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旅行結束了。短暫又倉促。那些意外的事件令人不安。我假裝忽略它們，不去觸及它們。但是它們仍然在那裡。在某個安靜的時刻，在某個隱秘的角落。我告訴自己這些是假象，並不存在，而且輕微。它們會如塵灰一樣消散。但是我不能忘記它們。它們纏繞著我，壓迫著我，讓我心神不寧。我有時會在夜裡醒來。我在許百川的懷抱里。他發出均勻甜蜜的呼吸。我輕輕地撫摸他，親吻他。我如此愛著這樣一個男人。又如此迷戀他身體裡的氣味。但是我又恨著這個男人。有一天他會以同樣的姿勢摟抱著另外一個。或者他會遠涉關山，到達另一個美麗女人的身邊。他愛著自己的孤獨永遠比愛著朵焉更多。他信誓旦旦，虛情假意。

  我半夜醒來，在房間中徘徊。我手持堅硬的器皿，在黑暗裡尋找眼睛和聲音。因為有人在偷窺，在掠奪我的夜晚的甜蜜。這感覺越來越強烈，以至於我看到了它們或者她們的模樣。然後我把手中的器皿拋擲出去。它們在夜晚發出巨大的響聲。許百川從夢中驚醒，看見赤裸的、在房間裡走動的女人。她眼神迷離，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他走過來，抱她到床上。那時候我覺得，我從很遠的地方回來了。

  另一次我在夜裡來到了酒店的走廊。我聽到了門外的聲音。我聞見那些玫瑰盛開的氣味。我開門出去，看見一個女人正在穿過走廊。她帶來一股輕微的花朵的味道。像是周小蕊那樣的女人。我追著她，從走廊的盡頭右轉，又左轉，最後到達電梯口。她在那裡消失不見。我坐在電梯口的椅子上，看著四部電梯顯示屏上不斷變化的數字。也許在某個時刻，一部電梯的門會打開來，然後走出那個穿行在走廊的女人。我穿著貼身的絲綢睡衣，坐在那裡等待。我是一個迷失了道路的女人。在等待一個我不願意面對的女人到來。我愚蠢、盲目，又絕望。後來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許百川找到我，抱著我，回到了房間。他抱著我的時候我醒過來。我沒有說話，又在他的懷裡睡去。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整夜等待的不是那些女人的氣味，而是這個男人。

  許百川抱著我。他看著我，目光溫柔，遍布憐惜。我看見他眼睛裡閃現的淚水。他嘆息一聲。他把我抱得更緊密，更嚴實。我知道他愛著他懷抱中的女人。他比任何時候都愛。

  我在他的懷抱里安然入睡。

  我睡著的時候，他的淚水落到我的臉頰上。有一個時刻，我內心裡突然充滿了感激。他的淚水晶亮、無聲、清澈又甜美。他此刻的目光宛如父親。那些淚水其實正是他曾經許諾的、遍布香草鮮花的原野。淚水滋潤了他的身體。他散發出與植物共生的香味。

  作為對他的淚水的回報，又作為對自己滋生的感激的獎賞，我那時候也流下了淚水。他抱著我如此緊密，那些淚水落在他的肩膀之上，接著迅速洇開到我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