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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有預謀的工人上訪

2024-10-08 17:44:45 作者: 唐達天

  吳國順把一切準備工作都已做好,只等何東陽一聲令下。何東陽還是讓吳國順再等等,最好能讓他們有一個主動的態度,總比政府實施強制關閉措施要好。這樣,何東陽什麼時候都不會變得被動。

  何東陽叫來宋銀河和吳國順,又認真商議一番。何東陽不無擔憂地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樣一哄而上強行查封,勢必會引發新的矛盾,有時候後果可能是難以預料的。現在答應老百姓的期限早都過了,好在國順盯得緊,河水沒被進一步污染。現在也不急那一天兩天,我們還是要儘量爭取主動。那幾家現在都在看嚴國強和紀均明的表現?我想是這樣的,那就來個個個擊破,你們私下跟他們一家一家去談,一是講清楚政府對關閉污染嚴重企業的決心和信心,讓他們不要抱任何僥倖心理;二是講清楚從中央到省里對污染嚴重企業的政策精神,然後把市政府的補償政策再講講,適當的時候也可以承諾他們一些合理的要求。」

  宋銀河和吳國順用了一個星期時間分別輪輪番談判,便發現先前猶豫的那三家企業的態度發生了明顯變化,以前說只要政府能達到他們提出的補償標準,他們可以考慮搬遷。可這些天卻變了,必須要政府無償劃撥他們重新建廠的土地才答應搬遷。至於嚴國強和紀均明,他們根本連邊都沾不上,談都不談。何東陽拍著桌子罵道:「他媽的,我就不信,吃屎的還把屙屎的給拿住了,封!」

  宋銀河和吳國順被何東陽的火怔住了,從來沒聽何東陽罵過這樣髒的話。都傻傻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沉默了一會兒,吳國順說:「我想要不要動用一下上面的力量……」

  何東陽立刻打斷吳國順的話,火更大了:「動什麼上面?我連這點兒事都做不了主,還當什麼市長?封!明天就封!我就不相信能把天捅個窟窿。」

  

  宋銀河和吳國順走了,準備明天的行動。

  何東陽氣鼓鼓地坐了半天,還是艱難地撥通了省委副書記陸宗武秘書的電話。秘書說陸書記正在開會,下午再打過來。一個上午,何東陽什麼都不想干,中間丁雨澤進來好幾次,說好幾個部門一把手匯報工作,何東陽搖搖手推了。

  下午一上班,何東陽就把電話打了過去。他必須要委婉地將這次行動告訴陸宗武,一是想看看他的態度,另外也算是提前給他打個招呼。這樣,即便將來陸宗武怪罪下來,也有個說辭。可沒想到,何東陽在電話里還沒將情況說完,陸宗武就打斷何東陽的話,冷冷地說:「你是一市之長,該怎麼做你比我清楚,還用得著請示我?」頓了一會兒又說,「先這樣,我還有個會。」說完就掛了。

  電話里發出一聲聲的盲音,像利箭一樣朝何東陽射來。陸宗武的話明顯帶了怨氣,一遍又一遍在何東陽耳畔響起,讓他半天喘不過氣來。何東陽知道自己頭上早已貼上了「祝開運」三個字的標識。從一開始,陸宗武就把他對祝開運的氣撒在了自己身上,但何東陽堅信,只要他不是在謀私利,只要有祝開運支持,他豁出去了。

  第二天,宋銀河和吳國順帶領著環保、工商、公安等部門工作人員朝企業去了。他們還沒走到跟前,就看見第一家企業的工人們都堵在廠門口,手裡握著棍棒鐵錘等傢伙。宋銀河急忙下車,問領頭的幾個工人師傅,他們老闆呢。他們都說不知道。宋銀河馬上撥打企業老總的電話,卻關機了!勸說沒有任何意義,工人們堵門口就是不讓工作人員進,隨行的幾個警察也拿工人們沒辦法。宋銀河準備給公安局打電話,調集警力來強行查封。這時吳國順說,這樣可能不好,公安一來,如果引起爭鬥,局面不好收拾。於是,他們主動退讓,又到了下一個要關閉的企業。情形跟第一家企業一模一樣,很明顯,這是一場有組織的抗拒政府執法的行為。宋銀河還要繼續下去,吳國順說:「秘書長,看樣子他們是早有準備的,不能硬來,還是先撤吧!」

  宋銀河馬上給何東陽打電話,把遭遇到的情形一一做了匯報。何東陽指示,堅決不能發生衝突,勸說無效就先撤回來。宋銀河無奈,只好把人帶回去了。剛回到辦公室,那幾家企業的老闆紛紛打電話來賠禮道歉,有的說昨晚喝多了忘記開機,有的說手機沒電了……總之都裝得跟孫子似的,說得理由一個比一個充分,又說請秘書長吃飯賠不是,又說這會兒馬上趕到廠子去。宋銀河知道他們在演戲。何東陽聽了宋銀河和吳國順的匯報,皺著眉頭說:「看來,我們的行動早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我們這樣硬來,必會引起更大的矛盾。」

  當何東陽在辦公室抓耳撓肋、苦尋對策的時候,謝明光和嚴國強、紀均明、牛奮清、白高新等人正在「清風山莊」喝茶聊天呢。

  這段時間,謝明光也沒好過。車禍發生後,謝明光就懷疑是牛奮清乾的,他馬上打電話問情況。牛奮清一開始還遮遮掩掩不說實話。後來趙六被逮後,他知道趙鑫很快就會被抓。這下牛奮清慌了神,馬上去找謝明光,結果被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

  「我看你蠢到了極點,你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幹事情你動點腦子好不好?我是說過要給何東陽和吳國順一點兒顏色看看,可你也不能用這個連豬都不會用的方法呀。」

  牛奮清臉皺得跟豬肝子一樣,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謝明光看牛奮清嚇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就怔了怔,說:「以後記住,遇事多動動腦子,不要腦袋一熱竟幹這樣的蠢事,事情已經這樣了,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牛奮清點頭哈腰地答應著,一臉的愧色。

  謝明光又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能穩住,不可亂說。我什麼時候都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牛奮清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說:「我懂的,我懂的!」

  謝明光這樣說,目的就在於先把牛奮清穩住,假如何東陽真要發威,後面的事情就不好說了。沒想到事情又發生了一些轉機。當然,要不是他多方跑動,甚至在何東陽面前裝孫子,到高天俊那裡求情,也許牛奮清現在早在高牆大院內等待法院的宣判了,說不定火也燒到了自己身上。謝明光當時是有些害怕,原計劃是萬一火燒到自己身上,就把牛奮清犧牲掉,來保全自己。可後來沒想到,高天俊一句話說服了何東陽,把牛奮清保了下來。這樣,謝明光非但不感激何東陽,反而對他抱有更大的仇恨了。

  在上次那個回合上,謝明光算是輸給了何東陽;在這個回合上,他一定要想辦法打贏何東陽。

  「書記這招實在是高啊!他們已經乖乖地撤了。」嚴國強嘿嘿地笑著,望著謝明光。

  謝明光吁了一口氣說:「這個回合算是贏了,千萬不能大意,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要做好下一步的應對工作。」

  紀均明和嚴國強互相對視了一下,點點頭。

  謝明光又一次回想著陸宗武前前後後跟他說過的話,堅定了通過「借力」來打倒何東陽的策略,仿佛自己身上也有了無窮的力量,冷冷地笑著,然後如此這般地給紀均明和嚴國強又交待了一番。

  「我考慮那三個窩囊廢會搖擺不定,萬一……」嚴國強憂心忡忡地說道。

  「還是要多做做工作,千萬不能讓他們倒戈。給他們講清楚,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事成之後,有他們賺不完的錢。」謝明光道。

  接下來的幾天,似乎很平靜,這倒讓謝明光不安起來了,不知道何東陽在琢磨什麼。的確,這幾天何東陽是沒閒著,他親自找那三家企業的頭頭,分別談話。何東陽這次是給了狠話,說:「我今天把話擱這兒,如果繼續頑固不執行政府決定,將來關了你們的門,政府答應給你們補償的也不再兌現。何去何從,你們自己選擇。」

  經過輪番轟炸,然後又施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服,那三家頭頭慢慢都軟了下來。誰都清楚,得罪了政府,只要政府在小小的一個環節上卡你一下,你只能吃啞巴虧。先前是受了紀均明和嚴國強的蠱惑和煽動,沒認清形勢,這會兒經何東陽這樣一講,才知道是上當了,明白了紀均明和嚴國強的目的壓根兒不是為企業生存考慮,而是想把何東陽從代市長的位子上攆掉。他們不能跟那兩個人比,犯不著跟何東陽作對,於是個個點頭哈腰地給何東陽道歉作揖,表示馬上就簽協議書,再不跟他們瞎鬧騰了。

  簽協議那天,何東陽特意讓吳國順在華岳賓館訂了一桌飯,把三家企業的頭頭都請來,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場。那天,何東陽喝醉了。這是何東陽到西州喝得最多的一次。同時,也贏得了那三家頭頭的讚譽。說以前不了解何市長,今天才發現何市長不但為老百姓著想,也為企業著想,更是一個誠實可交的人,以後何東陽指到哪兒他們就打到哪兒。

  拿下了這三家企業,包圍圈變得越來越小,現在只剩下最難啃的兩根骨頭了。何東陽還一直沒有想好對付的辦法。要說強攻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不想這樣做。紀均明和嚴國強都有很強硬的後台,搞不好會鬧出麻煩來。他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們束手就擒。讓陸宗武和謝明光有嘴難辯。可辦法在哪兒呢?

  何東陽的辦法還沒想好,一場聲勢浩大的暴風驟雨即將向他發起猛攻。這一次,何東陽徹底被推到了刀尖上。

  第二天,何東陽早早起床,照例在外面跑了一圈,回來正看著新聞吃早點,他突然想起高天俊到省城有些日子了,就問丁雨澤高書記回來沒有,丁雨澤說還沒有。何東陽是有些想高天俊了,昨晚想了一夜,他覺得後面的工作還得求助高天俊的全力支持。儘管高天俊從一開始就反對,可戰鬥已經打響,而且取得階段性勝利,他不想休戰太久,而是趁熱打鐵,想讓高天俊以市委的名義取得省里的支持。既然高天俊還沒回來,那何不打電話匯報一下,恰好他人在省里,順便跟各方面溝通溝通。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這樣想著,何東陽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這時,丁雨澤大驚失色地跑到何東陽面前說:「市長,不好了!工人們正朝政府這兒來了!」

  「怎麼回事?」何東陽又問了一遍,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盯著丁雨澤。

  「剛才宋秘書長打來電話,說幾百號工人正往市政府大樓前湧來呢!」

  「走,過去看看。」何東陽說著起身換鞋,穿上外套。丁雨澤已在前面小跑著下了樓。何東陽走出公寓,和丁雨澤步行往政府大樓走去。還沒到跟前,就看見幾百號工人打著橫幅,浩浩蕩蕩地湧向市政府大樓前的廣場。前面的工人打著橫幅已站定,後面的人還在不停地動著。宋銀河正和廣場治安室的警察站在人群前說著什麼。

  何東陽走到跟前,看見張筱燕也來了。張筱燕看見何東陽,小跑著走上前,擔憂問道:「怎麼辦?要不要給劉鐵軍打電話?」

  何東陽朝張筱燕搖了搖頭,看著橫幅上寫著:「我要生存!我要吃飯!」「強烈要求政府給工人一條活路!」「強烈要求何市長停止霸權行為」……

  何東陽不覺感到驚奇,這起群體性上訪跟他以往經歷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過去大家上訪都強烈要求跟市長對話,為他們解決具體困難或伸冤。而現在,何東陽就站在群眾面前,工人們卻視而不見。何東陽已經隱隱覺得這是一起有預謀有組織的群體上訪,矛頭直指自己。何東陽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轉身瞅了一眼,現場除了副市長張筱燕和市委秘書長邱東成,沒看見其他領導。

  丁雨澤說:「我剛看見好多不認識的記者,全副武裝在後面正採訪工人呢!」

  何東陽點點頭,並沒說什麼。丁雨澤一下急了,心想這樣的事情千萬不能讓記者捅出去,這樣對何東陽是極為不利的,可何東陽為什麼不下令阻止呢?丁雨澤不解地看著何東陽。這時,信訪局長手裡拿著喇叭,等著何東陽講話。

  此時,何東陽大腦高速運轉,他正在考慮如何化解危機。這次水污染治理方案中,明確企業關閉後,由企業拿出60%,政府補貼40%的資金,保證工人在再就業前兩年內獲得500到800元不等的最低生活保障金。這在全省來說都是最高的,而且何東陽在先前的幾次調研中私下跟工人聊過。大部分工人對這一政策表示滿意,可現在站在面前的工人還有什麼條件呢。橫幅上的話讓何東陽很納悶,但瞬間他臉上便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何東陽接過信訪局長手中的喇叭,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工人師傅們,我是何東陽。你們如果有什麼委屈或不滿,儘管講出來,如果我能為你們解決一些問題,心裡會好受些。大事辦不了,能辦一點小事我也很欣慰。」頓了頓後又繼續說,「要不這樣,你們選出幾個代表,我們坐辦公室里好好談談,政府就是為群眾的利益著想的,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何東陽看了一眼宋銀河,把喇叭遞了過去。

  這時,人群里突然有個人喊起了口號:「我們要生存,我們要吃飯!」那人喊完,人群愣了一下,也跟著喊了起來,就是沒有人站出來代表工人跟何東陽對話。何東陽轉過身,看著丁雨澤說:「你到下面去看看,這裡面都是哪幾家企業的工人。」不一會兒,丁雨澤回來說:「大部分是紀均明和嚴國強企業的,還有個別是簽了協議的那三家的。」何東陽瞪大眼睛看著丁雨澤,愣住了。

  何東陽給宋銀河耳語了一陣兒,正要轉身離開時,謝明光小跑著過來問何東陽:「何市長,這是怎麼了?我下午去了趟醫院,一聽說工人鬧事,拔掉點滴就趕了過來。」

  何東陽冷冷地笑了笑,沒吭聲。宋銀河把情況簡單匯報了一下。謝明光怒道:「簡直是胡鬧,還有沒有王法了!」又說,「怎麼辦?何市長,要不讓劉鐵軍帶人來,先把領頭的抓起來再說。」

  何東陽知道謝明光是在煙囪上招手,往黑路上指。他怎麼可能上他的當呢!任何時候老百姓都不可以用國家機器來對付。抓起來容易,放起來就難了!這樣的教訓又不是沒有先例,他何東陽怎麼能做這樣的蠢事呢!何東陽笑著說:「那就請謝書記下令吧!」

  謝明光笑了笑,不吭聲了。

  何東陽馬上讓宋銀河聯繫嚴國強和紀均明,還有那簽了協議的三家企業老總。那三家企業的老總是聯繫上了,他們一聽宋銀河說的,吃驚道:「我們正在廠里召開全體職工動員大會,怎麼會去上訪呢?」何東陽點點頭,明白了其中的一些貓膩。這次,紀均明和嚴國強沒有關手機,而是一接到電話就趕了過來。說群眾自發上訪,他們也沒想到,所以立馬就過來了。何東陽知道戲是他們導演的,什麼時候收場他們心裡自己明白。何東陽這會兒不著急了,他心裡已有底了。宣傳部長楊大光急了,說記者紛紛要採訪何東陽。何東陽說:「好啊!你安排一下吧!」

  高天俊突然把電話打給了何東陽,口氣強硬地說:「都是你幹的好事。一定要把工人的情緒給穩住,不能出現任何意外事件。」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上訪一直持續到下午天快擦黑時,工人們站累了就席地而坐,有些甚至在原地打起撲克,喝起了燒酒。何東陽早已悄悄給公安局副局長劉海濱打了電話,讓他挑一部分警察,著便裝,混入上訪隊伍中。一是防止出現意外情況;二是搞清楚上訪的真實內幕和工人的內心真實想法,並把情況及時通報給宋銀河。

  何東陽怕出現騷亂,同時還給公安局和消防支隊一把手打了電話,要求全副武裝,進入緊急狀態,隨時等候命令。何東陽這次是要冒一次險,他要放任這種狀態持續,但還不能出現其他不可收拾的局面。

  這時,宋銀河推門而入,說:「高書記回來了!」

  何東陽忽地抬起眼,看著宋銀河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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