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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江水、河水、湖水、塘水……

2024-10-04 13:52:58 作者: 何建明

  什麼是蘇州的最美?有人會說沃土。有人會說是這塊沃土上的歷史遺韻和人文勝跡。也有人會說是這裡一年寒暖分明的四季,尤其是春天桃花與菜花並開的田野風光。有人還會說是蘇州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垂髮揮針的繡娘和唱著嗲里嗲氣的舞台美眉……乾脆有人說是陽澄湖的螃蟹、太湖的鮮魚和飄香的桂花黃酒。其實蘇州的美物,可以寫下千行萬句,但在我看來,蘇州之美,乃是天造之物的江湖河塘之水。

  蘇州是水育之地。蘇州土不露頭的時候是一片汪洋之水,蘇州的土露頭之後仍是水繞水環之地。蘇州成為九州富國時也是因為水秀湖色的烘托與孕育之下方顯繁榮的。

  「川曰三江,浸曰五湖」。我故鄉吳地在遠古時就有「三江五湖」,司馬遷當年登姑蘇台眺望美景時就被這裡的水色美景所迷住。古時的「三江」是指松江、婁江和東江,該三條大江是吳地最早的排水幹路,是吳人身上的主血管。「五湖」指貢湖、游湖、胥湖、梅梁湖、金鼎湖。其實「五湖」是泛指太湖流域一帶所有的湖泊,毫無疑問,古「五湖」是我們吳人最重要的胃、肝、脾和腸……沒有它們的存在,我祖先的生命就不可能繁衍到今天,也就沒有了我和我的父老鄉親。

  蘇州人要感謝祖先的英士很多,其中最需要感謝的是那些造水、治水和利水的英士。大禹不用說了,他在太湖降龍治水傳說不僅表明了人類是可以戰勝一切自然災害,同時也給吳越先民留下了寶貴的治水經驗。其後的伯泰、仲雍是以身作則帶領土著人破除了「水怪」的騷擾而平安了這塊荒蠻之地的野性,最早開鑿的「伯泰瀆」給這裡的庶民帶來了灌溉、航運和飲水的多方面利處。還有像春秋時的范蠡、三國時的孫權包括秦始皇、主張開鑿大運河的隋煬帝、吳越小國王錢鏐、宋朝的范仲淹和趙霖,以及明朝那位以智斷「十五貫」冤案著稱的況鍾、欽差大臣海瑞及在此當了五年官的林則徐等都為我的故鄉吳地做過造水、治水的巨大貢獻。新中國成立之後的前二十多年裡,農民出身的毛澤東是造水、治水最傑出的貢獻者。我和我父親都是他的「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的擁護者和戰鬥員,我父親成為一名共產黨幹部就是因為在水利工程大戰中的突出表現,那時他22歲。至於我,就年齡更小了,17虛歲時就在長江大堤上跟著大人們苦戰了三個月,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江風吹得刺骨疼痛,雙腳踩在冰涼的爛泥中要不停地走動,因為肩膀上有一副一百多斤的擔子壓著……我們少年時是個瘋狂的年代,但我常為自己曾經為家鄉的水利所作的一份貢獻而自豪——因為現在的年輕人不可能有我們那時的這種磨鍊了。

  人語潮喧晚吹涼,萬窗燈火轉河塘。

  兩行碧柳籠官渡,一簇紅樓壓女牆。

  宋代詩人范成大的這首《晚入盤門》勾起我當年的一番在長江大堤參與治水戰鬥的悲喜交織之情。

  回憶可以使經歷中的許多斷裂聯接起來。而一個區域的發展史如果也能像人一樣將記憶中斷裂的碎片聯接起來就非常困難了。蘇州人的本事是他們能夠完美地將這種斷裂的碎片聯接起來。

  比如眾所周知的蘇州經濟在上世紀80年代的亮點是鄉鎮企業,90年代之後的亮點是開放型經濟,兩者似乎是具有機制和體制上的巨大差異,甚至是斷裂的、對立的。然而蘇州人後來只經過了幾年光景,就將這種「斷裂」與「對立」很快統一起來,如他們祖先傳承下來的那種治水的本領一樣,很快將兩股完全不同的江與河之水融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湖塘之流,為整個地區的社會發展積蓄了巨大的發展力量。

  蘇州的水最多的一塊地方是太湖。太湖是蘇州的母親的胎腹,太湖之水是蘇州的母親的胎盤裡的洋水。沒有了太湖和沒有了太湖之水,便沒有蘇州的生命與生長的可能。

  

  2000年,國務院對蘇州城市總體規劃的批覆中明確蘇州是「長江三角洲的重要中心城市」。如何理解這一定位,學問很大。蘇州人既不盲目又不自大,他們始終將自己擺在以下兩個圈層中的位置:一是蘇州在環太湖城市圈的位置;二是作為環太湖城市圈城市在整個長江三角洲區域中的位置。太湖以水為媒,使蘇州大地呈現中國最活躍和最具創造力與最具財富積蓄力的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板塊,毫無疑問,上海是這一區域的龍頭。那麼蘇州在這一區域裡是什麼呢?是龍身還是龍尾?龍身便應發揮其壯實而巨大的能夠影響整個中華民族這條巨龍的能力,蘇州似乎還達不到具備如此龐大的軀體;是龍尾?龍尾便應能左右天下風雲,執掌巨龍前行後退的方向,這似乎也不是蘇州所長、所能。那麼蘇州是什麼?

  「我們蘇州要在太湖區域中發揮走在先、走在前、走得最好、走得最可持續的典範。」從無錫市長、無錫市委書記來到蘇州當書記的王榮,對太湖和環太湖異常熟悉。無錫人一曲「太湖美」,和蘇州以外的人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以為太湖就是無錫,其實太湖水域百分之九的面積屬蘇州。現在王榮當了蘇州「一把手」,從此也就成為真正的「太湖之王」。然而如何當好環太湖之王可不是一件易事。蘇州地位突出,但東有大上海,左是無錫,右是湖州,西有常州,北有南通等,東南西北皆是強盛而繁榮之市,這些城市在改革開放的這些年裡,各領風騷,你追我趕,誰也不言敗。上海不用多說,它自揚巨輪之帆,一路高歌猛進,昂首於東海之濱,在世界大舞台上展盡中國風流。而蘇州左右前後的無錫、常州、南通、湖州等城市則如擁簇與擠貼在蘇州之四周的一隻只猛虎,稍不留神,它們會一聲長嘯,或吃掉你,或將你遠遠甩在後面……

  於是蘇州人經過反覆醞釀和思考,最後將自己定位在與「龍頭」的上海對接和錯位發展之上。「蘇州要永遠做上海的『鄉下』,蘇州才會有自己的發展空間,才永遠不會落伍於環太湖各個城市的強勢之中。」王榮說。

  蘇州人一直這樣清醒著,一直仰頭緊盯「龍頭」大上海,一直埋頭干好自己分內的活……

  然而,緊跟「龍頭」並不能意味著一定就是成功,成功之路需要自己的創造和實踐。筆落此處,我想起了李源潮同志在參加「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蘇州實踐研討會」上說的一段話。李源潮同志在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組織部部長之前在江蘇工作七年,是江蘇省的前任省委書記,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生在蘇州,對蘇州很有感情」。對蘇州的發展,特別是新世紀以來的蘇州現代化建設,李源潮不僅熟悉,而且也傾注了許多感情和心血。他在說到「蘇州科學發展道路」時這樣說:在一個歷史階段里,一種理論的創造是非常偉大的,但實踐更偉大,所以我認為蘇州在改革開放30年的波瀾壯闊的前進中,蘇州人民的偉大實踐形成了重要作用。「我覺得如果總結蘇州的發展的意義,也還要跳出蘇州來看蘇州,這就和我們跳出蘇州發展蘇州是一個涵義。」李源潮的這句話,畫龍點睛地道出了蘇州科學發展之路所具有的經驗價值和精神價值的核心所在。

  蘇州的發展30年,其印痕非常清晰:第一個台階是在鄧小平同志構架的「翻兩番」和「小康」思想的影響下,通過鄉鎮企業走上了工業化道路;第二個台階是緊緊抓住上海浦東開發開放的歷史機遇,大力發展開放型經濟,極大地推進了本區域的經濟國際化和城市現代化,率先實現了「內轉外」的歷史性跨越;第三個台階是本世紀以來,尤其是黨的十六大以來,堅持以科學發展觀為統領,率先按照江蘇省委制定的建成小康社會的新目標而全面發展。30年,三個大台階,使蘇州的發展進入了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這樣的速度和進步,創造了世界發展史上罕見的奇蹟。

  「2002年時,我們全市的財政收入也還在300億元左右,可到了2008年時,全市的財政總收入已經達到1500多億元。5年時間,增加了4倍。這樣的增幅在世界發展史上絕對是少有的!」一位蘇州市領導告訴我。

  衡量一個地區的發展水平和速度,財政收入是最硬的指標。蘇州奇蹟令人感到有些像神話,但它絕非神話,是蘇州人民實實在在干出來的。靠什麼?「靠合力。靠蘇州各種經濟形式、各個縣市的城鄉經濟體的合力。靠蘇州社會各界和各個層面的共同奮鬥精神與提升素質的合力。」蘇州幹部們這樣告訴我。

  「有人將我們蘇州的發展視為『蘇南模式』。那麼『蘇南模式』是什麼呢?其實『蘇南模式』從廣義上講是一種無固定規則的模式,它容納著各種經驗,吸收了各種先進技術,聚集了各種力量,並從自己的本地實際情況出發,將其匯成一種合力,推進著蘇州整個區域的發展和向前。這樣的力量可想而知其威力……」蘇州幹部自豪地對我說。

  「黨的十六大之後,我們在胡錦濤總書記的科學發展觀引領下,按照省委要求,迅速作出了實現『兩個率先』的決定和四大具體行動計劃,它們包括了『提高自主創新能力行動計劃』、『推進經濟結構調整和轉變增長方式行動計劃』、『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行動計劃』和『塑造當代蘇州人新形象行動計劃』等,這四個行動計劃,著重反映了蘇州建設自主創新型城市、現代化製造業基地以及加強精神文明建設和統籌城鄉等內涵,立足蘇州現有發展階段、城市定位、產業基礎和人文特徵,明確了蘇州發展特色、工作特色的總體目標,同時在時間上既與蘇州『十一五』規劃綱要配套、銜接,又在空間上按照『大蘇州』一體化發展的格局,涵蓋了全市各區域、各方面。在實施過程中又高舉、發揮了『張家港精神』、『崑山之路』和『園區經驗』等蘇州發展的三大法寶,使之成為全市奔向新的奮鬥目標的合動力,同時緊緊依靠各個區域經濟體的自身特點,讓國有企業、民營經濟、外向型經濟實體和私營企業一起發力!這才有了我們蘇州在近五年中創造了超常的高速發展。」市委書記王榮和市長閻立都是具有博士學位的學者型領導,他們都很溫文爾雅,在言及新時期的蘇州發展形勢和前景時,充滿了底氣和力量。

  是啊,蘇州現有包括崑山、張家港、常熟、吳江、太倉等全部進入「全國百強縣(市)」前十名的「五虎」,加上蘇州工業園區和蘇州高新區這「兩頭猛獅」;蘇州現有上萬個外資企業、15萬民營企業、30萬戶個體企業,以及600萬勤勞和智慧的蘇州人民、600萬甘心盡願為吳地奉獻的新蘇州人,他們以其各自的優勢和力量,匯聚成猶如滾滾東流的大江之水,將蘇州經濟和社會建設推向一個又一個驚天而光輝的高度,令世人無不刮目相看!

  「你們是龍眼啊!閃閃發光的龍眼啊!」突然有一天,一位中央領導來到蘇州,當他在環太湖走完一圈後,欣喜地對蘇州人如此說。

  「龍眼」——多麼準確而形象的比喻!

  是的,蘇州是「龍眼」,蘇州是環太湖高速經濟發展區域的「龍眼」,是屹立於世界強林之中的中國巨龍身上的「龍眼」。

  畫龍點睛,是最精彩之筆。蘇州的發展與發展經驗難道不就是集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之經驗與輝煌的畫龍點睛之筆?

  呵,滾滾長江,洶湧奔涌,呈現的是一種勇往直前的力量。

  呵,浩淼太湖,碧波萬頃,呈現的是一種寬闊坦蕩的胸襟。

  呵,潺潺河流,川流不息,呈現的是一種通達四方的追求。

  呵,粼粼塘溪,吸風納雨,呈現的是一種平和融合的氣度。

  這就是蘇州人。既有江河之勢的力量與勇氣,又有湖塘之水的包容與平和,還有春雨般滋潤大地的涓涓修養。

  江河湖塘,組成了蘇州人獨特而絢麗的性格,那性格既是豪放的,又是柔美的;既是開放的,又是含蓄的;既是粗獷的,又是細膩的。是豪放中的柔美,是柔美中的豪放;是開放中的含蓄,是含蓄中的開放;是粗獷中的細膩,是細膩中的粗獷。因而蘇州人自古常勝不敗,因而吳地長盛不衰……

  江河湖塘組合在一起,這就是蘇州人的性格,它既可是一種奔放,又可是一種吸納;既可是一種選擇,又可是一種決斷;既可去冒險,又可是避險。是理性下的激情,是激情中的理性,是激情和理性交融後的理與智、親與情。

  這就是我的故鄉蘇州。

  與蘇州人打過交道的人都說蘇州不是一個專橫跋扈的地方,即使是那些名聞天下的園林與世界文化遺產,也只是含蓄之美。蘇州人恪守中庸之道,凡事絕不會太過分。這——皆是江河湖塘交融的水性文化所緣。

  「金盆出水耀光芒,玻璃迸破銀瓶瀉。」有人說,蘇州是水做的,蘇州就是水神的化身,蘇州的靈性來自水的柔與動的攪和。這話沒有人深思,其實再往上遠考,就會發現蘇州「代代收金盆,朝朝銀山出」的淵源了——

  不是嗎,有人說,你張家港是蘇州的,怎麼說著軟綿綿的吳語干出的事卻如氣吞山河的山東大漢所為,尤其是那秦振華。君不知,張家港人喝的是洶湧澎湃的長江之水。那一瀉千里、滾滾東去的揚子江早已把張家港練就了一身豪氣與膽識。

  崑山也說軟綿綿的吳語,但君不知崑山人一邊說吳語,一邊喝著陽澄湖水,其性格里早已融進了習慣於跟大海風浪決鬥的上海人敢闖的血氣方剛。

  常熟、吳江、太倉人更不用說,這兒的人種幾千年來就是地道的「吳人」,因此其血脈里流淌最多的就是河塘湖水的柔性與厚力。什麼叫水的厚力?不複雜,一掬水,柔得你放在手掌之中比絲綢還軟,可假如是一江、一湖、一河、一塘之水放在一起,瀉——能排山倒海;聚——能頂泰山壓頂,故而這幾個地方的人說好了是水做的「人中之傑」,說邪了是水造出的「人精」,他使一半心計就可平定天下事,當然他們幹的都是正道,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正道。

  江河湖塘之水,各有所長與習性,各有智慧與氣度,如果將這四種水性融合在一起加以發揮、發力,你想還有什麼不可戰勝、不可創造?

  這就是江河湖塘的力量之奧妙所在,這就是蘇州人的水性文化與水性智慧。

  蘇州的水是柔的,蘇州的話是軟的,可你萬不可因此簡單地認為蘇州人缺少力量,缺少勇氣,缺少豪放。試問——

  君不聞一句軟綿綿的吳語頂過關公的十聲長嘯?

  君不知一曲孟姜女哭夫吳歌唱倒了萬里長城?

  君不見一幅絹上繡貓嚇死一窩偷糧倉鼠?

  這就是我故鄉的不敗經。來自這個地方的獨特文化與獨特精神世界,以及他們的獨特修養和氣節。

  我故鄉的水與其他地方的水有時很不一樣,常理上理解「江河東去歸大海」,這流動的水總是往一個方向奔涌而去。其實在我故鄉的江河之中會常常出現江河之流逆向而流。這是為什麼?原來,我故鄉的江河離大海近,月亮和地球間發生的引力誘發了潮漲潮落而形成江河之流復去復回的特殊景象,而這使得我故鄉的江河之水非常活泛,因而更加富有靈性。

  沒有一個地方的水會有如此豐富多彩的形態。這樣的水總是富有激情,善於創新,勤于思考,勇於運動,有激情,有創新,有勤思考,善運動的水是世上最好的水,是我們一切生命之水。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故鄉的「小橋流水」是我永存的家園景象?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故鄉人的柔性軟語總充滿了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美感與誘惑?

  現在你應該知道什麼是蘇州了!

  蘇州是水的世界,蘇州是由水組成的靈性之物,她因此可以永遠遊刃有餘地面對複雜紛亂、景象萬千的各種來自自然與人為的較量、搏殺,當然也有和善的媾和與敵意的誘惑。

  水,是我故鄉永遠搬不掉、罩不住的靈性。它是我的生命之根,是我故鄉蘇州大地的生命之根、之魂!

  清澈、奔涌而富有感情的水,依然在我故鄉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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