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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誹謗」簡訊

2024-10-04 13:26:32 作者: 闕慶安

  頭部嚴重受傷的菊園社區居民蔡伯祥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終於脫離危險,昏迷近一周後,恢復了意識。經得醫生的同意,劉全指示辦案幹警抓緊了解案發經過。

  通過老人時斷時續的講述,辦案幹警基本掌握了案情。

  那日,蔡伯祥和往常一樣推著三輪車在離家不遠的街上叫賣烤白薯,發現一個中年男人老跟著自己。那男人身材壯實,衣衫破舊,神色悲愁。看樣子又不像乞丐。晚飯時間快到了,蔡伯祥推著車回到家門口,發現那男人還跟著。便問:「大兄弟,你是不是餓了?」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吞吞吐吐地說:「老伯,我想學你的手藝。」原來如此,熱情好客的蔡伯祥就把他帶到了家裡,還吩咐老伴多煮些飯,留他吃飯。那人對烤白薯很感興趣,問了很多問題,但一聽說購置全套設備需要一千多元錢時,那人神色便黯然了。蔡伯祥招呼他吃飯,轉身為他盛飯的時候,突然後腦受到重重一擊,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根據蔡伯祥的描述,犯罪嫌疑人的形象在辦案人員腦中逐漸清晰起來:大腦袋,短頭髮,鬍鬚拉碴,壯實有力,四十來歲,操榆江口音。技術人員畫了像,在全市車站、賓館、工地、收費站等四處張貼,請知情者提供線索。

  劉全緊鎖多日的眉頭終於稍稍鬆開。

  但是,接踵而來的一條簡訊息又攪得他坐臥不寧。

  這是一條什麼樣的簡訊息呢?

  就像桃色新聞,或者說像當年的抽屜文學,一夜之間,這條簡訊息在多數人的手機間互相轉發。觀者有的心領神會,暗暗發笑;有的感覺無聊,一刪了之;有的卻如坐針氈,暴跳如雷。孫德燦就是最憤怒、最上火的那一位,因為,簡訊首先就影射了他:

  「《沁園春.嘆川南》

  

  孫猴胡鬧,偉哥膿包,牛魔開道。看今日川南,滿眼瘴氣,官民衝突,不可開交。四包兩停,天下滑稽,敢問如來有無招。更哪堪,百姓愁拆遷,幾多苦惱。

  「月黑風高,江湖宵小大行其道。嘆菊園社區,將夷平地,粉飾虛華,官僚叫好。平頭布衣,哭訴無門,落得囹圄十日熬。可悲矣,當以人為本,不要亂搞。」

  「孫猴」自然暗指孫德燦,「偉哥」說的是趙偉國,「牛魔」則是最近表現活躍的牛清谷。整條簡訊含譏帶諷,筆鋒辛辣,直指菊園社區拆遷、四包兩停政策及孫金貴被抓等事件。

  「劉全,這是一條赤裸裸攻擊、誹謗、侮辱區委領導的反動簡訊,面目極其可憎,用心極其險惡,影響極其惡劣!必須徹底調查,揪出始作俑者及傳播者,嚴懲不貸!這是政治任務,你必須全力以赴!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孫德燦對著電話咆哮。

  強壓之下,劉全只好布置警力開展調查。

  不斷有人被叫到公安局訊問:簡訊是誰發給你的,你又發給了什麼人,你發送簡訊的目的是什麼?

  第一天,就有四五十人接受了訊問。

  第二天,又有二十來人接受了訊問。

  最終,始作俑者指向一個人:楊一鳴。

  第三天下午,公安幹警敲開楊一鳴單身宿舍的門時。楊一鳴頭髮蓬鬆、衣衫不整,趿拉著一雙拖鞋,睡眼惺忪,一身酒氣,迷迷糊糊地打開門。冰冷的手銬銬上他的手腕,他一下子清醒了,拼命掙扎:「為什麼抓我?我犯了什麼罪?」但不由分說,就被塞進警車,押到公安局。

  從下午審訊到晚上八點,辦案人員始終沒能從楊一鳴嘴裡挖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楊一鳴承認簡訊是他寫的,但死死咬定只是針砭時弊、有感而發,並非攻擊某個人。

  劉全將調查情況向孫德燦作了匯報。孫德燦一聽又是楊一鳴,火冒三丈,當即命令劉全以涉嫌誹謗罪將楊一鳴刑拘。

  劉全有點為難,想了想,儘量用平緩的語氣說:「孫書記,這個誹謗罪呢,法律上是這樣規定的,一般由被害人提起自訴,也可以公訴,但公訴必須是危害特別嚴重的。」

  「楊一鳴的危害還不夠嚴重嗎?他散布謠言,全盤否定區委、區政府工作,什麼『月黑風高,江湖宵小大行其道』,這是對整個川南領導幹部隊伍的惡毒污衊,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社會穩定和政治穩定,放在以前,這是反革命罪,明白吧。你就按我說的辦,馬上刑拘。這也是偉國同志的意見。」

  次日,公安局以涉嫌誹謗罪將楊一鳴刑事拘留,押至川南區看守所。

  高牆內的楊一鳴悲憤難抑,他實在想不通,酒後草擬的一條簡訊,竟然將自己送進了牢房。宋江酒後題反詩遭牢獄之災。清朝書生一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招致血雨腥風文字獄。張志新說出真話慘遭割喉。這些想想都可笑可嘆的歷史悲劇難道要在自己身上重演?

  內心愁苦煎熬,身體也遭受摧殘。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與一批窮凶極惡的搶劫犯、強姦犯、盜竊犯關押在一起,一撥又一撥的「規矩」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更大的痛苦來自於對親人的思念。他被抓進來時,姐夫孫金貴還在拘留所,姐姐整日以淚洗面,現在自己也身陷囹圄,不知可憐的姐姐究竟怎樣了,更不知鄉下體弱多病的老父親會不會經受得了兒子、女婿雙雙進監牢的打擊。這些天,他沒有絲毫來自外界的消息,污濁的空氣、一張張扭曲的臉、牢房裡經宵不滅的燈,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對自由的渴望就像一條劇毒的蛇,沒有白天沒有黑夜地吞噬著他的心。

  繼楊一鳴被暫停工作、停發工資之後,又一大批沒有按期完成「四包」責任的幹部職工被停職停薪。高壓之下,菊園社區的居民一個接一個無奈地在拆遷協議書上簽字。

  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餘震的案頭上,關於控訴「四包兩停」和菊園社區拆遷的信件幾天之內迅速增多。餘震認真閱讀了每一封來信,臉色越來越凝重。他覺得,這事情應該引起高度重視,得向郝旭成好好匯報匯報。但是,從心底來講,對郝旭成,他的判斷是模糊的,或者說是矛盾的。這些年來,他見多了郝旭成在李之年面前的軟弱,至於郝旭成最近的變化,到底是政治作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拿不準。他多希望,一眼就能看透一個真實的人;他多希望,站在對面的人,嘴裡說的就是心裡想的,不要那麼複雜,不要那麼骯髒。他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人心不可測,一如海水不可量。但無論如何,也要向郝旭成匯報,只有說出自己的想法,才能最大限度地爭取他的支持。

  來到郝旭成的辦公室,只見郝旭成埋頭在一堆文件夾里,黑白相雜的頭髮在藍色文件夾的襯托下十分醒目。

  「是老余啊,請坐請坐。小魏,小魏呢?——快給余書記泡杯茶。」郝旭成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朝眼鏡哈口氣,拿棉布擦擦,又戴上了。

  「郝書記,你這麼忙,我還是等會兒再來吧。」

  「老余,坐嘛,」郝旭成站起來,走到沙發前,把秘書小魏泡好的茶往餘震面前推了推,說,「老夥計,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好好聊聊。」

  餘震不是愛兜圈子的人,也不喜歡說虛話客套話,於是開門見山地問:「郝書記,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有關川南區菊園社區拆遷的一些反映?」

  郝旭成指著辦公桌,說:「好幾封信呢。老余,你有什麼看法呢?」

  「我當初反對拆遷,就是怕這麼多群眾的思想工作不好做,安置工作做不好,會出大問題。」

  「是啊。我的看法和你一樣。但是之年同志執意要搞,而且常委會最終也表決通過了。既然搞,就要依法依規。如果這些信上反映的問題屬實,一定要及時給予糾正。紀檢監察機關要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加強監督檢查,確保政令暢通,同時也要對有關部門依法履職情況進行監督。」郝旭成拍拍餘震的肩膀,真誠地說,「老夥計,你肩上的擔子很重啊。新的形勢下,工作壓力都很大,有政策方面的,有人為的,還有想不到的。只要是為了海川的明天,我們累一點、難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餘震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郝旭成的手,他也聽出了郝旭成話里的真誠。郝旭成手心裡傳導來的,卻是一陣冰涼。

  「郝書記,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啊?」餘震關切地問。餘震從政前,是海川市醫院著名的醫生,今日一見郝旭成,便覺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一握手,那麼冰涼,心下便知他病了。

  「唉,老嘍,機器零部件不聽使喚啦。」郝旭成搖了搖頭,略顯無奈地說,「最近血壓有點高,人哪,不服老不行,自然規律。」

  「千萬不能大意啊,郝書記,注意休息,定期去檢查。」

  告別郝旭成,餘震叫來市紀委分管執法監察的副書記,要求馬上組織人員對「四包兩停」有關情況進行調查。

  幾天後,餘震把孫德燦叫到了辦公室。

  「德燦同志,我知道你很忙,就不說客套話了。把你叫過來,就想請你談談菊園社區拆遷和『四包兩停』政策。」

  「余書記,拆遷工作前段時間阻力比較大,近來進展比較順利,多虧『四包兩停』啊。」孫德燦抹了抹額角微微沁出的汗。推土機已經開進菊園社區,他正在現場指揮,接到餘震的電話後,趕緊趕過來。孫德燦喝了一口茶後接著說:「現在的群眾工作不好做啊,老想著從國家身上多割點肉、多摳點錢。舊城改造,一平方賠償多少,那是明文規定的,可個個都在漫天要價,擰著勁兒和政府對著幹,怎麼會做得來呢?不講道理啊。」

  「據幹部反映,他們對這個所謂的『四包兩停』很有看法,意見很大。動不動停人家的工作,停人家的工資,這是土政策,沒有法律依據嘛。」餘震一臉嚴肅。

  「余書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市委、市政府給區里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按時完成拆遷任務。怎麼辦?區委連續開了好幾場會,都想不出個辦法來。偉國同志愁得嘴巴起泡,焦頭爛額呀。大家想來想去,就想了這個招。政策雖土,卻行之有效。比如『四包』,一個來說國家幹部能知曉上面的政策,起碼來講他不會騙自己的親戚,他的宣傳有說服力;另外一個來說他是拆遷人的親屬,從某個方面來說,他可以代表被拆遷人的意願,容易把被拆遷人的意見收集起來,成為黨和人民聯繫群眾特別是聯繫被拆遷人的橋樑和紐帶。至於『兩停』,有職必有責,有獎必有罰,責任不落實,肯定要給予處罰,這樣工作才有動力。」孫德燦振振有詞。

  「處罰要建立在依法的基礎上,停職停薪沒有法律依據,必須廢止。同志,可不能執法犯法啊。」

  孫德燦又進行了一番辯解,餘震一一予以批駁,責令他立即廢止「四包兩停」,恢復有關人員的工作和工資。

  「那,我先回去向區委匯報匯報?」孫德燦眨巴眨巴眼睛,狡黠地說。

  餘震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說:「你馬上回去匯報,不能拖,我聽你的回音。」看孫德燦起身離去,又叫住他,嚴肅地說,「德燦同志,關於拆遷工作,一定要做到程序合法、補償合理、工作到位、安置到家,絕不能損害群眾的利益。」

  孫德燦畢恭畢敬地說:「是,一定按照余書記的指示辦。」心裡卻想,這些場面話留到市委常委會上和李之年說吧,和我說個屁!

  孫德燦回到拆遷現場,見推土機已經將幾座房子推倒,非常滿意,指示工作人員一鼓作氣,加大力度,繼續拆。眼前一片廢墟,讓孫德燦很有成就感。他雙手插腰,腆著肚子,躊躇滿志地繞著廢墟走了一圈,頻頻點頭,猶如一隻鬥勝了的公雞。

  思想工作、宣傳工作頂個!靠口水能將房子拆了嗎?沒有「四包兩停」,那些幹部群眾能配合工作?你餘震來試試,別站著說話腰不疼。孫德燦憤憤不平,在廢墟邊走走,想出一招,朝牛清谷招招手,牛清谷屁顛屁顛跑過來,點頭哈腰:「老闆,有何吩咐?」

  「你把名單對一遍,看還有哪些幹部沒有完成『四包』責任,全部實施『兩停』政策,動作要快,今天之內全部宣布到位。」

  交待完畢,孫德燦並沒有回到區委,也不急著向趙偉國匯報餘震的指示,而是驅車來到順達集團。

  「達子,叫個姑娘幫我捏一下,累死了。」一進門,孫德燦便大咧咧地嚷開了。

  李順達笑嘻嘻地將孫德燦引到密室,叫女秘書進去幫領導按摩按摩。

  約莫一個小時後,孫德燦懶洋洋地從密室出來,李順達已泡好仙洋洋野生綠茶相候。

  「舒服——」孫德燦伸展一下手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達子,你可真會享受,我看,改明兒我也不去區委上班了,和你換換崗。」

  「燦哥不要取笑小弟了,我的一切不都是燦哥給的?」

  「呵呵,你小子。」孫德燦很滿意李順達的回答,將頭靠到沙發上,閉上雙眼,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溫香一幕。突然,想到一事,睜開雙眼,精光四射。

  「達子,上次李市長親自到你公司調研,讓你長了不少臉吧?」

  「那是。公司的身價立馬提高,事情好做了很多。袁行舟會辦事,多虧他運作。」

  「你要借這個機會,把事業做大。至於袁行舟,還要進一步密切和他的關係。別看這小子瘦瘦弱弱,能量大得很。抓緊他,就抓緊了李之年。」

  「燦哥目光高遠,小弟深感佩服。」

  「我們之間就不要說這些窮酸話了,記住,發展才是硬道理!」

  「燦哥,我說的話都是由衷的。燦哥的教誨,小弟銘記在心。」

  孫德燦抿了一口茶,點頭稱讚:「這茶不錯,仙洋洋野生綠茶,合我口味。上次『天上人間』的老闆送了一盒給我,差不多這個味。哦,說起這個『天上人間』,倒讓我想起來,最近這天上人間好像惹了不少麻煩,接連被砸場子。知道嗎?誰幹的?」

  李順達沒說話,只是邪邪地笑笑。

  「我一猜,準是你。在海川,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大哥,這些年『天上人間』搶了我們不少風頭,該賺的錢也賺得差不多了。那老闆不識相,見好就收唄。他倒好,賺了幾個錢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我也沒拿他怎麼的,叫上一些弟兄,吃飯時間坐他七八個包廂,點盤花生米,來兩瓶啤酒,消費唄。」

  「你呀你,別看你一表人才、人模狗樣,肚子裡儘是些花花腸子!」孫德燦搖晃著肥碩的手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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