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慘烈的戰鬥,在深夜時分突然打響
2024-10-04 13:33:20
作者: 田聞一
「省門之戰」戰終於打響了。
在這個初冬靜靜的深夜時分,成都九眼橋方向,突然爆發出炒豆般密集的槍聲。接著,大炮也加入了進來,「轟轟轟!」「噠噠噠!」不絕於耳的槍聲炮聲,首先是將東門一帶的和平居民們從夢中打醒、打驚、打詫。他們從床上坐起,先是木然地望著從窗外飛過,密如飛蝗,將天打漏了,將夜幕撕裂成一道道血口子的突然而致的槍彈炮彈。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和平日子又完結了,劉文輝同田頌堯打起來了,災難降臨了。這些和平居民們感到眼前的一切充滿恐怖,觸目驚心,孩子嚇得從夢中醒來驚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而槍炮聲越來越猛烈了,地動山搖。漆黑的夜幕中,交戰雙方的槍彈炮彈你來我往,將東半城的天空染得一片血紅。火光中,古典而雅致的望江樓和樓下一江東去的錦水,似乎都在這突然而至的戰爭打擊中顫慄不已;在燭照夜空的金蛇似相互咬噬的槍彈炮彈中,往日旎旖婉約的錦江,這時像是流的一江鮮紅的血。
「轟!」地一聲,有和平居民誰家的房子被炮彈打中了,立刻騰起大火;隨即,這裡那裡響起悲慘的哭嚎;而更多的和平居民似乎這才意識到迫近的危險,跳下床來,扶老挽幼,想方設法或躲或藏。有的鑽到床下,有的趕緊從床上扯下被子睹門睹窗,睹了這些,又覺得沒有用處,一片驚慌失措,一片慘狀。
這是24軍開始猛攻四川兵工廠。擔任主攻的是石少武混成旅。混成旅旅長石少武綠林出身,這是個臭名遠揚的花花公子、亡命徒;劉文輝的乾兒子。
田頌堯派駐守衛兵工廠的張瑞圖旅,無論兵力火力都要比堪稱精銳的石少武的混成旅差,又是在猝然猛烈的打擊攻擊之下。田頌堯聞訊怕張旅不支,趕緊命令曾南夫師派去增援部隊,可是被睹截了根本過不去。一切只能全靠張瑞圖了。張瑞圖旅畢竟也是田軍精銳,占有地勢之利,槍枝彈藥也非常充足。漸漸地,石少武那幫喝足了酒,吃夠了肉,脫去衣服亮出臂子,在升官發財的盅惑下又被酒精燒昏了頭,以多年的土匪兄弟伙組成的亡命之陡們,在迎面而來的瓢潑似的槍彈打擊下伏屍累累之後,濁浪掀天般的進攻被遏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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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戰中,守衛四川兵工廠的旅長張瑞圖身士先卒,揮著手槍跑上跑下指揮戰鬥,激勵士氣。他向弟兄們宣布了一個好消息:「軍長有令,兵工廠只要堅守到明日午時,就算完成了任務……屆時官升三級,兵賞大洋三百!」張旅長有些聲嘶力竭。
石少武在夜深時,經過精心組織,組織了一彪精銳,大約有一個團的兵力,趁夜向兵工廠開始了一輪最猛烈的攻擊。
張瑞圖也有準備。這就針尖對麥芒,進攻與阻擊,雙方都向對方發出致命的一擊。雙方都知道這一仗的重要性,這就在公元一千三百三十二年冬天,上演了一出內地軍閥的經典大戰。在雙方你來我往,蛇咬龍攪般的炮火互轟中,身穿草黃色軍服的24軍石少武部,在督戰隊的督導下,向四川兵工廠發起了一輪志在必得的衝鋒。守衛四川兵工廠的張瑞圖部依據高牆、廠房的有利地勢拼命阻擊。最先是,石部一顆紅色信號彈升起,緊接著,用排炮向兵工廠轟擊。兵工廠方面還擊。石部接著開始了孤注一擲的,近乎瘋狂的進攻。夜幕中,只見到處硝煙升騰,在通紅的火光閃射下,在密如飛蝗的槍彈打擊下,石部衝鋒部隊的人影晃動、躍動。一群群,一片片像是被鐮刀的割倒在地的莊稼。然而,進攻的部隊仍然海潮般繼續朝前涌、涌。場面不斷重複。夜晚雖看不清血肉橫飛的場面,但雙方都能感受到空前的慘烈。兩邊都已經殺紅了眼睛!
戰爭是一個怪物。眼見得自己身邊的老鄉、朋友一個個倒下去,剛才都還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忽然一下就消失了,這時,沒有死的,已經完全忘記了一切。進攻的只想著如何進攻,阻擊的只想著如何阻擊,都想著如何要對方的命。不是我打死你,就是你打死我。心中只有殺,只想著報仇;只想著你打死我一個,我就要打死你一雙。我縱然就是死,也要撈夠本。因為這時,人性中本能的惡、仇恨和獸性,完全被戰爭這個怪物煽動了起來,調動了起來,哪怕是這樣一場根本無正義可言的軍閥間的戰爭,也是這樣。因為這時,只有在這時,參戰的雙方,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人,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們變成了以嗜血、啃噬對方生命為目的,為快樂的野獸。變成了一部絞肉機。戰爭於他們,已經變成了一場爭輸贏的遊戲。裡間,充滿了歡樂,縱然是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天快亮時,張瑞圖見軍心可用,指揮部隊,打了石部一個反衝鋒。在迷茫夜幕下,只見好容易卷上來的一股股草黃色的巨浪與陡然衝上去的一股股暗綠色的浪濤迎面相撞。「嘩!」地一聲,雙方成百上千人的集團軍衝鋒和反衝鋒是可怕的,也是壯麗的。一時間天崩地裂,殺聲震天,軍號聲、槍炮聲、手榴彈的爆炸聲、肉搏的謾罵聲,刺刀相擊發出的可怕的咔嚓聲……聲聲震耳,混合起來,那陣仗,像是煮開了的混攪在一起的粥;是人為製造的可怕無比的急風驟雨。
終於,混攪一陣之後,卷上來的草黃色的巨浪被迎上去的暗綠色的浪濤擊垮了,擊碎了,擊退了。石少武在天亮前發起的一輪最兇猛的進攻,被24軍張瑞圖部打垮了、打退了、打敗了。
「好,打得好!」躲在軍工廠內一個高廠房後壘起的沙袋後指揮作戰的旅長張瑞圖,見狀連聲叫好,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
突然間,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剛才還是天翻地復,地動山搖、血光沖天的戰場,嘩的一聲就退下去了,天亮前的成都東門,尤其是望江樓一帶,這會兒變得格處安靜,安靜得異常,安靜得虛幻,安靜得令人生疑。就像蒲松齡小說中那些忽而玉宇瓊樓間,人鬼狐仙纏綿悱側;忽而天堂地獄,墳穴墓地,閻王小鬼,男恩女怨……隨著一陣輕風吹過,曙光的到來,一下子,都沒有了,眼前又是踏實而又麻木的人間。
天,越來越亮了。
這天註定是悲慘的一天。在壓得很低很厚的雲層間隙,慢慢泅出了一縷蛋青色。漸漸,一縷蛋青色開始擴大,變成了魚肚白。九眼橋對面望江樓上的崇樓麗閣,還有簇繞在望江樓四周黑黢黢的竹林、望江樓下錦江里東去的流水,都隨著黎明的到來而越漸清晰起來,顯出了固有的輪廓。江上有風,在風的扑打下,江里翻滾著嘩嘩作響的碎銀般的浪花。往日,這個時候,望江樓碼頭上已是船來舟往,槳聲咿呀,人頭涌動,熱鬧非凡。運來柴、米、菜、油、鹽等日常生活用品的船帆在這個碼頭下貨;而又有大批旅人由此上船,沿江去嘉定(樂山),再由嘉定換船出川。然而,今天這會兒都沒有了,往日熙來嚷往的望江樓碼頭上一片淒清孤寂。視線中,不見一個人,一條船。沿江兩岸匍伏展開,萬瓦鱗鱗的民居,這會兒應該是做早飯,炊煙裊裊的時候了。然而,在這個戰爭的早晨,沒有了炊煙,萬瓦鱗鱗的民居全都可怕地瑟縮著。江面上空出現了幾隻雪白可愛的水鳥,它們平展雙翅,在團團黑雲翻滾的天上飛翔。一會兒從破棉絮般的雲團里鑽出來,一動不動地停在空中,瞪圓吃驚的眼睛,注視著戰雲籠罩的四川兵工廠,一會直衝雲天。很快,勇敢的鳥兒們也感覺到了兇險,翅膀一扇,像一道道雪亮的閃電,衝進了黑沉沉的雲海,不見了蹤影。
石少武的部隊又過來了。不過,這次過來的部隊既沒有開槍,更沒有打炮,也不衝鋒,而是無聲無息地來,就像一隻悄悄上來的狗,不叫的狗才真正咬人。張瑞圖的望遠鏡里出現的石少武這支部隊,讓他驚詫不已:被押在前面打頭陣的竟是些和平居民,大都是些婦女兒童,他們破衣爛衫,滿臉驚惶,足有上百人。
「旅長,開槍呀,再不打就來不及了!」伏在牆上的機槍手叫起來了。
「最多還有五百米,再不打,我們就完了!」……
喊打的呼聲,炸雷似的在張瑞圖耳邊頻頻響起。
張瑞圖端起望遠鏡的手抖了。
「撤!」張瑞圖請准田頌堯,在最後一刻撤離了,四川兵工廠在上午八時左右被石少武占領了。
成都的新聞媒體向來動作很快,就在石少武占領了四川兵工廠後不久,多家報紙的號外就上了街。
「買報,買剛出的《新新新聞》,看四川兵工廠被24軍占領!看劉師亮有何評說!」
「買報、買報,買剛出的《四川日報》,看省咨議局局長張瀾發表聲明,要求劉、田停戰!」……
春熙路上、鹽市口、還有東大街……等鬧市區,好些報童,手中揚起剛出版的,散發著油墨清新的報紙號外跑過來,立刻就被人們買光了。好些買了報的人,立刻停下步來看。人們指點著號外,三三兩兩,議論紛紛――
「啊,原來昨夜東門一帶打得天紅,是這麼回事!」
「造孽啊,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人們一致指責這場爭權奪利不顧人民死活的不義之戰。其中,有張報紙號外刊登的劉師亮的幾首竹枝詞,因為喊出了廣大人民的心聲而最為引人注目。劉師亮是個怪才,他博學多識,幽默風趣,出口成章,嫉惡如仇。他不僅在成都,在全川,甚至在上海,在全國都很有名。他是一個正直的,專門用文字同權貴進行鬥爭的語言大師。他自己辦有一份《師亮專刊》,運用在巴蜀大地上深受人民喜愛,歷史久遠的竹枝詞這種形式,灌輸進去新的內容,隨時針砭時蔽。雖是自費,發行量不大,但每每刊出,都像是投向權貴軍閥們的投槍匕首,犀利形象,在社會上不脛而走,傳諸千里,一時,洛陽紙貴。這天,報紙上刊登的《師亮竹枝詞》,有這樣一些――
革命招牌打共和,共和幸福亦何多。
這迴風浪從空起,不是操戈是倒戈。
街口堆牆勢頗凶,恐怕對敵打衝鋒。
交通阻斷盤查緊,市面行人概絕蹤。
兵家反覆最無常,進退難明空自忙。
彼去此來同一轍,前門拒虎後門狼。
結隊紳商請願來,三軍聯合會公開。
贊成停戰蘇民命,終是空言化劫灰。
人人渴望早銷兵,兩次三番又發生。
商業農村俱破產,何時方獲慶昇平。
屋樑上架機關槍,走壁飛檐戰術強。
自古神仙空打仗,凡人總是要遭殃。
新東門上遍堆屍,捨死忘生兵太痴。
枵腹從公真不值,飯難吃飽餉難支。
《師亮專刊》,像一根引線,立刻將芙蓉城裡的輿論引爆了,並迅速波及到了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