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再次交鋒
2024-10-08 17:38:59
作者: 唐達天
第二天下午,文廣局的自查自糾會議如期開始。
參加會議的除了局黨組的局務會的成員之外,還有省調查組的四名成員。在會議之前,當鍾學文告訴他,這次會議由他主持時,許少峰表面上說好好好,心裡還是感到有一種隱隱的失落與不安。他知道,這個本來由他主持的會議突然變更為由副市長來主持,不能不說情況嚴峻。
這是一個信號,從這個信號中,他看到了他面臨的危機。
其實,這種危機今天早上王正才已經向他透露了,沒想到情況的惡化超出了他的想像,這使他多少有點始料不及。
昨天晚上,王正才約了他的老同學吃了飯,又洗了桑拿,才終於搞清楚了那份匿名信的真實內容。匿名信的矛頭是直接指向許少峰的,其中主要是說,火災事故的調查不能就此了結,群藝館的陳藝林不過是一隻替罪羊,在群藝館內開設舞廳的始作俑者不是陳藝林,而是文廣局的局長許少峰,他有推卸不了的責任。為了正本清源,還歷史一個公正,希望調查組深入到文廣局進行調查,給社會一個公正的交待。
許少峰聽了後,仿佛覺得有一股冷氣從後背穿過,不覺一陣透涼。他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還有什麼?」
王正才一看許少峰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就趕快說:「沒有,就這些。昨天夜裡,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匯報,一看太晚了,都快一點鐘了,我怕打擾你的休息,就沒有打電話。」
許少峰點了一點頭說:「是不是因為這封匿名信,改變了省調查組的主意?他們的本來想撤回去,現在又得來文廣局深入調查?」
王正才說:「情況就是這樣。」
許少峰說:「這是我們局內部人寫的,你認為呢?」
王正才說:「我一聽這些內容,也懷疑是我們內部人幹的,我想……不是陳藝林,那肯定是張明華。」
許少峰說:「陳藝林的可能性極小,因為他知道事發的第一天,我為保護他與張明華鬧翻了,他不會不知好歹的。」
王正才說:「既然如此,那只有他了。」
許少峰說:「正才呀,這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當年,為了他這個副局長,我在鍾學文那裡不知說了他的多少好話,積極地推薦他,沒想到有恩不報反為仇,真是令人寒心吶。」
王正才說:「許局,我想他也並不是對你個人有什麼怨懟仇恨,主要是他眼紅你這局長的位子。」
許少峰說:「眼紅也不能這樣背後下黑手?他眼紅我的位子,我還眼紅市長書記的位子,不能說眼紅就干一些喪盡天良的事來。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他們要來調查,也好,他全面負責局裡的工作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即使我這個局長不當了,他也別想上去。」
王正才說:「許局,你也不必這麼悲觀,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許少峰搖了搖頭說:「估計他們已經與市委通過氣了,否則,是不會進駐文廣局的。對了,你了解清楚了沒有,這個馬主任……有什麼愛好?」
王正才說:「只有一點愛好,就是喜歡女性,有點好色。」
許少峰點了點頭,說:「一個人的愛好,也是他的致命弱點。」
許少峰本來還想說,要好好想個主意,給這位姓馬的領導下個套,讓他鑽進去,然後收起套,拿在自己的手裡,不愁他不撤回,也不愁他不給市上領導說好話,到那時,就會變被動為主動。但是,話到了嘴邊,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必須要更加謹慎,否則,反倒會壞了自己的事。
王正才走後,他還在想,怎麼給他設這個套才好呢?讓阿燦找個三陪女去主動上門,他恐怕不會接受。讓王正才的老同學請他去洗桑拿,怕是他的這位同學還達不到請領導洗桑拿的分兒上,一是不敢請,二是請不動。給這樣的大人物設局並不那麼簡單,這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時間。
會開始了。
鍾學文咳嗽了一聲。這是鍾學文的習慣,他每次主持會議,開始講話時,總要咳嗽一聲。當然,這咳嗽並不是真的咳嗽,而是乾咳,是向大家發個信號,意思是他要說話了,然後就真的開始說話了。鍾學文說:「現在開會了,今天的會議很特別,所以,會議暫時由我來主持。大家都清楚,這次群藝館的火災事故給我市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省委省政府都非常重視火災事故的調查結果,今天,省調查組進駐我們文廣局,進行深入細緻的調查了解。現在,我就向大家介紹一下省調查組的成員。」
鍾學文說:「這位是省事故檢查小組的組長馬中新同志。」
馬中新向大家點了一點頭。馬中新留著板寸頭,看去像四十多歲,挺精神的。
鍾學文接著又一一介紹了其他幾位,介紹完畢後,才接著說:「對這場火災事故,我們文廣局在第一時間內做出的反應是積極的,主動的,不僅暫時承擔了死傷者的撫恤金和醫藥費,而且,還對直接負責群藝館工作的館長陳藝林同志做了撤銷職務的處分,這些,市委市政府,還有省調查組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當然,這並不是說文廣局的主要領導再沒有任何責任了,因為這場火災事故畢竟牽扯到了兩個生命,牽扯到了十多名無辜受傷者,作為主管行政單位,當然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包括我這個主管文化教育科技衛生的副市長,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昨天,在市委中心學習小組會議上,我也做了自我批評。所以,希望我們文廣局的班子成員,尤其是主要領導,要從思想上,工作方式上,管理上找找深層的原因,這場火災事故,與我們的管理,與我們的決策方向,有沒有直接和間接的聯繫?現在,請省調查組的馬主任講話。」
馬中新向大家點了一下頭才開始說:「剛才鍾副市長把我們這次進駐文廣局的意圖給大家講了,我就不再重複。我非常贊同鍾副市長的意見,這裡需要說的有兩點:一是,這場火災事故造成的影響很大,省委省政府的領導非常重視,委託我們調查組一定要深入下去,查清事故原因,對造成事故的直接責任人,該追究法律責任的,一定要移交司法機關進行處理,該受黨紀行政處分的,一定要嚴肅處理,決不姑且。尤其是關係到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大事,我們的態度歷來很明確,不管牽扯到什麼人,因為管理不善造成了重大事故,就必須承擔起相關的責任。第二,希望文廣局的主要領導,要正確對待,認真自查,從管理著手,尋找原因。當然,有些事,不是你主動承擔了,我們就可以認定你有重大責任,也不是你不主動承擔,我們就沒有權力認定。我們肯定是以事實為依據,來決定我們的最終處理,而你們的態度好與壞,深與淺,必然會作為處理時的參考,直接影響到我們對處理意見的輕重認定。我想,在座的諸位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就講這些,把時間留給大家吧。」
鍾學文說:「馬主任講得很明了,現在,輪到你們說了,看看誰先說?」
許少峰知道,肯定是他先說。剛才聽了兩位領導的講話,他越發的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但是,他還是在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決不能敗下陣來。當鍾學文徵求誰先說時,他就接了話說:「我先說說吧。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故,作為文廣局的局長,我有無法推卸的責任。雖然說,事發的當天,我還在省上開會,雖然說,我在開會之前把文廣局的所有工作全權移交給了副局長張明華同志負責,但是,當我在回來的路上接到電話後,我還是十分震驚,因為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面對這樣的大事故,我們在第一時間內做出了果斷的決定,一是由我們文廣局暫時出資,為兩位死難家屬發放了撫恤金,穩定了他們的情緒。然後又為住院的受傷者預付了醫療費,保證他們治療不受影響。二是,我們針對這一重大事故,又在內部開展進行了自查自糾,經過我們局黨組會議討論,將撤銷陳藝林同志群眾館館長職務的報告上報到了市委組織部,得到了批准。在處理陳藝林的問題上,我們曾經也有過爭議,一種意見認為,陳藝林把舞廳承包給了舞廳的老闆黃得財,有書面合同,也有公證處的公正,黃得財是法定責任人,陳藝林不參與管理,更沒有入股,他不應該受牽連。另一種意見認為,群眾藝術館不應該把樓層租賃承包給對方辦舞廳,因此要追究他的責任。鑑於這種情況,我們還是從大局出發,本著嚴肅處理吸取教訓的目的,給予了陳藝林同志撤職處分的決定。我個人覺得,在對待這次事故上,當初我們文廣局不應該討論同意陳藝林同志在群藝館租賃承包的決定,要說有責任,責任就在這裡。當然了,這種天災人禍的事,誰又能料得到?要是能料到,我們也不會同意,即使同意了陳藝林也不會租賃承包。現在,我們已經處理了陳藝林,雖然他一直叫冤,但是也沒有辦法,誰讓火災事故發生在他管轄的範圍內?如果說,組織上還要繼續……」
許少峰剛講到這裡,聽到王正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嗽突然讓許少峰明白過來了,他是在提醒他,他的話有些偏離了。他不覺一驚,一下子清醒了。剛才,他的目的就是讓上面的領導聽聽,我們已經處理了一個人,已經有點冤枉了他,我們再不能製造冤假錯案了。沒想說到激動處,不免帶出了一點牢騷。要不是王正才的提醒,他的下一句話恐怕就要說:「還要繼續處理的,非要牽扯到局一級的領導,那我們只能接受組織的處分了。」幸虧王正才的提醒,讓他把這些話咽了回去,馬上調整心態說:「深入我們文廣局進行調查了解,我們一要積極支持,二要提供便利條件,並且以積極健康的心態接受組織對我們的審查。我的發言完了。」
許少峰講完,不經意地向王正才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他向他投來欣賞的目光,不免有點心心相印的感激。
鍾學文說:「剛才少峰同志也表了態,這很好,我們就是要在思想上、認識上與省調查組保持高度的一致,不僅要有勇氣承擔責任,還要有勇氣接受組織審查,包括我自己也一樣。下一個誰說?我看明華說吧。順便給馬主任介紹一下,張明華同志是文廣局的副局長。」
張明華向馬主任點了點頭,又向鍾學文點了點頭,才說:「尊敬的馬主任,尊敬的鐘副市長,我是文廣局的副局長張明華,主要分管廣播電視的工作。正如剛才許局長講的,事故發生後,我們文廣局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第一時間內採取了有利的補救措施,將矛盾縮小到了最小的範圍內,當然,現在的問題不是讓我們講怎麼處理遺留問題的,而是要講清楚造成這種嚴重後果的原因。所以,就這個問題我想談談我的看法。第一,我認為這場火災事故直接原因是舞廳老闆缺乏安全意識造成的,而隱藏在這一事件背後的真正原因,是群眾藝術館根本不應該出讓自己的場所去搞什麼舞廳。群眾藝術館顧名思義,就是政府投資,讓你為廣大市民辦一些有意義的文化活動,你卻把展覽大廳租賃給別人辦舞廳,這本身就不對,所以,陳藝林受處分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冤屈的,如果有什麼冤屈,也是他自找的。在這一點上,我的意見始終是鮮明的,沒有含糊過。第二,火災事故發生的那天,我還是在許少峰同志全權委託我負責全局工作的期限內,這自然有推脫不了的責任。當然,任何事情都是一分為二的,如前面所說,我平時的工作主要是分管廣播電視,文化這一塊的工作是由另外一個副局長分管,他於去年調走之後,局裡也沒有再做分工,實際上就是由許少峰局長直接主管。我全權負責文廣局的工作,僅僅是五天的時間。火災事故雖然是發生在剎那間,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平時管理上的漏洞,讓我在五天的時間去改變也是不現實的,更何況我也不能越俎代庖,趁許局不在家去改變平時不屬於我分管的群眾藝術館。鑑於這種情況,我接受組織對我的審查。需要說明的是,當初群藝館準備對外租賃承包時,我就在會議上提出過可能不太合適,因為我的意見沒有得到主要領導的重視,最終還是對外租賃承包了出去。我這樣說並不完全是為了推卸我的責任,更重要的是向省、市的領導表明,在對待這件事情上,我堅持了原則。」
張明華講完,馬中新接上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話說到了要害,火災的發生的確是一會兒的事,但是,這都是長期管理不嚴造成的惡果,偶然性中隱含著必然的結果。你剛才說到,另外一位副局長調走之後,群藝館的工作由許少峰同志直接主管?少峰同志,是不是這樣的?」
許少峰早就有點受不了了,他真沒想到,張明華為了洗刷掉自己身上的責任,嫁禍於他,幾乎不擇手段。他正打算等他講完了要給予還擊,沒想到馬中新點了他的名,他只好說:「我並沒有宣布過我要主管群藝館,不知道在場的哪位局黨組成員誰還記得?如果沒有人能記得,這大概是張明華同志分給我的任務吧。」說到這裡,他聽到了會場中有人竊笑,就有意看了大家一眼,然後繼續鎮定自若地說:「張明華同志剛才說到的另一個問題也很奇怪,在你全面負責全局的工作的五天時間內,發生了這場火災事故,這是鐵定的事實,至於你有沒有責任,要承擔多少責任,組織上會考慮的,你不能為了推卸責任,就說是讓你負責全局工作處理疑難問題就是越俎代庖,我真不明白越俎代庖這個詞在這裡是什麼含義,是不是你盡職盡責做工作就是越俎代庖?不干工作睜一隻眼、閉只一眼,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就是好同志?如果我們的黨員幹部,都抱有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工作,管理上怎麼能不出漏洞?還有一點,群藝館對外租賃承包並不是哪個領導個人的意見,是局黨組根據陳藝林同志的提議,集體討論形成的決議。既然是集體決議,就應該有集體承擔責任的勇氣,不能有了問題就把責任推給別人,把自己洗刷得乾乾淨淨?」
許少峰剛一講完,張明華就接了話說:「我申明一點,我不是推卸責任,需要我承擔的我肯定要承擔,我只是想表明我個人的態度,就是誰的責任誰承擔,決策人的失誤,不能讓集體來承擔。到底誰想洗刷自己,我想大家比我更清楚。」
許少峰準備要說什麼,被鍾學文打斷話說:「好了好了,我們今天的主要任務是自查自糾,有分歧有爭議當然不是壞事,但是,如果分歧成了互相推諉和扯皮就不好了,我覺得應該更多的從我們自身找原因,尋找存在的問題,看看下面哪位發言?要抓緊時間,希望每個人都談談自己的看法。」
許少峰聽到張明華那樣一說,不覺臉上一燒,頭嗡嗡地就大了。自從十多年前他當上科長那天起,就一直受人尊重,從來沒有哪位下屬敢這麼對待過他,更別說用這種口氣當著上級領導的面說他了。今天是他的第一次,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現在他還坐著一把手的交椅,張明華尚且如此,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下台了,他還不知道他會把他說成什麼樣子?他根本沒有想到,平時還算溫和的他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他真是認為他的機會來臨了嗎?還是有人在背後為他撐腰打氣?就在這一刻,許少峰突然覺得鍾學文有點可疑,每次會議上,都是張明華說完了他就封住了話,不想讓他說。這是為什麼?莫非是他在暗中為張明華撐腰?他心裡不覺一驚,要是這樣,一定要小心謹慎些,無論如何不能敗在張明華的手下。接下來,其他幾位黨組成員分別不疼不癢地談了一些自己的認識,許少峰都沒有聽進去,許少峰只是在想,晚上就讓林茹去汪書記家,只要攀上這棵大樹,不愁我鬥不過一個小小的張明華,也不怕誰能把我從這個位子上扒拉下去。
散了會,許少峰想把鍾學文和馬中新幾個人留下來吃頓飯。他覺得這是一個信號,如果能留下來,說明省調查組對他沒有牴觸心理,如果留不下來,可能是把他當成了有問題的人。這樣想著,就對馬中新說:「馬主任,你們辛苦了,晚上請你和鍾市長一起吃個便飯好不好?」馬中新說:「不麻煩許局長了,這次來,我們自己給自己定了一個原則,不參加任何單位的接待,食宿都由市政府招待所安排,很不錯的,希望你能理解。」許少峰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有些茫然,鍾學文也似乎看出了什麼,有點意味深長地向他點了點頭說:「那好吧,少峰,既然馬主任不肯去,就不為難他了,我們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