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樹欲靜而風不止
2024-10-08 17:48:43
作者: 唐達天
車子在回西州的路上疾駛。何東陽閉著眼睛,腦子裡全都是韓菲兒的影子。她光滑而潔白的美體,柔和而綿長的低語,夢魘般地纏繞著他,只要眼一閉,就跳了出來,攆也攆不走。韓菲兒雖然有個部級老爸,原來她的生活並不快樂。她心底里潛伏著一個「父親情結」,她跟父親之間有著難以癒合的罅隙。這可能就是她對自己產生好感的根本原因。韓菲兒還說出了父親的一個秘密,她還有一個同胞姐姐在金州。看來,她出生在一個並不簡單的家庭里……何東陽搖搖頭,乾脆把眼睛睜開,看著窗外。即使這樣,也還是在眼前晃悠。於是,何東陽就有意跟丁雨澤和吳國順說話,說話時沒了,話停了,就又來了。直到接起劉海濱的電話,韓菲兒才徹底消失了。
劉海濱電話匯報:經查,兩個月前,運達集團有6000萬資金匯入「西北煤業開發集團有限公司」的帳上。
「什麼?西北煤業開發集團有限公司?那馬上去查這個公司!」何東陽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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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派人去查了,明天應該就有消息了。」劉海濱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還有些其他重要情況,電話里不方便,等市長回來,我當面給您匯報吧!」
何東陽說聲好的,就掛斷電話。他有些興奮,可以斷定,曹天舉的死一定跟這6000萬有關。只要順著這條線查下去,逮住那家公司,案子就真相大白了。這樣想著,何東陽看了窗外荒涼的景致,又閉上了眼。這時,祝開運的話又響起在了耳際,「東陽啊!我對你這近一年來的工作,總體上還是滿意的!」
何東陽心裡笑笑,但祝開運一個「但是」,就把話題轉了過去,「你應該學過哲學,事物發展過程中自然會出現紛繁複雜的矛盾,面對諸多矛盾,首先要學會取捨,在取捨中找到最佳平衡點,才能有益於問題的解決。你現在是市長,是政府全盤工作的決策者,有時候需要快刀斬亂麻,可有時候還需要點慢勁,柔勁,可能對工作更有利。」
何東陽不停點頭,不停地咀嚼著話里深含的用意。祝開運又道:「我們常說,團結出幹部,團結出人才,團結出生產力。所以最大限度地搞好班子團結,才是工作不斷前進的根本。但團結並不是講一團和氣。當然,權力一旦失去制約,沒有了相互的碰撞,同樣可能貽害無窮。」
何東陽一下子明白了,韋一光說的話是對的。陸宗成一定是在祝開運面前提說過他的什麼事。祝開運對他是已經有了成見。幸虧今天來了,一見面,何東陽就把近一年來的整體工作做了匯報,並有意對祝開運可能產生誤會的幾個點做了說明。隨著祝開運臉上浮起的陰雲慢慢散開了,何東陽脊背滲出的那股子涼才漸漸消失。看來,祝開運並沒有完全喪失對他的信任。臨走時,祝開運走又說:「西州的情況是很複雜,要把劉鐵軍留在西州的爪牙全部剷除,才可能為兩會召開營造一個風清氣正的環境。」說完,定定地看著何東陽,像是在期待著什麼。何東陽馬上表態道:「書記的話我記下了,西州的情況的確很複雜,我已經做了部署,一定要將打黑除惡進行到底。」說完,祝開運看著何東陽,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來,祝開運是要將紀長海置於無處可藏的境地。紀長海可能沒想到,祝開運這一段的平靜,正在為下一步掀起大風浪做功呢!
車子剛進西州市區,何東陽就接到了安紅英的電話。安紅英在電話里輕柔地邀請何東陽下午吃個便飯。但何東陽心裡還是一怔。安紅英這個電話打得還真是時候,如果再早打,他還在省城,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推掉。何東陽本來想好了,下午隨便吃點,好好休息休息。他這趟省城走的,不僅心裡多了很多曾經沒有的東西,感到有些累,又有一些東西似乎被減輕了,又感到有些輕鬆。此刻接到安紅英的電話,不覺想起上次雪災時,祝開運來吉源視察,安紅英在匯報工作中,不時地提及他,說:「按照何市長的安排,我們採取了……取得了……挽救了……」她知道安紅英是把所有的功勞都往他身上堆,何東陽聽著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給安紅英送去了感激的目光。那一刻,他徹底放棄了對安紅英的戒備心理。從吉源回來,何東陽一直想瞅個機會請安紅英吃頓飯,表達一下自己感激的意思。後來安紅英倒是上來過好幾次,只是在會場裡互相打個招呼,然後在宴會時碰過幾杯酒。完了就各忙各的事,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這次她主動上門,他沒有理由不答應。再說啦,兩會馬上要召開,安紅英必然是人大代表,下面是個什麼動向,對他的反映如何?他待在上面是很難聽到實話的,他還可以借這個機會了解一下。他在電話里笑道:「大縣長的飯,我肯定要吃,不吃你還能饒了我?」
安紅英在電話里笑道:「謝謝市長給面子,華岳賓館666號,我們在那兒等著。」
何東陽一聽華岳賓館,就覺得安紅英在官場混太有天賦了。她沒訂在西州賓館,也沒訂在東方國際大酒店,卻偏偏訂在了華岳。可見她早已挖清了自己的心思。看來,安紅英不但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高手,還是個心思縝密的女人。又想起安紅英話的「我們」,心想安紅英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辦?這個女人,還從來沒有求自己辦過什麼事。即便有什麼事,他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於是笑笑,說:「哦,你都訂好地方了?這不是逼宮嗎?」
「哪敢!請市長吃飯,總不能現炒現賣吧!」
「還有誰?」
「你希望有誰?」
何東陽哈哈哈地笑道:「有你就行!」說完掛了電話。
這時,丁雨澤的手機也響了。接起電話嗯了幾聲,壓掉轉過身說:「市長,民政廳王廳長過來了,宋秘書長問下午的飯你要不要參加?」
「要羅市長去就行了!」何東陽有些不耐煩地說。
丁雨澤吞吐道:「上次,雪災,王廳長給我們解決了很多事兒……」
何東陽點點頭,心想丁雨澤這小子現在進步真還不小啊!這種細節都懂了。於是笑笑說:「你告訴老宋,讓羅市長先過去頂一會兒,我晚上過去。」
丁雨澤會心地笑笑。
何東陽來到華岳賓館666號,見面才發現,壓根就再沒外人,安紅英身邊就多了個鄧存斌。何東陽帶著吳國順和丁雨澤,笑著跟安紅英握手,道:「我以為還有別人呢?原來是存斌啊!」鄧存斌笑著趕緊上前跟何東陽握手,「市長好!」
大家都笑笑,心裏面都明白,何東陽早已經把他們當自己人對待了。大家互相打過招呼,安紅英招呼何東陽就坐,鄧存斌忙著催服務員上菜。
席間,安紅英跟何東陽頻頻碰杯,何東陽也不拒絕。到了恰到好處時,何東陽突然問了安紅英一句:「最近怎麼樣?」
安紅英不知道何東陽是問她自己怎麼樣呢,還是問吉源縣的工作怎麼樣,或者是別的什麼?愣了一下,給了一模稜兩可的話,「還好!」說完,馬上往何東陽身邊靠了靠,說:「只是有些情況,我覺得非得給你匯報,怕遲了耽誤事,所以今天……」
何東陽笑道:「我說你怎麼瞅這麼准,剛進市區,你電話就來了。」
安紅英笑笑,看了丁雨澤一眼。
何東陽止住笑,問道:「說說,什麼情況?」
「最近一段時間,有人在下面頻繁活動。其他縣區我只是聽說,但我們縣已經有人在暗地裡做工作了,我怕是可能會影響到你,所以心裡著急,一時沒了主意。」安紅英說話的聲音雖然小,但很明顯,並沒有要防其他人的意思。
何東陽的臉馬上變得陰鬱起來,沉沉地點著頭,說:「看來,暴風雨馬上要來臨了。」說完,笑笑,看著大家,說:「大家都吃菜,別停著。」
安紅英湊到何東陽耳邊,說了三個字:楊天文。
何東陽盯著安紅英看了一會兒,半天沒表態。他似乎在琢磨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端起酒杯,朝安紅英道:「我單獨敬你一杯!謝謝你!」安紅英高興地舉起手裡的酒杯,興奮地碰向何東陽,然後兩個人一飲而盡。安紅英面若桃花,目光里流露著對何東陽的無限崇敬,道:「據我判斷,楊身後的那個人可能是謝!」
何東陽這些日子以來的預感再一次得到了印證。謝明光的確已經開始了對他新一輪的伏擊。很明顯,謝明光是要在兩會上整出點事來。看來,他再也不能這樣被動下去了,必須要主動出擊了。會前他也得下去轉轉,然後想辦法挖出點過硬的有關謝明光的軟肋。你要想堵住我的路,我先讓你無路可走!何東陽咬咬牙,可謝明光的把柄在哪兒呢?以前何東陽在私下聽到的多,但正兒八經要站得住腳,就必須得真憑實據,道聽途說只能是毛毛雨。但官當到這個級別的人,誰能沒點事情,就看有沒有人去深挖了,只要挖,你就一定有。
這時,包間門推開了,進來的是吳國昌。他笑著跟何東陽握過手,何東陽又一一介紹完畢。互遞了名片。門又開了,進來一美女,端著一托盤,托盤裡放著一瓶跟桌子一模一樣的酒。吳國昌說:「謝謝市長和各位賞光!我代表華岳酒店,給各位領導敬杯酒,祝領導步步高升,祝朋友心想事成!」說完,就一個一個挨著單獨敬。
該敬的酒都敬完了,吳國昌笑著大家打聲招呼走了。何東陽又端起酒杯,起身說:「再次感紅英、存斌的盛情,我敬大家一杯,然後我去給省民政廳王廳長那個應個點!」說著大家紛紛端起酒杯跟何東陽碰。何東陽看著吳國順說:「國順、小丁,你們留下來跟安縣長他們再交流交流,我和伍健過去。」
吳國順笑笑,說好。
「安縣長,我送送市長吧?」大家都起身陪著何東陽到了賓館門口,鄧存斌看著安紅英,安紅英心領神會地說道:「對,存斌送送市長!」
何東陽看著安紅英,微微頓了一下,道:「不用了吧!」說完鑽進了車。鄧存斌也緊跟著上去。
「市長,還有個事情,剛才沒顧上給你匯報。」鄧存斌道。鄧存斌做事向來比較沉穩。他現在要說的這件事,關係重大,心裡還拿捏不准,所以沒當著吳國順和丁雨澤的面講。
何東陽笑笑,說:「什麼事?」
「是這樣的。」鄧存斌說話的語氣有些興奮,又有些慌亂,「從吉源縣公安局看守所長閆長榮口中得知,白嘉元的死可能跟一個人有關。」
何東陽驚了一下,馬上轉身問:「誰?」
鄧存斌湊到何東陽耳朵上低聲說了一個字:「謝!」
何東陽興奮地說:「有憑據嗎?」
鄧存斌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何東陽聽。原來鄧存斌有個表兄黃一兵在吉源縣看守所工作。上周,黃一兵突然到鄧存斌家,說有個事憋在心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壓得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於是就一股腦兒傾吐出來了。說一個月前,所長閆長榮因為請所里幾個關係要好的一起吃飯。席間,閆長榮喝大了,當著他們幾個面說:「老……老子怕誰?在吉源……的地盤上,老子……想讓誰死誰就得死。白……白嘉元,不牛逼得很嗎?活著的時候連根頂鼻子棍棍都不捨得送我,現在呢?見閻王了,哈哈哈……兄弟們,不是給你們吹,市里……謝,謝書記。謝書記認識嗎?老子鐵哥們,見老子都得客氣三分……」
黃一兵那天也是無意,就把閆長榮說的話用手機錄下來,準備第二天等他清醒了看看自己的醉態。本來是鬧著玩的,可第二天醒來就放著自己可笑。就這樣,笑著笑著,他就笑不起來,渾身開始起雞皮疙瘩,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不由襲來。他突然生出把錄音馬上刪除的想法,但又覺得這東西留著說不定哪天會派上用場。猶豫了半天,就去上班了。一天都心事重重的,總會不由自主地去看自己的手機。怕這錄音被別人聽到。晚上回家,他就把這錄音拷到了電腦里。這才暫時放心了。可這件事卻一直壓在心頭,他有時候連做夢都能夢見白嘉元對著他狂笑,常常半夜裡驚醒。
「錄音呢?」何東陽問。
「還在我表兄家裡。」
「這事他再跟別人說過嗎?」
「沒有。」
何東陽嘴角向上提了提,發出一陣冷笑,道:「好!」又停了一會兒,問:「這事,安縣長知道嗎?」
鄧存斌搖搖頭,說:「我只是給她說閆長榮可能跟謝關係不一般,別的沒說。是她要我把這個情況也讓你知道,好讓你及早準備。」何東陽心裡對安紅英又多了一層溫暖的感覺。
「那就先不說了。」何東陽說:「是這樣,你明天晚上帶黃一兵過來見我,記住把錄音帶上。」
鄧存斌點頭稱是。
何東陽像趕場子一樣,應付完了省民政廳的王廳長,晚上回到公寓,就一直在想那個錄音。按鄧存斌轉述,錄音內容似乎並沒有直接將謝明光與白嘉元之死必然地聯繫起來。但至少可以證明一點,謝明光與閆長榮關係不一般,而閆長榮一定與白嘉元的死有關。能把這一點咬住,關鍵時候拿出來,對謝明光也是一個不小的震懾。這樣想著,何東陽心裡又踏實許多。
何東陽正想著,門鈴突然響了起來。何東陽以為是張筱燕沒事過來串門,看了看表,已經11點了。張筱燕怕別人說閒話,很少在11點以後敲過他的門。會是誰呢?何東陽下樓,開門,愣了一下。原來是常務副市長羅永輝,手裡拎著一個牛皮紙手提袋站在那兒。羅永輝從來沒有來過他的公寓,是不是走錯地方了?笑道:「喲,羅市長!這是?」
羅永輝笑著,但那笑是雜亂的,帶著尷尬和愧疚。但仍努力地笑著,「打擾你休息了吧?」
看來,羅永輝沒走錯地方,就是來找何東陽的。他心想,屁話!已經在打擾了,還說廢話。從羅永輝的表情里何東陽判斷出他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跟他談。可談的機會很多啊,明天可以在辦公室談,有什麼事非得今天而且在這個時候談呢?何東陽客氣地把羅永輝讓到一層的沙發上坐下,並倒了杯茶。何東陽過去把電視打開,自己先看了起來。屋子裡除了電視劇中的男主角和另一個男配角,為一件事互相爭吵的聲音外,空氣仿佛是凝固的。等電視畫面切換到另一個場景時,何東陽轉過頭來看了羅永輝一眼。
羅永輝這一段心情一直不那麼爽。謝明光多次給他暗示,要借這次兩會將何東陽掀翻,以報仇雪恨。羅永輝一直處還在猶豫,不知道謝明光到底有多大能量能讓局勢發生逆轉?但理,有一點,他卻是非常明白的,就是何東陽自從占了原來屬於自己那個位子以來,從來沒有給他穿過小鞋,相反,在很多場合下支持著他的工作。尤其是上次他以給父親看病為藉口,故意在緊要關頭拿做何東陽。後來他知道何東陽肯定知道他根本沒帶父親去北京看病。但從那以後,何東陽經常親自或派宋銀河去看他的老父親,買這買那,這讓他內心裡慢慢地對何東陽不計前嫌的大度胸懷所感動。他有時候突然就覺得自己想明白了,這官,當多大了才是個夠。如果能抓上些錢,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了也就行了。他的確是抓了些。但當這次推薦正廳級幹部時,他突然就不想放棄這次機會了。他也要再博一把。可這次的對手,顯然是他們曾一度建立過同盟的謝明光。要說從職務層級上講,謝明光是具有先天優勢的。但從其他方面講,也就不一定了。混到這個地步,誰沒點曲曲道。他將抓的那些錢,拿出了一點,該打散的地方都打散了。現在只要西州能將自己推薦上去,問題就沒多大了。所以,羅永輝雖然表面上答應了謝明光,但理,實際上怎麼做,羅永輝心裡自然有數。看了一眼電視,也沒聽出主角在講什麼,轉眼去看何東陽時,何東陽也正好在看羅永輝。羅永輝急忙道:「有些情況,我想給何市長匯報一下。」
「哦?什麼情況?」何東陽嘴裡說著,心裡卻在想,今天一天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向他匯報情況呢。
「最近謝在下面活動得挺厲害,怕是會影響到市長的順利選舉。他已經多次暗示過我了,我是堅決站在市長這邊的。」羅永輝說得很認真,也很堅定。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選舉是很嚴肅的政治活動,破壞選舉活動,情節嚴重者,是要追究刑事責任的。這一點,羅市長比我清楚。不過,對某些人別有用心的行為,我想他會付出應有的代價的。你說呢?」何東陽先是笑笑,而後就一臉的嚴肅。
「就是,你說得對。不過還是要提前做好防備的好。」羅永輝又補充道。
「謝謝你提醒!」何東陽笑笑。
羅永輝也對著何東陽笑笑。
何東陽覺得羅永輝今天夜訪,不會只為來給他說這些話吧?肯定不是,這些話只是後面的話鋪墊和開場。果然,又是一陣沉默後。羅永輝說:「何市長,市里推薦一個正廳,你是怎麼考慮的?」
何東陽明白羅永輝要自己說什麼。於是馬上心靈神會地說:「哦,這個,我前面就多次跟高書記亮明態度了,政府這邊,我堅決推你!」
羅永輝笑得燦爛無比,不停地說著感謝何東陽的話。
何東陽道:「永輝啊,我這個人怎麼樣,近一年你應該看清楚了,相信今後,無論你是走還是留,都不會影響我們共事這段時間結成的深厚友誼。你說呢?」
羅永輝頭點得跟搗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