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迷霧重重
2024-10-08 17:48:25
作者: 唐達天
西州的冬天,說冷一下子就冷得讓人受不了。何東陽從公寓出來,有一種沒穿褲子的感覺。他順著公寓樓周圍轉了幾圈就趕緊上樓,這時丁雨澤已把買來的早點擺放好,自己在那兒看著《朝聞天下》。何東陽邊吃,邊看新聞。新聞里說某省打黑取得了階段性成果,截至目前,已抓獲犯罪分子100餘人。何東陽一想起最近西州發生的幾起案件,心裡就梗得難受,突然就沒了一點食慾。這時,天氣預報說,近期,北方大部分地區氣溫將下降8到12度,內蒙古局部地區氣溫將達到零下45度。何東陽自言自語道:「我說今天早上怎麼格外得冷,原來是要降溫了。」喝了口牛奶,何東陽看著丁雨澤說:「最近在供暖方面有沒有群眾來信來訪?」
「夏天對城市供暖管道進行全面改裝後,好多了,除個別群眾反映室內溫度達不到標準外,再沒什麼不良反映。」
何東陽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說完,起身穿上棉襖就往外走。昨晚,他想了一夜,有很多事情都涌在眼前,不儘快解決,他心不安。他揀重點的捋了幾條,準備一上班就找高天俊去匯報。
第一件事,是對嚴重違法犯罪活動,開展一次專項行動。他不僅僅是為了給舒揚報仇,更重要的是給西州老百姓一個交待,讓他們能在平安祥和中過春節。根據他的經驗,也說不定能從這些案件事尋找到暗算曹天舉的兇手。這是當前最緊要的一件工作,否則,發生了這麼多案子,抓不到一個案犯,怎麼給社會一個交待,怎麼能讓老百姓安心過年呢!
第二件事,是省委要求上報推薦正廳和副廳人選的事,他必須要跟高天俊匯報。這些日子,他已經聽說很多人早在高天俊那兒活動開了,謀正廳位子的人裡面就有謝明光和羅永輝,有沒有張筱燕,他就不清楚了。在這個人選上,他不想多言,高天俊推薦誰,他就同意誰。當然,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從工作上,他真想讓羅永輝走人,然後由張筱燕接班,政府這邊就一帆風順了。他找張筱燕談過好幾回了,可她始終都不交底,到底走還是不走,到現在何東陽心裡也沒底,因此,他就不關心這事了。他關心的是那幾個副廳。省委組織部列的副廳的推薦人選是有目的的。這次兩會,有三個副廳級領導要退居二線,還有政府要被選一個副市長。他早就答應過宋銀河了,所以別人的事管不管都可以,但宋銀河這次他必須要推出去。這對自己還是對宋銀河來說都是皆大歡喜的事。宋銀河按部就班毫無創新的工作方式已經讓何東陽麻木了,這次把宋銀河推出去,不但落一個人情,還能順理成章地把吳國順調過來。這樣,一個蘿蔔一個坑,再把羅永輝的副秘書長吳軍調出去,將丁雨澤轉任副秘書長。還有就是公安局局長的人任命問題。通過這些日子跟劉海濱的接觸,他覺得這個人可用,而且一直在公安戰績上干,對情況也熟悉。儘管這一段在曹天舉的案子進展緩慢,這與案情的複雜程度有關,也與他僅僅是個主持的身價有關。這次要把他推上一把手的位子,為一下步展開工作奠定基礎。還有呢?廣電局局長何明年……都是後話,都在他一個人的心裡,誰也不知道,他會一步步去實現。
第三件事,是關於人代會政府工作報告的事。一開始研究室按照往年的慣例,很快拿了個初稿。他一看,基本否決了,然後提了幾點要求:一是整個報告不能超過10000字;二是不穿靴、不戴帽,不誇大、不縮小,成績與問題同在,計劃與打算靠實……先後改了不下十稿,把研究室的人搞得加班加點,又是寫報告又是下縣區調研,才算過了他這一關。初步確定為12月5日到10日召開,時間不到一月了,聽聽高天俊的意見後,就可以下發徵求意見了。
何東陽本來是要直接去市委那邊,可經過政府樓門時,看見十幾個人跟保安說著什麼,還撕扯著。何東陽轉身走了過去,一看,是幾位老同志。他們一看何東陽過來,馬上轉過身朝何東陽圍攏去。何東陽發現其中有一位很面熟,但就是叫不上名字。忽地,何東陽想起了,是信訪局原來的辦公室主任,好像姓秦,具體叫什麼名記不起來了。對,上次去省里勸吉源縣上訪群眾,就是這位秦主任負責組織農民回來的。何東陽納悶,現在他怎麼也站在上訪群從的隊伍里。
何東陽笑盈盈地問:「你是信訪局的秦主任吧?」
秦主任一聽何東陽還記得他,馬上受寵若驚地用勁兒點頭,說:「對,對,我是信訪局的秦定遠。」
「你這是……」
秦主任一下子反應過來了,知道何東陽問這話的意思了。剛才為市長還記得他而陡然升起的欣喜,剎那間不見了,一臉不滿地說:「何市長,我忘了給你匯報。就我這種光知道干,不知道跑的老黃牛,不興時了。後面的年輕人本事比我大,會跑會溜會拍,都頂上去了,我還掐在那兒幹啥?上個月索性退了。到老算是混了個副縣調的待遇……」秦定遠在機關混了一輩子,以前見了市長,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怕!今天不知怎麼了,見了市長,突然就來了勇氣,竟然一點都不怕了,一口氣把壓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旁邊的幾位看秦定遠要把話匣子打開了,用胳膊肘不停地捅著他。他這才停下來。
「哦,是這樣啊!」何東陽的臉沉了沉。他不想接著秦定遠的話繼續探討下去。這些問題是永遠探討不清的。公務員制度實施這麼多年來,確實產生了諸多弊病。能幹的不一定能升官,不能幹的不一定不能升官。這是體制問題,不是他何東陽所能解決了的。秦定遠提出的這個問題,即便是上上訪到省里中央,可能也沒人能解決了。
何東陽一時無語,看著其他幾位,問道:「你們幾位也都是為這事來的?」
其中一位戳了秦定遠一把,道:「何市長,搞錯了。老秦退了才沒幾天都成祥林嫂了,逢人便講這些大實話。我們今天來不是要官的,我們是來要暖氣的。」
何東陽無奈地笑笑,問他們具體是個什麼情況。不知什麼時候,宋銀河也站到了何東陽身邊。
這一下,大家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個個臉上都帶著憤怒的神情,說起話來也硬棒棒的。何東陽聽來了,他們是祥瑞小區的住戶,說供暖公司至今也沒給他們供暖。
何東陽驚訝地看著幾位老者,這麼冷的天,家裡沒暖氣,那是要凍死人的。何東陽有點不相信,剛剛來之前還聽丁雨澤匯報過供暖情況。怎麼會有這種情況呢?他盯著他們看,可看他們表情,似乎不像是在瞎說。何東陽陰著臉看著丁雨澤,丁雨澤一時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樣好不好?我馬上過問這件事。下午六點鐘之前,如果還沒供暖,你們就讓老秦給我打電話!」何東陽鄭重道。
秦定生一聽,笑著轉過身,說:「回吧!何市長說了,肯定沒問題。」
看著老同志慢慢離開,何東陽對宋銀河說:「你馬上落實一下,到底怎麼回事。一定要保證下午全部通暖。」說完朝市委那邊走去。
何東陽剛到市委大門口,自動門嘩地就開了。門裡面是謝明光。謝明光正背著手,晃著腦袋,大步流量地往外走,頭頂上那幾綹頭髮,也跟著他起伏的步伐飄揚著。看到何東陽後,馬上停住了。何東陽也停在了門外。那扇玻璃門似乎見了兩位領導後,猶猶豫豫,開合了幾次,最後還是停在了那裡。
謝明光愣了一下,滿臉堆著笑容,搶先道:「何市長過來了?
何東陽並不接話,而道:「謝書記下縣回來了?」
「哦!」謝明光仍笑得很燦爛,「回來了,昨晚就回來了!」
何東陽也笑笑,說:「那先忙,回頭再聊,我找高書記有點事!」
謝明光又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好!我去醫院吊個液體,縣裡一趟,有些感冒。」
何東陽看謝明光身後沒跟秘書,於是笑笑進了大門,同時,謝明光也走出了大門。等了許久的自動玻璃門,咣地一聲,爽快地合上了。
何東陽正在樓道里往高天俊辦公室的方向走去,迎面又碰上了謝明光的秘書孫浩天,正急急忙忙往外走。孫浩天見何東陽,剛要衝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問好。何東陽笑笑問:「小孫很忙嘛!」
孫浩天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沒忙什麼的。謝書記要……」孫浩天像是想起了什麼,就把後面的話打住了。
何東陽心裡笑笑,說趕緊忙去吧!然後徑直走向高天俊辦公室。
高天俊算是躲過了一劫。因為祝開運看在中央老首長的面子上,非旦沒把他塞進人大政協,相反,前一段去省里開會,他還發現祝開運待他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利用開會的空兒,祝開運還召見了他。他還以為祝開運要跟他說說老首長的事,沒想,到談話結束時,連老首長的半個字都沒提。
「天俊同志,你是西州的老人手了,對西州的情況應該比我還要清楚。西州這些年是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步子還是要再放快一些。要緊緊西州的資源優勢,把產業做大,做出品牌來。」祝開運開門見山道。
高天俊帶著笑容,畢恭畢敬地聆聽著,並不時地點頭稱是。
祝開運繼續說:「當然,在轉變經濟結構,發展特色產業方面,西州還是落到了後頭,尤其在發展現代農業上,還得好好總結總結。要能走得出去,請得進來。今年算是過去了,明年,我想了,西州在工業上要挑起全省的大梁,農業上要見成效,要在三產上做文章。」
高天俊說:「書記說得對。這方面,我們已經有了打算。工業上,我們已制定了兩條腿走的方針:對外實行大招商,引進項目;對內在今年的基礎上繼續整合煤炭資源,力爭三年上市。農業上,確定了『標準化生產、專業化布局、技能化培訓』的『三化』方針。三產上我們也有一些新的思路。很多還在制定過程中,等敲定後,我會向祝書記做專題匯報的。」
祝開運聽了高天俊說得這些大框框,微微點頭,說:「好,你有這些想法就好!」
高天俊看祝開運情緒不錯,心裡很感激何東陽。他沒想到,何東陽搞出來的這些做法和叫法,很合祝開運的胃口。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沒了魄力,每天想的都是穩定。可越是想穩定,卻越是有很多不穩定的因素在等著他。
這時,祝開運又說:「不過,西州的有些情況還是不容樂觀的。一個劉鐵軍把公安隊伍搞得烏煙瘴氣,現在走了一個劉鐵軍,西州是不是就風平浪靜了?到底還有沒有其他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這些都是需要我們深思的。必要的時候,還是要採取一些措施,讓違法犯罪不再抬頭,否則,怎麼來建設平安和諧幸福西夏。你說呢?」
「對,書記的指示,我全記住了,回去後我馬上抓落實。保證剛才書記的指示都落到實處。」高天俊把頭點得跟搗蒜似的。
臨出門時,祝開運的一句話,著實把高天俊激勵了一回。祝開運說:「天俊啊,你剛說的那些思路都很好,一定要拿出魄力來,位子都是干出來的!」
從省城回來,高天俊興奮了好些日子。祝開運從過去對他不理不睬,到今天主動召見他,至少說明他因為江雪峰留在祝開運心裡的陰影已經慢慢散去。祝開運對他講的那些話,還說明祝開運還是很信任他的,寄予了厚望的。尤其是最後那句話,讓高天俊又一次看到了峰頂的日出。
可雪災發生那天,祝開運的臉就突然沒了陽光。特別是去東河縣的路上,一聽何東陽在吉源,臉就陰得滲人,直到回省城前,都沒露出點喜色。高天俊相信祝開運的臉不是吊給他的,而是吊給何東陽看的。他也沒想到何東陽怎麼回把謝明光安排到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可能在群眾看來,就是貪生怕死、沒有擔當的表現。在祝開運看來,可能就是嚴重的政治問題。後來高天俊聽說,祝開運在很多場合,並沒指名道姓地說:當災難來臨時,作為一個政府一把手,第一時間不是處在最危險最艱苦的地方,卻躲到了別處。這樣的一把手就是不稱職的一把手。
高天俊聽到這些的時候,很為何東陽捏了一把汗。他本來是要提醒一下何東陽的,但何東陽跟他每次見面,從不提這事。那天他和謝明光陪紀長海調研時,還想等中午吃過飯抽空找何東陽談談,未曾想到,網上卻爆出了謝明光做秀的帖子。他非常清楚,何東陽與謝明光的矛盾鬥爭從來沒有停止過,在這種時候,換成別人,肯定希望把火越燒越旺,燒得謝明光一絲不掛體無完膚才解恨。可何東陽卻沒這樣做,他顧全大局,怕這些帖子影響西州的班子考核,影響西州的整體形象,請示是否馬上採取措施。當他接到了何東陽的電話時,他似乎對何東陽又多了一分了解,覺得何東陽的人品真的不錯。到中午吃飯時,他從謝明光的表情中,知道事情得到了平息。
帖子是刪除了,但餘波仍在網裡網外飄蕩著。金星徵求高天俊意見,是否對網上傳聞進行核實。高天俊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弄得太清楚了,無疑是自找麻煩,還是糊塗些更好。但高天俊心裡一直惴惴不安,總覺得西州的人和事,現在變得越來越迷離了。直到幾起搶劫案發生後,有關謝明光的傳聞才慢慢消失,繼之而起的是對政府的指責之聲,一浪高過一浪。
高天俊一想起祝開運說過的那些話,他就如坐針氈。年底了,兩會時間臨近,還有明年的工作需要部署與安排,可眼下卻生出這麼多的事,他突然像是沒了主意。他正理著思路,沒想到何東陽就主動來了。
高天俊熱情地從桌子後面走出來,跟何東陽面對面坐進沙發里。何東陽簡單寒暄幾句,就進入了正題。第一件事得到了高天俊的贊同。何東陽正欲匯報第二件。手機響了。何東陽本來準備要壓掉,一看是劉海濱,心想一定是案子有了時展。他看著高天俊笑笑,接起電話。
然後,何東陽的笑容就在那一剎那消失了,臉上沒了一點色調,怔了半天才將手機合住。
高天俊一看何東陽的神色,忙問:「又出什麼事了?」
何東陽慢慢把手機放進口袋,一字一句地說:「曹天舉死了!」
高天俊驚愕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