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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長江「沙王」沈文榮

2024-10-08 17:41:37 作者: 何建明

  現在我們不得不說到的另一位張家港人,他就是被人稱為「中國沙王」的沈文榮。

  「張家港的發展,離不開一群英雄好漢,其中一個就是沈文榮,我對他就是大力讚賞和表揚,讓所有企業家向他學習,後來還力排眾議,推薦他當了市政協主席……」秦振華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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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這麼說,在張家港市的歷史上,包括今天的現代化進程中,如果沒有了秦振華和沈文榮這兩個人,張家港的光芒肯定會減弱許多,甚至不可設想。雖然在張家港的前身——沙洲縣的時候,這塊土地上曾經也出現過令人驚嘆的鄉鎮企業蓬勃發展的一段輝煌歷史,但我仍然要說,假如沒有秦振華這位拓荒者和傑出領導者與其強有力的執政能力,張家港市不可能有今天的名聲和快速發展的基礎。

  其實秦振華對張家港的影響,即便是在他退休多年後的今天仍然起著作用。

  有一件事可以佐證。

  有個宏寶公司在張家港原來搞得非常好,其領頭人朱玉寶也是在秦振華時期的一名經濟驍將,前些年改制後,朱玉寶因為年歲大了,加上工作和管理上出現了鬆勁,使得這家從鄉鎮企業成長為上市公司的企業掉隊了。市里非常著急,似乎又沒有人能支派得動朱玉寶。秦振華知道後,說:「還是我去說說他吧。」秦振華去了,還帶了一批人,找到朱玉寶,跟他著實動員了一番。朱玉寶見老書記秦振華出現在眼前,非常感動,吃飯的時候,像一位跟隨多年南征北戰的老戰士見了老首長一樣,頓時氣壯山河地向秦振華立下軍令狀:「老書記,你放心,我一定要好好干,三年內實現產值翻一番!」秦振華笑了,拍拍朱玉寶的肩膀說:「這才像我們張家港人。」

  近三年宏寶公司確實又重新騰飛起來。為什麼會這樣?用張家港人的話說:人家朱玉寶「服」秦振華,他秦振華是一團燃燒的火,到哪兒都能把人的激情「烘」起來。

  「服」秦振華的張家港人很多很多,幾乎所有張家港有能耐的人都「服」他。

  「服」字在我老家的話語中,就是佩服和威信的意思。

  「沙王」沈文榮對秦振華也是十分「服」的。在張家港,假如沒有了沈文榮,這個城市也許還能獲得那麼多精神文明的成果,但經濟總量肯定難以進入中國「百強縣」前十名之列。這是因為沈文榮麾下的「沙鋼」這隻巨型「鋼鐵航母」一年的產值是億元,而倘若抽走了這一塊,張家港等於由姚明變成了潘長江——矮了一大截。

  沈文榮的分量在張家港舉足輕重。沈文榮的分量在中國鋼鐵行業同樣舉足輕重。這也是張家港為什麼能夠名揚中華大地的重要原因之一。在經濟為中心的時代,實力是關鍵,實力與影響力相關,影響力靠實力支撐。

  沈文榮何許人也?我家鄉的人幾乎都知道,此人可以用「傳奇」二字來形容。想想:一個長江邊的普通農民,七折騰八折騰,竟然成為一個「鋼鐵巨人」。其企業的年鋼產量除了上海的寶鋼之外,他把全國的所有國營鋼鐵巨人們全部打得敗下陣來,你說傳奇不傳奇?

  在計劃經濟的年代,衡量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實力,主要看那裡有多少鋼鐵廠、能煉出多少鋼來。自英國工業革命以來的二三百年,鋼鐵一直處在世界經濟中的主宰地位,毛澤東曾經把它視為「元帥」,五六十年代的中國,鋼鐵就是國民經濟的「元帥」。帥升帳了,全國的經濟就跟著升帳了。二戰後,石油慢慢替代了鋼鐵元帥,然而在許多發展中國家,鋼鐵巨人仍然扮演著「元帥」的角色,中國便是這種情況。

  有外國經濟學家稱中國近二三十年的發展是「水泥+鋼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實際上,鋼鐵在中國的現代化經濟發展中一直沒有改變「元帥」的地位。

  沈文榮的傳奇正是因為從一個「修地球」的農民成為「鋼鐵元帥」而變得特別精彩……

  在蘇州採訪時,蘇州老領導高德正談起張家港和沈文榮的事,他特意告訴我:寫張家港的沈文榮,不能忘記「提一提」該廠的老書記張耀生。

  我在與沈文榮對話時,這位「沙王」一開始就提到了他的「恩師」張耀生。這是因為張耀生老書記是沈文榮現在的「沙鋼」前身的老領導,並且正是因為張耀生的最初創業奠定了後來沈文榮起步走上「沙王」之路的基礎。

  沈文榮現在的「沙鋼」的前身叫沙洲縣棉花加工廠,在當時的沙洲縣是最大的企業,上世紀70年代之前,張家港還叫沙洲的時候,這廠是沙洲的龍頭國有企業,主要服務於產棉大縣的棉花加工生產。70年代中期,蘇州地區開始孕育著一場深刻的農村工業革命——大辦鄉鎮企業發展熱潮。時任沙洲棉花加工廠黨總支書記的張耀生思想比較解放,在縣委書記高德正的支持下,開始多種經營。他當時所謂的「多種經營」便是投了少許資金,搞了一個造紙廠,用蘆葦做原料。由於想搞造紙廠,卻發現市場上買不到鋼材,最後只能用木料替代造紙廠的一些工具機設備。

  「不妨試試弄個煉鋼廠!」張耀生在廠務會議上提出。於是在棉花加工廠「多種經營」第三次轉型時就開始干起小鋼廠活計了。當時全沙洲一年對鋼鐵的需求量是400噸,但張耀生他們廠「小弄弄」才弄得6噸鋼,缺口很大。張耀生於是向高德正提出「乾脆搞個鋼廠」。

  「好啊,我全力支持!」縣委書記高德正批准了。

  在以糧為綱的年代,有人異想天開搞鋼廠,有人公開表態支持搞鋼廠,用今天的話說:「那是了不起的超前意識了!」

  張耀生的功績就在於此。那時沈文榮只是車間的普通鉗工。1975年,年輕的沈文榮因為工作出色而進了棉花加工廠的領導班子。

  「我生來對鋼鐵感興趣,所以對張耀生老書記當時力主搞的一個軋鋼車間非常起勁和支持。」沈文榮回憶最初的「鋼鐵情」時說。

  1974年,沈文榮在張耀生的一手提拔下入了黨,進了班子,又當了黨支部副書記。那個時候廠里煉的鋼是2000多噸,但可憐的是連個煉爐也沒有——純粹的土坯煉法,沿用的是大躍進時代的方法。到1982年、1983年時,張耀生手下的沙洲棉花加工廠「多種經營」出的鋼鐵產量已經達到年產50000噸。不算小數目,但當時誰都沒有看出長江邊的那個土鋼爐有什麼「元帥」風範,事實上,當初的國內鋼鐵市場還相當差,曾經有一段時間煉好的鋼材根本賣不出去。

  1984年,老書記走了,沈文榮當了這個廠的「一把手」。痴迷「鋼情」的他做了一個「鋼鐵將軍夢」——「衝出本省參與競爭,三五年內實現產銷量全國第一、產品質量全國第一」的兩大目標。當然沈文榮不敢定位在煉鋼量上,而是做鋼產品——鋼窗料。上世紀80年代初,蘇南地區的農民已經開始富起來,造房子用鋼窗成為一種時尚,於是沈文榮的「鋼鐵將軍夢」也是由此而來。

  別以為當「鋼鐵將軍」就那麼容易,沈文榮為此曾帶了一群農民工到吳縣鋼材廠整整學了28天。技術學到手後,他的膽子跟著大了起來,一下子上了9條生產線。那時用鋼窗的百姓和單位已經非常普遍,但沈文榮他們是新廠,銷售是個問題。

  「怕啥,大不了我們像貨郎擔串村走巷唄!」沈文榮是農民出身,農民是社會上最沒有面子的人,所以他想得出這樣的窮法子,居然還越銷越多,一直做到能夠生產9個系列產品35種規格,成為當時國內鋼窗產品規格最全、產品最多最新的窗框鋼生產的「老大」,占全國同類市場產品的65%的大廠!

  沈文榮真正成了「鋼鐵將軍」——生產鋼窗材料的「將軍」。

  「別小看做鋼窗材料,由於我的產品和產量占全國的65%,所以我能左右整個市場,我漲100元,全國市場就跟著漲100元,我降100元,其他市場肯定也降100元。我有了價格的主動權,有點當常勝將軍的感覺。」「將軍」這麼說。

  當「將軍」之後的沈文榮曾經有過一段失落感:人家真正的「鋼鐵正規軍」是煉鋼坯的,其供應、銷售的鋼材是做橋樑和鐵軌甚至製造發射飛船的大鋼塔,而非像沈文榮他們那種「串村走巷」、「游擊隊」、「草包司令」,有人以此嘲諷長江邊上的「鋼鐵將軍」沈文榮。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當「鋼鐵元帥」?沈文榮是喝長江水長大的,性格跟秦振華類似,張家港人都有這樣的性格——有別於傳統的蘇州人,豪氣、膽大、敢幹!

  沈「將軍」開始夢想做「元帥」了。這是1987年左右的事。

  那時農民出身的「將軍」也可以穿起西裝、繫著領帶出國了。沈文榮瞄準了工業革命的老牌帝國——英國。他發現英國和歐洲的鋼鐵業正在進行行業轉型,鋼鐵企業受配額限制。一家英國比茲頓鋼廠年生產能力為20萬噸,但它只有10萬噸的配額,所以年年虧損,老闆的日子沒法過了,欲尋找買家。沈文榮聽說後蠢蠢欲動,並通過時任江蘇省省長的顧秀蓮,請人把這筆「國際賣買」弄到了自己手中。

  「瘋了!你一個土農民要引進那麼大的洋設備,誰懂它的技術呀?」

  「我們廠的日子已經蠻好過了,你神經病啊?」

  好心人都來勸沈文榮。全套引進「75噸超高功率電爐、連鑄、連軋」一體化短流程生產線,屬國內首家。80年代中國的鋼鐵行業基本仍是國有企業占主導,如此先進設備的引進是連那些「大塊頭」的國字號鋼鐵廠都不敢輕易下手的事,長江邊的一個小縣的非專業鋼鐵企業想獨吞「巨無霸」,不是有點異想天開嘛!

  怎麼辦?

  1988年農曆正月初六這一天的夜晚,厂部五樓會議室燈火輝煌。按通常上班時間,次日才是真正的春節過後的上班日,為了統一全廠幹部職工的思想,沈文榮主持召開了140多名中層幹部參加的討論會,主題只有一個:集體決策引進還是不引進英國比茲頓鋼廠的那套設備。

  「我看應該引進。鄧小平說得對,科學技術是生產力。我們要想把工廠生產上個台階,引進先進技術勢在必行。」

  「這麼大的設備假如引進來不能達到理想的水平,或者出些啥毛病動不了啦,那我們廠就慘了,非關門不可。」

  「所以我們要慎重想想再說。要不等兩年再說。」

  「等行嗎?鋼材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一等就變成黃花菜了!」

  「是啊,不能等。還是聽沈廠長的吧。」有人見眾說紛紜,便站起來衝著沈文榮高聲道,「沈廠長,還是你給大家說說道理吧!」

  「對,聽聽廠長怎麼說的……」

  此時的時針已指向晚間十點多了。沈文榮站了起來,只見他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掃了一眼整個會場,然後斷言道:「關於這個75噸超高功率電爐項目,我們班子的決心是不變了,理由有五:一、沒有這條生產線,我們沙鋼就形成不了適度規模,就永遠摘不掉技術裝備落後的帽子,只能當鋼鐵行業的『游擊隊』而非正規軍。二、既然要上新設備,就得高起點、高檔次的,能夠填補國內空白的項目才有市場的競爭能力。三、我們沙鋼的實力眼下還是差些,但我們有香港方面的合資支持,有一個好的合作夥伴我們就變得強大了。四、從中國的鋼鐵工業發展狀況看,收回投資有把握。最後一條是,鋼鐵行業想搞技術改造和新建項目,就得有十年的超前期考慮,否則競爭優勢無法長期。歸總這五條,我們的結論是:要創業,就要有搶、拼、的勁頭。機會稍縱即逝,等是最大的失誤。現在我們要研究的問題是如何引進和如何建好一個新型的鋼鐵廠,而非引不引進、建不建的問題。你們說是不是?」

  「是!」會場響起一片呼應。

  「聲音不夠大,到底是不是?」沈文榮重新問了一聲。

  「是!」這下的回應驚天動地,震得長江水波濤疊疊捲起,震得夜空一片繁星閃爍……

  接下去是具體的運作過程,也並非簡單易事。當時與香港的合資辦鋼鐵廠在中國國內尚無先例,銀行貸款碰到難題,作為市屬企業,政府必須關注如此大的引進項目。

  「沈文榮,你搞的啥名堂?怎麼全是一堆破銅爛鐵呀?」當花費3000多萬美元的引進設備運達張家港後,有政府領導到現場一看,就急紅了眼大聲責問沈文榮。這也不能怪人家,3000萬美元合多少人民幣嘛!你沈文榮怎麼弄一堆沒用的洋破爛呀!

  現場的情況確實讓不懂行的人看了心驚肉跳,因為設備全部是拆卸後從英國裝運過來的,而鋼鐵流水線一旦被拆卸後,即使再好端端的先進設備看上去也是「破破爛爛」。為這,沈文榮不知要向人解釋多少遍,並且不得不接受無數人的怒罵——不是明擺著你沈文榮花了國家的外匯,引進了這麼一大堆破玩意!

  「假如真是這樣,我也算為張家港建了一個失敗的展覽館。」沈文榮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你瘋了,我看你一定是瘋了!」不少好友離沈文榮而去。他們感到害怕,因為一旦失敗,沈文榮絕無翻身的日子。

  然而沈文榮絲毫不感到任何懼怕,照常動員他的幾百幾千農民工為他搬運那些「破銅爛鐵」,又組織專業技術安裝隊伍,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將其組裝成與英國比茲頓鋼廠一模一樣的生產流水線。

  「中國農民工非常了不起,你只要教一教他們,他們個個都是把好手,洋玩意到他們手裡一撥動,就變成了自己的東西、自己的本領了。我們請一個洋工程師干一天就是幾百美元,而我們的農民工一天掙十幾塊人民幣就把人家洋工程師的活都包了下來。計劃投資4000多萬美元的引進項目,我們最後只用了3000多萬美元,錢就是這麼省下來的……」沈文榮這樣說。

  23個月,從引進到安裝、到一次性投產成功,這是沈文榮在1991年前揮寫的第一個大手筆。這樣的引進項目和規模,一般的建設周期是30個月到36個月,而他更是在沒有請一個外國專家的情況下實現的。所以從「75噸超高功率電爐煉鋼、連鑄、連軋項目」成功後,沈文榮這隻「黑馬」在中國鋼鐵行業就出名了。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後,全國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經濟建設熱潮,鋼材市場一片紅火,以生產「螺紋鋼」為主導產品的沈文榮的「沙鋼」效益好得不能再好。

  見了錢,合作夥伴香港人有些眼紅,說要分紅。剛起步,沈文榮感到特別大的壓力,但此時他已顯出「元帥」風度,於是便道:「現在不能分紅,還有銀行貸款要還。」

  香港人就說:「要不新建的鋼廠給你,或者給我。」

  這是分家,也是分手。沈文榮心裡陣陣作痛,但這是利益,任何合作者的目的都是為了利益,所以也不能恨人家。於是他平靜地說:「你開個價,如果我不要,你就得一定要買下。如果我開價,你要,我就給你。」

  沈文榮說的這一招很公平,也很絕。逼你必須選擇。既然到了這個份上,朋友也只能如此了。

  最後的開價是:3600萬元人民幣(香港人合資的35%股份那部分股價)。

  香港人算了半天,覺得可以,等於比他當時投資合股的2000萬元本金還賺了一些。

  合作夥伴把3600萬元拿走了,沈文榮成了鋼廠的真正老闆,唯一的老闆。兩年後,這位分了手的香港合作夥伴曾經又找過沈文榮,後悔莫及道:「沒想到國內的鋼鐵市場這麼好,當初我真不該把股份退出來。」

  沈文榮笑笑,心想:是啊,你要當時不退出股份,我「沙鋼」這兩年至少少收上億元!

  「哈哈,生意嘛,有賺有賠,我們還是朋友嘛!」沈文榮一副「元帥」風度。

  然而,在鋼鐵行業,從「將軍」到「元帥」還是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在1992年打了一個漂亮仗後,沈文榮發現,自己現在雖然有了75噸電爐生產線,在國內同行業中技術水平也屬屈指可數,但與世界發達國家的鋼鐵行業相比,仍有差距。

  「對一個有成就的企業家來說,國內爭第一不是最終目的,敢於參與國際競爭才是能耐。沙鋼既有面向國內,敢與強手競爭的能力,更要有面向未來,面向世界,參與國際競爭,具備抵擋加入世貿組織後面對發達國家產品湧入中國而造成的衝擊能力的信心,同時還必須具備我們將自己的產品沖向國際,與傳統的鋼鐵列強重新劃分市場格局的實力。」這是沈文榮在上世紀90年代初說的一段話,這話被北京的一位鋼鐵專家聽說後,欣喜而緊張地悄悄對沈文榮說:「你們『沙鋼』不僅會成為中國的鋼鐵巨人,相信一定會在世界鋼鐵界有立足之地的!你這個沈文榮就成了一名『沙皇』。」

  「沙皇」?俄國那個亞力山大沙皇?最後被列寧時代的紅軍全家處死的沙皇?不不,我不能當那沙皇,我最多當個我們沙洲鋼鐵廠的「沙王」吧。沙洲企業之王!中國鋼鐵界的王者!這我願意當。王者氣派,天下我行。在市場經濟激烈競爭的時代,沙鋼應該有這種氣魄和膽量。這個「王」我願當!

  這是沈文榮內心的話,他自己也沒有跟我講過,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說:「我們的沈總就是有王者之氣!他想成為鋼鐵行業中真正的『沙王』!」

  我們可以從他在那個時期經常向人闡述的主張里看出他的「王者」之道:用最優良的技術裝備和最優秀的企業管理,實現最高檔的產品質量和最低廉的產品成本,沙鋼要實現「六個創一流」:一流的產品,一流的指標,一流的管理,一流的企業,一流的隊伍,一流的分配。

  這難道不是「王者」的所思所想所為?

  這年炎熱的夏天,沈文榮開始了他從「將軍」升任「元帥」之後的又一大跨躍之旅——瞄準世界一流的鋼鐵生產線,實現一流的鋼鐵企業建設目標。為此,他冒著炎熱,跑到省里,跑到北京,向有關部門申請上一條全新的、世界最先進的電爐鋼生產線。

  「你的75噸電爐已經夠先進了,還想上新線?」

  「是的,我要上更先進的!」

  「那你想上什麼規模的?上什麼樣產品的生產線?」

  「我想上硬質高線。」沈文榮回答。這是他從冶金部一位專家那裡獲得的一個建議。這個建議里包含著一個巨大的商機:中國金屬製品業那時還很落後,上硬質高線,意味著產業的更加超前和先進。當時這位專家向沈文榮提出後,對市場意識極強的沈文榮來說,如獲至寶,他的那顆王者之心幾乎要跳出來,因為沈文榮清楚:如果這一目標能實現,他的「沙鋼」將在中國市場和世界市場獨占鰲頭,穩坐「王位」。

  「我完全支持你!」沈文榮把自己的想法向正在舉旗大幹的市委書記秦振華一匯報,「秦始皇」的兩個眼珠子一瞪,滿是光芒地大叫了一聲,「張家港人就是要敢幹大事!」

  張家港從此「二王」聯手打造這塊長江灘地,勢不可擋!

  引進新設備的商務談判開始了。經過考察和調查,沈文榮選擇了德國、瑞士、美國三個國家作為招標對手。這回沈文榮採取了以我為主的引進新思路,即把客人請到張家港來,住在「沙鋼」的賓館,然後再一輪一輪地談判,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談判。

  談判的過程都與錢有關,但談判的結果有時遠離了錢的概念,因為談判比的是智慧和藝術,最後的結果與原先的錢數會出現很大的不同。所以外國專家們最後無不感嘆道:中國「沙王」為何對技術難題和技術指標如此熟悉?而且如此精明?

  那些日子裡,沈文榮一邊要主持工廠的正常工作,一方面又為「少花錢,辦大事」不停地跟對手討價還價,所以他的右腳痛風病又犯了,腳彎腫得像饅頭,沒法走路,只能躺在床上掛吊針。談判對手見狀,很是感動。他們說:「我們雖然在談判桌上談不過你們,但我們仍然願意退讓一些價格,因為相信你們有一位『王者』領著能幹出大業。」

  其實有一點外商是不了解的,這就是在此時的沈文榮手裡,資金仍然是他的「軟肋」,因此他必須用儘可能少的錢辦成一件大事。

  「摳」,是他跟外商談判唯一的「缺點」——老外這麼說他,也因為這一點拿沈文榮沒辦法。

  對此,對手「小摩根」體會最深了。

  那台後來被稱為「亞洲第一爐」的設備外商開價是5100萬美元,沈文榮和他的談判團隊通過有節有禮的一次次談判和較量,最後壓到3600萬美元。

  最後為了60萬美元的談判差價,「小摩根」和沈文榮出現了誰也不讓誰的「拉鋸式」僵局。

  「小摩根」也是個摳死門的傢伙,面對沈文榮這樣的「摳門沙王」,實在沒有招數,「小摩根」竟然急得哭了。

  「你一定不讓,我們就不談了!」

  「不談就不談,我們會另找客戶的。」沈文榮斬釘截鐵道。

  「小摩根」氣走了,坐上汽車直奔上海虹橋機場。

  「走就走,不送!」沈文榮板著臉,一副生氣的樣子。可送「小摩根」的汽車剛出廠門,他便笑開了:「可愛的傢伙,他一定會回來的。我們等著吧!」

  「我才不上你『沙王』的當!一分錢也不能少!除了你沈文榮,中國還有許多笨蛋會買我的貨!」氣壞了的「小摩根」在駛向虹橋機場的路上,嘴邊一個勁地咒罵「沙王」沈文榮。

  這邊的沈文榮若無其事地坐在辦公室泡上一杯濃濃的茶,笑眯眯地品著,像等待一件馬上到手的喜訊一般地跟同事有說有笑著。

  「丁零零——」這時,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喂,沈總嗎?我是小摩根的翻譯,我代表他跟你再問一遍:你到底有沒有合作的意向?」電話里這麼說。

  沈文榮笑了,臉上一副狡黠的樣兒,回答道:「怎麼沒有嘛?我和沙鋼是誠心誠意想跟小摩根先生合作的,他有什麼想法?」

  「先生說了,如果閣下真的有誠意,他願意把最後的60萬美元讓出40萬!你看行不行?」

  沈文榮一聽,臉上頓時容光煥發,大聲回答道:「行,我們一言為定:其餘20萬元,歸我!」

  「那——我們就馬上回張家港!」

  「我在廠門口迎接你們!」

  沈文榮放下電話,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臉疲倦但卻充滿勝利者的喜悅地對自己的同事說:「我們要他6條生產線,一共比原計劃少付240萬美元!」

  240萬美元對尚未坐上鋼鐵「沙王」寶座的沈文榮來說,太重要了!

  生意就是這麼做下來的。「小摩根」最後也沒有吃虧,沈文榮買了他6條生產線,後來又因為跟張家港做成了這筆生意的緣故,他還在中國其他地方賣出了8條同樣的生產線,且比賣給沈文榮的價格高出30%。

  「沙王」讓「小摩根」賺大了!這就叫雙贏,談判桌上的對手最後成為一生的好朋友也是因為這樣的激烈決鬥後獲得了彼此徹底的信任與敬佩的緣故。

  談判結束,沈文榮看到自己的助手個個身不由己地從座位上滑到了談判桌下,沒幾秒鐘整個賓館會議廳里便鼾聲大作。沈文榮笑了,然後也加入了這鼾聲隊伍之中,他恍惚間看到了90噸超高功率豎式交流電爐的電弧在自己家鄉的那片熱土上強烈地轟鳴著,然後是5機5流的小方坯連鑄要吐出的彩虹般的冒著熱騰騰氣息兒的鋼坯在他身邊堆疊成高山,而他自己竟然坐在那些高入雲霄的鋼坯上舉目展望五湖四海的風雲,一臉勝利者的喜悅……

  一個鋼鐵高爐的建立,就是一個龐大的鋼鐵巨人的誕生。為了90噸超高功率豎式電爐和與之配套的制鑄流水線,沈文榮讓有關專業部門設計了投資方案。第一個方案的總價為22億元人民幣。

  「我哪來那麼多錢?15億元給我拿下!」沈文榮有的時候蠻不講理——權威設計專家氣得這麼罵他,因為沈文榮根本不講理,他只按一個農民的想法實現他的窮棒子革命創業思路。

  專家們只得重新算,可算來算去,還是要18億。

  方案和數目拿給沈文榮看,他沒有一絲笑意,板著臉說:「我沒那麼多錢,還得壓!」

  「你沒錢幹啥世界一流、亞洲第一?」專家有些火了。

  「怎麼啦?我假如有錢還拼什麼世界一流、亞洲第一?我們中國人就是因為過去窮,所以現在要奮發圖強,趕上世界一流嘛!你們的設計沒錯,是從科學和鋼鐵業的基本情況作出的正確方案,但我們可以從實際出發,從我們沙鋼的實際出發,比如我們用不著那些花里胡哨的裝飾,比如我們可以用自己生產的鋼材料,而不是關起門來設計好了再到市場上去找材料,那樣成本當然會高。難道我說的沒有一點道理?」沈文榮不急不慢地對設計專家們解釋道。

  專家們明白了,不無佩服地點頭道:「你要是這麼說,我們的方案確實可以大大減少預算了。比如我們計算用的市場鋼材是1700元一米,如果用你們自己生產的成本價鋼材也就一半價,這樣可以省下一大塊預算!」

  沈文榮笑了:「就地取材,能省就省。」

  最後的「亞洲第一爐」僅用了9.3億元。

  外國同行聽了覺得不可思議。中國的同行同樣直搖頭:沙鋼這麼幹,我們的國有鋼鐵廠以後不知怎麼搞投資和預算了!

  難怪冶金部的領導後來說:張家港的沈文榮給中國鋼鐵業帶來了「第三次革命」,第一次是五六十年代的蘇聯模式,第二次革命是寶鋼式的,第三次革命就是他沙鋼式的。前兩次中國鋼鐵革命分別是外援與舉國之力的模式,沈文榮的第三次革命是草根式的市場經濟行為——以最低的代價,實現最高境界的效益目標。這種革命靠計劃經濟和國有制度下的鋼鐵企業是不太可能實現的。

  沈文榮辦鋼鐵企業靠的就是「草根」經濟式的模式,他是農民,是一個小農業縣的農民企業家辦大型鋼廠,他的腦子裡想要的是別人一樣大的鋼鐵巨人,可他掏口袋時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摳門農民。你拿他有啥辦法!

  他說了算嘛!他是個土「沙皇」!

  他土的時候,那些鋼鐵專家們無法接受。比如他開工後搞建設,人家用工一天只能幹8小時,他找的全是農民工,並且告訴他們:干8個小時只夠吃飽肚皮,一天干12個小時就能給老婆孩子帶回好吃的,一天干兩天的活就夠回家蓋房子的。農民工們求的就是這個奮鬥目標,於是拼命給沈文榮賣力,於是他的「亞洲第一爐」生產線人家通常要用9年才能實現正常的投資效益,而沈文榮卻只用了一年時間,省去了七八年的生產、試產和調試時間,他不賺大錢誰賺大錢?

  「亞洲第一爐」在投產的第二年就使沙鋼實現了年產百萬噸的紀錄!

  平均58分鐘出鋼90噸,這就是「亞洲第一爐」的威力!中國的鋼鐵人士和中國國家領導人站在這座鋼鐵巨人面前觀賞如此壯麗的鋼鐵洪流所呈現的豐收景象時,臉上流露的皆是自豪和驚嘆。

  「沙王」,看來你沈文榮真的可以稱為中國「沙王」了!這是不止一個國家領導人對沈文榮戲說的讚美之言。

  沈文榮的「沙王」威風其實這個時候才剛剛顯露。真正讓全世界鋼鐵行業折服的還是他在2002年的那筆買賣。這筆買賣和買賣後的「國際鋼鐵大遷移」使得沈文榮和張家港這個市真正地做到了名揚全球……

  話從2000年說起。

  當了「沙王」之後的沈文榮「一不小心」被張家港的另一位王者——「秦始皇」秦振華在位時推薦到了市政協主席的官位上。沈文榮有些沒想到,「我是農民,後來搞了鋼鐵企業,出了些名,但絕沒想到會成為張家港市的四大班子之一的第一把手。我不想再往上走也不行了,秦書記太看重我了,他這個『秦始皇』比我這個『沙王』還厲害、還膽大!」沈文榮如此評價秦振華老書記。

  於是為了自己的人生新目標和中國的鋼鐵事業發展,沈文榮在2000年提出「沙鋼到2025年要成為年產千萬噸的大型鋼鐵企業」。

  1000萬噸的鋼鐵生產量,在毛澤東時代是個什麼概念?是全國的水平!是徹底與蘇聯決裂、與美帝國主義打韓戰的毛澤東夢寐以求的國家目標!

  僅僅過去二三十年時間,長江邊的一個小農民竟想著當年毛澤東都有些不太敢想的宏偉目標。

  「我最初想,我們沙鋼實現從年產百萬噸到千萬噸的目標,用25年,這個目標一定會實現,但後來我們僅用了5年時間就上到了年產千萬噸的台階。」沈文榮對我說。

  縮短20年的跨度,這是什麼魔方?什麼奇招?

  我聽沈文榮講後簡直目瞪口呆。我眼前因此呈現出一場規模無可比擬的「世界大戰」——這是一場滾動在東西方之間的「鋼鐵世界大戰」。

  主戰場在亞洲的中國張家港和歐洲的德國之間展開:

  總策劃者和總指揮者還是「沙王」沈文榮。他挑起和締造了這場21世紀最初的「鋼鐵世界大戰」。用他的術語是:要把德國萊茵河畔的多特蒙德的德國著名鋼廠的650萬噸鋼板項目搬到中國來,搬到家鄉張家港來。

  笑話!天大的笑話!當年攻下柏林城的蘇聯紅軍元帥朱可夫在天上笑話沈文榮;當年盟軍總指揮艾森豪將軍也在天上笑話中國農民沈文榮……這兩位元帥和將軍有權發出這樣的嘲笑,因為他們當年親率百萬大軍攻克柏林、打敗德國法西斯後,也曾妄想把諸多生產重武器的德國鋼鐵廠搬到蘇聯和美國去,但蘇聯元帥和美國將軍沒能實現,原因是距離太遠,搬遷工程太耗費時間和財力。

  大帝國元帥和盟軍統帥沒幹成的事,時至今日,一個生長在中國長江邊的農民卻想要幹這樣的事。

  當沈文榮傳出這件事後,幾乎國內外所有行家都驚訝萬分地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

  「那我就把它做成吧!」沈文榮回答得很輕鬆。

  多特蒙德鋼鐵廠是德國的著名企業,在二戰中曾經是一個大軍工企業,這裡生產的武器在德軍侵略諸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二戰後,它又為德國恢復戰後經濟起著頂樑柱的作用。上世紀90年代開始,歐洲工業開始轉型,這個鋼鐵巨人由於廠址處在城市中心,市民們意見很大,又加上歐洲經濟不斷蕭條,德國政府不得不令其關閉停產。但此廠的鋼板產品質量非常好,當它宣布關閉停產後,波蘭等國就有人想買下,沈文榮這時也知道了此事,於是他通過香港朋友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德國,並將該廠的實物全部拍照下來,得知這個廠最後一次技改是1978年。

  「應該是目前的世界先進水平了。」國內的專家分析得出結論。

  沈文榮非常欣喜,命令辦公室:「馬上組織一個旅遊團。」

  「組織旅遊團幹什麼?」

  「我們要去德國考察,而且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幾十個人,可能還要幾次三番地出去。不以旅遊團的名義怎麼出去?」沈文榮這麼一說,手下的人才知道原因所在。

  想到一個龐大的鋼鐵廠從隔洋隔海的歐洲大陸搬到中國,想過有多少事要做?想過中間會有多少問題突然冒出來?這可不像在國內到某一個地方去參觀開會,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動身,想去多少人就能去多少人。「沙王」沈文榮這回遇上了種種困難,僅關於派專家團到德國就得分批去,還有商務談判團等等,怎麼辦?沈文榮想的招是以旅遊團名義,好處在於一次就可以多去些人,否則公務代表團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成行,而且還會碰到簽證時名額的限制。

  談判是第一步,主要解決怎麼個買法。是全部買它的廠,還是買部分?一個月談判下來,沈文榮發現:買部分主體設備是那麼多錢,買整個廠也差不多那麼多錢。「這個廠我全要了!」沈文榮最後對德國人說。

  日耳曼人驚愕了:「中國人,你怎麼把我們的廠搬回你的國家?」

  「我有辦法。」沈文榮狡黠地朝談判對手一笑。

  「三年內必須全部搬走這裡的一切,你們行嗎?」德國人不太相信中國人能做得到這樣的事。

  「沒問題,我們會用更短一些時間。」沈文榮告訴德方。

  3084萬歐元。合同上的金額是這個數目。

  沙鋼怎麼可能做得起這樁生意嘛!合同簽訂後,國內的同行一片譁然。這話不知怎麼傳到了德國,賣家有些緊張了,非要求沈文榮他們交銀行擔保。

  結果蓋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大章的擔保書迅速發往了德國有關方面,上面有這樣一句話:中國張家港「沙鋼」企業完全有這樣的付款能力。

  自己國家的著名鋼鐵企業要被中國人拆掉搬走了!德國民眾和鋼廠附近的百姓戀戀不捨地來到多特蒙德鋼廠,他們像向一位英雄告別一般,成群結隊地來到廠區,撫摸著已經有些生鏽的鋼爐和設備,有人甚至抱頭痛哭……

  「拜託大伙兒了,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廠子裡的所有設備拆卸完畢,否則就不能回家過年呀!」史無前例的鋼鐵巨人大拆卸、大搬運開始了。1000多人組成的中國「拆運軍團」是如何到德國的,沈文榮以「沙王」的口吻告訴我:「能想到的招全都用上了:政府公務訪問團的、專家出國考察團的、勞務團的、旅遊團的等等等等。」

  「辦簽證說多難就有多難!」沙鋼辦公室的同志用了一句「不堪回首」來形容當時他們遇到的種種困難。

  「沈總要求的時間太緊了,其實我們大夥知道沈總為什麼這麼做,道理很簡單:1000多人,多在德國呆一天,我們的成本支出就是幾萬歐元。再算上這邊早一天開工、早一天出鋼材產品,那又為企業多賺多少錢嘛!」沙鋼人這麼說。

  有德國人曾經斷言:按照慣例,拆除這座大型鋼廠至少需要700天工作時。沈文榮笑笑,說:「我們用100天的時間足夠了。」

  德國人眨眨眼,有些傲慢地朝他搖搖頭。

  沈文榮心想:你們德國只跟蘇聯人幹過仗,你們當然不知道中國人其實比俄羅斯人厲害得多!

  最後100天都不到,一座用8年建起的「鋼鐵城」被1000餘名中國農民工拆得「體無完膚」。

  德國人不相信中國人是怎麼幹的,但有一點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星期天、節假日,甚至是喝啤酒的月光下,中國人都在挑燈夜戰。「中國人不講人權!」「中國人像奴隸似的進行勞役!」德國有關部門和所謂的人權組織開始出面干預。他們甚至在星期天和法定節假日派出飛機,在鋼廠上空巡視……

  「他探他的,我們照干我們的!中國人如果不是因為被帝國主義封鎖幾十年,又因『文革』耽誤了十多年,我們也有西方世界那麼現代化,我們自然用不著加班加點!但現在不行,我們必須搶奪分分秒秒!」沈文榮自有他的「王道理論」。他讓工人們學會「游擊戰」——在拆設備現場,搭起工棚,這樣德方派飛機巡視就無法知道下面到底是在幹活還是在停工。如此捉迷藏式的戰鬥持續了幾十天,最後德方仍然弄不明白中國人到底使用什麼樣的「先進武器」將一座至少需要700天拆卸完的「鋼鐵城」,在不到100天的時間內全部化為平地。

  大搬運開始了!舉世矚目的舉動,德國人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在等待中國人再次出招。沈文榮太聰明、太「賊性」,他把所有用得著的設備和材料全部挑選出來,然後一車一車地細心打包裝車,又將用不著的廢棄物堆在一起。有幾天時間裡,他叫來當地多家廢舊公司,瀟灑地將300多萬歐元的廢鋼材收入劃到了沙鋼的帳面上。

  大搬運走的是海路。從鋼廠到附近港口有300公里遠,13萬噸設備將被中國人搬運回國。為了這場史無前例的戰後大搬運,當地的德國政府都被中國「沙王」沈文榮調動了起來。

  「通往海港的那條高速路,在我們搬運的日子裡其他車輛皆被禁運。我們租用的幾百輛搬運車隊就這樣不分日夜地來回奔馳著,許多德國民眾整天整夜地站立在公路兩旁,戀戀不捨地看著這支鋼鐵洪流從他們眼前駛過,我想他們的心裡肯定是別樣滋味……」沈文榮說起那一幕時,很為中國人驕傲。

  「13萬噸貨物呀!整整13艘巨輪,不遠萬里從遙遠的歐洲抵達張家港的那一刻,我的家鄉人民歡騰了!誰也沒有見過那麼多洋貨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口。當時我們的貨物,從海港碼頭一直堆到廠區,連綿十幾里……」沈文榮說起那一幕,很為家鄉張家港驕傲。

  2005年,沈文榮不僅把650萬噸鋼板設備從歐洲的萊茵河畔全部搬運到了自己家鄉,而且將這一設備全部安裝完畢,並在當年投產後首次實現了沙鋼年產超千萬噸的紀錄,從而跨入了世界鋼鐵產業的第一方陣。

  2006年,沙鋼年產達1463萬噸,在全國位居第4位,銷售收入587億元,在全國冶金行業位居第5位,出口創匯8億美元,位居同行業第3位,人均產鋼量1116噸,在全國位居第一位。

  「現在沙鋼是除上海寶鋼之外的中國第二大鋼廠。」這話我是從北京的一位冶金專家那裡聽到的。他後面還有一句話:「寶鋼是國家當年舉全國之力建起來的,而沈文榮的沙鋼是完全靠他們自己搞起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沙鋼和沈文榮是真正的中國鋼鐵之王。」

  2008年2月19日那天,我在沙鋼採訪沈文榮結束後,工作人員請我吃午飯,在沙鋼的內部餐廳里,我發現一個小小的細節:這裡原來的雅間銘牌是「春蘭」、「夏蓮」、「秋菊」和「冬梅」……現在已經改成米塔爾、阿賽洛、浦項、紐柯等世界鋼鐵巨頭,很有意思,我知道沈文榮這個張家港「沙王」是在將自己的企業定位在與這些世界鋼鐵巨人的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現在大家聽完我對「沙王」沈文榮的介紹,是否同意我最初曾經講過的「假如離開了沙鋼和沈文榮,張家港等於由姚明變成了潘長江——矮了一大截」這句話呢?

  我想回答應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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