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情同手足
2024-10-04 13:43:33
作者: 石明華/石明輝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灑進警署宿舍,房間內的一切清晰可見。
熟睡中的陸何歡似乎被夢魘糾纏,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神情痛苦地呢喃自語,「凌嫣,不要走,凌嫣……」
陸何歡的夢境裡,晨光熹微,空曠的碼頭上升起一片輕柔的霧靄,遠處的天際被塗抹上一層柔和的乳白色,白皚皚的霧色把一切渲染得矇矓而迷幻。
凌嫣站在一條小船上,望著站在岸邊的陸何歡。
「凌嫣,不要走,凌嫣……」陸何歡神色焦慮。
「陸何歡,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凌嫣冷艷的臉上掛著一抹失望。
「我怎麼會不在乎你呢?凌嫣,我們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你快回來。」
凌嫣決絕地搖搖頭,「如果你在乎我就不會離開,不會把我丟下一個人去大不列顛。」
陸何歡急了,嘶聲朝凌嫣大喊,「我是為了我們能在一起才離開的呀!這三年,我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凌嫣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是嗎?」
陸何歡慌忙將手伸向衣服口袋,「不信你看,我一直把我們的照片放在身上,每天都看一遍你的樣子,每天都回憶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他翻了半天,卻沒有找到照片。陸何歡越發慌了,「照片怎麼不見了,我一直放在身上的……」
凌嫣失望地笑笑,「陸何歡,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話音剛落,小船開始向遠處駛去。
陸何歡沿著碼頭,一邊追凌嫣的船,一邊大喊,「凌嫣,不要走……」
寒風凜冽,凌嫣動容地流下苦澀的眼淚,「陸何歡,永別了……」
陸何歡倔強地追上去,「不要,我不要永別……」
陸何歡痛苦地在夢魘中掙扎,他微微搖晃著腦袋,口中發出的聲響從含糊不清的呢喃變成焦急的呼喊。
「不要,不要……我不要永別!」
陸何歡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粗氣。一旁的應喜被陸何歡驚醒,跟著坐起身。
「怎麼了?」應喜睡眼惺忪地盯著陸何歡。
過了半晌,陸何歡平靜下來,情緒低落地看向應喜,「我夢見凌嫣了。」
應喜不以為意地長舒口氣,「你不是每天都夢見她。」
「我夢見凌嫣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應喜拍了拍陸何歡的肩膀以示安慰,「別胡思亂想了,睡吧。」
陸何歡和應喜重新躺下,二人卻誰也睡不著。
應喜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睡不著嗎?」
「嗯。」
應喜一聽索性坐起來,向陸何歡使了個問詢的眼色,「要不要喝一杯?」
「都說了不喝!」陸何歡有些煩躁。
夜色愈濃,警署宿舍的燈突然亮起來。
小小的桌子上擺著幾樣簡單的小菜和一瓶白酒,應喜跟陸何歡相對而坐。
應喜給自己和陸何歡倒上酒,舉起酒杯跟陸何歡碰杯。
「你沒聽過『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嗎?」陸何歡顯得情緒不高。
應喜不以為意地笑笑,「我只聽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陸何歡轉念一想,認同地點點頭,「有道理。」
「乾杯。」應喜說罷,跟陸何歡一飲而盡。
一杯酒下肚,不僅沒能讓陸何歡忘掉煩悶,反而讓他想起不少傷心往事,他懊惱地嘆了口氣,「應探長,我真後悔去大不列顛留學,如果我不離開,也許凌嫣就不會出事。」
「哪有那麼多如果。」應喜不以為然。
「就算出事,我也會保護凌嫣,不會讓她被冤枉。」陸何歡說到最後,神色不禁變得恍惚起來。
應喜見陸何歡如此自責,沉默片刻,開口勸慰道:「有些事可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不怪任何人。這都是她的命。」他說罷舉起酒杯跟陸何歡碰杯。
陸何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曾經向凌嫣保證會保護她一輩子,可是現在,我連跟她唯一的合照都弄丟了,我真的很沒用,我對不起凌嫣。」
「別傻了,就憑你對凌嫣這一片痴心,你就沒有對不起她。」
「應探長,你說,凌嫣為什麼不回來找我?」陸何歡向應喜投去問詢的目光,眼角不知何時已經微微濕潤。
應喜想了想,一臉認真地看著陸何歡,「你既然那麼愛凌嫣,當初為什麼要拋下她離開呢?真不明白你們這種人,國外有什麼好的,非要出去學洋鬼子那一套。」
陸何歡嘆了口氣,「我當初也是為了我和凌嫣的將來才去大不列顛的,我爹說只有我同意去大不列顛留洋,他才同意我跟凌嫣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應喜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凌嫣知道嗎?」
陸何歡連連搖頭,「我怕凌嫣知道我為了她去留洋,心裡有負擔,所以沒告訴她。」
應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無奈地搖搖頭,「陸何歡,你真是不懂女人,你以為你不告訴凌嫣原因直接離開,她就沒負擔了?女人嘛,都會胡思亂想,她可能會覺得你不愛她,或者是不夠愛她。」
陸何歡一怔,「會嗎?我以為她會像我相信她那樣相信我。」
「這跟相不相信沒關係,怎麼跟你說呢……」應喜一時語塞。
「直說就行。」
應喜喝了口酒,接過方才的話茬,「直說我怕你這塊木頭理解不了……」
「你都能理解的東西我怎麼會理解不了?」陸何歡賭氣地打斷應喜。
應喜笑笑,「你也知道,我是百樂門的常客,跟那些舞女混熟了,也多少了解一些女人的心思……其實女人吧,跟我們男人在意的事情不一樣,我們往往在意的是事情的結果,但女人不是,她們在意的是過程和細節。」
「什麼意思?」陸何歡不明所以。
「就好比你跟凌嫣這件事,你在意的是這件事的結果,也就是最後能不能跟凌嫣在一起,但凌嫣更看重的是你在這個過程中所做的每一件事。
陸何歡搖搖頭,「還是不明白。」
「怎麼跟你說呢……」應喜抓耳撓腮地想了想,「就是,你可能覺得不管做什麼,只要能跟凌嫣在一起就行,可是凌嫣在意的恰恰是你做了什麼。」
「凌嫣不在意是不是能跟我在一起?」陸何歡越聽越糊塗。
「當然也在意,不過你在這個過程中做的事可能會傷凌嫣的心,她可能會因為你做的事做錯決定……」應喜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著陸何歡,「比如她不回來找你,可能就是因為她覺得你不夠愛她。」
陸何歡低頭想了想,向應喜投去問詢的目光,「應探長,如果你是我,當初你會怎麼做?」
應喜思忖片刻,「我會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凌嫣,然後跟她商量是不是去大不列顛留洋。」
陸何歡怔住。
應喜自斟自飲,以戲謔的口氣開玩笑,「況且這件事擺明了是你爹的緩兵之計,他根本就沒打算讓你娶凌嫣。」
「我爹不會騙我。」陸何歡難以置信地看著應喜。
應喜忍俊不禁地橫了一眼陸何歡,「傻小子,你爹就是知道你一根筋,才把你弄到國外去,不然你跟凌嫣會分開嗎?」
陸何歡咬咬牙,鬱悶地拿起酒瓶直接喝起來。
應喜一臉嫌棄地從桌子下面又拿出一瓶酒,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發起牢騷,「還說不喝,是不少喝吧。」
陸何歡喝著喝著,眼角流下淚來。
應喜見狀有點慌,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怎麼了?喝不進去就別喝了,怎麼還一邊往進喝一邊往外流呢?」
陸何歡不說話,將瓶中酒喝光,伸手又去搶應喜的酒。
應喜連忙按住酒瓶,規勸陸何歡,「別喝太多,借酒澆愁愁更愁。」
陸何歡眼中含淚看著應喜,「你不是說,明日愁來明日憂嗎?今天就讓我高興高興吧。」
應喜猶豫片刻,緩緩鬆開手。
陸何歡拿起酒瓶一飲而盡,恍惚中,他看著應喜微微一笑,「凌嫣,對不起……」
陸何歡說罷,直接醉倒趴在桌上。
應喜深深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陸何歡身邊,把他扶到床上。
應喜幫陸何歡脫掉衣服和鞋子,蓋好被子,然後站在床前看著陸何歡,良久,他忍不住搖搖頭,有感而發地從嘴中擠出一句,「傻小子,何苦為難自己呢……」
夜深了,柳如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白白不會是喜歡我吧?」想到這,柳如霜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不會不會,我們是好朋友嘛!柳如霜,你別胡思亂想,白白只不過是打了個比方,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柳如霜自我安慰似的點點頭,「嗯,沒錯!」她深深吸口氣,平復一下心情,「跟朋友拍一張照片也沒什麼,這個要求很合理,不好拒絕。」
柳如霜再次安慰自己似的點點頭,「嗯,就這麼定了,睡覺。」她調整好睡姿,將被子拉了拉,終於安心地閉上眼睛。
旭日東升,金色的晨光照耀著舊閘警署宿舍樓。
一縷晨光灑在陸何歡臉上,陸何歡揉了揉太陽穴,慢慢睜開眼睛,看見應喜正背手站在窗前。
「應探長,你在幹嗎?」陸何歡的嗓子有些嘶啞。
應喜轉過身,只見他西裝筆挺,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跟平時邋遢的形象判若兩人。
「應探長,你今天有約會嗎?」陸何歡一臉驚訝。
應喜點點頭,嬉皮笑臉地沒個正經,「正打算約你,怎麼樣,賞不賞臉?」
「約我?約我做什麼?」陸何歡一臉茫然。
應喜神秘地沖陸何歡眨了眨眼睛,悠悠吐出兩個字,「照相。」
「照什麼相?」
「你不是丟了一張跟女人的合影嗎?我補你一張跟兄弟的合影!」
陸何歡苦著臉低聲嘀咕,「這能一樣嘛。」
應喜興致勃勃地走過去,一把將陸何歡拉起來,「走吧,兄弟情才情比金堅。」
不到一會兒工夫,應喜跟陸何歡就來到了上海灘最大的寶記照相館。
應喜拉著跟他穿著同款西服,頭髮一樣梳得一絲不亂的陸何歡,來到照相機前。
照相師傅站在照相機後面看著兩人,「二位想要一張什麼感覺的合影?」
應喜回頭看了一眼藍色的背景,「這個背景要換一下,換成白色的。」
「好的。」照相師傅點點頭,將二人的背景換成白色,然後走到照相機後。
應喜擺出之前陸何歡和凌嫣合影中凌嫣的姿勢,將頭靠在陸何歡的肩膀,然後拉起陸何歡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眼神向陸何歡示意,「快點,配合一下。」
「我們兩個也這樣照?」陸何歡有些尷尬。
應喜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陸何歡清了清嗓子,尷尬地跟應喜擺好與自己跟凌嫣合影中相同的姿勢——陸何歡和應喜站在白色背景下,陸何歡摟著應喜的肩膀,應喜幸福地將頭靠在陸何歡的肩頭,只是陸何歡姿勢有些僵硬。
照相師傅忍住笑,朝應喜跟陸何歡示意,「二位,笑得自然一點。」
應喜低聲提醒陸何歡,「兄弟情,別想太多。」
陸何歡釋然,微微一笑。
照相師傅按下快門,為二人照了一張與陸何歡和凌嫣相同姿勢相同場景的照片。
二人剛照完,白玉樓就拉著不情不願的柳如霜走進照相館。
柳如霜見應喜也在,登時嚇了一跳,她趕緊甩開白玉樓的手,「喜哥!」
應喜看看柳如霜和白玉樓,立時明白過來。
柳如霜慌忙向應喜解釋,「是白白非得拉著我來照相,我只是陪他,喜哥你千萬別誤會。」
白玉樓見柳如霜如此在乎應喜,一臉敵意地盯著應喜。
應喜笑而不語,拉著陸何歡離開。
歐式風格的總警署辦公室里,戈登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房門被輕輕從外面推開,穿著一身粉色洋裝的瑪麗悄悄走到戈登身後,猛地蒙住戈登的眼睛。
瑪麗是戈登的外甥女,她是一個金髮碧眼的混血女孩,鼻樑高挺,薄唇粉紅,嘴角帶著一絲邪氣的媚笑,宛如一隻高傲的波斯貓。
「猜猜我是誰?」瑪麗調皮地眨眨眼睛。
戈登暴怒,以命令的口吻說道:「是誰在警署還敢開這種玩笑?快放開我!」
瑪麗放開戈登,委屈地努起嘴,「舅舅,你也太嚴肅了,本來想給你一個surprise!」
「Mary,You come back!」戈登一見瑪麗,登時驚訝不已。
「舅舅,人家可是剛到家就來看你了。」
戈登拍拍瑪麗的頭,「怎麼樣?在國外過得好嗎?」
瑪麗點點頭,「還不錯,就是特別想念舅舅。」
戈登一聽顯得頗為受用,寵溺地颳了一下瑪麗的鼻子,「知道了,想吃什麼?舅舅晚上請你吃大餐。」
「不用吃大餐了,媽媽叫你晚上去家裡吃。」
「好,舅舅忙完就過去。」
瑪麗點點頭,片刻,她眼珠一動,似乎想起什麼,「對了舅舅,我剛剛跟一個傭人吵了幾句,她說要去警署告我。」
「沒事,舅舅會處理。」戈登脫口而出。
「謝謝舅舅。」瑪麗說罷,高興地離開。
天色正好,警署辦公樓的雕花小窗半開著,灑了一地的瑩瑩亮光。
包瑢拿著材料從法醫室出來,在走廊上迎面遇見陸何歡。陸何歡沖包瑢點點頭,「小瑢。」
包瑢微微一笑,驀地,她想起什麼,「何歡,聽說瑪麗也從美利堅留學回來了。」
陸何歡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哦。」
包瑢猶豫著開口,「記得上中學的時候,她也一直追求你……」
陸何歡笑笑,「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你知不知道瑪麗跟戈登的關係?」
「什麼關係?」
包瑢剛要說話,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傭人模樣的女人一邊哭,一邊直奔包康辦公室。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瑪麗的傭人田姐。田姐三十多歲,長得落落大方,頭上盤著一絲不亂的髮髻,但她身上的衣服卻破陋不堪,露出道道血痕。陸何歡和包瑢見了不禁一愣,不知田姐到底遭遇了什麼。
一個警員跟在田姐身後阻攔,「這位大姐,你等等……」
田姐不顧阻攔,一邊繼續向前走去,一邊執拗地開口道,「我要找警署署長討說法,有錢人就可以不把人當人嗎?」
陸何歡朝包瑢示意,「看看怎麼回事。」
包瑢點點頭,和陸何歡一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