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24-10-08 17:47:31 作者: 何建明

  縣委書記宋江明同志臨時接到綿陽市委的通知,所以他把出席會議和作講話的事交代給了縣委副書記、縣長經大忠同志,其他在家的縣委、縣政府和人大、政協的負責同志儘量參加。小縣城,有這麼一次表彰會,也算是縣裡的大事。再說是為了年輕一代的事,領導出席一下,鼓勵鼓勵嘛!於是縣委、縣政府、人大和政協等幾套班子的負責人都接到了參加會議的通知。下午2點左右,縣委組織部和縣團委的同志來得比較早,那些要受到表彰的青年和有表演任務的學生們來得比較早。2點15分左右,會場裡已經基本坐滿。幾分鐘後,經大忠縣長和其他領導徐徐入場,就坐在主席台上。

  這個時候有位胖乎乎的年輕人,帶著幾位縣報社、縣電視台的記者慌慌張張地進入會場。這胖乎乎的年輕人是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何錦。

  「我一到會場一看,我們有些來晚了,便讓記者趕緊準備,自己則到後排坐著。當我坐定往前面一看,禮堂里已經坐滿了人,主席台上的經縣長他們都在。這時,主持人向幾個領導點點頭,意思是,是不是可以開會了。經縣長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我想會議馬上就要進行了。

  誰知這個時候大地突然顫動起來,我的一隻腳怎麼也不聽使喚,有那麼一兩秒鐘,抬起後剛放下,另一隻腳又被抬了起來……當時不知怎麼回事。我發現會場立即大亂,一片哭喊聲。因為參加會議的有不少是學生娃兒,他們被嚇壞了。我從後排看到經縣長猛地站起來,大手朝外一揮。當時很亂,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事後聽靠近他坐的人說,經縣長當時大喊道:『讓學生娃們先出去,黨員幹部留下!』那個禮堂只有兩個門口,所以往外走的人擠在了一起,但短時間內學生和多數參加會議的人還是沖了出去。我在後面一下出不去,就鑽在椅子底下,看著天花板劇烈搖晃。

  十幾秒後當我衝到禮堂的門口時,仍有許多學生和青年堵在那裡,哭喊著、擁擠著,我順手抓住一個女孩,就往外面沖。這時餘震來了,又一陣地動山搖,我趕緊一手抓住一根門柱,一手抱住孩子……這個時候四周突然變得黑黑的,大約兩分鐘左右,我模糊看到從會場裡出來的人多數站到了比較安全的一片草坪上。這時我看到了縣長,他的臉上全是泥塵,其實當時我們每個人都像從泥漿里鑽出來的。縣委副書記浦方方,滿身是血,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他們的身邊還站著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王理效,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文剛,還有縣政協主席楊應慶,縣人大常務副主任李春壽。看得出,他們都是最後一批從會場裡撤出來的,像李春壽主任則是剛從家裡出來準備上班時從倒塌的廢墟里爬出來後,自覺圍聚到那兒的……借這個當兒,我往四周一看,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就是恐怖片和科幻片裡都沒有見過的場面——我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我們的縣委大樓,被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和泥石流,埋在了裡面……我們全都嚇得不知所措,女同志都在哭,孩子們有的甚至在發抖,我不敢朝他們看,只能朝縣長他們看,這個時候縣長和縣領導最堅定,他們的臉全都板著,其實他們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慘景。我相信他們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們的責任好像又讓他們馬上清醒和意識起來……」是的,應該說經大忠縣長是最清醒和最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幹什麼的。

  經大忠,羌族,44歲。在汶川大地震中,他可能是肩上責任最重的一位地方官員,因為當時他的眼裡,成百上千的人都在無目的地逃命,連平時幾個喝了酒吹牛能擰斷別人脖子的人,此時也趴在地上起都起不來。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經大忠用手甩了甩衝過來的團團飛塵,眼珠子裡儘是噴涌的血絲。他有些看不清眼前奔來跑去的人是死是活,因為有人跑了幾步就跌倒了,有人叫了幾聲就沒聲了,還有更多的身子在廢墟里,雙手在喊著「救命、救命」……

  老天,你是怎麼啦?44歲的壯漢子,此刻欲哭無淚。嗓子眼也一下變得很乾、很疼。而之後的幾天裡,這種干和疼一直延續,甚至越發嚴重,連說話都困難,但他必須說話,必須行動。他是特殊時期的最高行政長官,掌握著十幾萬災民的生死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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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忙得不可開交,每一件事都與人命連在一起。他是在用命換命,否則就會死去更多的命!經大忠根本不去想也根本沒有時間想自己和自己家人的事。他的眼裡只有活人和死人,活人怎麼樣保證他們不再死去,死人儘量讓他們與活著的親人作最後一個告別。這都得由他和縣裡的領導來處理與指揮。

  他原本想與死者一一道別,因為他內心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大震一來,他們就匆匆走了,走得那麼快,那麼慘!這是他當縣長最感到對不住大家的地方。但他發現這事做不到:每天挖出來的死屍成百上千,根本不可能一一去道別。關鍵的問題是還有活著的人要去搶救,如果晚一點,他們也會同樣死去。尤其是那些傷員,有的不及時送到醫院,即使費盡力氣將他們搶救出來後仍然要死掉的,這讓經大忠感到每一分鐘都是要命的。是啊,時間就是生命,這話放在這個時候的北川,再合適不過。

  時間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就可能是一條、十條的生命!經大忠每每想到這裡,所有的毛孔都要裂了!人命關天。過去只是一種比喻似的,現在這話已經超出了普通意義上的人命關天意義了。人命對現在的北川來說,不僅是關天,也關地,更關係到北川今後千秋萬代的事。北川城毀了,但北川的明天不能沒有。要有北川的明天,就得把今天還活著的人好好保留和保護下來,否則北川還不斷子絕孫?

  出現那種情況,你這個當縣長的讓大石頭壓死算了!經大忠的心火燒得厲害,燒得他心尖兒直痛、直發焦……許多記者曾經試圖採訪他,都被他有些粗暴地頂了回去,並且扔下一句話:「我現在關心的是儘量讓北川少死一個人!」大震後的第四天,經大忠才算第一次正式接受了一位記者的採訪,回憶起大震第一刻時,他忍不住淚水縱橫:「我和幾位縣領導最後一批從禮堂衝出來後,便帶著兩個人把縣城大部分跑了一圈,當時看到整個縣城已經全變了樣子,一片廢墟,慘不忍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災難!沒法細說……當時我發現縣城通往兩邊的道路都被塌下來的山體毀掉了,通信也完全中斷,當時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切只能靠我們自己了。這是唯一的辦法。」城死了。

  城死之後的經縣長清醒地意識到他所面臨的是什麼的時候,他開始了第一時間的組織與指揮——嗓子完全變了調。

  「浦書記、老王、文書記、楊主席,還有李主任,我看震得這麼厲害,得馬上組織力量搶救群眾!」經縣長叉著腰,對幾位縣領導說。

  「縣長你指揮,我們分頭把活著的幹部全找來,馬上行動!」「對。刻不容緩!」「另外,得趕緊與外界聯繫。」組織部長王理效說,「手機也不通了,不知去綿陽開會的宋書記走到哪兒了,我們必須派人出去!」「照這個樣子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大家分頭行動,先把幹部找來,有幾個算幾個!」經縣長果斷道。

  「好!」幾名縣領導不顧自己的傷痛和自己親人的死活,開始第一時間的第一救援行動。

  「何錦,你把草坪附近的幹部也給我找來!」經縣長見臉上流著血的何錦身體沒什麼大礙,便命令道。

  何錦奉命圍著混亂的草坪快步走了一圈,找來四五個科級幹部,當他回到經縣長身邊時,連同那些縣領導,約有一二十位幹部。這時只聽經縣長大聲道:「同志們,是黨員和幹部的,跟我站到一起!大家現在的任務是:全力救人!記住:先去救自己單位的人和群眾!聽明白了沒有?」「聽明白了沒有?」經縣長重複了一遍。

  「聽明白了!」話音剛落,在場的幹部立即分頭行動去了。

  「何錦,你的身子結實,你負責去綿陽報信!一定要把這裡的情況以最快的速度報告上級!」經縣長又對胖乎乎的何錦說。

  「好。我馬上走!」到底是廣電局的副局長,臨離開縣城時,他讓死裡逃生的縣電視台記者拍了幾組地震毀城的鏡頭。「憑嘴說怕市裡的領導不相信,所以我想到這個。」何錦事後說。

  「縣長,你的愛人和兒子都遇難了……」這時,剛折身要走的何錦,聽到有人向經縣長報告道。

  「你現在別給我說這個!快去干自己的活兒!」只聽經縣長大聲吼道。

  「當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縣長,只見他板挺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尊雕塑。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這是我震後第一次掉淚,我知道許多縣領導和幹部們的親人都沒有了。

  但在大震的那一刻,他們都顧不得這份悲痛,因為當時有太多、太多的遇難群眾在等待著他們去組織力量救援……」何錦在接受採訪時,說到這兒又流淚了。

  從大震的那一刻起,北川其實就成了一座孤城。取得與外界的聯繫,是確保一批又一批生還者的當務之急。而山崩地裂之後的北川,能夠與上級和外界聯繫的唯一途徑只有靠人的雙腿了。可是此刻所有的山路以及道路上的橋樑,或被山體泥石流阻斷,或被洪水沖斷,加上不斷的餘震,飛沙走石仍在到處肆虐。能衝出死亡之地,實非易事。接受重任的何錦冒著生死考驗穿過一座座飛石滾滾的大山,快出老縣城時,他遇見了剛剛從廢墟里逃生的縣檢察院的唐文。

  「走,我們一起去綿陽報信吧!」何錦想到出山的路非常危險,隨時可能犧牲。如果多一個人,就可以再接再厲,完成好縣委的重託。於是他對唐文說。

  「行!」於是兩名青年黨員幹部以其靈敏的步伐,一邊躲閃著頭頂隨時可能飛來的滾石,一邊艱難地尋路。然而所謂的路早已沒了,他們只能攀山而行,尋找便道出城。好在倆人熟悉當地的地形,終於找到了一條從老縣城通向外面的生命線。

  在老縣城與新縣城的中間,何錦他們碰上了匆匆過來的北川中學老師吉敏,問他幹什麼去。

  吉敏說:「學校讓我下城裡去看看初中部的學生。」「你們那兒的高中部怎麼樣了?」何錦問。

  吉敏突然哭了起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你快走吧。我們要上綿陽去報信。」何錦知道不能耽擱每一分每一秒,便跟吉敏老師說了一句後又同唐文飛步向縣城口上的北川中學跑去。吉敏老師則往縣城裡面跑,他進城後看到學校初中部比城外的高中部還要慘烈:四五百人的學校,只有二三十人活了下來。

  大震所造成的毀滅性災難,是北川人完全想像不到的,更何況許多北川人連想都沒來得及想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然而那些活著的人,在最危險的那一刻,他們在縣委和縣政府的領導下,不僅挺了過來,而且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自救,譜寫了一曲曲悲壯的生命之歌……

  北川中學,近2000名孩子們的生死悲情位於縣城邊的北川中學,共有1800多名學生。加上其他幾個附屬年級及教職員工,共2900多人。大震的瞬間,正在上課的3棟教學樓全部倒塌,這是整個四川大地震中埋在廢墟里人數最多的一個地方,而且絕大多數是學生。當時除了3個班在操場上體育課,其餘的十幾個班級的學生與老師全都埋在廢墟里……

  北川中學從這一刻起,一直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牽動著中南海的每一位領導人的心。

  太多太多的孩子們被埋!太可怕太可怕的倒塌!「看到教學樓在搖晃,聽到有人在大喊快往外跑後,我們就拔腿往外沖,剛衝到門口,就聽後面的樓房轟隆一聲倒塌,再回頭一看,我們的同學有的沒了頭,有的身子斷了,有的腸子掛在了水泥板的鋼筋上……我們、我們全都哭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是18日晚上,幾位來自北川中學的學生在中央電視台的演播大廳里向我們、向全國同胞哭訴時描述的那一幕慘景。

  在場的李長春同志流眼淚了,劉雲山同志流眼淚了,劉延東同志流眼淚了……我們的張鍥老作家哭得像個沒了娘的孩子……在場的所有人都掉了眼淚。全國人民也在為北川中學的孩子們流淚。

  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事了!1800多名孩子啊!當時加上在操場上體育課的和從教室里逃出來的學生據說總共還不足700多個,也就是說,被埋的學生和老師多達1000多!大震前的北川中學,在當地是所最好的學校,很新的幾棟教學樓,還有如今仍屹立在廢墟之後的學生宿舍樓,都是讓當地孩子和家長們感到自豪的地方。11日下午——在地震的前一天,這個學校的操場上,還舉行了一次充滿歡聲笑語的運動會。老師為了緩解高三年級同學的高考壓力,把幾個高三班的學生聚集到操場上,進行各式各樣的自娛自樂的體育和遊戲活動,孩子們玩得非常開心,並讓高二、高一和初中班的孩子十分羨慕。但一天後,這些孩子多數卻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無比熱愛的課堂和老師、小夥伴們……

  回憶瞬間發生的毀滅性的悲劇是痛苦的,尤其是花季年齡的孩子們。但他們無法迴避這讓他們永生銘記的悲慘時刻——「一切都沒有任何徵兆,一切都似乎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被這場天災毀滅了。」北川中學高二(4)班的楊治軍同學後來對一名記者這樣說。

  所有北川倖存的同學都還清晰地記得大震前學校的情景:5月12日14點25分。北川中學南面新修的大操場上,體育老師趙東在給高三(7)班和初三(4)班的一幫孩子們上體育課。

  天氣雖然有些悶,但大家的興致都很好,唧唧喳喳的聲音響徹校園。一道上體育課的,還有高一(6)班的孩子們。

  「下節就是體育課了!」聽著樓下的嬉笑聲,正在上英語課的北川中學初三(3)班的李森民興奮地想。這是下午的第一節課,坐在教室里,李森民急切地期待著下節課可以好好去玩了。

  高二(4)班的楊治軍剛剛和自己的同桌陳婭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心裡挺美的。楊治軍和陳婭關係很鐵,陳婭習慣叫楊治軍的小名,楊治軍最喜歡開陳婭的玩笑,兩個人平時在一起還暢談過長大後要實現的理想。

  新教學樓2層的多媒體教室里,高一(1)班的同學們正津津有味地聽唐老師講藝術欣賞。

  唐老師用滑鼠點擊出一幅幅美麗的圖片,教室里充滿了溫馨的感覺。

  忽然,大地震了一下,隨後就平靜了。大家都把緊張化作了一場笑聲。北川這裡過去也曾有過一些小地震,都是震動一下便停止了。因此,大家對此並沒有很在意。然而,這笑聲似乎只持續了1秒鐘,大地再次搖動起來,像個巨獸開始不停地抖動自己的身軀,整幢教學樓都在劇烈地搖晃著。

  「快跑!快跑!」英語老師何海平大聲疾呼。

  聽到老師異乎尋常焦急的聲音,孩子們害怕了,拼命向外奔逃。而何老師為了讓大家儘快跑出去,自己一個人急忙閃在一邊……

  當李森民到達樓梯時,房子搖晃得非常厲害。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該跑下去,還是跳下去。但看見後面還有人,他想,不能把路擋住,於是,急忙向下跑去。當李森民跑到新教學樓北面小花園第一個花壇時,他看見所有的人都向最後一個花壇跑去,他也本能地跟著跑。

  跑動中,李森民回頭一望,北面老舊的教學樓開始垮塌了,轉眼,這座多年的老樓變成了廢墟……他不明白怎麼回事,呆呆地看了有幾秒鐘,但隨即被一片哭喊聲驚醒了——學校出大事了!混亂中,楊治軍幾乎和陳婭一同衝出了教室。然而,當楊治軍回頭再看時,陳婭已經躺倒在血泊中。看著她流出的鮮血、被壓著的腦袋……楊治軍驚呆了!轉眼間,整個校園內,到處都充滿了尖叫和哭泣,灰塵鋪天蓋地,整個教學樓籠罩在一片灰塵下,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氣味……隨後,大地似乎停止了自己的怒氣,一切又平靜了。操場上一片狼藉,有的同學用手捂住正在流血的傷口,有些人正在那裡哭泣,地上有著長長的裂痕,大家心裡十分害怕。

  震動中,多媒體教室的天花板上的水泥塊開始大塊、大塊地下落,整個樓層都在下沉著。高一(1)班的鄭友全動作很敏捷。在樓開始搖了幾下時,他就躲到了桌子下面。天花板整塊掉下時,由於桌子椅子的支撐,沒有全部貼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定的空間。就這樣,鄭友全躲過了一劫。

  過了幾秒鐘,他聽見身邊一位同學無力的呼救。鄭友全開始大聲呼喊那位同學的名字,可是,已經沒有回應。鄭友全開始害怕起來,接著又呼喊側面另一位同學,同樣沒有應答。

  鄭友全不敢想,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過了幾分鐘,他用手摸了一下那位同學的小腿,體溫明顯下降了許多,他連續做了幾次這樣的動作,那位同學的體溫一次比一次低。鄭友全很想救他,可是他所能夠到的,只有那個同學小腿以下的部分。

  同在一間教室里,還有一位很鎮定的同學叫席楊。在樓層往下跌落的過程中,席楊緊緊靠附著桌角,仿佛一鬆手便會被黑暗吞沒。然而他堅持著……

  「同學們,同學們,不要慌張,不要慌張,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唐老師在講台下,不斷地鼓勵大家要保持精力,等待救援。

  老師的話,使慌亂的同學們鎮定下來。同學們紛紛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可是,沒有一點兒信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外面響起敲打磚塊的聲音,不一會兒,坍塌的教室里出現了一絲光亮。「同學們,有人來救我們來了。」一個同學激動地喊道。

  順著亮光,大家開始往外爬,並主動讓出位置,讓受傷了的同學、哭泣的同學、女同學先走。

  通過一個僅有幾十厘米的洞口,席楊看見了外面的景象:高聳的教學樓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堆廢墟,許多人在廢墟中尋找,摸索。眼淚打濕了大家的衣袖,大家哭著往外走……走出來後,同學們驚呆了:他們所在的教學樓2層,現在只有七八十厘米的空間,一層則根本就壓在一起了,3層變成了1層。而對面的5層舊教學樓,完全垮下去了,只有1層樓那麼高。

  在外面的班主任看到他們出來,眼淚流出來了,全身都在顫抖……因為大家都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害怕還有1000多名埋在深處的同學與老師能不能像這個班的這些同學和老師那麼幸運地走出廢墟……

  外界得知北川中學的險情最早也是在13號以後,而在這之前的30多個小時裡,這個中學的整個搶救工作基本上都是靠北川人自己的力量。

  說來也巧。那天大震時,縣委書記宋明同志正在往綿陽市里開會的路上。地震那一刻,他乘坐的車子才出縣城20多公里。突然間的山崩地裂和顛簸起伏的公路,使宋明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場大地震。「停停!是地震了!馬上回去!」宋明命令司機立即往回折。

  此時通往北川的公路上,已無法正常行車,不斷有飛石從天而降。司機知道書記心急如焚,憑著熟練和高超的車技,穿石飛坡,幾度差點車毀人亡。

  「宋書記啊,你快去救救娃兒們呀!他們全被埋在地底下了……」行至北川中學門口的公路上,幾個群眾看到宋明,哭喊著將他拉到中學院內。

  眼前的慘景,讓縣委書記一下子淚流滿面。

  「估計有多少人埋在裡面?」宋明急切地問已經正在組織力量搶救學生的校長劉亞春。

  「1000多人……」劉亞春沉重地匯報導,並指指身後操場上那些驚恐萬分的學生,說,「地震發生時,我們立即組織學生向教室外疏散,但由於大震開始到房屋坍塌才短短十幾秒,所以1、2、3層的學生除了少數逃出來了,其餘多數被埋在裡面,4、5層的高三學生多數倖免於難。」1000多人被埋在廢墟里呀!現場的混亂和慘烈,受傷和被埋在廢墟里的孩子們的叫喊聲,讓縣委書記心如刀絞。

  「救命要緊!一分鐘也不能耽誤!是共產黨員的給我站在最前面!」宋明站在一張斷了腿的桌球檯上,對現場的黨員幹部大聲說。說完又跳下桌球檯,與教師員工和那些英勇的高三學生一起投入了戰鬥。他們唯一的工具是一雙手和隨手撿起的殘棍斷木。

  縣委書記的到來和身先士卒的行動,鼓舞了在場的所有人,於是一場搶救被埋學生的救命戰鬥有序地開始了——個頭矮小的校長劉亞春,此刻扛著一個又一個從廢墟里搶救出的那些活著的和已經斷了氣的學生,飛步來回在操場與坍塌的教學樓之間,血水、汗水流淌在他的全身。同學和老師們則知道劉校長的妻子和兒子已經遇難了,其實他自己也已知道這一切。

  副校長張定文正用雙手扒著被埋的學生,廢墟下的妻子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聽到了!聽到了!等我把孩子們救出來再來救你啊!」張副校長應了一聲,回頭又拼命去救學生。

  校團委書記蹇紹琪在拼命扒廢墟時,上高一的女兒蹇韻就埋在下面,一聲聲「爸爸媽媽救救我」的悽慘呼救沒有動搖和停止蹇紹琪去搶救其他孩子的行動……7小時後,自己的女兒被挖了出來,可已經斷氣了……

  學校唯一的司機王少春,地震後火速從綿陽趕回學校。他沒有先去扒廢墟下的女兒,而是立即開始運送受傷學生,從北川到綿陽的救援點,短短的兩天時間內一共跑了29個來回。然而,他最終同樣沒能留住自己心愛的女兒……

  物理老師張家春,在大震那一刻,他用雙肩死死扛住門框,讓一個又一個學生從他的臂下穿過。最後關頭,他一手推出一個男生,一腳又踢出一個女生。張家春卻再也沒有走出廢墟,但教室門外,站著得救的46個孩子……

  救自己的子女和救學生都是一樣的。在那個時候,只有生命是最重要和最親切的!然而生命對孩子來說,他們並不知道太多的內容與深刻。他們在大震之前,幾乎都是在父母和社會的百般呵護下成長起來的,他們並不太理解生命的重要及其意義。可大震的那一刻,他們又比誰都深刻地理解了生命——生命是痛苦的。

  高一(1)班的同學們在午睡後來到新教學樓的多媒體教室準備上美術課。一些都那麼平靜,似乎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但誰也不知道,15分鐘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竟然徹底改變了眼前的一切。

  將近炎夏,天氣悶熱,讓人不由昏昏欲睡,有些同學甚至打起了盹兒。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死神正悄悄地逼近這群正值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他們都處在人生的黃金階段,有夢有理想,潛藏在內心的是對美好未來的滿腔期盼,儘管對現實有些許叛逆。有一位前線記者記錄了這個高一(1)班的大震經歷:

  2點15分,就在大家聚精會神聽老師講課時,教室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並且越來越厲害,桌子椅子倒了,電風扇和牆上的音箱也被震落在地。還來不及反應,巨大的天花板就跌落了下來,將他們全部壓在了下面。灰塵瀰漫,空氣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就在剛才牆體坍塌的瞬間,已經有幾位同學離開了人世。

  有人被卡住了,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呻吟,狹小黑暗的空間中,到處瀰漫著絕望的死亡氣息!空氣,已經越來越稀薄,後排幾位同學被天花板牢牢卡住一動都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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