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鄉遇故知
2024-10-08 17:43:38
作者: 唐達天
何東陽立即決定搬出賓館。宋銀河說市長公寓才晾了半個月,還有些裝修的氣味。何東陽只說馬上搬,其他什麼話都不說。宋銀河愣了一下,只好照辦。
一想起那些齷齪的事,何東陽後背就發涼,他再也不想踏進賓館半步。不過,何東陽知道真相的第二天,舒揚打電話來說小王失蹤了,問張經理也說不知道。這讓何東陽很奇怪。據何東陽判斷,一定是小王發覺自己馬虎大意把手機借給舒揚,相信舒揚一定知道了裡面的內幕,心裡害怕,就把這事告訴了謝明光,謝明光怕何東陽如果逮住小王不放,說不定還會把他扯出來,於是讓小王藏了起來。何東陽本來想找賓館張經理問問小王是誰弄到賓館來的,可又覺得這樣很失市長身份,搞不好把他和舒揚的事兒張揚了出去,反而得不償失,再說這賓館早就承包給了私人,你沒有權力拿下他,於是便把氣悄悄壓在了心裡,心想有氣的風箱慢慢扯,等以後有機會了,再一個一個地收拾。
何東陽在市長公寓住安穩了後,有一天把宋銀河叫進來,說:「老宋,我有個建議,從下個月開始,政府的重要接待就放到東方國際大酒店吧,我看那個地方環境條件都還不錯。」何東陽就是要讓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張經理看看,他何東陽也不是好惹的。
不久之後,吳國順的工作手續順利地辦到了政府辦,但在任職問題上,卻沒有何東陽想像得那麼順利。幹部考察名單一出爐,何東陽聽說,謝明光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說:「西州的幹部都扎堆沒地方安排,現在我們又要安排金州的幹部,這會讓西州幹部寒心的。」
謝明光在私下這樣說的目的,不是真的反對外來幹部在西州任職,過去這種情況也很多,也沒見謝明光大動干戈。他之所以這麼說,主要他要提拔的人被何東陽否決了,他也就來否決調吳國順,目的就要在高天俊面前打一張與何東陽交換的牌。謝明光提拔的人是吉源縣常務副縣長安紅英。龍永年免職後,縣長的位子就空了下來,他就是想趁這次人事大調整把安紅英扶上縣政府一把手的位子。在書記碰頭會議上,何東陽卻堅持按常規出牌,同意由吉源縣委副書記江津潮接任縣長。這樣一來,勢必引起謝明光的不滿,你不同意提拔安紅英,我就拿吳國順做文章。他的目的就是以此為交換條件,在高天俊面前打一張交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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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俊當然明白謝明光的曲曲道,要不是指望謝明光在常委會上阻止對津津河污染治理方案,讓他牽制何東陽,高天俊當面就給否決了。但是,一想起龍永年就是在謝明光的極力推薦下當了吉源縣縣長,上任沒幾天就煤礦出事,這讓高天俊啞巴吃黃連,現在又力推一個安紅英。安紅英畢竟是一個女人,當了常務副縣長沒多久,歷練得少,萬一再捅出個什麼婁子,高天俊就徹底沒路可走了。高天俊還是猶豫著,沒有想到的是,常務副市長羅永輝和吉源縣縣委書記楊天文也極力推薦安紅英當縣長,這樣一來,他也不好再反對。至於謝明光反對調吳國順一事,他知道,一旦答應了謝明光的要求,把安紅英安排了,謝明光也就不會再反對吳國順的事了。可是,讓吳國順任環保局局長,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這不是說這個位子有多麼重要,說到底這只不過是個一般性的崗位,問題是這個崗位恰巧是何東陽治理津津河的一個重要部門,吳國順如果當了局長,何東陽豈不更要大張旗鼓地搞治理?他知道,現在最忠實於自已的也就數何東陽,他不能太讓何東陽難堪,更何況他的要求也並不高。問題的關鍵是,如何擺平這一關係,讓誰的心理都達到相對平衡。要做到這一點,他就必須精心布好每一個棋子,讓其發揮出他應有的作用。
經過重新布局之後,他打電話叫來何東陽,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個名單,讓何東陽看看。
何東陽仔細看了一遍,發現上面劃了很多圈圈和槓槓,龍永年任命為市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吳國順任命為政府副秘書長;環保局牛局長調整到人大環資委主任;江津潮任環保局局長。
高天俊說:「東陽,我是這樣想的,把吳國順同志任成政府副秘書長。你看呢?」
「哦,這樣……我想對吳國順同志來說自然是好事,只是怕別人嚼舌頭。」何東陽一開始是這樣打算的,想讓吳國順先當副秘書長,最後過渡成秘書長。但後來一算,吳國順要當了副秘書長,按正縣任職時間,他前面還有一位正縣時間比吳國順還長的副秘書長,這樣直接當副秘書長有難度,乾脆先讓他到部門去,到時候可以直接調整成政府秘書長。再加之將來在津津河的治理上,很可能會打一場硬仗,如果有吳國順這樣的人撐著,應該能大獲全勝。可現在,高天俊肯定是遇到難題了。如果何東陽一定要讓吳國順當環保局長,高天俊也許會答應,但他不想高天俊四面受困,任副秘書長也行,大不了想辦法把吳國順前面的副秘書長同時提拔了。
「呵,這個倒也不是問題。」高天俊又問,「只是在吉源縣副縣長人選上,你有沒有看好的人?」
何東陽又看了一眼考察名單,說:「這上面是劉漢生,我記得劉漢生好像是吉源縣政府辦主任。不過,我提一個副縣長的人選,高書記來定奪。」
「誰?」高天俊驚奇地看著何東陽。
「高書記看這期《市縣領導參閱》上的《關於西州農業發展的若干思考》這篇文章了嗎?」何東陽神秘地說道。
「看了,太精彩了!太符合我們西州實際了,而且材料整得很紮實,很有見地。我還說讓東成跟銀河碰碰頭,搞個全市的經驗推廣交流會。」高天俊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材料主要以吉源縣鷹凹山鎮轉變農業經濟結構,擴大農業產業化發展方式為例子,提出了西州農業發展的大思路。哎,我記得作者好像叫鄧什麼。」
何東陽會心地笑笑說:「我發現的那個人,就是帶領鷹凹山全鎮人民脫貧治富,提出這一發展思路的鷹凹山鎮鎮長鄧存斌,這材料就是他整出來的。我覺得他是一把抓農業的好手,上次我還專門針對他提出的農業發展的「五化」問了好些問題,他思路敏捷而且清晰,此人可用。」
高天俊說:「行,我同意你的看法,像這樣的年輕幹部,我們還是要給他壓壓擔子,讓他們儘快成長起來,西州的未來就大有希望啊!」
從高天俊辦公室出來,何東陽心情很好,本想給吳國順打個電話說說,可又一想,現在還不是最終結果,等常委會確定了再告訴他也不遲。
沒幾天組織部門的考察就結束了,高天俊跟何東陽和謝明光還有部分常委,就幹部任免問題分別碰了頭。讓何東陽沒想到的是,吳國順又被弄成了環保局局長,江津潮變成了市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何東陽看了高天俊一眼,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又問:「那龍永年呢?」
高天俊嘆了一口氣說:「真還是個話題人物啊,打算讓他到市委農村工作辦公室來。」
何東陽點點頭再沒多說。每一次幹部任命,對一把手來說,都是一件頗為頭疼的事情,既要把能幹的人推到領導位置上,又要平衡好各方面的利益,難啊!有多少人嚮往一把手的權力,尤其是市委書記,是給大家發官帽子的。其實,在這份權力的行使中受制約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就這一鍋粥,你要照顧到所有常委們的情緒,還有省上中央的關係,更重要的是還要統盤考慮整體工作。不是人們所想像的那樣,只要有錢就能買到官帽。這只是個別情況,但大部分情況下,一把手考慮更多的是推動工作的能力。如果為了私慾,任用一幫子平庸之徒,誰給你干工作?誰給你抬轎子?到時候栽跟頭的還是自己。
高天俊自言自語道:「也只能這樣了,省上幾個領導都在為安紅英和江津潮說話。」
何東陽點點頭,也沒說什麼。
晚上,吳國順請何東陽和舒揚一起吃飯。何東陽有接待,就打發丁雨澤過去先陪他們吃,等他那邊應了卯就過去。一小時後,何東陽才趕過去。何東陽下了車,讓司機伍健回去了。他本來準備讓伍健也進去,可下車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何東陽一進包間門,發現桌子上什麼也沒有,他們幾個正聊得熱火朝天。一看何東陽進去,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何東陽看看桌子,又看看每個人的臉,問:「怎麼?吃得這麼快?」
舒揚捂著嘴笑著,然後說:「等你不來,我們都餓壞了……就全吃了。」
何東陽一看舒揚的表情,就知道他們是在忽悠自己,開玩笑道:「都餓狼啊!也不給我留點兒。為了趕到這邊,我空著肚子敬了一圈酒就跑,現在還餓著呢!」
吳國順呵呵地笑著,然後大聲說:「服務員,上菜!」
何東陽被讓到主位坐下,看著丁雨澤說:「小丁,不是讓你們先吃嗎?看把大家餓成啥樣子了。」
「吳局長不讓,一定要等你來……呵呵。」丁雨澤也故意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你看你剛才進來興師問罪的樣子,我們哪敢先吃啊!」舒揚嗔怪道。
「不過,你來之前,我們要了包子墊了墊底,不餓!」吳國順緊接著說。
何東陽心裡動了一下,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呵呵地笑著說:「看來是我讓大家餓肚子了,待會兒我自罰三杯,好不好!」
舒揚說:「不行,這樣太便宜你了。」
何東陽盯住舒揚,所有人也看著舒揚。舒揚故意頓了一會兒,說:「……一杯就行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吳國順看著何東陽嘿嘿地笑著:「看來,還是有人心疼我們的首長啊!」說完又看看舒揚。
舒揚瞪了吳國順一眼,說:「我哪有吳局長心疼,連飯都不讓我們吃,把我都餓扁了。」
「是嗎,哪兒扁了?」何東陽拿目光看著她的酥胸壞笑著說。
舒揚咯咯一笑說:「你今天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市長,感覺好親切喲。」
「今天我們是老鄉聚會,不是擺市長架子的時候。」
何東陽說的是實話,在西州,他覺得只有跟眼前這幾個人在一起時,自己才是真實的自己,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吳國順在金州時就認識舒揚,現在坐一起,沒有一點兒陌生感。丁雨澤雖然剛認識舒揚,一聽說是金州來的,也就自然熟了。
不一會兒,飯菜上桌了,何東陽說:「國順,你先講個話,我們就可以開吃了!」
吳國順驚了一下,馬上推辭道:「還是首長講,還是首長講!」
丁雨澤沒等服務員進來,就已經把酒都斟好了。何東陽就不再推辭,端起酒杯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去年這個時候,我們誰也沒想過,我們會在西州以這樣一種方式相聚。這第一杯酒,就叫他鄉遇故知,來,為他鄉遇故知乾杯!」
大家都會意地笑笑,杯底朝天。舒揚用潤潤的眼神看了看何東陽,也喝乾了。
「這第二杯酒,我提議大家共同為國順不遠百里來到西州、奉獻他的第二青春乾杯!來,國順,就算是我們為你接風,乾杯!」大家都喝完後,何東陽說,「先吃點兒菜,這第三杯酒,我想等大家吃飽了再敬,吃菜!」說著拿起筷子。
吃了一陣子菜,大家又開始互相敬酒。敬完了酒,又開始講笑話。講完了笑話,吳國順又開始划拳。何東陽完全放開了自己,又是划拳又是唱歌,最後就喝得有些大了。他對吳國順說:「國順,西州條件比不了金州,你來這裡工作,可能會受到很多委屈,你有心理準備嗎?」
「只要能跟首長一起共事,即使再多的委屈,我也能承受得住。當官算什麼,關鍵是心氣要順。跟著你干,我什麼時候都覺得心氣順。」吳國順鄭重其事地說道。
「只要你能承受得住就行。」何東陽笑了起來,本來不想提吳國順任職的事,可何東陽覺得這裡沒有外人,還是讓吳國順有個心理準備,於是點著頭,低聲說:「你的任職問題,很多人都很關注。現在的局勢你也清楚,因為牽扯到了方方面面的關係,高書記也很為難,初步的意向是讓你到環保局去,你看呢?」
吳國順頓了一下,覺得從金州市文體局局長平轉為環保局局長,也算過得去。這兩個部門在位置上差不多,只不過文體局紅火些,環保局安靜些,但要從權力上來說,環保局還更實惠些。於是笑笑說:「感謝首長運作,我已經很知足了!」說著吳國順端了酒跟何東陽碰杯。
何東陽端起杯子,碰了一下說:「慢慢來吧,等站穩了腳跟,再說以後的事。」
丁雨澤插話道:「這些日子,我看謝書記跟其他常委們走得很近……」
何東陽抬眼,說:「是嗎?」
「我怕他們到時候聯合起來反對津津河污染治理方案。」丁雨澤眼神慌亂地看著何東陽。
何東陽微微沉下臉,他知道,現在常委里除了張筱燕支持他,別的有一半跟著謝明光轉。有些人還在高天俊與謝明光之間打旋。他們都在靜觀其變,但在何東陽看來,即使高天俊升了副省長,謝明光也坐不上市委書記的位子。現在高天俊跟謝明光已經離心離德了,量他謝明光也翻不起多少浪花來,於是便說:「不管他,該怎麼做我還是怎麼做,津津河的治理是必須的,誰也阻擋不住民意。」
又聊了一陣兒,何東陽提出要敬第三杯酒。
舒揚瞪了何東陽一眼:「市長就是市長,喝高都比我們醒著還清楚,還記著第三杯酒呀?」
何東陽微笑地看著舒揚,雖沒接話,那目光卻已經傳遞了一切。其實今晚何東陽是有意冷淡著舒揚。這是舒揚第一次以老鄉的身份來參加這樣的聚會,他還不想讓吳國順和丁雨澤知道他們之間更深一層的關係。這也正是他為什麼敬的第一杯酒,叫他鄉遇故知。這話一方面是對吳國順講的,另一方面也是對舒揚講的。何東陽之所以讓舒揚也出現在這個場合,也是給吳國順和丁雨澤一個信號,舒揚和他走得很近。也許以後他們知道自己跟舒揚關係後,接受起來更容易些,但現在至少他不想把這種關係挑明。何東陽掃了所有人一圈,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最後一杯酒,叫祝福酒,祝福我們在西州的每天都平安快樂!來,乾杯!」酒喝乾後,吳國順和舒揚說話。丁雨澤走到何東陽身邊說:「市長,我給伍師傅打電話吧?」
何東陽搖搖頭說:「不用,我們打的。」
出了餐廳,吳國順從後面追上來,說:「說好我請客,怎麼說話不算話?」
何東陽笑笑,低聲說:「我們倆誰跟誰,再說今天是為你接風。」話剛落,兩輛黑色奧迪緩緩停在門口,車裡下來兩個年輕人,前面車裡下來那個顯得老沉一點的男子快步走了過來,另外一個年輕人站在車旁邊沒動。
「首長,你坐這輛車走吧!」吳國順並沒有介紹來人,只是看著何東陽笑笑。
何東陽愣了一下,馬上說:「不用,我們打的走。」
吳國順急了,拽住何東陽的胳膊,說:「請你坐一會兒車,滿足一下我的自尊,好不好?」
何東陽笑笑,一句話不說地走了過去。如果換了其他人,這車何東陽是堅決不會坐的。可吳國順這些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他很放心。他也相信這車他坐著心安理得,不會留下什麼頭疼事,更重要的是給吳國順一個面子。吳國順嘿嘿地笑著跑過去給何東陽開車門,還沒等吳國順到跟前,那個年長的男子已經把車門打開,並伸過手放到車門頂部。何東陽沒忍住,還是看了一眼站在車外的舒揚。吳國順馬上轉過身,看著舒揚笑笑說:「我有些高了,有勞你幫我把市長護送一下。丁秘書送一下我。」說完又看了丁雨澤一眼。丁雨澤會心地笑笑。
舒揚愣了一下,鑽進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