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劉文輝後來居上,簽訂了大單,讓岩崎喜出望外
2024-10-04 13:32:37
作者: 田聞一
「這位客官是岩崎先生吧?」李金安走上前來,附在日本軍火商耳邊悄聲問了一句。
這一聲聲音不大,但對岩崎來說,不啻平空響起一聲驚雷。他吃驚地轉過身來,看著這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笑扯扯的小個子男人,瞪大了鏡片後賊光閃亮的眼睛。他有些緊張,這素昧平生的小個子是誰?長得獐頭鼠目的李金安穿上軍服要好些,這時穿一件寬袖對門襟藍布短衫,裡面的粗白布襯衫又露出一截,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土匪。怎麼!日本軍火商想,這個傢伙是要拉我的肥豬嗎?這個傢伙怎麼知道我是日本人……一連串的問號在岩崎腦海中閃過。他緊盯著來人,在思索,在判斷,在想像著應對措施。
「先生不必過驚。」好在岩崎神經高度繃緊的時間很短,獐頭鼠目的小個子輕言細語地解釋:「我不是棒客(土匪),我是劉軍長的貼身副官李金安,我是奉我們軍長的命來請你去說話談事的,我們軍長決定同你簽訂一大批軍火。」
「劉軍長,哪個劉軍長?」日本軍火商不由退後一步,盯住來人。這時,他怎麼也想不到把面前這個素昧平生,令他生疑的小個子男人口中所說的「劉軍長」,拉到劉文輝身上去。他警惕地看著這個靠近身來,大話炎炎的不速之客,不禁掉頭向附近看了看。附近不遠處就有人,他不相信這個來路不正的傢伙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敢對他動手,況且,他本身也進過武館,學過短時間的日本拳道,假如與這個小個子男人動起手來,再怎麼也吃虧不能哪裡去。他想,這相貌不端的傢伙是不是在我離開成都時,就一直在打我的吊線,跟到這裡,這會兒想把我騙到哪裡去詐我的錢財,甚至是圖財害命呢?專以大話哄人,以欺騙手段得人錢財,甚至不惜謀財害命的小流氓、群團組織,在中國遍地都是。在上海,有折白黨。在四川叫什麼呢?他不知道,但肯定有,說不定這傢伙就是這樣的。
「咦,你連劉軍長都不曉得了嗎!」李金安對日本軍火商既是提醒,又是責怪:「就是我們四川省政府主席兼24軍軍長劉自乾將軍訕,昨天你見過的嘛!」李金安的聲音、表情,簡直就像是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日本人不知道伊藤博文。
提到「昨天你見過」的這一句,日本軍火商更是笑了,他用椒鹽成都話對眼前這個長相不端,像土匪的小個子男人說:「你是說劉文輝劉軍長,劉文輝劉主席麼?我可是見過的,請問,他在哪裡?」隨即,展了一句四川言子:「你可不要墳地里撒花椒――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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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崎先生何必走得這樣急,心急吃不下熱稀飯喲!」循聲望去,只見走來的那個個子矮小,卻是儀態矜持威嚴,身著長衫馬褂的中年男人不是劉自乾將軍是誰?日本軍火商大大吃驚了。他不明白劉文輝將軍怎麼會追來此?如果果真是追來同他簽訂軍火,那昨天劉文輝是干什的,何必捨近求遠,多此一舉?陪同在劉自乾身邊的中年男人個子高些,也著便裝,頭戴博士帽,從神態舉止上一看就知道,其人是劉自乾的高級幕僚。一輛鋥亮的黑色小轎車停在空壩一邊,在初升的霞光中閃光。這一切似乎都在無言地證明,相貌不端的小個子男人言之不虛,人證物證都在。不說其他,光這輛停在敞壩中的小轎車,在成都就是稀罕物,是達官貴人的標誌。劉文輝究竟追來何為?他把握不准,因為這些中國將軍的「水」都很深。日本軍火商用他那賊亮賊亮的目光,透過眼鏡打量著走近前來的劉文輝,帶著審視、詢問和警惕。
這時,岩崎的助手吃完面來了,看著幾個陌生人不無詫異,岩崎小聲告訴了助手原委。
「請借一步說話吧,我們再這樣站在這裡說話,可就要扯敞子了!」劉文輝身邊的高個男子將手一比,示意讓日本軍火商跟他去。李金安適時走上來輕聲告訴他:「這是我們的軍參謀長田北詩,請吧。」
「公共汽車走了怎麼辦?」日本軍火商有些囁囁的。
「哼,我們是打了招呼的,我們不說走,他敢走嗎?」李金安說話很橫,這也就堅定了日本軍火商跟他們去的決心。這時,劉文輝已經由田北詩陪著,逕自朝石經寺的後門走去。略一沉吟,日本軍火商帶著他的助手,像是一對提線木偶,跟在劉文輝身後,從後門進了石經寺。
進了石經寺後院,一下子恍若進入了深山老林。後院很大,裡面遍生虬枝盤雜,直衝雲霄的百年古柏、楠木……黑森森一大片,遮天蔽日,散發著一種蒼然和森然的恐怖氣息,其間又藤蘿糾結,光線也驟然暗淡下來。「呱、呱!」滿耳都迴蕩著林中老鷹類梟鳥的鳴叫。沿著一條兩邊草深沒膝,粗石板鋪就的甬道朝前走,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一行人前後相跟,魚貫走在路上,都沒有說話,完全無聲無息。這種氣氛顯得非常的神秘、詭異。讓日本軍火商心中不由有些發虛,不禁看了看走在旁邊的助手壯膽,心中暗想,真要是發生什麼事,那就慘了,死在這裡都沒有人知道。這樣一想,越漸有了一種月黑風高夜,野外好殺人的悚然感,渾身發涼,雞皮子顫。但日本軍火商畢竟是個見過世面的中年人,相當老練,也會思考;轉念一想,既然認定走有前邊的劉文輝是真的,就斷然不會有生命危險。這樣一想,一顆七上八下的心也就安定下來了。又想,就算劉文輝追上來是談定購軍火的事?但一個堂堂的省主席,24軍軍長,怎麼會搞得這樣神神秘秘,像搞秘密工作一樣?真是搞不懂。但事到如此,也只能走著看了。
「咿呀――!」一聲,日本軍火商抬起頭來,只見已走到盡頭。前面是一道厚重無比,油漆斑駁,稀開一條縫的木門。李金安用力推開了木門,一行人過了高門檻,下幾步台階進了內院。李金安等在後面,等人過完,這又才關上厚重的木門,深怕有人跟進來似的。進了內院,一下就漂亮了,舒坦了。眼前出現了一個整潔的小院,小院中有花草樹木,方磚鋪地。幾間精舍,成品字形排開井然有序,用四川雪白夾江宣紙糊就的窗欞上,疏枝橫斜。想來這靠著荒蕪後院的小院,定是法師們閉關修行之處了。身披袈裟,童顏鶴髮的住持大法師已等在那裡。見了劉文輝,迎上前來,一手端起,低首垂眉,「主席今日光臨寒寺,實我山門有幸!」說完,捻著手中的一串通紅的瑪瑙佛珠,口稱阿彌佗佛。
劉文輝雙手作揖還禮,「借大法師寶地一用,多有勞煩。」
整個過程,就象是事先預演過似的。石經寺住持大法師對劉文輝表示了歡迎後,就做他的法事去了,寺中負責外交事務的知官僧帶一年輕精幹的小沙彌,將劉文輝一行迎入一間靜室,分別坐了。這是岩崎第一次進入中國佛門,不由靜下心來,仔細看了看這間窗明几淨的精舍內的布置。
大方磚鑲嵌鋪就的地面上纖塵不染。進門對面壁上擺一尊佛龕,供的是如來佛。一張供桌上列果盤。前面,一鼎狀香爐缽里燃有一束檀香,青煙裊裊散發著幽香。
室內光線很好,亮亮堂堂的。迎門,左右兩邊各擺五把黑漆太師椅,茶點早就準備好了,知客僧帶著小沙彌將劉文輝等一行迎坐入位後,知客僧留下小沙彌在外隨時聽從呼喚,囑咐小心侍候,自己告了得罪去了。果然,一坐下來,談判的架勢就擺起了。劉文輝和他的參謀長田北詩在進門右邊的兩張黑漆太師椅上隔幾而坐,讓日本軍火商帶著他的助手坐在對面。李金安在外遊動警衛。
劉文輝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拈開茶蓋,輕刮幾下茶湯,抿了一口茶,示意開始。田北詩用他那一雙見微知著的細長眼睛看了看日本軍火商,很鄭重地說:「我們軍長考慮再三,決定向你們兵工廠訂購20架戰鬥機,另外,還有5萬支三八式步槍,30萬發出廠五年的子彈……」日本軍火商在欣喜之餘,頭腦中湧起這樣的問:這樣的話,為什麼昨天不說,軍火昨天不訂?非要今天追到這古廟裡來說,來訂呢?不過,田北詩沒有說,他當然也不會問。這,簡直就是個謎,而這個謎,只能留在日本軍火商的腦海里,由他去細細思索、品味、解答了。
田北詩宣布了這個決定後,劉文輝點點頭,口氣很大地說:「先試一試,好,就以後再買。」
喜不自禁的日本軍火商岩崎,立刻條件反射似地彈起來,向劉文輝連連彎腰鞠躬,說些感謝關照之類的話。劉文輝示意日本軍火商坐下,接下來的程序就該是簽合同了。日本軍火商笑笑,看著田北詩,很直白地問了一句:「錢,是不是就在我們簽了合同後,請立刻給打到上海我的帳上去?」
個子瘦高的田北詩掉頭看了看他的主公,一笑,笑得很有點諷刺:深怕哪個不給他給錢似的,真是個標準的見錢眼開的商人。
「你就把你的心揣回你的胸腔子裡吧!」劉文輝顯得有些調侃,「我劉自乾不得賖你的帳,我說話算話,訂單一簽,立刻把錢打到你上海的帳上,估計你回上海時,錢也就到了。不過,」劉文輝顯得有點不放心,「我的錢到,你的貨也得到啊,我這批貨,你什麼時候可以發過來?」
日本軍火商信誓旦旦保證:收到款後,所有的貨在一個月內入川。
「盡決,儘快!」劉文輝催促:「早點吧,早一天總要好些。我等著用!」顯出急切。劉文輝這一句話,一個動作,日本軍火商馬上就將思想上的一些印象聯在一起了,得出了相關的結論:看來,這劉文輝是急著要用我們這批日本軍火打仗!他想到昨晚田頌堯說的,「我們的軍火肯定能過來,因為我們同劉湘是同盟軍,而有些人的軍火過不過來,就是問題了。」又聯繫到在重慶時,從劉湘那裡得來的印象,他判斷出,面前這個四川最有錢,勢力最大的劉文輝,現在是川中軍閥聯合打擊的對象。又想,劉文輝這一大批日本軍火過劉湘防區,能過得來嗎?回答是否定的。但這話,他提都不能提。他知道,以劉文輝的警覺敏銳,如果這時他說話、神情表現得稍有異樣疏忽,劉文輝馬上就會醒悟收手,不買他的軍火了。
如果那樣,那就糟透了!看著銀子化成水的事,作為商人,誰會幹這樣的傻事呢?再說,能看到四川兩個最大的軍閥,而且還是一對叔侄同室操戈,豈不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嗎?他覺得,他就像是一個早有圖謀的魚翁,之所以來成都,就是一心想釣劉文輝這條大魚。昨天,就是昨天,他好不容易將魚餌下夠手段使盡,這條大魚看來就要上鉤了,卻又遊了開去,讓他好生失望。今天,就在他帶著滿心的遺憾和失望離開成都時,這條大魚卻又自己追了上來,他能讓這條自己跳進芭蔸里的大魚再次逃掉嗎?不能,斷斷不能。如果這樣,那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大白痴。
「劉軍長,劉主席,你儘管放心。」日本軍火商這就拍著胸脯保證,「我一定親自抓這事,儘快將你的這一大批軍火發過來。因為,我以後還要請軍長,主席多多關照呢!」劉文輝聽了這話十分高興,吩咐自己的參謀長田北詩:「北詩,你就同岩崎先生簽合同吧!」
24軍軍參謀長田北詩這就「唰」地一聲將拿在手中一個三倒拐大黑公文皮包拉開,拿出一張已經列印好,並且已由劉文輝簽好了字的軍火訂單,交到岩崎手中;訂單是一式兩份。日本軍火商接過來,細細地看了看訂單上所訂軍火種類,各類價格、總價等等,全對。心中又驚又喜,撥出鋼筆,簽上自己的名字,站起來,雙手捧起,像捧起一塊金磚似地遞給了田北詩。田北詩留下一份,還了一份給岩崎。岩崎看了看訂單,順手遞給助手,要助手收好。這一切做完之後,又是照例地彎下腰,向自己最大的主顧劉文輝鞠躬;他的助手在他之後一步的距離,也向劉文輝、田北詩鞠了三個大躬。
日本軍火商帶著他的助手,這就要上車走了。在一起從古廟後門走去時,路上,當著劉文輝,思維嚴密的軍參謀長問了日本軍火商岩崎四個問題:你昨夜是不是在田頌堯公館裡一夜未回?田頌堯向你訂了多少軍火?鄧錫侯訂沒有訂?重慶劉湘又訂了多少?田北詩知道,他問的這四個問題,都是他的主公,劉文輝也很希望知道的,但估計日本軍火商不會回答,因為這是人家的商業機密。
不意日本軍火商如實說了,可能是對他們簽了大單的回報吧。
岩崎說:田頌堯和劉湘向他訂的軍火數額,加起來比劉文輝一家訂的少得多,說著舉起一根麼指拇,表示了不屑。至于田頌堯和劉湘兩家具體各訂多少,日本軍火商沒有說,田北詩也就沒有問,這已經夠了。至於鄧錫侯,日本軍火商說,鄧錫侯可能沒有錢,根本就沒有見訂,連鄧錫侯這個人他都沒有見到。他昨夜是在田公館吃飯,吃了很長時間,吃完也就天亮了。天亮了田軍長就派車派人,將他和他的助手送到牛市口,直接上了這班去重慶的公共汽車。
劉文輝假裝不經意地插了一句:「在重慶,你在同劉甫澄接觸時,他談沒有談到過我?哈哈,我還是他么爸呢!」
「沒有,沒有。」日本軍火商知道劉文輝的意思,這是想趁機摸摸重慶劉湘的底。看來,這些四川軍閥在斗心機上,不動聲色,頗有手段,世界第一。由此,日本軍火商思想上突然閃過一則他不知在哪裡看過的談國民性的小文章。那篇小文章著重談日本、中國和美國不同的國民性。說是這三國的國民性,從他們各自愛下的棋和三種完全不同的棋風上就可以看出來。日本人愛下圍棋。下這種棋,需要棋手有全局觀念,為了整體利益和最終勝利,不惜作出局部的犧牲。中國人喜歡打麻將。這是孤軍作戰,往往要看住下家,防止上家,自己和不了,也不讓別人和。美國人喜歡打橋牌。打這種牌,得和對方緊密合作,針對另外的聯盟進行激烈竟爭。日本人,中國人,美國人都是玩這三種不同遊戲的高手。想想也真是。就拿劉湘和田頌堯來說,他們兩人是同盟軍,但相互間也是各有打算,各有防備的。確實是這樣,單打獨鬥,日本人絕不是中國人的對手。可是,聯合起來鬥爭,中國人就不如日本人了。遠的不說,就說1840年甲午之戰後的歷次戰爭,中國為什麼總是打不過日本?是中國的國力軍力不如日本?是,但也不盡然。就拿甲午中日海戰來說,當時,中國海軍的戰艦總噸位,戰鬥性能都不比日本差。軍艦全是從德國進口的最新產口,比日本的軍艦在性能上還要好一些。卻有好些中國將軍在戰鬥中臨難而退,見死不救。比如方伯謙吧,見戰鬥激烈,馬上就開了小差,下令讓自己的戰艦往後縮,眼睜睜地看著鄧世昌等將領的戰艦被日本海軍層層包圍,進而殲滅。
日本軍火商在心中感嘆時,一行人已走出石經寺後門。劉文輝就站下了,讓自己的參謀長田北詩送日本軍火商和他的助手上車。去重慶的公共汽車,所有的人都在車上了,等在那裡。日本軍火商堅持請24軍參謀長留步、留步,可田北詩堅持要送他們上車,似乎不親眼看到他們上車離去,不放心似的。
結果,24軍參謀長田北詩硬是堅持將日本軍火商同他的助手送上了車。劉文輝由副官李金安在一邊陪著,站在一邊,直看到日本軍火商和他的助手上了那輛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的上等公共汽車駛去,駛離了石經寺,沿著東大路朝重慶方向而去,一直遠了,看不見了,這才上了他們那輛小轎車。回去的路上,劉文輝一句話不說,擰著眉頭,神態嚴肅地思索著什麼。直到車下龍泉山,這才調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參謀長,咬著牙,抿著嘴恨聲說了一句,「田頌堯可惡!」說得咬牙切齒,田北詩會意地點了點頭。他們在車上小聲說了一會什麼,這時,在清亮的晨光中,一片翠綠的大平原上,突然現出成都東門那又厚又高的城牆;還有城牆上那幢紅柱綠瓦,六角六檐,很中式的魁星樓……成都已經遙遙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