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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劉文輝也要動手了

2024-10-04 13:33:15 作者: 田聞一

  一夜過後,九里三分的成都的大街小巷陡然間貼上了許多標語――

  「24軍滾出成都!」

  「24軍交出成都市,交出雙流、華陽縣!」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打倒仗勢欺人的劉自乾!」……

  還有類似的傳單。這些標語傳單,都沒有錄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劉文輝昔日的盟友,今日的敵人,29軍軍長田頌堯及所部所為。

  圍著這些一夜間出現在大街小巷的標語,人們議論紛紛――

  「乖乖,真是牆倒眾人推,劉湘的盟友田頌堯也要對劉文輝動手了!」

  「劉自乾那麼歪、那麼凶在嘛!如果劉甫澄、田頌堯聯起手來,兩頭打他,一人不敵二手,我看他咋個遭得住?」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管求他那麼多喲,快點回家,只要抱倒自家的娃娃不哭就對了。」「成都要倒大霉了,還不快回家準備準備!」「這位哥子說得對,走!」……於是,在這個早晨,圍著傳單標語看的人群紛紛散去了。

  上午十時,劉文輝準時出現在將軍衙門24軍軍部大會議室里。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仿中央蔣委員長蔣介石召開類似會議的排場格式:會議室里擺一張長方桌,桌上鋪有雪白的桌布。軍參謀長田北詩,24軍一、二、三師師長張致和、林雲根、夏仲實;川康邊防軍一、二師師長冷寅東、陳光藻,炮兵司令徐孝匡、工兵司令青翰南、特科司令黃鰲、憲兵司令彭誠孚、警衛司令鄧敘才、寧屬屯殖司令劉元璋,川康邊防軍第一、二、三路軍司令張熙民、傅淵希、劉丹五等分兩邊依序而坐。

  不用說,這陣勢是要打大仗了,與會的高級軍官們都心中有數。當劉文輝在副官李金安的陪同下大步走進會議室時,原先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軍官們立即停止講話,雅雀無聲,向主官行注目禮。畢竟是地方部隊,等級沒有「中央」那樣森嚴、正規:如果是在南京,蔣委員長一進門,部屬就得唰地一聲起立,雙手貼著褲縫,向領袖挺胸行注目禮。

  劉文輝也不說話,黑著臉坐下時,將手向下壓壓,示意大家安靜。與往日不同處還在於,平時總是身著長袍的劉文輝這天一反以往,戎裝筆挺,佩上將軍銜的全金肩章和領徽閃閃發亮,軍座擺出了一副偃文修武的架勢,首先是要在心理上給部下們一種提示。

  先由特科司令黃鰲通報了最近日漸緊張的形勢。特科司令的通報,其實並沒有什麼新鮮東西,內容大家都是知道的,無非是:先是劉湘不仁不義,將么爸劉文輝花了天價從日本買回來的大批軍火打來吃起。然後,么爸和劉升廷先後去重慶索要,劉湘卻伎倆耍盡,不僅不還軍火,反而在背後支持田頌堯,讓田頌堯在29軍軍總所在地三台,召開了一個旨在反對劉文輝、打倒劉文輝的兩面三方會議,兩面三方在會上籤下了軍事協定。接下來劉湘就動手了,日前攻占了有長江上游鎖匙之稱的瀘州云云。當然,這中間的深層次的原因,以及在劉文輝要不回來軍火,派刺客「雲里飛」去重慶,潛入21軍軍部謀殺劉湘,還有劉文輝在重慶策反范哈兒、藍文彬等等事宜,黃鰲沒有絲毫提及。當然,這些事,黃鰲也不盡知道;就是知道了,沒有得到主帥允許,也是不能說的。這些機密,只有田北詩、冷寅東等少數幾個心腹知道並參與策劃了機宜。之所以安排特科司令黃鰲通報這些令人氣憤的事,目的是想摸摸這些高級軍官們在對待這些事上的態度而己。

  特科司令黃鰲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後,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劉文輝。劉文輝點了點頭,黃鰲這就坐了下去。就在特科司令黃鰲向在座的軍官們作通報時,劉文輝在不動聲色地觀察部下們的反映。而部下們也都在觀察著他們的最高統帥,平時像個鄉下老太婆似的劉文輝的表情,劉文輝這會兒的神情變得森冷嚴厲。在他的一雙顯得有點棕黃的眼睛中,流露著一種虎視眈眈的意味。

  「劉甫澄六親不認。」劉文輝一開始就給劉湘下了結論,聲調斬針截鐵而又兇狠嚴厲,「看樣子,他劉甫澄是矮子過河――淹(安)了心的,硬是要把我們朝康藏那些大山里攆。今天一早貼遍全城的標語傳單,內容我想大家都是曉得了,實在是欺人太甚!表面上這些事是『田冬瓜』在干,實際上是劉甫澄在背後給『田冬瓜』撐腰楂起。若不是有劉甫澄在背後給『田冬瓜』 撐腰,就是借兩個膽子給田頌堯,他都不敢同我們叫陣。看來,田頌堯同劉甫澄是要伙起打我們一個腹背受敵。咋個辦?大家說,大家的馬兒大家騎。」

  看來,劉文輝這番畫龍點睛,達到了煽風點火的目的,無異是一場最好的戰前動員。

  「要打大家打,哪個怕哪個!」劉文輝話剛落音,早就按捺不住的劉元璋很衝動地站起來請戰,「劉甫澄既然動手了,我們就給他打過去。請軍長讓我打先鋒,又不是沒有同他交過手,我就不肯信給他打不到重慶去!」

  張致和、林雲根立即附議,而彭誠孚、張熙民等主張退後一步自然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他們的意思是,總之,應該二劉合作,共事巴蜀。會場上立時分成了兩派,主戰派和主和派。一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論相當激烈,而川康邊防軍副總指揮兼24軍第一師師長冷寅東則在一邊冷笑。

  「薰南(冷寅東字薰南)你的意思呢?」劉文輝問。

  「我的意思是分兩步走!」冷寅東伸出一隻手,張開兩根指拇一一道來,「一守一攻。在正面戰場上,守。瀘州,丟了就丟了,丟了以後還可以再拿回來。但是,沿瀘州而下,從江津、內江直到簡陽一線,就不能再丟,但也不主動出擊。若21軍來攻,堅決給他打回去,打痛他!這是守。

  「在成都,對田頌堯,我們攻,現在就攻。田頌堯同劉甫澄,還有鄧錫侯穿的是連襠褲。我們得儘快把田頌堯的部隊打垮,打出成都。不然,我們就得兩面作戰。我們同劉甫澄之間早晚有一場大戰要打,如果不先把田頌堯收拾了,我們屆時就是――前有餓鬼拍門,後有牛刀架頸,那就麻煩大了!」

  「薰南說得太精彩了!」冷寅東最了解劉文輝的戰略意圖,話一完,劉文輝立刻表態。看場上所有的人都不再吭聲,目視著他,劉文輝這就將胸脯一挺,一錘定音:「現在我宣布,立即成立『省門之戰』指揮部!」這會兒他臉色嚴峻,目光灼灼,位高權重的特色完全亮出來了;雖然身板瘦小,但身上頓現一股風雷,一股殺氣。劉自乾畢竟是獨霸一方的將軍。他任命冷寅東為「省門之戰」副總指揮,他自己兼總指揮。接著一一點了參戰部隊,暫定有冷薰南師、鄧和、王靖宇、劉元塘、石少武旅。24軍參加「省門之戰」的總兵力約四萬人,大大高于田頌堯部的兩萬人,田頌堯再調,能調來的部隊也就是萬餘人。他要來個以多打少,畢其功於一役。

  在宣布了這個決定後,軍參謀長田北詩又作了些具體軍事布置。然後,散會。

  會後,劉文輝讓冷寅東、田北詩同他一起擬定了「省門之戰」的作戰計劃,並立即作了布署。這個晚上,將軍衙門24軍軍部里燈火通明,人影憧憧。參謀、電訊、偵察等等機要部門裡人員穿棱往來。發電報的嘀嘀聲,作戰參謀們在電話中向戰地指揮官傳達命令的聲音,間雜著種種的問詢等等交織在一起,連空氣中都充溢著大戰在即的緊張氣氛。與此同時,在成都的大街小巷裡,夜幕中成群結隊的24軍部隊在調動,晃動著不祥的身影。29軍也動了起來,到處的大街小巷內都有部隊在用沙袋壘戰壕、修工事……分不出這些部隊哪些是24軍,哪是29軍。反正,要打大仗了。

  漆黑的夜幕中,古城成都在不安地顫慄。天亮前是最黑暗的時分。

  田北詩、冷寅東陪著劉文輝並排站在三樓上,從一扇落地長窗前往外凝望。24軍軍部將軍衙門,最先是清朝成都將軍的衙門。清朝入關建立皇權,定都北京之後,全國有九個城市駐紮了大批清軍,替朝廷威鎮一方。這九個城市除了北京外,尚有成都、南京、廣州、福州、杭州、荊州、西安、伊犁。而成都更為特別,清軍在城中又修建起一座城中城,叫少城。城內,房舍精美,街道寬闊,鳥語花香,別有洞天,只准滿人在城中居住,儼若是後來中國成了半殖民地時,大上海中的外國人的租界。清廷在川設成都將軍一職,規定,凡重大事情,涉及重要人事任免,向朝廷上書等,在四川,總督不能獨專,需得由成都將軍與川督兩人簽字才行。因此,成都將軍雖然級別不如川督,但因地位特殊,成都將軍衙門修得富麗堂皇,極具滿蒙特色。在清朝二百七十多年的江山轟隆隆一朝垮塌之後,民國時期軍閥混戰,而凡是能踞將軍衙門的軍閥,必然勢力相當不一般,不要說掌控了全川,至低限度對成都有掌控權。在劉文輝入主將軍衙門以後,他們現在所站的這幢樓房是新修的。在一片闊大的具有民清特色的建築群落中,矗立起來這樣一座西式三層樓房,在劉文輝,無異於是一個標誌。是希望在四川,進入了一個劉文輝時代?然而現在,自不量力的田頌堯,居然想進住將軍衙門了!

  從窗內看出去,燈火飄渺幽微,萬瓦麟麟。深夜的成都,很安靜,像是一個若隱若現的睡美人。身段是那樣婀娜多姿,容貌是那樣清麗嫵媚。田北詩、冷寅東一左一右站在劉文輝身邊,凝神屏息,深怕打擾了軍長的思緒。他們與其說是陪著軍長在打量夜中的成都,不如說是在靜候軍長命令。

  「北詩、寅東!」很過了一會,劉文輝說話了,他這是以問代訓。「你們說,我們訂的這個『省門之戰』,你們自己滿意嗎?」兩位將領不知軍長這話是啥子意思,趕緊說,請軍長訓示。

  「計劃倒也還是巴巴式式的,嗯,像那麼回事。不過,我有點擔心。」兩位沒有問軍長擔心什麼,他們等軍長指出來。

  「我擔心的是,」劉文輝伸手朝窗外一指,「戰端一開,把成都打爛!」

  「這怪不得我們。」冷寅東叫了起來,「他田冬瓜要打,我們有啥子法?有人要怪,就叫他們去怪田冬瓜。」

  「可是,我劉自乾是四川省主席,你說這打起來,成都要是打爛了,他們是怪田冬瓜,還是怪我?」

  冷寅東不說話了,他沒有劉文輝想得遠,想得深。

  「那咋個辦呢?」即將開始的「省門之戰」的24軍副總指揮、實際上的總指揮冷寅東,手在頭上幾扣,說著氣話,「總不能叫田冬瓜打我們,我們不還手嘛!」

  劉文輝霍地轉過身來,用目光凌厲的眼睛看了看冷寅東,又看了看田北詩,話說得一字一頓:「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動手要快,打得要准!要迅速把田頌堯打垮,儘快結束戰鬥!如其不然,這仗要是打來粘起了,我劉自乾背不起把成都打爛的罪名不說,現在踩左踩右的『水晶猴』肯定馬上就要公開站到田頌堯一邊打我們。還有,現在是我們解決田頌堯的最好時機!想來,你們兩個都是曉得的?最近,因為川北通南巴一帶共產黨徐向前的勢力越漸坐大,老蔣如坐針氈,暴跳如雷,督著劉甫澄派兵去打。劉甫澄派『劉神仙』帶他的神仙兵去剿共,被徐向前打得丟盔棄甲,劉從雲那龜兒子要是不跑得快,不被共產黨打死就是抓了俘虜。劉甫澄這就改派他的心腹大將王陵基去打。這王陵基扣我們的軍火,扯怪叫,是一把好手,可是,遇到共產黨又怎麼樣呢!」劉文輝一聲冷笑。

  「聽說,王陵基是貪杯好色誤了大事?」冷寅東插了一句。

  「不是貪杯,是好色。王陵基在率部去打徐向前的前夕,剛好討了一個叫銀蝴蝶的小妾,聽說那女子原是萬縣唱川戲的名角,又年輕,又漂亮。你們想,那老牛吃嫩草的王方舟咋個捨得嘛,一步都離不得。王方舟上了前線,一心掛兩頭。仗火打得最緊的時候,他卻開了小差,跑回萬縣去了,咋個不打敗仗嘛!」

  「聽說,這回劉甫澄沒有認王方舟的簧,關了他幾天禁閉?」田北詩又插了一句。

  「那不是?劉甫澄口口聲聲說王方舟是他老師,他不好動王方舟,這是假的,是說給我聽的。你看王方舟真正惹著他了,劉甫澄認不認他的簧嘛!現在,劉甫澄又派唐式遵打去了。他劉甫澄現在暫時騰不出手來打我們。」

  「那就好了嘛,打田頌堯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要緊?」冷寅東不解地問,「徐向前的紅軍不是那麼好打的,難纏得很,說不定唐瘟豬去也打不贏,老蔣非把劉甫澄逼來氣都出不贏不可。成都這邊,我們可以充充裕裕收拾田冬瓜。」

  「萬萬不可!」劉文輝把手莽搖,「我們這邊必須速戰速決,如果打來粘起了,必然夜長夢多。南京老蔣早就想收拾我了,把我這個省主席拿掉,只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如其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給我安個罪名,比如『劉自乾身為四川省主席,不僅不能維護川省治安,反而為害一方』云云,趁機把我的省長拿去,這完全可能。還有!」說到這裡,他噓了一口氣,「共產黨也麻煩得很。雖說成都的共產黨,沒有重慶川東一帶鬧得凶,但也不簡單。聽說最近車耀先悄悄回了成都……」說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戰。

  車耀先,大邑縣人,1912年在劉湘部當過團長,後來接受了共產主義,1927年離開部隊,1929年加入共產黨,後任中共川西特委軍事委員,長期從事秘密工作,組織工農群眾,進步知識分子,在成都進行過多次大的針對當局的很有聲勢的示威遊行,令川中所有軍閥害怕。

  「如果『省門之戰』久決不下,共產黨從中插手,而且肯定要從中插手,那就更麻煩了。」田北詩想了想,說。

  「這車耀先也是我們大邑人。」冷寅東看著劉文輝:「車耀先不幫我們,反而會去幫田頌堯的忙麼?如果這樣子,豈不是手拐子往外拐了?」

  「寅東,看來,你對共產黨人認識不夠,他們只認主義,是絕對沒有家族家鄉觀念的。」看田北詩想說什麼,卻又不說,劉文輝這就手一舉,搖了搖,看著身邊兩位心腹大將:「其他就不再多說了。我剛才給你們說的話,你們都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兩位像學生背誦老師教過的課文一樣,說:「動手要快,打得要准。迅速把田頌堯打垮,儘快結束戰鬥!」

  劉文輝默了默,這才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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