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幕後交易 1、日本軍火商眼中的成都龍泉驛,竟像是他的家鄉伊豆
2024-10-04 13:32:30
作者: 田聞一
龍泉山脈像是一座色彩濃郁的綠色畫屏;又像是一匹青蔥的駿馬,在離成都不到二十里的平洋大壩上,忽然揚鬃奮蹄向東疾馳而去;上山十五里,下山十五里,最後住腳於簡陽地界的石經寺。
越漸清亮起來的晨光中,一輛去重慶的上等長途公共汽車,過了龍泉鎮,上了龍泉山;上了龍泉山汽車就加大了油門。在龐大的綠色山巒上,這輛去重慶的長途公共汽車,像只小小的的甲殼蟲在緩緩爬行,沿著一條忽上忽下,飄帶般蜿蜒盤繞的山路,吃力地不斷往上拱、拱去。牛吼般的馬達聲,一路轟響於山間。其實,龍泉山脈並不太高,一般也就是幾百公尺,彎道雖多些,路也不盡難走,但公共汽車竟然難過得成了這個樣子?這是靠窗而坐的日本軍火商岩崎沒有想到的。而且,他乘的這班去重慶的公共汽車,就是最好的汽車了?當然,這車比起那些靠燒木柴或燒煤驅動,一走三四里就得停下來修理,像害了病的老黃牛似的汽車,不知又要好到哪裡去了。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由此可見四川的貧窮落後,中國的貧窮落後。這就是現時的中國!作為日本三菱軍工廠新近派駐中國(上海)的總代表,岩崎這是第一次乘船由虁門進四川,他是先到的重慶,再到成都。李白詩中「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次,他是真正領略到了。船進三峽時,江兩邊危乎高哉的千仞絕壁,峽中奔若驚雷的江水,都給了他驚心動魄的強烈印象。
半個月前,他從重慶到成都,不是這樣乘公共汽車沿東大路來的,而是帶著他的助手,沿隆昌、榮昌、內江……那一線費時一周慢慢考察過來的。一路上都是坐的「老黃牛」車,甚至有的路段連「老黃牛」都沒有坐的,他們就走路或是坐四川鄉間的雞公車――獨輪車,由鄉下漢子推著,一路吱吱嘎嘎地響著而來。他對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悠久的中國歷史非常喜愛,中國古典四大名著:《紅樓夢》《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都是熟讀了的,說起裡面的人物故事,如數家珍。《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發明的木牛流馬,據說就是那種他乘坐過的雞公車。「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一路上,他宿過不少雞毛小店。這些城鄉間雞毛小店兩邊的門楣上,都用紅紙張貼著這樣的墨寫對聯,他覺得非常形象有趣。中國文字就是這樣,一字一句都能盡傳精神。重慶與成都直線距離不過千里,他們竟走了一個星期,吃了不少苦,也大開了眼界。一路之上,他領略了川東川西不同的風貌。川東的雄峻,川西的靈秀,特別是成都平原上的小橋流水、煙村人家,星羅棋布的田原……那一份自給自足的富庶、清新,簡直就像是一幅幅水墨畫,有種陶淵明詩中的韻味。但一路上驚人的貧富懸殊,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別是,出沒於深山老林中的土匪,估吃霸賖的地痞,城鄉間作威作福的的惡霸,還有袍哥、娼妓,擁槍自重的各地軍閥的橫徵暴斂……這些都是他原先沒有想到的。來中國前,他曾經作了不少準備,看過不少有關介紹中國方面的書報。但從書本上得到的印象,與他考察後得出的印象,是有差別的。
岩崎是個博學的人,他畢業於日本明治大學,到過世界上許多國家,見多識廣。他還記得法國著名遊歷家馬尼愛遊覽成都後,在其著述中對這座城市有一段生動記敘:「惟於曉色朦朧之際,遙望其間,尚有巍峨氣象……其時城堙暗淡,景色清幽,若隱若見,如龍盤,如虎踞,扼峙於曠土平原;而河道縱橫,亦復綺交脈注;諸河上流沲西八十法裡,有瀑布自懸崖出,凡菜畦稻田及罌栗花地,俱藉以灌輸暢茂;但覺連陌如雲,鼓風成浪……寬衢華廈,綢轎錦輿,金碧輝煌,陸離光怪……」
英國學者肯德也曾經在報上撰文稱:「這個省份(四川省)的財富和資源,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無法和它比擬的」。
是的,他想,這些話對,但也不對。所謂天府之國,其實也就是川西壩子、都江堰一線。書上說,這裡歲無飢謹,物華天寶。成都自古繁榮,早在唐宋時期就有「揚(州)一益二(成都)之說。晉代左思在《蜀都賦》中的名句「既麗且崇,實號成都」言簡意賅,他印象很深。但今日的成都,也不是想像中的好。由此,他的思緒突然宕開去,想得很深很遠。就在中國的戊戌變法之前,當時日本與現時的中國很是相象:各地軍閥盤踞,一盤散沙,各方面都很落後,國力衰微。然而就在那時,日本一批有識之士,拋開了中國這個數千年來顯得已經相當陳舊的老師,轉而向西方學習,開始了明治維新。而在這之前,古老的中華卻還久久地沉醉在一個虛幻的夢中,認為中國是天朝,最大最了起;世界各國各民族都是得向天朝俯首稱臣進貢的蠻夷、蠻夷之邦。即在所謂的清朝康、乾盛世期間,當自以為是的康熙、乾隆皇帝宣布閉關鎖國之際,實際上就將古老的中國、排斥在了世界之外。也就在這時,曾經在各方面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走在世界前列的中國,已經是大大落伍了。而也就在那個時候,整個世界都在大步前進,特別是一些西方國家依仗日新月異的先進的科學技術,來武裝、壯大自己;用先進的民主制度來完善國民靈魂,因而突飛猛進,一日千里。當西方帝國主義依仗其船堅炮利,一頭撞開了古老的自以為是的中國森嚴的壁壘,撞醒了古老中華的夢,讓中國在吃了大虧之時,這就有不少有識之士趁機發出了改革的呼聲。首先是,綽號南海先生的康有為聯合了一批有志有識之士,趁在北京應試之際,上書光緒皇帝,要求變法維新,得到了年青有為的光緒皇帝的首肯和支持,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公車上書」和接下來的戊戌變法。然而,中國的戊戌變法不像日本的明治維新那樣單純,中國的戊戌變法最終失敗了。結果很慘,光緒皇帝就此被慈禧太后剝奪了一切權力,關在北海瀛台那個四面環水的孤台上,孤零零的了此殘生。湖南的譚嗣同,四川的劉光銳等六君子,被逮捕被五花大綁,遊街示眾後斬首於北京菜市口。康有為康聖人等,就此流落海外……細細追窮起來,中國的戊戌變法,之所以最終被打入一派血泊之中,還是因為落入了一個人際關係的黑網。最典型的事例是,當坐在龍廷上的光緒皇帝感到形勢危急,帶信給康有為,要他們速拿出一個辦法來。關鍵時刻,敢我以我血薦軒轅的譚嗣同,自告奮勇去找到也是維新派人士,掌握著清軍精銳新軍的袁世凱,直說了光緒皇帝的危急,要求袁世凱在光緒皇帝陪著老佛爺慈禧太后去天津小站檢閱新軍時,進行兵變,將慈禧太后逮捕軟禁,將慈禧太后手下第一干將榮祿當場誅殺之。完了,血氣方剛的譚嗣同直問袁世凱敢不敢接皇帝的血書?還說,如果不敢,你現在就可以將我譚嗣同縛了獻給慈禧太后,以我的命,我的鮮血染紅你的頂子。袁世凱當時表現得相當忠勇義氣,憤然說,我殺榮祿等人,如殺幾條狗耳。殊不知,譚嗣同前腳一走,袁世凱後腳就去向榮祿告了密……結果,從上至下的維新人士,就像是誤撞進了一張黑網的幾隻蜻蜓,被粘在了黑網上不能動彈,讓滑過來的黑蜘蛛慢慢吞食、享用。看看,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哪個時代,有中國這樣複雜的人際關係?
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後,很快勵精圖治,走在了世界的先進行列,而中國卻越漸積貧積弱下去。四川之行,他沒有看到多少亮色,看到的卻是與袁世凱大同小異的陰謀家,他們是多麼地一脈相承啊,多麼地相像啊,都是兩面三刀,口是心非。難道劉湘、劉文輝、田頌堯這些人不是這樣的人嗎?儘管他與劉湘、劉文輝、田頌堯這些人只是草草接觸了一下,但還是明確地感到,這些人的道行很深,做事總是藏頭露尾,說話也總是言不由衷的。借中國一句古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不相同」,要看清這些人的廬山真面目,還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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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拿破崙說過,遙遠而龐大的中國,就好比是一隻睡獅,早遲要醒的。但是,作為與龐大的中國比鄰的日本人,作為一個日本的軍火商,他是不願意看到這隻睡獅醒過來的。中國,四川就這樣軍閥割踞下去才好。他想起了四川一句俗話:趁渾水好搭蝦扒。蝦扒搭起了,不僅可以撈蝦,也可以撈魚。中國,四川越是軍閥割踞,日本的軍火才越是可以進入四川,進入中國,大賺四川人錢,中國人的錢。記得小時候,童稚初開時,老師總愛在課堂上發一些很精美很好吃的糖果給他們吃。吃完後,老師問:好吃嗎?小朋友們眾口一詞:好吃。老師這就適時將一張碩大的大海彼岸的一張雞冠狀的中國地圖掛在黑板上,引導性地說,這就是支那。你們吃的糖果就是支那的,支那還有好多好多的好東西,等你們長大後去拿好嗎?小朋友們又是眾口一詞:好!
從小的軍國主義培養,讓他此行看到中國的什麼都要拿來同日本比一比;看到中國的什麼東西,都想要攫取,這是一種自覺不自覺的潛意識。
汽車爬一個大坡時發出牛吼,很費了好大勁才爬了上去。為此,轉移了他的思緒,而且讓他一直擔著心,直到汽車上了坡,他才放了心,無端地嘆了口氣。朝外看去,他發現了龍泉山的另一面,它不光是一味的綠,而且還是一匹花果山。不時閃現於眼前的山上人家的茅竹蘆舍,無不掩隱於花樹果叢中,梨樹、桃樹……其中,枇杷樹最多。想來每年枇杷成熟下樹時金黃一片,該是一副什麼樣的豐收景致呢?頗有興致地打量著窗外景致的他,一時有些恍惚,覺得眼前的景致,與他的家鄉日本伊豆很像。日本是個多山的國家,綠化很好,尤其是伊豆,人在其中,簡直就是穿行在森林中。日本不僅多山而且多水,四面都是大海。家鄉伊豆多溫泉,但家鄉伊豆的山脈卻沒有這樣連綿起伏,一鼓作氣的氣勢。
岩崎畢竟是個軍火商人。他沒有詩人的情懷,在某種意義上卻有種軍人的眼光,他覺出這座龍泉山脈,實在就是成都東面一處重要的軍事要隘,具有重要戰略地位。他聽說,出成都往西,沿川藏線去也就是一、二十里地,平地上突地矗立起一座清秀山巒――牧馬山。那山沒有龍泉山脈雄駿,卻是起伏連綿,像一條青龍騰游於一望無邊,二望無際的川西平原上,同川藏線一起肩並肩地往西往西,一直走到古詩中「烽煙望五津」、「走遍天下渡,難過五津渡」的新津縣境內的那個瀕臨岷江,與縣城隔三江相望的舊縣五津鎮為止。據說,牧馬山這個名字還是三國時期及以後大名垂宇宙的蜀相諸葛亮取的。蜀國初期,藏軍勢力很大,不僅一直延伸到臨邛(邛崍)橋西,而且連成都附近那座連綿起伏的清秀山巒也是藏軍所在地。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醋睡?連強大的魏國、吳國都要在蕩平之列的諸葛亮,怎麼能容忍這種現狀存在?但諸葛亮沒有向近在咫尺的藏軍動手,因為這個存在是歷史造成的。憑藉自己的威望,諸葛亮要藏軍退一箭之地,逼近成都的藏軍豈有不從的?這就約期射箭。射箭之前,諸葛亮派人快馬給遠在二郎山下,大渡河以西的打箭爐城(現康定)守將郭達送信,交待了他需如此如此。屆時,趙雲奮臂拈弓搭箭一射,神箭破雲而去。雙方尋箭,一直尋過二郎山,尋過大渡河,一直尋到打箭爐城的前山上,只見趙雲射出的神箭插到前山絕頂一巉崖上,箭瓴直指藍天,威風凜凜。藏軍不知是計:是諸葛亮事先讓打箭爐守將郭達預先將箭安插上去的,這就如約退兵,一直退過打箭爐城,退到爐城之後的折多山以西。那山,以後改名為郭達山,同折多山一起將打箭爐城前擁後抱。
成都西面那座連綿起伏的清秀山巒很是奇特,從平地上看,它是山,但上得山去,好些地方都是一趟平。山上古木參天,青草沒膝,實在就是一片絕好絕大的天上草原。這天上的高原以後成了蜀國最好的軍馬場、練兵地兼劉備們休閒跑馬的打獵地。牧馬山,諸葛亮給這山取了一個很好的名字。
日本軍火商岩崎的思緒沒有在這些人文掌故上停留太久,作為世界聞名的日本三菱兵工廠的總代表,他更關注的是此行的收穫。他省視著自己此次的入川行,撿點行囊,覺得很不滿意。
在重慶,他沒有少費唇舌,劉湘才多少訂了一些軍火,到成都,田頌堯也訂了一些,但都不令他滿意。他本來是抱著很大的希望來成都的,是奔四川省政府主席兼24軍軍長兼川康邊防軍總指揮劉文輝來的。劉文輝是四川最富的軍閥,肥得流油。可惜,借中國一句話講:葉公好龍。昨天去四川兵工廠巧遇劉文輝,看起來,劉文輝對他兜售的軍火,諸如飛機、大炮,還有三八大蓋步槍及至出廠五年價格減半的子彈,都極感興趣,問了又問,也顯得很在行。可是,這個最大的買家卻沒有買他一槍一彈。難道這個劉文輝是要捨近求遠,去買德國或是美國、英、法等西方列強的武器?但這些西方列強的軍火,價格上遠比三菱兵工廠的貴呀!真是不明白這些四川軍閥是咋想的?他只是直觀地覺得,這些四川軍閥心機很深,用一句四川話說就是:「總是踩假水」。於是,他不由得想起昨天下午從四川兵工廠回到大川飯店以後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