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變
2024-10-08 17:35:52
作者: 唐達天
王文達匆匆吃過晚飯,就守在客廳里等著看《西川新聞》。
王文達這幾天算是倒霉透頂了,自己的家事還沒有處理妥當,下午又聽說楊明山行賄的事被蘇一瑋捅了出去,晚上的電視要曝光。他擔心這一曝光,檢察院就要傳訊楊明山,如果楊明山口風緊一點倒也罷了,如果扛不住,把他買官的事兒再抖出去,自己可就更慘了。雞飛蛋打,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消說,還要從此落下壞名聲,怕是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了。
家裡就他一個人,女兒上晚自習去了,老婆張麗娜回了娘家。是不是真的回了娘家,他沒有去落實,也不想去落實。昨天晚上從弟弟王文忠那裡拿回來了3萬元,他就推到了張麗娜眼前說:「這是你的錢!」
張麗娜驚慌地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錢,又看了一眼王文達說:「你從哪裡搞到的?」
王文達說:「不是搶來的,也不是偷來的,是從王文忠那裡借來的。」
張麗娜說:「你借我借都是借,文忠不是做生意急用嗎?就先讓他用去吧,我媽那裡的錢慢慢還。」她顯然想緩和矛盾,話說得客氣而又通情達理。
王文達想,晚了,已經晚了。如果你早幾天這麼說,我會感激你一輩子,可是,現在已經不行了,說什麼也不行了,就說:「我們離婚吧!」
張麗娜的眼淚就在眼裡打起了轉轉:「文達,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我們大人倒沒有啥,主要是靜靜,以後讓靜靜怎麼辦?」話還沒有說完,就用手捂著臉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傷心,好像有多少委屈似的。
王文達的心一陣酸楚。就在這一刻他差點就放棄了離婚的念頭,但是,當他想起情人節的那天夜晚找不到張麗娜的情景,想起張麗娜手機中的那條信息,又想起張麗娜用那種鄙夷而嘲弄的口吻同他說話的樣子,他的心又硬了起來。他覺得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靈魂已經離去,還留她的肉體做什麼?就斬釘截鐵地說:「晚了,已經晚了。」
張麗娜說:「不晚,我們只要不分開,還可以和好,那5萬元錢,我們慢慢還。」
王文達搖搖頭說:「現在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你比我更清楚,我們的問題出在了哪裡?這樣繼續下去,對誰都是一種傷害,還不如好分好散。靜靜的事不用你擔心,你想看她,你隨時來看,我不會阻止你的。財產一人一半,你想拿什麼就拿,房子的差價我再給補上。」
「你都想好了?」「想好了,離!」張麗娜一下激動了起來:「王文達,離就離,誰怕誰,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好像離開了你,我就活不成了。」王文達說:「我並沒有說我了不起,離婚就離婚,別扯遠了。」張麗娜又一陣哭,哭過了,抹著眼淚收拾起了東西。王文達的心也一陣陣的絞痛。十多年的婚姻,雖談不上多麼的恩愛,卻也和和睦睦。真的不容易啊,沒想到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為借錢買官,一下子引發了這麼多的矛盾?難道這是生命途中的一個結,非要用這種形式解?張麗娜收拾好了東西說:「我到我媽那裡住幾天,我們都再冷靜冷靜,如果非要離,也等冷靜過了再決定。」王文達說:「好吧!」張麗娜一走,王文達的心仿佛被掏空了。看著空蕩蕩的房子,他一下子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如果真的要離,他的確又有些不舍,因為畢竟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就是一個貓兒狗兒處久了也會生情,何況人乎?又何況她是他當年瘋狂追求才得到的?如果不離,他的心裡又無法承受這種生命之重。人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你最想得到的,有可能就是你最容易失去的。
《西川新聞》開始了。王文達的精力一下子集中到了電視螢屏上。電視上的蘇一瑋與他昨天晚上去弟弟家碰到的蘇一瑋截然不同。昨天晚上的蘇一瑋有些行色匆匆,那樣子總讓人覺得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電視上的蘇一瑋仿佛換了一個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神態若定充滿自信。尤其是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中氣十足,慷慨激昂,讓人覺得他就是一個難得的好市長。王文達要是昨天晚上不遇到蘇一瑋,也許會對蘇一瑋一直保持著好感,覺得蘇一瑋風度、氣質都不錯,能力也很強,在群眾中的口碑也很好。然而,一想像蘇一瑋從鍾晶晶住所里走出來的情景,他就懷疑蘇一瑋與鍾晶晶的關係不一般,心裡就不是個滋味。要說是吃醋,他還不夠資格;要說是妒忌,也沒有道理,反正就覺得不舒服。
蘇一瑋拒賄10萬元的新聞不到兩分鐘就完了,看完後,王文達才不由得長透了一口氣。他原以為新聞中會提到楊明山的名字,結果並沒有提到,這使他稍微有點踏實。但是,轉念一想,覺得電視中提不提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身。如果上面對行賄這件事不追究倒罷了,如果再追究下去一查到底,拔起蘿蔔帶起泥來就不好了,一旦讓人知道我王文達曾經委託楊明山在王天壽那裡買過官,我這輩子不就死定了?
不行,得給楊明山打個電話問一問,給蘇一瑋行賄的那個人是不是他?如果真的是他,就得給他暗示一下,要是檢察院傳訊他,他可千萬不要干壞良心的事,那5萬元錢,我都打落牙咽到肚裡去了,你再提出來,那不等於拿著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嗎?正要撥打時,他忽然又猶豫了一下,楊明山現在會不會已經被檢察院隔離了起來?旁邊會不會有檢察院的人守候著?要是這樣,電話打過去豈不是自找麻煩?讓檢察院的人再把我逮進去,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了。這樣一想,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合起手機,點了支煙,慢慢地吸著,等一支煙吸完,思路才漸漸明晰了,情緒得以穩定後,才撥通了楊明山的手機。
此刻的楊明山正待在金海岸娛樂城的桑拿中心,他要了兩個小姐,一左一右的給他按摩。他現在極需要一種精神和肉體上的放鬆,需要用女人的歡笑來沖淡他內心的極度憤懣。
下午,他就得知了蘇一瑋在市委中心小組學習會上退賄的事,是白金本在電話里告訴他的。白金本很婉轉地問他那10萬元是不是他送的?楊明山一聽如五雷轟頂,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憋過氣去。他沒有想到蘇一瑋會來這一手,為了撈取個人的政治資本,竟然下作到如此地步,不擇手段到如此程度,竟然會在大庭廣眾面前把他踩到腳下以抬高自己的身價。
白金本在電話那頭問:「你怎麼了,聽到了沒有?」
楊明山說:「我也是為了想儘快收回市政府給我的那筆追加款,才去打點他,要是王市長還健在,誰會答理他?」
白金本說:「你呀!上香也得看一看廟門找對了沒有吧?」
楊明山一下大罵了起來:「我操他媽,不就10萬元錢,有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亮相嗎?有必要大張旗鼓地為個人做宣傳嗎?真是既想當婊子還想立牌坊,他是什麼東西誰不知道?他要真是一個反腐英雄倒也罷了,我怎麼送的就怎麼給我退回來,老子佩服他。他這不是明擺著出我的洋相,為他升官發財當墊腳石嘛!」
白金本悄悄說:「你別激動,事情出了就出了,你這麼沉不住氣,以後有什麼事誰還敢給你說?」
楊明山無法不激動,無法不憤怒。他與政界的好多領導打過不少交道,什麼樣的人他沒有遇到過?貪心不足,獅子大開口者有之;清正廉明,公事公辦,不送禮也辦事,辦了事也不收禮,送了禮還要退回來者也有之,卻唯獨沒有遇到過像蘇一瑋這樣的人。他越想越生氣,便憤然道:「他對老子不仁,老子也對他不義。我這就去找他,看他怎麼對我解釋?」
白金本在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你看你,猴急,急什麼急?你大喊大叫地窮嚷嚷什麼?你一嚷嚷,他一生氣,讓檢察院把你弄起來審問上幾天,有事沒事再惹一身騷?你再牛逼,你能和政治機關較勁?好了,不跟你說了,來日方長,有氣的風箱慢慢扯嘛。」
楊明山這才平靜地說:「晚上有空沒有,一塊兒聚聚。」
白金本說:「這兩天有點忙,等過幾天再聚。」
放下電話,楊明山突然明白過來。在西川,他現在已經臭名昭著了,白金本可能是怕受牽連,才推說有事不想聚,自己竟然這麼不知趣,像狗皮膏藥一樣去黏他?算了,在這個世上,誰也別指望了,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
他不想自討無趣,更不想再牽連任何人,誰也沒有叫,獨自一人上了金海岸娛樂城的桑拿中心。曾幾何時,這座娛樂城的桑拿中心已不再是單一的洗浴按摩了,為適應市場經濟,早就添加了飲食、玩牌、影視等多種服務項目,成了名副其實的吃喝玩樂一條龍。楊明山吃過了飯,就叫了小姐來洗澡帶按摩。這裡的小姐經常換新的,還個個都是老闆親自選定的,不漂亮的不要,身材不好的不好,皮膚不白淨的不要,經過檢查有病的不要。經過老闆的嚴格把關,這裡的小姐就有了檔次,消費價格也遠遠地高過了別的桑拿中心,生意反而火暴。
楊明山是這裡的老顧客了。他帶過小蜜,包過二奶,玩過了這些花樣,覺得帶小蜜太累,包二奶不實惠,還不如洗桑拿天天有新鮮,所以他就選擇了洗桑拿。他每次都要洗個鴛鴦澡,完了之後再干別的。這次他也不例外,領班的帶了七八個小姐讓他挑,他都沒有看上,又讓領班的去帶,第二次,又帶來了七八個,他看中了其中的兩個,長得都很好,他不知道選擇誰好。領班的說,那就讓她們倆陪你一起洗好了。楊明山覺得也是,陪就陪,不就是圖個新鮮嗎?過去皇帝老兒不也常常叫上三四個宮女作陪,我就過過皇帝老兒的幸福生活。他蘇一瑋有什麼牛逼的,他有我這麼瀟灑嗎?他有我這麼自由嗎?兩個小姐一起脫光了衣服,果然風景這邊獨好。一個豐滿性感,一個苗條動人,這都是他喜歡的類型。過去他只單獨要過豐滿的,或苗條的,但是讓兩個女人一起脫光了來陪還是頭一次,他感到特別興奮,也特別刺激。一起進了鴛鴦浴池,他就摸摸這個,再摸摸那個,在歡歌笑語中,忘記了他白天所受的羞辱,也忘記了種種不快,只感到小姐那嬌滴滴的聲音很好聽,她們光滑的小身子蹭著他的感覺很好。當然還會有更好的,那就是等他們洗過了,一起到床上顛鸞倒鳳地肉搏,那才是真正的好。
好過了之後,楊明山就讓她們給他按摩,左一個,右一個,捶背的捶背,捏腳的捏腳,他就像死人一樣挺屍般地趴著,盡情地享受著金錢帶給他的快樂。他覺得這個世上最親近的東西還是錢,最能靠得住的還是錢。有了錢,就可以買來歡笑,買來你想要的一切,可以讓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為你服務,也可以讓那些貪官們拜倒在你的腳下。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知道是文化局的那個倒霉蛋王文達。說他是倒霉蛋,也真是個倒霉蛋,本來一切都鋪墊好了,頭天晚上他與王天壽聚餐,又做了叮嚀,王天壽已經答應了第二天一早就上書記辦公會。一上會,王文達的事兒就算定下來了。當時他還非常高興地給王文達打了一個電話,提前向他做了通報。沒想到問題就出在了偏巧上,偏巧王天壽發生了意外,不光王文達當副局長的事兒泡湯了,其他指望著王天壽辦事的人都落空了。這能怨得誰?誰都怨不得,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倒霉。不過,他覺得王文達這個人還算不錯,不是那種蠻橫無理的人,雖說想當官想得有點鬼迷心竅,但是本質上還比較厚道。他現在打來電話,是不是想趁機向我要他那5萬元錢?
楊明山心裡「咯噔」了一下,就像一個節兒卡住了。他雖然非常同情王文達,但是,又有誰來同情他?他知道王文達那5萬元錢出得有些冤,就那點工資收入,少不了要東借西湊,結果又沒有辦成,心裡能不鬱悶?能不冤枉?可是,也沒有辦法,要說冤枉,他比王文達還冤枉,他所投入的何止5萬元?不知有多少個5萬元了,眼看著到手的一切全都成了泡影,他去找誰訴苦?又去找誰討要?他只能牙打碎了吞在肚子裡。他都這樣了,王文達又有什麼不能?至於那5萬元錢是不是如數交給了王天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天壽已經痛快地答應了要辦,並且他又及時轉達給了王文達。現在他要是再追問這筆錢,他只能讓他找王天壽要去了。想到這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王科長麼?你好!有什麼事?」他故意拉長了聲音,表示對王文達的親切。
「你好!楊總,你在哪?現在說話方便不方便?」他聽到王文達在電話那頭說。
「方便,我在外面,有什麼你說吧!」他最煩的就是別人問他在哪裡。我在哪裡能告訴你嗎?「剛才我看《西川新聞》報導了蘇一瑋拒賄的事兒,今天下午我聽人說這事兒與你有關,這是不是真的?」楊明山聽著這些話,耳根就燒了起來,聽完馬上緊張地問:「什麼?他又上了電視?他在電視上是不是提到我的名字了?」「這倒沒有,他只是說了這件事。」楊明山一聽沒有提到他的名字,才鬆了一口氣說:「沒關係的,就當我餵狗時被狗咬了一口。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讓他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電話那頭的王文達也在注意著楊明山的每一句話,從中捕捉著他需要的信息,從而判斷出他的心態與身處的環境。聽到楊明山罵蘇一瑋,他知道他還沒有被檢察院隔離起來,也知道他很怨恨蘇一瑋。為了封楊明山的口,讓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自己買官的事兒,他就有意討好楊明山說:「楊總說的也是。我給你打電話的目的就是想告訴你,不要理他。別看他咋咋呼呼的,他也並不乾淨,據我所知,最近他與一個單身女人有些不明不白。」
楊明山聽到蘇一瑋與一個單身女人不明不白,馬上高興了起來。他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如果能順藤摸瓜,拿到證據,非要把蘇一瑋搞垮搞臭,置之於死地而後快,方能報今日之仇。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說:「王科長,這是真的嗎?他真的與一個單身女人不清不白?」
王文達感覺到楊明山這麼上心,就想繼續吊他:「當然是真的,楊總,這種事兒沒有根據能亂說嗎?」
楊明山一下坐了起來:「王科長,我現在在金海岸娛樂城的桑拿中心,你有沒有空?有空來這裡玩,我請你洗桑拿。老哥這幾天鬱悶死了,你來吧,完了咱倆再找個地方喝幾杯,好好說一陣話。」
王文達心裡一陣高興,知道一旦與他有聊天的機會,就一定能讓他封住口不要說出買官的事來。雖說他心裡很高興,但是卻故意裝作勉為其難地說:「好吧,既然楊總說了,那我過去找你。」
掛了手機,王文達又一次告誡自己,無論喝了多少酒,一定要把握住,絕不能說出鍾晶晶的名字,也不能說出鍾晶晶住的地方。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怕傷害了鍾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