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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和平使者 1、處於危急關頭的田頌堯29軍 01

2024-10-04 13:33:56 作者: 田聞一

  革命招牌打共和,共和幸福亦何多。

  這迴風浪從空起,不是操戈是倒戈。

  街口堆牆勢頗凶,恐怕對敵打衝鋒。

  交通阻斷盤查緊,市面行人概絕蹤。

  多少居民阻外邊,風餐露宿最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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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人隔斷無音信,害得全家望眼穿。

  市面無人只有兵,交通斷絕緊半城。

  有錢難買柴和米,不管居民生與死。

  當災最數是「皇城」,學校民房一掃平。

  幾次衝鋒拼死命,「煤山」腳下萬人坑。

  屍骨堆山血化河,周圍園圃漲腥波。

  牛皮菜變血皮菜,茹素人家莫下鍋。

  結隊紳商請願來,三軍聯合會公開。

  贊成停戰蘇民命,終是空言化劫灰。

  --摘自《成都巷戰竹枝詞》

  像是一樁需趁夜趕緊做完的髒事、醜事,在九里三分的成都全城打得很緊的戰爭,隨著黎明的到來而漸次停熄了下來。將軍衙門24軍軍部「省門之戰」作戰室里,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這在徹夜不眠的總指揮冷寅東聽來,這些聲音全都帶著笑意,非常悅耳動聽。他的精神處於亢奮中,各路捷報在天亮前陸續向他報來:全城制高點煤山被石少武拿下;增援田頌堯的鄧錫侯28軍黃隱師,見狀不好,縮回灌縣去了;田頌堯從德陽抽調來增援成都的部隊,被堵在了新都三河場過不來;田頌堯在成都的部隊已被全數趕到了北門一線,田頌堯、孫震不得不將指揮部移到了文殊院,準備作最後殊死戰……參戰各部向他最終請示一個關鍵問題,是否趁機乘勝向龜縮在北門一線的田部發起最後攻擊?

  聞訊很是振奮冷寅東,對此不敢自專,立即請示了劉文輝,對各部下達了如下命令:鞏固戰果,各部作適當休整,作好最後攻擊田軍準備;對已包圍在北門一線的田軍注意控制,暫緩對田軍作最後打擊。下一步如何行動,等候軍長命令。

  「北詩,我們終於熬過來了,我們終於勝利了。」冷寅東吁了一口長氣,看著同樣熬了一夜,協調他指揮作戰,眼裡網滿了血絲的軍參謀長田北詩一笑。田北詩點了點頭,兩人這時都感到精疲力竭,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很想睡。他們喝了弁兵送上來的熱茶,弁兵請示兩位長官想吃什麼,他們說,口發苦,什麼都不想吃。田北詩揮了揮手,要弁兵打開窗子,把一屋子的烏煙瘴氣放出去。

  昨夜他們抽的煙太多,旁邊一張小桌上擺的是他們宵夜吃剩的東西,一片狼籍。

  就在這時,劉文輝興沖沖地趕來了。

  冷寅東、田北詩趕緊站起,讓坐。

  「坐坐坐。」劉文輝面帶微笑,揮揮手,「你們辛苦了一夜,快坐快坐。」說時率先坐下。冷寅東知道劉文輝趕來的意思,這又強撐著站起身來,手中拿起一根兩尺多長的荊竹條,指點著沙盤,向劉文輝報告了目前的態勢。態勢顯然大好,對24軍大為有利,討厭的是如果要全殲田頌堯部,畢其功於一役中間隔著一條錦江,這就形成了南北對峙的態勢,兩邊只有一架北門大橋相通。幸好田軍沒有炸橋。隔河,田軍沿線作好了戰鬥準備,想一口吞下田軍,並不容易。還有一個麻煩的是,文殊院是川中名寺,原四川大漢軍政府首任都督尹昌衡下野以後,吃齋念佛,在文殊院掛了個顧問頭銜。如果要打田軍,必然傷及文殊院,必然會引起各方強烈反對,不說其他人,光是尹昌衡就會跳出來同他劉自乾拼命。尹昌衡不是一個等閒之輩。想到尹昌衡,劉文輝心中有些發虛。聽了冷寅東的匯報後,冷寅東等軍長拿主意,他卻沒有吭聲,只是條件反射似地將手往後一伸,隨時跟在身邊的副官李金安趕緊將一隻擦拭得精光鋥亮的白銅水菸袋遞上。劉文輝接在手中,又埋下頭來,開始了那一套複雜有趣的程式:掏煙裝煙,尖起嘴吹燃紙捻,拄在菸斗上,一個勁咕嘟咕嘟抽菸。一時,作戰室里,青煙繚繞。

  這個時候,劉文輝的思想上走馬燈似地走著尹昌衡。尹昌衡同如今勢力看漲的國民黨中央上層實力派人物,有山西土皇帝之稱的閻錫山是留學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結拜兄弟……還有好些當今軍界政界名人,不是同學就是故舊,牽一髮動全身。表面上看起來,現在的尹昌衡早已下野,無官無職,可瘦死的駱駝比馬重,尹昌衡不是好惹的。何況,他身後還有一幫五老七賢。還有張瀾等人。這些人都是通天的,把這些人惹到了、惹毛了,很可能會吃不了兜住走。他不能不好好想想,權衡利蔽。

  尹昌衡是四川彭縣人,一生極具傳奇性。他少時家貧,清末年間清廷在四川辦的第一批軍官學校時,他以優異成績考進軍校,後被選派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當時他的同學,後來好些都成了中國大名鼎鼎的人物,在日本東京士官學校,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人才聚集。如蔣介石、張群這些人,都是這個學校的留學生;後來與尹昌衡在廣西共過事,在北京又一起落過難,同時被過袁世凱軟禁過的蔡鍔,也是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生,只不過比尹昌衡高三期。尹昌衡在日本留學時,就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秘密反清軍事組織「鐵血丈夫青年團」。黃埔軍校創辦之初,孫中山原本來是要尹昌衡去當校長的,可惜,劉湘作怪,尹昌衡都走到了重慶,被劉湘留難軟禁,最終只得折回成都。

  尹昌衡在日本東京士官學校學習時,與閻錫山、唐頌堯、孫傳芳及李烈鈞等是同班同學。尹昌衡個子很高,因而有尹長子之稱。他當時年輕,儀表堂堂,風流倜儻,成績好,時常坐在樹下看書,被班上同學笑稱為「牛頓」――當初大物理學家牛頓就愛坐在樹下看書,有次被樹上掉下來的蘋果砸了頭,恍然有悟,發明了牛頓「萬有引力定律」,意思是看尹昌衡以後能不能發明什麼。

  尹昌衡同閻錫山睡上下鋪,閻錫山睡上鋪,他睡下鋪。閻錫山是山西五台人,說一口「苕」話,悶葫蘆一個,向為尹昌衡瞧不起。軍校快畢業時,他們到北海道滕田師團實習。閻錫山身上得了疳瘡子,整天沒事就坐在上鋪扣疳瘡子,扣得皮屑滿天飛,扣得尹昌衡煩,他罵閻錫山是「癩皮狗」。閻錫山脾氣很好,並不動氣,笑著反駁,「咋個『癩皮狗』都罵出來了,人吃五穀生百病嘛。」尹昌衡把笑扯扯的閻錫山沒奈何,只好由他扣去。

  有天閻錫山上崗放哨去了,尹昌衡對同寢室的唐頌堯、李烈鈞等人說,這「『癩皮狗』沒事就趴在鋪上,一個人拿個小本子在哪裡記呀寫的,挺神秘,走一步都把小本子鎖在小木箱子裡,傢伙會不會是朝廷派來的『雷子』(清廷安插在留日學生中,負責監督學生言行的特務,當時,尹昌衡、唐頌堯、李烈鈞都已秘密加入了『鐵血丈夫青年團』)?」

  大家一想,嗨,還真有可能!他們商量後將閻錫山那個小木箱從床上拿下來,撬開鎖,拿出一本小日記,翻開,裡面記載的卻都是他對同班同學的評價。開頭就是評價尹昌衡:「牛頓確實英雄,然鋒芒太露,終究危哉惜哉。」字不多,卻非常有眼力,非常中骨,可說是入木三分,尹昌衡驚住了,這才相信「水深必靜」一說,「癩皮狗」不簡單。以後他改變了對閻錫山看法,同閻錫山成了好朋友。尹昌衡還真沒有看錯,以後閻錫山回國後不僅當了多年的山西土皇帝,以後還當過國民政府的行政院長。

  尹昌衡的風流軼事很多。在日本留學期間,一年暑假他一個人坐火車離開東京,作漫無目的的旅遊。火車中途上來了一個衣著鮮麗,相貌可餐的佳人,坐在他旁邊。二人談吐投機,不覺生情。黃昏時分佳人下車,他也跟著下車。抬起頭來,簡直疑為進了海世蜃樓,遠天蓋著大海,黑水托著孤舟,周圍是一幢幢漂亮的別墅,原來佳人是回家去,她是日本巨賈岩崎的千金。

  岩家千金邀他去她的家作客。岩家千金此舉,如果放在落後閉塞封建的四川鄉下老家,那就是大逆不道,毫無羞恥,非被家族沉水不可。然而,這是在已經相當開放的日本,於是,他很勇敢地去了。進門就遇見兩個穿東京士官學校制服的日本同學,坐在櫻花樹下,一邊品茗一邊享受這天籟時分的幽趣。他們兩個都是岩崎小姐的哥哥,尹昌衡在軍校很出名,兩個哥哥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然而,老岩崎卻瞧不起尹昌衡,因為他是「支那人」。對他避而不見,避而不見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老岩崎看出了自家的千金愛上了尹昌衡這個「支那人」,這,他無論如何不會同意。

  在尹昌衡回到學校後,與岩家小姐岸傳書,感情日進。尹昌衡學成歸國前夕,岩崎小姐明確地向他表示,保要他同意留在日本,無論家裡如何反對,她都是他的。可他不同意,他是抱著軍事救國思想來日本學習的,他要回到積貧積弱的祖國去儘自己的一份力。「尹君,我求你了!」岩崎小姐並沒有放棄,作著最後努力,一封封飽蘸著綿綿的情綿綿的淚的信,卻並沒有挽留著尹昌衡。最後的分別是不可避免的了,他走那天,岩崎小姐專門從橫濱趕來送來。天上在下小雨。他並沒有通知她什麼時候走,乘哪條船走等等,以免大家不必要的傷心別離。可是,當他已經上了船,船快開的時候,岩崎小姐突然出現在艙門前,嗚嗚咽咽地只說了一句:「可是,尹君,我是喜歡你啊……」一時間,尹昌衡的心中一片茫然,好像雨中岩崎小姐的木屐一下子踏在了腦子裡。他一邊柔情似水,一邊去心如鐵。卻又模模糊糊地跟她下了船再談,雙方還是都不願捨棄自己的祖國,尹昌衡這就誤了船期,結果最終繞了好大一個彎子,從朝鮮輾轉回到祖國。不意岩崎小姐那天的突然出現,救了他一命,那條他本來已經上去,行李什麼的都好了的船,行進在東海中時觸礁沉,船上無一人活命。

  清國留日軍校生回國後到北京集中,接受考試,準備分配安置。

  1909年,金碧輝煌的北京武英殿上。時年只有三歲的小皇帝愛新覺羅·溥儀,被他的生父攝政王載灃抱在懷中,煞有介事地坐在鑲金嵌玉的御椅上,接受尹昌衡等這批留學生的朝拜並主考試。兵部尚書應昌是主考官,接受考試的有尹昌衡、唐繼堯、閻錫山、李書城、李烈鈞、孫殿英等。

  接受考試的軍官們在殿外候考,由考官,有北洋三傑之稱的段祺瑞一一唱名上來應試。

  輪到了尹昌衡。當時,他的名字叫尹昌儀,號風來。他的名字得來是這樣的,他出生時,是難產。母親在床上痛苦地輾轉呻吟,窗外大樹上卻有隻大鳥在那裡婉轉啁啾,五彩斑斕,極為俊逸。其父尹士忠疑為那大鳥是鳳凰,這就指著樹上閃閃發光的大鳥說:「風凰,我妻肚中娃若是你投胎,你就放心去吧,我們日後以後會好好待他(她)的。」其母聞言亦頻頻點頭。

  樹上「鳳凰」聞言沖天而去。與此同時,哇地一聲,娃娃落地,好大個胖兒子,足足十斤,他父親大喜,給他取名尹昌儀,號:鳳來。

  尹昌儀讀書極有天賦,又用功,強學博記,融會貫通。見識多了,他對自己的名和號都不滿意。在他看來,「儀」字缺少力度,「風來」更讓他感到煩惡。《明史》有載,宰相施風來迎合魏忠賢,名列閹黨,惡貫滿盈,自己怎麼能取名鳳來呢?然而,身體髮膚連同姓名,受之父母,哪能自己想改就改的!現在,在皇帝面前,機會來了。

  段祺瑞連喊兩遍「尹――昌!」見無人答應,毛了,圓張一雙鷹眼,虎威威地高舉硃筆,威脅道:「尹昌未到嗎?我再點一遍。三點不到,就除名。」話剛落音,相貌英武,身肢頎長的尹昌儀大步走上前去,捋捋馬蹄袖,跪在紅地毯上說:「想來大人剛才點的是小人名,因為少了一個字,不敢答應。」

  「糊塗!」段祺瑞說:「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能叫嗎?」尹昌儀猛然醒悟,自己名字的那個「儀」字,犯了皇帝的諱,便說:「請大人賜名。」

  「就叫尹昌好。」

  「昌是我們家的大排號。」

  「這個!」段祺瑞一時語塞,他有些不耐煩了,說:「那,你自己取個名吧。」

  「叫尹昌衡吧。」

  段祺瑞說:「可以。」尹昌衡終於為自己爭得了一個滿意的名字。

  因為朝廷憶偵知尹昌衡與唐繼堯、李烈鈞等在日本秘密加入了孫中山以反清為目的同盟會的軍事組織「鐵血丈夫團」,雖然沒有真憑實的據。作為對他們的懲罰,這次會試,朝廷將尹昌衡、唐繼堯等批不及格,宣布不予錄用,而尹昌衡的同學李書城卻認定他是個奇才,李書城的表兄張鳴岐是廣西巡撫,他將尹昌衡介紹給了張鳴岐,去了廣西。

  張鳴岐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認為尹昌衡有「元龍之氣,伏波之才」;任命他為剛創建的廣西陸軍學堂教務長,與任廣西陸軍學堂總辦(校長)的蔡鍔共同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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