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精神家園
2024-10-08 17:41:18
作者: 何建明
在海南三亞,過去人們只知天涯海角皆為貶官之地,聚集了一群不得志的達官和沒落的望族。其實在三亞的歷史上還出過一位被後人尊奉為神的「布衣女神」——黃道婆。
黃道婆是我國元代著名的紡織大師。生於南宋淳祐五年(1245年),上海松江烏涇鎮人。那天,懷著無比崇敬之意,我來到崖城水南村,在一所古寺中謁見了我們蘇南人的聖母——黃道婆。崖州時代的黃道婆,是位手捷眼快、善良溫厚的婦人,心靈手巧的她,勤學苦練的姿態和挑燈夜紡的身影,使我不由得想起兒時所見的母親——我們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母親在手搖紡車和木紡織機上織的布做的。這種感覺非常神聖,所以黃道婆在中國人包括我等後輩的心目中,無疑是個聖母。
中國聖母,一生甘苦,學藝在三亞,這是以前我們不曾知道的。但到三亞走一趟,這片燃燒的熱土和滋生萬物生靈的大地,自然而然地讓人清楚了一點:三亞不僅在農耕時代出了「衣被天下」的黃道婆這樣的聖母,在今天,三亞熱土依然養活了億萬中國人,是三亞的這片獨特的熱土,培育了一代代偉大的種子和偉大的人才,他們的精神,依然在支撐著中國的農業,並通過農業的有效發展,支撐著今天的整個中國現代化進程。
這一點,中國人必須而且應當清醒地認識到——三亞對中華民族和中國現代化最重要的貢獻,是這裡培育了一代代關乎到十三億人肚子的農業優質種子!這就是「南繁」和「南繁精神」。
「南繁」是中國農業南方種子繁殖基地的簡稱。如前所述,在過去,我們也許都聽說過袁隆平這個人,也聽說過他的雜交水稻技術,對袁隆平院士的偉大貢獻可謂家喻戶曉,可我們並不知道袁隆平雜交水稻的培育原來是在三亞這塊土地上獲得成功的。
在三亞我們可以聽到這樣一句話:袁隆平是中國「雜交水稻之父」,三亞大地則是中國「雜交水稻之母」。
不錯,如果沒有三亞這片熱土,也許中國永遠出不了袁隆平!
據說最早在三亞成功實現育種工作的是山西省農科所的專家,他們在這裡完成了第一個雜交高粱種,取名為「晉雜5號」。這個品種,比山西本地育出的高粱畝產高出近一倍,因此山西農科所打出了名。消息傳到其他省份,各地的農業專家們開始紛紛來到三亞。他們擔當著同樣的任務,即冬天在這兒育種,育出的種子拿回去大面積推廣。這樣當年育種,當年就可能在當地農村推廣。這在「大躍進」和以糧為綱的年代,專家們能通過三亞育種迅速提高當地農業產量的做法,該是多麼了不起和值得推廣的大事!於是三亞從此成了中國農業專家們進行試驗和育種以及出成果的「矽谷」——那時沒有矽谷這個詞兒,有人就把「南方繁殖培育新種子」簡稱為「南繁」。「南繁」便是由此而來。它在中國農業科技界人人皆知,然而過去或許受很多因素的影響,「南繁」並沒有在公眾和社會中傳播開來,多數中國人不知道「南繁」為何物。即使袁隆平培育出了著名的水稻雜交品種揚名天下後,報紙媒體對三亞這塊「南繁」基地的宣傳仍然甚少。總之,三亞在中國農業科學發展史上的特殊貢獻和作用被人為地淹沒了……
幾十年來,三亞默默地為中國農業科學鋪展著溫床般的寬闊胸懷與軀體,奉獻著自己的汗水和乳汁、陽光與雨露,以及血液與氣息。
採訪第一天,「南繁」辦公室負責人眼裡閃著淚花告訴我:就在不久前,他們剛剛為一位叫陳學求的教授建了一個永久的墓碑,讓這位吉林農業大學的教授永遠地「睡」在三亞南繁大地上……「陳教授是我們的老朋友了,他是1952年從馬來西亞回國的歸國華僑。1959年從吉林大學畢業後一直從事農業科學工作。1970年,陳教授第一次帶隊到了我們三亞從事南繁工作。在三十多年的歲月里,除了有兩年被公派到澳大利亞工作外,陳教授每年都到我們這兒來,一待就是半年。他的小女兒1971年出生,到7歲時還不認得父親,直到13歲才和父親第一次一起過春節。陳教授在南繁科研中作出了傑出貢獻,由他選育出的吉雜1、2、3、5號高粱品種,目前早已在全國大面積地推廣,成為東北地區高粱生產的主要品種。他選育的最新品種——吉雜8號高粱,是專門為我國西部鹽鹼地區選育的高粱優良品種。在陳教授的筆記本上,準備研究和選育的品種已經排到了16號……他是病倒在南繁路途上的,他的事跡後來通過《內參》被中央領導同志看到後,才通過媒體報導和宣傳出去的,在他去世那年,他被評為『感動中國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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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教授的事跡催人淚下。然而我知道,像陳教授這樣的人,僅僅是30多萬「南繁人」的一位代表而已。
有一位在農業科技界與袁隆平成果不相上下的女農業科學家叫吳明珠。這位女性科學家,今年已經77歲高齡。可是南繁辦公室的同志告訴我:「你只要春節來三亞,老太太准在這兒。不過吳教授幾乎從不接受採訪。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科學家,心像你們作家中的冰心一樣……」南繁辦公室同志的這番話,真把我的胃口吊了起來。於是我開始注意和收集這位「冰心式女科學家」的點點滴滴線索。
現代高科技帶來了許多好處。關於吳明珠教授的簡歷我很快找到了:吳明珠,園藝學專家。現任新疆農科院哈密瓜研究中心研究員。新疆甜西瓜育種事業的開創者。主持選育經過省級品種審定或認定的甜瓜西瓜品種達30個,為社會創造經濟效益數十億元。曾獲省科技進步特等獎1項、國家科技進步三等獎1項、省部級科技進步二等獎4項。1999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現已被譽為「中國甜瓜大王」。
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甜瓜大王」,啊,這兩個頭銜足以把我們給吸引了。然而,如此傳奇的一位女科學家卻無法找到她,這真是一件憾事。
「吳明珠?哈哈,她是我們新疆的!我採訪過她,這是位了不起的女科學家!」一天,遠在新疆的《人民日報》記者站站長、十七大代表王慧敏在電話里對我這樣說。接下來,王慧敏向我講述了吳明珠的一些感人至深的家事:
1953年,吳明珠從西南農學院園藝系果蔬專業畢業。作為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大學生,填報畢業志願時,她要求到祖國的邊疆去。她報名到新疆,是瞞著父母的。後來聽嫂嫂說,她走後,媽媽在床上躺了3天。上世紀60年代初,她第一次回去探親。到家時,天還沒亮,她就坐在樓梯上等,一直到天亮才敲門進去。爸爸看著又黑又瘦的她,一時竟沒有認出來。
然而,當初吳明珠是作為組織上的重點培養對象,她被選送到了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195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向中央要幹部。經過幾番軟磨硬泡,吳明珠終於從北京來到了新疆。到新疆後,又是一番軟磨硬泡,她如願以償到了條件艱苦的吐魯番盆地鄯善縣。
52年過去了,吳明珠在農業戰線的功績可以說寫滿了大地,尤其在新疆,無人不曉這位「甜瓜大王」。可吳明珠也有自己內心的缺憾:「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是我的丈夫。」
吳明珠的丈夫楊其佑,和後來成為育種專家的袁隆平一樣,都是她的大學同學。當時,她是畢業班的團支部書記,楊其佑是系學生會主席。大學畢業後,楊其佑與袁隆平一起考到北京農業大學讀研究生。為了支持吳明珠的工作,研究生畢業後,楊其佑放棄了留校當助教的機會,調到新疆鄯善縣農技站工作。
楊其佑為了妻子吳明珠,一輩子甘當鋪路石。幾十年間,楊其佑白天再累,回家一有空就為吳明珠摘錄英文、俄文參考資料。有時,還走幾十公里路去幫吳明珠授粉。在生活上,對吳明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這是個心地非常善良的人。無論誰有困難找到他,丟下飯碗就走。楊其佑患了胃癌後,還一次又一次往海南三亞「南繁」基地跑。最後吳明珠終於把在心裡憋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你為我的工作,一生沒有發揮專長,你後悔嗎?」楊其佑說:「這是我們共同的理想,我不後悔。」吳明珠聽罷,淚水縱橫……丈夫去世時,才57歲!他走時,沒有職稱,沒有官銜;有的,只是奉獻……
丈夫楊其佑去世5天后,吳明珠再次回到三亞南繁基地……
這是第幾十次回三亞?吳明珠自己也記不住了。她只記得從上世紀60年代初第一次來三亞後,就再也沒有停止過,每年新疆一進入冬季,她就會拍拍身上的雪花,飛往「天涯海角」,一待就是四五個月……
吳明珠在三亞培育的哈密瓜新品種不計其數,其中像「金鳳凰」等,深受三亞本地農民的歡迎。「他們善良又聰明,學得也快。」吳明珠在三亞最高興的事是,經她培育的西瓜、甜瓜品種出來後,總是最先得到當地農民的喜愛,並且很快傳播開來。
幾十年來,作為新疆農科院園藝所研究員,她收集整理了新疆甜瓜地方品種,挽救了一批瀕臨絕跡的品種資源,並在原有資源的基礎上,利用生態差異,長期在新疆和海南兩地進行南北選育種。她將現代育種技術與常規育種技術相結合,創造了一批新的種子資源,並選育出一批新品種,使新品種的適應性、整齊度、抗病性和耐運性較原品種大幅度提高,實現了新疆西瓜、甜瓜品種的第一次更新。吳明珠在國內率先應用遠生態、遠地域、多親複合雜交、回交等常規育種與現代轉基因育種、航天育種及輻射育種等技術相結合,構建了我國領先的西瓜甜瓜育種技術平台。在認真研究甜瓜單性花遺傳規律的基礎上,她在世界上首先轉育成功單性花率100%的脆肉型優質自交系,並建立起脆肉型無土栽培體系;將大陸性氣候特產——哈密瓜成功南移東進,種植區域拓展到海南、江浙、上海等省區,使哈密瓜種植走出新疆,服務全國。
今天我們能夠一年四季都吃上新鮮香甜的哈密瓜和西瓜,主要功勞應該是吳明珠的!
2004年,吳明珠和袁隆平等「南繁」科學家,被三亞市政府授予「榮譽市民」稱號。授予儀式上,吳明珠深情地說:「我對三亞很有感情,對農民很有感情,但我對瓜最有感情,勝過對自己兒子的感情。」
那天採訪,我們是在半路上碰巧遇到了如今已在三亞掛上名的年輕「瓜王」陳川武。這位質樸的三亞農民身上所傳承的「南繁」精神,是無數「南繁」傳奇匯總的精彩一例。
陳川武,三亞海棠灣洪李村人,個頭長得瘦小,說起話來嗓門卻高高的。「1990年那會兒,我們村上的地因為被高速公路占了,蔬菜地就更少了。沒了地,就只能另想辦法。1991年,我在電視裡看到一則新聞,叫做無土栽培,就是種菜種瓜不用占地,可以在大棚里收穫。我一看特高興,於是便一個人跑到華南熱帶農科院去找無土栽培的專家學習技術。教授們可好了,聽說我是一個農民,想自己進行無土栽培,就把他們配好的無土栽培的營養液賣給了我。後來我又買了一些相關的書學習,自己開始鑽研起這個無土栽培技術,漸漸地我也在無土栽培地上種出了西紅柿和黃瓜來了!第一次看到自己在棚子裡種出了瓜果,高興極了!我讓全村的人都來品嘗我這種新鮮的但不是在地里長出的瓜果……」陳川武神采飛揚地向我介紹道,「好玩的還在後面。
「有一天我又看到報紙上說的一則消息,就是無土栽培哈密瓜,而且是珠海農科所的,一畝地可收入3萬元。我一想,一畝3萬元收成,絕對比種西紅柿等強多了。於是我又跑到珠海農科所去學習。人家教授還真好,教會了我。回到村上,我就開始種,而且也種出來了,但沒收成。哈密瓜快熟的時候,得了枯病,辛辛苦苦好一陣,臨收穫的時候,又兩手空空。1993年、1994年連續兩年又都是這個樣,我急得不知所措。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報紙上講吳明珠教授在我們三亞成功培育出了能夠克服枯病的哈密瓜的消息!我那高興勁兒甭提了!就打聽到了她老人家在南繁的育種基地。我去的第一天就見到了吳教授,見面就對她老人家說:吳教授,您跟我媽年齡差不多,我就叫您吳媽媽吧!我給您打工可不可以?慈祥的吳教授笑眯了雙眼,說那你先從種苗開始學吧。就這樣,我跟著吳教授學種無土栽培哈密瓜技術……
「可人家畢竟是大科學家,她有她的科學規範和要求,我不能死賴在她那裡不是?所以,後來我就悄悄搬出來了,離開了吳教授。在吳教授的試驗地對面,租了一間房子,是上海農科所南繁的房子。樓上是我的種瓜地,樓底下是我的住處。那種瓜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吳教授的試驗地,從那時開始,每天我『偵察』吳教授什麼時候開始到育種室幹活、幹什麼活、怎樣干……一一記在心裡,並在自己的試驗棚里跟著學做。後來我的瓜長得好極了!又長又大,可就是不熟也不甜!這又把我急壞了,明明是學著吳教授的樣子做的,怎麼長的東西就不一樣呀?沒法子,我硬著頭皮去找吳教授。她可是個好人,看著我種出來的瓜,老人家慈祥地對我說:你太偏愛它了,給的肥太多了。我一聽恍然大悟,第二年就改進施肥方法,結果八個月後哈密瓜長得又大又甜。我讓上海農科所的專家們吃,他們高興得直夸。我的無土栽培哈密瓜技術過關了!這件事讓我高興得快發瘋了,因為當時在三亞,除了吳明珠教授,我可能是第二個會種無土栽培哈密瓜的人!你們想,我能不瘋嗎?」
此時的陳川武,讓我們有些刮目相看了!
「1996年,我經熟人介紹,在三亞海棠灣的洪李村租了一塊種瓜地,開始了我的『甜蜜事業』……」陳川武后來在海棠灣的故事很傳奇,也很浪漫。
第一年在自己的生產大棚里培育的哈密瓜約4000斤,這是陳川武第一次的豐收成果。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用人力車先拉了一車到旅遊景點去試著賣。零賣不行的,只能轉手給那些有執照的水果小販。
「這麼好的哈密瓜!你哪兒弄來的呀?」見多識廣的小販第一次見到如此新鮮翠綠中泛著金黃色的哈密瓜,便問他:「是不是新疆弄來的?可你這貨又不像是新疆的貨嘛!」
陳川武便說:「這是我自己種的!」
「你種的?哈哈哈,別吹牛了!咱們三亞怎麼可能種得出哈密瓜嘛!」小販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到底要不要,如果要,我明天再給你拉幾車來!」陳川武心想,你愛信不信,只要你想吃進,我就有貨供你。
小販半信半疑地說:「那好,每斤多少錢你給我?」
陳川武想了半天也不知賣多少錢一斤,他覺得應該比香蕉什麼的貴一些吧!於是就說:「六元!六元一斤!」
小販一把握住陳川武的手,頗為激動地說:「你的貨我全要了!」
「第一筆生意就這麼好賣,而且價格超出了我的想像。」陳川武樂呵呵地對我說,「你不知道,等我賣給那傢伙後就後悔了。我發現那小販等我一轉身,就賣給人家16元一斤!等於我賣給他的近三倍!」
陳川武又哈哈大笑起來,「不過,我沒感到虧,反而高興得連蹦帶跳地跑回了海棠灣。我知道我要發財了!」
陳川武后來真的發財了。他種哈密瓜越種技術越高,越種面積越大,第二次他就擴大到3畝無土栽培大棚。從此,三亞市場上正式有了三亞人自己種的「金鳳凰」,從此美麗的三亞更多了份瓜果飄香,這香味讓無數中外遊客陶醉……
「南繁」和三亞的傳奇與相互間的命運,就像吳明珠教授與農民陳川武之間那麼傳奇、那麼密切,幾十年來一直吟唱著令人感動和稱道的豐收與甜美之歌。
不知讀者是否聽說過有位叫趙國忠的中年農學家,我知道他也是三亞的「南繁」傑出人士,他育出的種子已經達到44.5億元效益。這位叫趙國忠的農學家,依靠一粒種子,改變了自己個人的世界,也改變了我們生活著的這個世界。
1950年出生的趙國忠,1971年被推薦到當時的石家莊地區農業學校深造。畢業後,趙國忠被分配到石家莊地區農科所。從此,他與棉花結下了不解之緣。
1977年,他在40畝試驗田裡栽種下16萬株棉花,成功選出了代號為「1724」的棉花品種。然而,選出了優系並不等於就有了優種,還需要對它進行測試、定型等大量繁瑣細緻的工作。而河北每年只能種一季棉花,加快育種的唯一選擇就是進行加代繁育。他把目光瞄向了遠在2370公里外的海南島三亞市。
三亞這片熱土,從此使這位農學家的才幹得以在祖國的天涯海角升華和綻放出奇異光芒。
1977年10月,趙國忠和同事一起千里迢迢來到三亞南濱農場,對中選優系進行加代繁育。之後,他們每年9月收了棉花就馬不停蹄到三亞再種一季,次年4月再把種子帶回來播種,一年收兩季棉花,兩年干四年的活,環環緊扣,分秒必爭!
育種的生活是艱苦的。他們像袁隆平、吳明珠等老一代「南繁人」一樣,一切都靠自力更生。他們租住在當地的一間農民的茅草屋裡,由於居住地離試驗田較遠,中午就在田裡啃涼饅頭就鹹菜。
有人說過:科學家中,農業科學家或許是最「土」的一行、最苦的一行。在三亞,一根扁擔陪伴了趙國忠整整10年。他說,擔肥,擔棉,挑種,甚至自己的個人生活,全靠這扁擔。在交通甚不發達的那會兒,想要把棉種從三亞運回石家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路上要翻越五指山,橫渡瓊州海峽;要經公路、水路和鐵路,要坐汽車、火車和渡輪。到石家莊最快也得一周時間。遇到種子數量少的時候,趙國忠就自己擔,數量多時就僱車運。他永遠也忘不了1983年4月那次生死攸關的經歷。那年,他運送108包棉籽回石家莊,帶著棉種坐在車廂里,當時,翻越五指山的路崎嶇不平,坡陡路窄,還要經過八個陡坡加急轉彎。一邊是陡峭的山崖,一邊是深不見底的山谷,他與棉種一起在車廂里晃來晃去,拿著一個棍子用力頂著棉包,不讓其壓住自己,有好幾次急轉彎時險些被甩到車外。棉種每包有30公斤,到湛江火車站,趙國忠先把棉種卸下來一包一包地過磅,再一包一包地搬到火車站的站台上。等搬完最後一包,他一下子癱倒在站台上,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在轉動,直到這時,他已經20多個小時沒吃飯了。還有一次,他在廣州中轉等車時在廣場睡著了,一個警察看到他衣服又髒又破,人又黑又瘦,以為是一個「盲流」,要把他帶到派出所詢問,他拿出工作證和人大代表證,那警察張著嘴驚訝了好一會兒,然后庄重地向他敬了個禮,並連聲向他道歉。
其實,像趙國忠這樣的經歷,老「南繁人」都有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南繁人」,他們來到三亞時,甚至自己帶油鹽等日用品,住的、吃的條件,都極其艱苦。許多北方人,過不慣炎熱的熱帶天氣,不是生病就是腸胃受不了。然而沒有一個人因此告別三亞,相反,他們來一次三亞後,就永遠地把自己的命運和事業紮根在此。
趙國忠從1977年第一次踏上三亞土地之後,就再也沒有告別過這塊熱土。整整30年了,趙國忠幾乎所有的春節都是在三亞的試驗田裡度過的。
每到大年三十晚上,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躺在床上,聽著遠處傳來的一陣陣鞭炮聲,遙想著幾千里外的家人,他總會默默唱著那首他最喜愛的《常回家看看》,眼裡飽含著淚花——他永遠忘不了母親那雙慈祥的眼睛。那年,70多歲的老母親已經是癌症晚期了,老人多希望兒子能在身邊陪幾天呀。可當時正值棉花播種的關鍵時期,晚播種一天就可能影響一代棉花的繁育。試驗田裡,趙國忠一邊播種棉花,一邊默默地祈禱:娘呀,你再等我幾天,等我忙完回來好好伺候你老人家。可是,等他回去時,母親已離開了人世。這30多年,他感到欠妻女的更多……
十年磨一劍。艱辛的付出終於獲得了回報,成功終於向趙國忠敞開了大門。經過10年的南繁北育,高產優質的棉花新品種「冀棉8號」問世了。它結束了石家莊地區當時「魯棉當家」的歷史,打破了北方棉區單產不超過150公斤大關的紀錄。「冀棉8號」的育成被專家稱為是我國北方棉區植棉史上的一個里程碑。接著,趙國忠又與中科院遺傳所合作採用遠緣雜交的方法,將海島棉、亞洲棉、野生瑟伯氏棉三個棉種的優異性狀導入陸地棉中,使陸地棉產生豐富的變異,從而產生了一大批不同類型的優異種子資源,培育出了具有我國獨立智慧財產權的第一個種間三元雜交新品種「石遠321」……
中國是世界五大產棉國之一,僅2005年紡織品出口創匯就超過1000億美元。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些外國的種子公司千方百計想打進並企圖壟斷中國市場。棉花領域的競爭已經變成激烈的國際競爭,趙國忠等一批農業科學家在抗蟲棉領域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國際對抗賽。美國憑著強大的資金、人才和技術優勢,利用植物基因工程研製成功了轉基因抗蟲棉,並很快投入商品化生產,占領了國內市場。研製出抗蟲性更穩定、更持久的中國的新型抗蟲棉,趙國忠等一批科學家承擔了這一被列入國家「863計劃」的研究課題。三亞熱土,又成為他們攀登世界棉花種植高峰的最好基地。經過無數個日日夜夜,世界首例雙價轉基因抗蟲棉——「SGK321」終於在1998年誕生了。這是一個在世界棉花育種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成就,它一舉打破了美國抗蟲棉一統天下的局面,使中國轉基因抗蟲棉育種水平一步躍上世界領先水平。
國家「南繁」辦公室的同志告訴我,在三亞,其實像袁隆平、吳明珠、陳求學和趙國忠一樣的科學家還有很多很多,他們默默地在這片熱土上無私地為國家和民族奉獻著自己的生命與才華。像「玉米大王」李登海、棉花專家郭三堆等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創造的育種成果,為13億中國人的吃穿作出了巨大貢獻。可以說,沒有三亞「南繁人」的貢獻,中國的農業現代化就不可能有今天這個成就,中國人民的好日子不會有今天這樣舒坦!更重要的是,南繁人在三亞的田野上留下的那種艱苦奮鬥、自力更生和堅韌不拔、勇於攀登科學高峰以及不為名、不為利的崇高人格精神,被今天的三亞人視為這塊熱土上最具含金量的一筆不朽的精神遺產而永遠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