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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蘇」是一對父子之間的生命傳承(2)

2024-10-04 13:45:34 作者: 何建明

  父親當生產隊長,為了讓我打消「離家遠行」的念頭,他採用了種種懲罰我的手段:罰我去參加挑河——冬天在刺骨的河底冰水裡挑泥壘江壩。我至今記得1975年的那個冬天,我有三個月是在長江邊的堤壩上度過的。白天與壯勞力們一起挑泥築壩,在那風雨交加的天氣里必須幹完分配的任務。民兵隊員們一個比一個瘋狂,零下幾度的冰冷刺骨的江水和呼嘯的寒風擋不住他們的「哎喲」聲……我只能跟著大伙兒前進,即使根根肋骨在發出痛苦的響聲,也必須堅持到收工的最後時刻。惟有可能屬於自由的是晚上獨自伏在稻草堆里偷偷哭泣——至今想起少年時代年復一年參加的那些「學大寨」的農田水利工程建設時,我都會渾身筋骨發痛……我們屬於那個年代的青春殉葬者。

  也是在這年底,我逃脫了父親的權力控制,爭取到了一個當兵的機會,結果我贏了,成了一名當時青年人都羨慕的人民解放軍戰士。父親無法阻止我離家的理想,但我知道他在等待繼續懲罰兒子的機會——他從骨子裡認為我不應該離開蘇州老家。「出去好啥的?」他時常瓮聲瓮氣地沖我說這樣的話。他認為他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我一直公開嘲諷他那是落後的「農民意識」。

  「你懂個屁!」對這,父親特別憤怒。

  1976年初,我離開家鄉,也離開了父親,開始了屬於我自己的人生旅程。而這一走,就是30多年。在這30多年裡,父親和老家蘇州成了我生命中時近時遠的另一種關係。過去我一直以為在與父親的爭執中我是勝利者,他是失敗者;而對故鄉蘇州,我以為自己也不再因離別它而感到有什麼失落與牽掛——我覺得我的事業和人生在走向另一個美麗的天堂……

  但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結論是:與父親的爭執,他是最後的勝利者,我則是甘心俯首稱臣的失敗者。與老家蘇州的關係,更不用說,一句話:我永遠是她的兒子,我的生命離不開她的懷抱。

  這種質的變化,緣於父親的離去和我對故鄉的重新認識。

  作為父親的兒子,我應該算得上是一個有點出息的人。1980年我就因在軍隊從事新聞報導「成績突出」而從湘西山區的一個駐軍工程兵團,直接調到北京某兵種總部,從此成了北京市民。後來也多次動員過父母搬到北京居住,可是父親一直不答應,也不說原因,甚至有些頑固。北京多好,挨著天安門!老家的親戚朋友都這麼對我父親說,可他「頑固不化」,「死,也要死在蘇州這塊地上。」他總這麼說。

  父親是2004年底被發現患了絕症的。這也是我離開他30多年後第一次有十天時間天天跟他在一起的唯一的一段難忘的日子。父親在上海某醫院做化療,我作為陪護伴著他,天天與他朝夕相處。那些天裡,我們父子倆形影不離,除了不提「死亡」二字,其他什麼都說——看得出,父親極不願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身為兒子的我總是有意找些開心的話題來逗開他的愁眉。

  

  有一天夜晚,我躺在陪護床上,把父子之間的「積怨」給揭開了——

  「爸,其實我長這麼大,你對我一直夠狠的。」我說。

  父親瞪大眼,瞅著我:「是嗎?」

  「可不是。你為了不讓我離開家,不讓我離開蘇州,你一直用手中的小權懲罰我,讓我小時候吃了不少苦……」

  對我的數落,父親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意,說:「你還挺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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