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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晶猴」退隱

2024-10-04 13:33:27 作者: 田聞一

  浣花溪畔一衣帶水的康莊,是28軍軍長鄧錫侯在成都的公館。高牆深院,濃陰掩映中,有座兩樓一底建築得相當精緻的法式小洋樓,這是康莊的精華、主要建築。這時,二樓上,鄧錫侯正在他闊大的書房裡,坐在一張有路易十六風格的大沙發上,背著身後的一扇落地大玻窗,一邊抽菸一邊很悠閒地看報。

  

  早飯後出了太陽。冬天的太陽雖不暖和卻看上去舒服。早晨的縷縷白霧已經沿著浣花溪消散,一輪顯得有些混濁的冬陽,像是一枚雞蛋黃,貼在成都冬天顯得低沉的天幕上。外面很有些冷了,但鄧錫侯的書房裡溫暖如春。採光很好,書房裡顯得很亮堂。鄧錫侯比較洋派,他今天身著一套合體的西裝便服,背帶褲,光頭,一邊看報,一邊用一個蘇聯史達林式的大菸斗在抽菸。他同劉文輝、田頌堯是保定軍官學校的同班同學,卻要比他們大兩歲;已年屆不惑,川省營山縣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肚子有些腆,已然發福。

  他看的是一張上海出的《大公報》。報上有篇社論叫《川局釀釀與中央處置》,專門談四川軍閥割踞,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相當簡練有力,一開始就形象地勾勒了川中局勢――

  「查川省養兵百萬,巨酋六七,成都一地,分隸三軍,全省割裂,有同弄國。其最大特色,為兵愈打而愈多。師時離而時合,亦友亦仇,隨和隨戰。萬變不離其宗者,為擴張私利,保存實力,誅求無厭,剝削地方。故夫人慾橫流,百般詐譎,捐輸苛酷,並無世兩。論地有徵至民國四十五年,論置產有買盡全縣全城房地……

  「論其民生困苦之情狀,則天府之國,早陷入地獄底層。蓋兵益多則餉益絀,餉益絀則爭益甚,軍閥之莫能相安者,勢則然也。」

  鄧錫侯放下了報紙,他不得不承認報上所說的是事實,而且鞭辟入裡。就以他個人的這麼些年的經歷就足可以印證:1912年,與他同是川北人、個子不大卻野心不小的20軍軍長楊森,在據成都多年後還不滿足,企圖用武力統一全川發動了戰爭。他和劉文輝、田頌堯以及劉湘聯合起來一舉打敗了楊森,楊森不得不帶著殘兵敗將退出成都,退到廣安老家一隅自保,而他和田頌堯、劉文輝劉湘叔侄擁軍進入成都。及後,劉湘當了四川軍務善後督辦,到重慶經營他的勢力去了。他們三人:鄧、劉、田在成都虛設三軍辦事處,實則占山為王,劃定了勢力範圍。田頌堯的29軍控制城北,劉文輝的24軍控制城南,他的28軍居中偏東。在經濟分割上,田頌堯據雷神廟的四川兵工廠(老廠);劉文輝在占了經濟大頭的同時,順帶拿了兵工分廠,當然,分廠無論從規模、產量,設備等等方面都不能同老廠同日而語。他的28軍占了造幣廠。

  四川兵工廠,歷來為各方垂涎、關注。先是劉湘提出派他的親信李子俊擔任兵工廠總辦,理所當然地被他們「保定系」三人抵制。後來,多方討價還價,兵工廠名義上為田頌堯控制;當然,對兵工廠的一切,四方達成了嚴格約定,但四川兵工廠既然屬田頌堯管轄,田頌堯也就在私下不時偷偷摸摸造槍造子彈武裝自己的部隊。當然,作為盟友,也送了一些槍彈給他的28軍。這一切,精明過人的劉文輝豈有不聞不知?豈能有不垂涎的?因此,昨晚爆發的四川兵工廠爭奪戰,是必然的事。而且,此刻四川兵工廠已經被劉文輝拿到了手裡。表面上看,這是了了劉文輝的一樁宿願,實際上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這是劉文輝、劉湘叔侄為爭當四川王揭開的大戰序幕,是二劉大戰的一根引線。表面看來,劉文輝這一著達到了一箭雙鵰:拿到了垂涎已久的四川兵工廠,又打給劉甫澄看。你劉甫澄不是拿了我的瀘州嗎?你不是同田頌堯勾結起來,要打我劉文輝一個腹背受敵嗎?我就拿了四川兵工廠,將你的同盟軍田頌堯打垮打爛,看你劉甫澄拿什麼打我劉文輝一個腹背受敵?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這樣簡單!鄧錫侯心想,這些年來你劉自乾為了達到勢力快速猛漲,進而圖霸四川的目的,手段用盡,仗勢欺人,成了川中眾矢之的。不要說田頌堯要同劉甫澄聯合起來打你,就是我鄧晉康,早遲也要打你。況且,田頌堯既然敢動手,也自有他的辦法。戰端一開,仗就只有越打越大的,只有打到一方認輸才會完。月前,在田頌堯親自回三台召開的「兩面三方」會議上,他沒有去,而是讓手下師長黃隱代他去了。簽字也是黃隱,所以不能算一面,只能算一方。而黃隱是28軍幾個師長中,無論軍力智力都是數第一,黃隱有小諸葛之稱。

  暗中參加劉湘組織的、以徹底打倒劉文輝為目的軍事陣營,卻又不顯山露水,決不孤注一擲,中間留有餘地,這是他鄧錫侯為人處事的原則,也是他定下的方針。這叫什麼?這就叫遊刃有餘。這會兒,鄧錫侯坐在沙發上抽菸,表面上看似悠閒,其實一段時間來,他已對川中局勢作出了一個清醒的分析,從而下了一個大決心:36計,走為上計。他要暫時離開成都這個漩渦一段時間,躲到青城下,師部設在灌縣城中的黃隱師去,對外聲稱「退隱」,免得劉文輝、田頌堯來找他說東說西的;你們牛打死馬,馬打死牛自己打去。我來個坐山觀虎鬥。等到你們打得差不多了,我鄧晉康再下山來撿腳子。

  促使他退隱」的另一個原因是,目前全省混亂不堪的金融秩序,也可以說是金融危機。省造幣廠掌握在他手裡,他自兼了造幣廠廠長,而造幣的好壞,事關全省金融。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是銀元和銅元。而造幣廠在鑄造銀元和銅元時,為了在有限的資源內多鑄銀元銅元,摻雜了些亂七八糟的金屬,這些銀元銅元成了不合格產品,成了雜版,從而從一個方面嚴重地捐壞了正常的金融秩序。全省金融秩序的混亂,引得物價飛漲,民怨沸騰。已經有不少人在指責他是「全省金融秩序混亂的罪魁禍首」了!

  要整頓四川的金融秩序,談何容易?豈是我鄧錫侯一家可以作到的?四川各地大小軍閥林林總總,不下幾十家,都占山為王。他們可以不受管屬的造錢,鑄造雜版錢幣更是公開的秘密。劉文輝藉口在他控制的的川康地區情況特殊,要造藏幣,在他的老窩子雅安開設了造幣廠;上行下效,劉文輝造錢,他手下的一些師長也偷偷造錢。如師長謝德裕在其占據的成都外南倒桑樹街,原四川機械局造錢;還有他鄧錫侯的手下師長,刁文俊在貴州館造錢;甘德明在崇寧造錢;李家鈺在川北遂寧造錢,鄧國璋在郫縣造錢,黃隱在灌縣造錢;楊森在廣安造錢。劉湘在一手把持的川東重慶方面,當然更是造錢……雜版銀元銅元一時泛濫全川成災。這些雜版,最好的成色也只有五成,最低的竟低到二成以下。而這些雜版銀元銅元狂風暴雨般傾瀉到市面上,讓商家,讓老百姓叫苦不迭,物價飛漲。米、柴、油、面這些關乎老百姓生死的商家店鋪好些已經不收錢,要以物易物。受害最深最慘的是底層勞動人民,推車的,抬轎的……他們起早貪黑,累死累活,一天下來最多掙個三元五元,要用這點錢來買米買柴,養活一家人。而這些錢又大都是雜版,商家不收或是大打折扣,其境況之慘,可以想像。

  現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內,茶樓酒肆間,到處都傳誦著怪才劉師亮的一副有關對聯――

  五角生洋濫、啞、假

  三個死人鄧、田、劉。

  其實,他鄧錫侯也有一肚皮的苦。他名為28軍軍長,能管得了幾個人?他現在的防區只能管轄松(潘縣)理(縣)茂(縣)及川中簡陽、遂寧、合川還有川西平原上的郫、崇、新、灌等二十餘縣。計五個師,17個混成旅。然而,就在這很有限的權限內,有的師長,如李家鈺、羅澤洲、陳書農、黃隱等都不服管,他們在各自防區內各行其是。有關財稅收入,人事任免等要事,都是他們說了算,儼然是大防區中又有小防區。其中,李家鈺和黃隱又不知背著他走通了什麼路子,分別得到了「中央」授於他們的「四川邊防軍總司令」、「四川江防軍總司令」頭銜,儼然獨立於28軍之外,隨時都有把部隊拉走的可能。對此,他也只能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這些下屬承認他是他們名義上的長官,是他們的軍長就行了。而28軍所有師、旅長們也不願公開脫離他,因為江湖險惡。這些人,哪怕就是李家鈺、黃隱這些人離開他去放單飛,也沒有膽量。他們去放單飛,肯定很快就會被這股勢力或那股勢力吞了。因此,他們也還得維繫著28軍,維繫著他這個28軍軍長一致對外,他感到相當勉為其難。他曾經公開或私下不無自嘲地多次說過:「人家坐轎子的都是要叫轎夫抬,我這個坐轎子的卻怪,是被轎夫硬抬起走的。」這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著重的是對外宣傳。現在,他「退隱」,不過是耍的一種障眼法,是退一步進兩步。

  眼不見心不煩,他的主意已經定了。

  「軍長!」時間掐算得正好,就在這時,沙副官來在門前,隔簾報告,「參謀長到了。」

  「請請請。」鄧錫侯一迭連聲。

  28軍軍參謀長朱瑛進來,並坐了下來,弁兵奉上茶點,輕步退去。朱瑛是個很斯文的中年人,膚白,戴副眼鏡,軍裝穿在他身上,顯得特別整潔、熨貼;心細,善於體察軍長心理,深得鄧錫侯賞識信任。

  看軍座找他來,卻又不說話,只是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揭起茶蓋,反覆颳了幾下茶湯。朱瑛這也就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淺淺一笑點明,「軍長真是高明。」

  「我怎麼高明了?」鄧錫侯眼睛一亮。

  「月前,田頌堯在三台召開打倒劉自乾的軍事會議,軍長沒有去,派黃隱去參加,完了在『兩面三方軍事協議』上,也只是讓黃隱以個人名義簽字。這樣,軍座進退裕如。」

  這是鄧錫侯的得意之作,他聽了很高興,用手摸了摸光光的頭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在成都,我們夾在劉自乾和田頌堯之間。劉自乾這些年來得意得很,俗話說,得意就忘形,劉自乾是討厭,該打。現在劉、田二人聯起手來打他,我當然是想幫田頌堯,也不能不幫田頌堯,唇亡齒寒嘛。田頌堯如果被劉自乾一口吃掉,那他下一步就要吃我們近在咫尺28軍了。但是,要注意策略,你說是不是?」

  「是的,是的。」軍參謀長連連點頭,他當然知道軍長所說的注意策略是什麼意思,略為思索,卻又不無擔心地說,「不過,田頌堯的軍力同劉自乾比,相當的懸殊。劉甫澄目前又騰不出手來大舉揮師往劉自乾這邊壓。怕就怕劉自乾抓住機會,對田軍大刀闊斧,大動干戈,猛力施壓。如其這樣一來,哪個幫得了田頌堯,田頌堯肯定會很快被打垮,這樣?」朱瑛沒有把話說完,只是下意識地一手端起茶船,另一手揭開茶蓋,一下一下地輕刮茶湯。

  「不見得,不見得。」鄧錫侯知道軍參謀長擔心的是什麼,卻不明說,而是轉了一個彎子,笑笑:「參謀長畢竟是參謀長,考慮得對。但啥事就怕過細,我不妨講個這方面的故事給你聽!」

  朱瑛心想,現在啥時候了,還有心情講故事;但表面上仍很是恭敬,目示著軍長,意思是軍長請講。

  「參謀長不會不知道劉伯承劉獨眼吧?我們四川省開縣人!」

  「知道,當然知道,是個足智多謀的戰將、軍事家。他當年率軍在川南瀘順一帶同北洋軍隊打仗,戰鬥中被打瞎了一隻眼。」朱瑛帶著讚賞的神情,說起劉伯承如數家珍,「那年(1926年)5月,他加入了共產黨,同年12月同楊闇公、朱德一起發動了順瀘(今南充、瀘州)起義,打得對手望風披靡;策應了北伐戰爭。這個人當時任國民革命軍四川各路軍總指揮。1927年任國民革命軍暫編15軍軍長,同年8月參加領導共產黨的南昌起義。起義失敗後去了蘇聯,聽說進了蘇聯最高軍事學院――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了一段時間,過後參加過蘇聯的對德戰爭,在戰爭中表現了過人的才華,受到過史達林的稱讚;回國後更見了得……」

  「對,就是這個人。」鄧錫侯這就不管不顧地說起劉伯承的一個故事。軍參謀長朱瑛是個博學的人,他是四川軍官學校第一屆畢業生,與劉伯承可說是同一時代的軍人。鄧晉康講的這個故事,軍參謀長是第一次聽說,但那一段烽火連天的崢嶸歲月,他是熟悉的。

  「民國(1911)初年,大漢四川軍政府都督尹昌衡鑑於張瀾的威望――張瀾有「川北聖人」之譽,尹昌衡將張瀾延攬為軍政府顧問。但張瀾更願意回到家鄉,做一些實實在在的利於國計民生的事,因此,第二年,張瀾被軍政府都督尹昌衡任命為川北宣慰使,駐節順慶。張瀾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恢復社會秩序,他組織了一支300人的堪稱精幹的護衛營,由楊森、劉湘任正副營長,卓有成效。過後又延聘了時下田頌堯副手,29軍副軍長孫震及我們軍的黃隱等,當時,他們都還是年輕人,進護衛營擔任教官。一時,川北人才濟濟。楊森、劉湘、孫震、黃隱這些青年軍官很快成長起來。張瀾眼力就是過人。

  「過後,張瀾兼任了著名的順慶中學校長。期間,他為學生增加了軍訓課程,目的是增強學生體質,加強組織紀律性。此項不意為當時駐南充的北洋軍第16混成旅旅長馮玉祥注意,怕學生造反,不准,並派一個知事到校監督執行。張瀾陪著知事到操場觀看學生操練,學生用的全是木槍。張瀾笑著說:『請知事轉告馮旅長放心,這些青年學生中間縱有好事者,憑這木槍也造不了反。若監督張皇失措,傳令禁止,笑話流傳,反使人心不安,有傷治道。』 馮玉祥聽了知事的報告還不放心,有天輕衣簡從到學校觀看。馮素聞張瀾偉軀長髯,一下就看出了同學生一起同練的正是校長張瀾,暗自佩服。馮欲試張瀾膽量,故意走近張瀾,聲色俱厲地問旁邊一個教師,『此是何人?』教師認識馮玉祥,看馮怒氣沖沖的樣子,怕馮逮捕校長,沒有說話。張瀾卻昂然走上來說,『我就是張瀾。』馮玉祥哈的一聲笑了,說:『來此別無他事,拜訪校長耳。』兩人互致敬意,開誠相見,相見恨晚,共約反袁(世凱)。

  「劉伯承、朱德等共產黨人之所以能發動順瀘起義,與張瀾的暗中相助有關。就在『順瀘之戰』中,有一次劉伯承遇險,寡不敵眾,率部撤退,北洋軍在後面追得很緊。前面出現了江面寬闊的嘉陵江。夜幕中的嘉陵江,閃著一絲微蒙的青光。後面擔任掩護阻擊的部隊,在強大的北洋軍壓迫下,且戰且退,槍聲越漸清晰。

  「劉伯承要偵察去探探江面,看哪裡能涉水而過。偵察驚訝有聲,說這是嘉陵江!嘉陵江怎麼能涉得過去?劉伯承很肯定地說,我知有段江水素來淺,現在又是冬天,肯定有地方能過去,並找來一根木棒執於手上,挽起褲腳,親自去探。他選擇一處水淺處下去,結果,心中有數的他,硬是探到這一段江面最窄的地方江水最淺,馬上帶領部隊涉水過江,化險為夷。

  「劉伯承有句名言,叫『粗枝大葉害死人』!」鄧錫侯講完這段了故事,頗有感觸地說:「粗枝大葉害死人,這句話人人都會說,但要真正做到家,存乎一心,融會貫通,談何容易啊!」

  軍參謀長聽出了軍長的弦外之音,但還是不明白,這就扭著問,「軍長是教誨部下在劉、田之戰中,不要輕言輸贏?」看鄧錫侯點頭,朱瑛說,「部下愚鈍,我還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我們支持了田頌堯,田頌堯到頭來卻又打不贏。過後,劉自乾豈不是要同我們秋後算帳嗎?」

  「田頌堯咋就打不贏了?」

  「事情不是明擺在那裡嗎?劉自乾的部隊差不多要多田頌堯兩三倍。」

  「你這是籠而統之算的。俗話說,黃鱔大窟窿大。劉自乾占了多寬的地盤?全省三分之二的地盤差不多都給他占了,還有西康全境,他的部隊能都調到成都參戰嗎?他駐紮在川中的部隊如果調回成都,豈不是給劉甫澄大開方便之門,來一個開門揖盜?」

  「是。」軍參謀長不能不承認軍長比他棋高一著,看得更遠,但還不放心,說:「但就成都來看,劉自乾的軍隊也要超過田頌堯近一成。」

  「有這樣凶麼?」鄧錫侯的語氣和神情都是不以為然的,「你給我算算。」

  於是,鄧錫侯同朱瑛如同兩個高明的棋手在下盲棋,最後算出的結果是,田頌堯手中的兵力就比劉文輝少一個師左右,鄧錫侯再將手中的一枚棋子――他的28軍黃隱師壓了上去。頃刻間,本來傾斜的一架天平,立刻大體持平;田軍要差些,但差也差不了太多。

  鄧錫侯同時告訴他的參謀長,田頌堯丟掉了四川兵工廠後不肯甘休,正在把他的虎賁師:駐德陽的王銘章師火速秘密調到成都,說不定這個時候,王銘章都已經坐在田頌堯的公館裡領受任務了呢!

  「那麼!」軍參謀長高興起來,「田頌堯還會不會繼續從川北調部隊來呢?」

  「不會了,也只能是這個樣子了,劉、田都只得這個樣子了。」鄧錫侯很有把握地說,「他們想調兵增援成都都不容易。現在川內,廣安一帶有楊森、羅澤洲;達縣有劉存厚……雖然這些人雖成不了氣候,卻都有野心,隨時都在窺測方向以求一逞。大家就像一筐螃蟹,你咬著我的爪,我纏著你的腿;互相嵌制,一動大家都要動。田頌堯和劉自乾都不可能向成都大舉增兵了。」

  「這麼說,田頌堯這回可以把劉自乾趕出成都,替我們出口氣了?」

  「也難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時事如棋局局新啊!」

  鄧錫侯說著站起身來,用手中的大菸斗指著掛在對面牆壁上的一副精裱了的中堂。那是他親錄的明代遂寧人呂孔昭的一首詩;如同當時許多軍閥一樣,從小上過私塾,受過先生「磨夾「的鄧錫侯一筆字也是寫得不錯的,是創造性發揮了的顏體。有點胖,卻不是虛胖,而是胖得有棱有骨,如同其人。鄧錫侯指著牆壁上那一副精裱了的中堂,用一口濃郁的川北營山話,一字一頓念起來:

  當浦寒潮落,平沙返照紅

  不嫌歸路晚,家在板橋東。

  朱瑛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了鄧錫侯的心思,也大體明白了軍長要他來的目的。暗想,軍長說話做事總是喜歡這麼繞來繞去,而他實在不想繞了,就直問:「軍座不會是想退隱吧?」

  「哈哈,你說對了,我就是要退隱。」鄧錫侯說時,重新落坐。

  「軍座這個時候退隱,28軍哪個來拿火色?」

  「你算一個。」鄧錫侯說,「路又不遠,我明說退隱在青城山,卻住在灌縣黃隱的師部,很方便的。你們有啥要事急事,拿不穩火色的,可以來找我嘛。成都方面,你們穩起,按我計劃辦就行了!」說到這裡,他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擬好的《退隱聲明》交給朱瑛,說,「你拿去給《新新新聞》等多家報館刊發,明天一早見報。」

  朱瑛接過《退隱聲明》細看:

  「晉康誠信未孚,馭下無方,既不得友軍之諒,又不能戢部下之貪,致使幣制紊亂,社會不安,民怨沸騰,難泯內疚,願解甲下野,以謝川人。」

  寥寥百字,言簡意賅,面面俱到。

  朱瑛望著鄧錫侯,「這《退隱聲明》一說可能不恰當吧?軍長是臨時休息,咋能說退隱?」

  「不這樣,麻煩事就多了。到時候他們都要來找我,劉自乾要來找我,田頌堯也要來找我……」鄧錫侯就是沒有說出他之所以要「退隱」的另一個原因:當前全省的財政金融紊亂,民怨沸騰,作為責任人,他要躲。他只是對參謀長說,「我一退,這些人就不好意思來找我了,即使來,我也好推,就說我不管事了。只要你們還認我這個軍長就行了。」說完,眼鼓鼓地看著朱瑛。

  朱瑛明白鄧錫侯的意思,立即表態,「28軍永遠是軍長你的,永遠姓鄧;隔一段時間,我們還得到青城山請軍長下山。」

  「那就到時再說嘛!」

  軍參謀長對鄧錫侯的打算已經心知肚明。告辭時,想了想,徵求鄧錫侯的意見:「軍長交待的事,我這就去辦。黃隱、陳書農、陳離他們都已奉令到了成都。今晚軍部開會,軍長臨時退隱的事,還是恭請軍長親自出席,對他們宣布吧?」

  「好!」鄧錫侯答應下來,朱瑛這就站起、告辭、敬禮,立即趕回軍部,安排在各報館明天一早發表鄧錫侯的《退隱聲明》一應事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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