰顯一個人的能力高下的時候,他從不放過,他要在氣勢上壓壓何東陽,為自己聚集更多的人氣,以便在明年的選舉中來一次翻盤。 謝明光正為了他剛才的一番話而沾沾自喜時,何東陽卻接了話說:「請問謝書記,現在不追究責任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追究?很顯然,誰承包大橋的修建誰就是責任人,大橋完工不到四年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故,難道建築商就沒有責任?控制責任人和搭救落水客車一點都不矛盾,都是當務之急。而且,搶救落水乘客的事已經交給了武警支隊和消防大隊,不是交給建築商,我們由此為藉口放跑了責任人,如果將來上面追查下來,誰來承擔這個責任?」何東陽的話一下點准問題的關鍵,本來高天俊還想和稀泥,這下也不敢和了。而謝明光呢,心裡突然一陣收緊,覺得何東陽說的不無道理,但是,他絕不能讓何東陽左右了局勢,於是便抓著何東陽的話把兒說:「既然是如果,那麼如果你控制了建築商,如果大橋坍塌不是建築商的責任而是十年不遇的大雨造成的,那麼,請問何市長,到時候你又如何向建築商解釋?」何東陽突然覺得謝明光好像在有意庇護著誰?不得不讓他產生了一種警覺,也就不客氣地說:「如果將來上面要追究責任人,而我們又放走了責任人,這個責任你想承擔嗎?謝書記,如果你願意,我們現在可以不控制責任人。」謝明光聽何東陽這麼一說,不免有些心虛,一時語塞。紀委書記嚴振興接了話說:「我同意何市長的建議,應該先把事故責任人控制起來,如果調查落實後他真的沒有什麼責任,我們也不會冤枉他的。」說完,大家都在等著高天俊表態。高天俊實在不好沉默下去了,何東陽的話一下戳到了心坎上,如果沒有提及追究責任人的事兒倒也罷了,偏偏是代理市長提了出來,如果他放跑責任人,將來被上面追究下來,即使他沒事,也成了有事。這樣想著,終於點了一下頭,說;「既然紀委書記也同意何市長的建議,我也沒有什麼好反對的,就這樣,先控制起建築商。趙常安,這事就交給你了,你是公安局長,怎麼控制,是你的事。」趙常安假裝莫名其妙地問:「書記,建築商是誰?」 高天俊當然知道建築商是誰,但是,他卻故意假裝不知道,他就是讓所有的人都明白,大橋的修建與他無關。這樣想著,便盯著主管城建和交通的副市長吳前程問:「前程,你是負責主管的副市長,當初你是建設局局長,你應該清楚建築商是誰?」吳前程說:「是的是的,我知道。當初我是建設局局長,大橋是由宏大建築集團公司承建的,董事長是周大龍。」 高天俊才說:「好了,控制周大龍的事就交給長安你了。接下來,我們一起去看看現場搭救的情況。」趙常安說:「高書記,現在還在下著暴雨,而且,大橋上車輛阻塞,我們去了也到不了事故現場,這樣好不好,你先到交警支隊的指揮中心,可以通過監控總攬全局做鎮指揮,這樣效果會更好些。」高天俊「哦」了一聲說:「這樣也好,那個地方不能去太多人,東陽、明光,還有振興跟我一起去,其他人各忙各的去吧。」就在大家撤離的時候,趙常安不敢怠慢,當著大家的面立即打通事情局長丁偉良的電話,大聲告訴他,馬上拘留宏大集團公司的周大龍。吳前程看了一眼趙常安,邊走邊誇獎道:「趙局長真是雷厲風行,夠神速的。」趙常安朝吳前程點了點頭說:「謝謝吳副市長的肯定,職責所在,必須立即執行,否則出了事就不好辦了。」吳前程說:「說的是,應該這樣。」說著很自然的拍了拍趙常安的肩頭。
外面,瓢潑大雨仍在繼續,大家打著傘,冒著大雨以急快的速度一個個鑽進了自己的車內,吳前程上了車,迅速撥了一個電話,壓低聲音說:「你趕快給周大龍打個電話,告訴他,西州大橋發生坍塌,出了人命,讓他馬上離開西州避一避,再晚就來不及了,切記保密。」掛了電話,他的心由不得一陣狂跳。然後,他又撥通了副省長谷為民的電話,向老領導匯報了西州大橋坍塌的消息。谷為民聽完,急問道:「現在死傷了多少人?」吳前程說:「現在還不清楚,一大客車人,估計也在四五十個左右。」谷為民聽完,長嘆了一聲說:「前程,你要注意新的動向,有什麼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吳前程又說:「省長,還有,何東陽提出先要控制住周大龍,高天俊最後也同意了。」谷為民嘆了一聲道:「這個周大龍,真是一個禍根。」說完掛了電話,吳前程聽到手機中傳來了一陣盲音,心裡頓時感到空空的一片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